他骑着他最爱的小母马C上了
你不是说要救所有人吗?
你谁也救不了……
少女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茹翩翩惊恐地看着她绝望的死相,还有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
“为什么……”她使出浑身力气冲凶手嘶吼质问,“她是汉人!她是汉人!她是无辜的——!为什么杀她!为什么?!”
茹翩翩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但那股源于深处的火焰若是不能倾吐,她定然要爆炸了。
那汉兵一震枪,甩落少女的血液。骚乱中,他的声音竟格外清晰地传来,冰冷刺骨——
“我们的百姓可不会与鞑靼蛮夷同流合污,你们若是知道廉耻,早该自戕了事,以死明志。既然甘愿做他们的娼妓,那就连狗不如。”
他口中字字句句都是茹翩翩耳熟能详思念已久的乡音,可是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以死明志?同流合污?
茹翩翩怔在了原地。
原来,她当时被自己人兵刃相向,是因为她没有死。因为她没有死,所以连狗都不如。
可她、默丫头,还有那些女人,她们,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想活下去,也是有罪吗?
茹翩翩得不到答案,长枪已经高高举起。
“……离她,远点——!”弯刀如月,乘风飞来。满月在一声怒吼中,削下了那汉兵的首级,连同他手中的长枪,也一并断成了两截。
“噗通,噗通”,栽下了马。马蹄惊起,被男人一个箭步上前拉住,立刻安抚下来,打起躁动不安的响鼻。
海日古拔出插进地里的刀,居高临下地看着扔怀抱尸体的茹翩翩。他气喘如牛,眼里滚满血丝,却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茹翩翩眨着眼看向他,眼底却已经没了任何光彩,恍若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
海日古胸膛起伏,浑身上下像刚从剑林中滚过。他胸中似也藏着一团火焰,几近爆炸。
他瞥一眼女人怀中抱着的少女尸体,叹息了声,那残躯似乎抖动了一下。仔细瞧,才发现原来是抱着它的茹翩翩正颤抖得厉害。
他想也没想,手已经自己伸过去了。可女人在他触碰之前就猛地瑟缩起来,让他顿住了动作。
营中战鼓雷动,海日古“啧”了一声,眉头紧得如沟壑深渊。
他吐出浊气,解下身上大裘,往女人身上一丢。
“你走吧。”
茹翩翩被大裘压低了头,隐约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她有些不可思议,这才还神,赶紧揭开蒙在身上的裘氅,可男人已飞身上马,喝一声,扬蹄而去。
马儿嘶鸣,金鸣鼓响,营地里的火光和血光映得每个人都疯狂如魔。
在那一片喧嚣之中,茹翩翩躲在男人的大裘下,望着他飞扬远去的背影,却静谧得可怕,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和他。
喊杀声如浪翻涌,自男人去处迭起。茹翩翩感知这大营中的风向似乎变了。她惊醒过来,低头抚平了默丫头不甘圆瞪的眼睛,匆忙爬起身来,这才朝着后山的方向踉跄着飞奔而去。
林中已有几个女人在藏着。她们多少都吃了亏,人数已经少得可怜,可至少仍能活着。
看见有人得救,茹翩翩不知不觉落下了眼泪。她抹掉暂且不合时宜的哀伤,指挥着女人们小心风向,分散躲藏,并告诉她们,等营地里没了声响,就沿着河流往上游跑,不要回留阳城,要躲开任何一方的士兵。
她不必说,她们似乎也能明白,她们已经被抛弃了。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女人们就只能依靠自己。
“我们该上哪儿去呢?”有一个女人泪眼婆娑地问她。
茹翩翩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哪个方向暂且安全,却无法给她们一个足以得到安宁的去处。
“活着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即便她们活着有罪。
茹翩翩咬着嘴唇,最后嘱咐了几句,告诉了她们几样可以临时用来止血疗伤的野草,便顺着河向相反的下游跑了。
她的火还未消灭,或者说,燃得更旺了。她迫切地想找到那个能给她答案的人。而那个人,就在两军交战的最前方。
留阳城这场偷袭突围战用尽了浑身解数,先以接应粮草为障眼法,让小队屡屡深入山谷松懈了鞑靼对城中动静的警惕。在他们以为城门打开是为了又一轮毫无结果的轮回时,汉军选择了夜袭。
这破釜沉舟的一战消耗了大量鞑靼军力,让防线几乎破碎。他们甚至险些斩获了皇子劾力颇的首级,大破敌人军心。可离成功只差了那么一步。
海日古的机敏出乎左崇礼的意料。他的突然出现,救下了劾力颇的命。鞑靼迅速组织反击,左崇礼不再恋战,命人火速撤离,退回留阳城。
手里的两万大军折掉将近一半,盛怒的劾力颇杀红了眼,率领余下兵力紧追不舍,险些再次中了路上的埋伏。
吃了两次亏后,他终于听进了海日古的劝告,决定重新整顿部署。
于次日,兵临城下,与汉军决一死战,最终,铁骑的马蹄撞破了留阳城的城门。
留阳城,一夜易主。
留阳城成了一座热闹的空城。
说它空,是因为街上除了横行霸道的鞑靼士兵,几乎就瞧不见别人了。说它热闹,又是因为各处角落里,窗缝后,似乎还有些滴溜溜的眼睛偷偷瞄着,蠢蠢欲动着,街头巷尾也仍有嘶喊和哀嚎,喋喋不休。
打了胜仗的兵身上夹着各种战利品,有时是货,有时是人。整个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糖盒,谁人都要伸手抓上一把。而觊觎这糖盒的,又不全是夺下城的鞑靼。
那当铺、金银店会那么空,空到连个大点的桌椅都没了,肯定不全是鞑靼士兵的“功劳”,毕竟他们要那些桌椅板凳,也没有用处。可百姓却能拿来替换、生火。
大火没烧干净的地方,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似乎都没人住的样子,但仔细留意,总能瞥见一个慌张逃开的眼珠子。
他们都祈祷着自己家不会被选中,成了被抓走的那颗糖。这时候可没有睦亲友邻,只要不是自己,谁人都无所谓了。鞑靼破城没有屠城,他们就还有活路。
而大火烧干净的地方,又过于干净了,它们大都曾经有整齐的铺面,做着体面的营生,可现在,全付之一炬,最多,还留下几串慌慌张张的脚印,有大有小,踩着火场的灰,四散到各个角落。
在这种街道上,茹翩翩孤零零又缓慢行进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她路过一家门户大开的房子,瞥见了梁上挂着晃晃悠悠、整整齐齐的一家人,他们脚下歪倒了凳子,她甚至能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可她的眼里已经没了波澜,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
直到一处火烧如碳的铺子前,她才真正地停了下来,脸上有了动容。
黑漆漆的墙,破败塌陷的房顶,都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连匾额招牌也成了助燃的柴火。只是硝烟余烬里那股子浓重的药味,才能勉强分辨出,这里曾经是一家医馆。
这是她曾经日日洒扫,笑着招呼街坊邻居,关怀迎送病人的门口。
茹翩翩顿时卸掉了浑身的力气,蹲下身来捂脸哭泣。
她在梦里都想回的家,没了。义父和义兄生死不明……她为了回家,做尽了能做的事,最后却失败落得这样一个她自己也不想见的结果。
两个士兵钳着个哭天喊地的女人往暗处拖,正看见了废墟前单薄的茹翩翩。她比他们俘获的女人年轻,身上还有一张价值不菲的大裘。于是他们把人丢了,朝茹翩翩不怀好意地走来。
士兵说笑着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一看清她满是泪痕的脸,一个笑得更开心了,一个却陡然僵住了。
后者一把推开正打算动手动脚的同伴,指着她身上的裘毛大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后,他的同伴也怔了一下,啐骂了两声,熄灭了欲念。
两人合力,把茹翩翩赶着往某个方向走去。
茹翩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可她的眼里已经没了光彩,连反抗都不做了。
留阳城破了,她的家没了,家人不知所踪。她深知义父的为人,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老人家绝不可能随便丢弃了医馆任其付之一炬。听说守城到最后,城中的男人都要充当壮丁的……
前面一座牌坊,上面高悬着一排人头。破城两日,粘稠的血已不再滴了,乌鸦挂满,下面的人一过,它们就聒噪着振翅惊飞。
茹翩翩失神的双眼对着其中的一颗汇聚了焦点。她看了又看,脸上说不出是悲痛还是冷漠,在被身后鞑靼士兵粗鲁地推搡下,她才又重新迈开了踉跄的脚步。
一路穿城而过,士兵把她赶到了一座高墙深院的大宅前。门上的匾额被取下来了,她却认识这个地方。
说来也讽刺。那人生前她想踏也踏不进的宅子,在那人死后她却被人赶着往里进。
茹翩翩的嘴角凄冷地抽动了一下。
身后的鞑靼士兵用刀鞘顶了她的腰眼,让她继续向前。宅子里死寂,若不是偶尔有些士兵出入,她都要以为这宅子跟主人一起死了。
将她赶到深处的庭院里,士兵不再让她前进了。庭院里横着几具长短不一的尸体,盖在毡布下,看不仔细。其中一个士兵小跑进去向守卫通告,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动静。
茹翩翩被推进了堂屋。
瞥眼一瞧,比起被劫掠一空的城,这座宅子保留得过于完好了,像是那些鞑靼士兵们畏惧什么才不敢动它。比如,有人下了命令。
士兵们把门一关,屋里就只剩她和一个粗重的呼吸声了。门窗尽闭,屋中昏暗。但即使这样,她也能清晰分辨出对方的模样。
那声音从榻上起,比平时都要嘶哑低沉。
“放了你走,为什么又回来?”
裘氅的主人走过来,站在了离茹翩翩只有半臂的距离,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
“……这里是我的家。”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了。
男人听闻,哂笑着冷哼了一声。
他抬手抹掉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狼狈的灰烬,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细腻的皮肤,似乎尽是温柔。可下一秒,就粗暴地抓住了她后脑的发,把人摁向了自己。
他俯身低头,两人鼻尖相对。
“记住,我是给过你机会的。”
说完,狠狠地啃咬上了她的嘴唇,像破城那样,以最直接的方式突破了她的牙关,扫荡享用着她里面的软舌。
男人摁着她辗转深吻,像在沙漠中干渴了许久一样,贪婪地汲取着她甘甜的泉眼。
茹翩翩这几日沉如死水的心又因为他而跳动了起来,口中漏出了嘤咛。
“嗯……”
女人蜜糖一样的声音无疑是点燃海日古的那支火把。他将人像要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紧紧搂抱住,铁臂收紧。
茹翩翩觉得自己要被他就这么勒断气了。
男人身上还裹挟着鲜血的腥气,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依旧如一柄吹毛立断的快刀一样,撞进她的鼻子里,嘴里,满满都是凌冽的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