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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怒

 

“世子,您醒了。”侍从的声音响起。

锦帐中的轩辕冥睁开了眼睛,猛坐起身挑开了帐子,手撑床沿探身问道,“几时了?”

“回世子,已是酉时。”

“服侍我穿衣,我要去给父王请安。”轩辕冥急切地道。

侍从连忙磕头,“王爷传话来,让世子您好好歇息,今日不用去侍奉了。”

“你说什么?”轩辕冥眼睁大,似是不肯相信,站起的身子又重重地坐回床上,凌乱的黑发散在额前,手指抓紧床被。

侍从再次道,“王爷说世子不用……”

“不可能!”轩辕冥突然抓住床上的玉枕猛然摔在地上,“父王不会这样的,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侍从跪在地上,身子抖抖索索,想不明白世子为什么会生气。

还不止,轩辕冥又站起身,身一歪将床边的架子推倒,架上的玉如意触地瞬间断裂,洁白玉屑崩洒一地。

“为什么?”轩辕冥身扑在桌上,往下一扫,桌上金玺,墨砚掉落一地,雪白的寝衣也沾上墨点,“为什么对他笑?”

碰,青瓷花瓶碎成几十瓣,尖锐的碎瓷朝上,轩辕冥赤脚毫不在乎的踩上去,似是根本就不感到痛。

“为什么不看我一眼?”轩辕冥垂下头,泪滴下来,染湿衣襟,又抬起头,一抹脸上泪痕。

屋外所有的仆人纷纷跪下,随着一声尖利的“王爷到。”

木门推开,一道白色人影进到屋内。

“你在发什么疯?”冷漠的声音传来。

轩辕冥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连忙用衣角细细地擦去泪,勾起笑来看向轩辕长德,“父王。”

他跌跌撞撞地往轩辕长德这边走来,脚底被碎瓷划伤,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的血脚印,可是轩辕冥却笑的是那么开心。

轩辕长德看着自己的儿子,脸冷下来,这满屋的狼藉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最恨的人,“不要学你母亲发疯,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父王?”轩辕冥停下来,呆愣着看向轩辕长德,幅度极小的摇着头,抿着唇,不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啊?”

“如果活不下去就去死啊,不要麻烦别人,觉得自己砸一砸东西就会得到关心,果然是被惯坏了。”轩辕长德吩咐身边的管家,“世子今天砸了多少东西都从他的月银里扣。”

父亲眼中的厌恶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轩辕冥心中,疼的他不能呼吸,可是就算这样,轩辕冥也要扯出笑,跪下来伏下身,“儿臣知错,父王千万不要因为儿臣而坏了心情。”

轩辕长德眼往下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从有了你,本王没有一天的好心情,既然知道自己毁了别人的人生,就不要再想着去奢求什么了,因为像你这样怪物都能活在世上,就应该好好感谢上天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浸透毒的利刃,刺的轩辕冥遍体鳞伤。

轩辕长德不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对轩辕冥的母亲,自己皇姐的恨一并宣泄出来。

“儿…儿臣…”

“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嘈杂声,你要是觉得王府装不下你了,就滚回宫去,”轩辕长德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只用余光扫着轩辕冥,“反正你也是被那里扔出来的,不是吗?本王的好儿子?”

说这话的时候,从轩辕长德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强悍的威压,是那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诸侯将相皆不放在眼里的不屑。

虽然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衣,身上还散发着幽雅的花草香,但你不会怀疑,只要他想就能提剑踏平皇城,那种骨子里血腥味并不容易遮掩。

跟沉淀多年的父亲比起来,做为儿子轩辕冥有一种继承自他母亲的疯狂。这种疯狂偏执来自于他们对于自身实力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在抱有这种幻想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是正常的,而一旦有人出现打破了他们的美好梦想,他们就会陷入剑走偏锋拉着人同归于尽的疯魔。

巧合的是,当年轩辕冥的母亲会突然发疯是因为的双生弟弟,轩辕冥如今也是因为自己的双生弟弟。

或许就像百年前一位巫师说过的,双生子是这个皇朝最大的诅咒。

“父王他睡了吗?”

轩辕冥已经换下了寝衣,内着月牙白绣金红鲤鱼的长袍外罩青色连纹鹤氅头上是同色玉冠,温雅俊秀如画中走出的仙人。

如今已是戍时,正房只有一盏微黄的烛光,老管家候在门外,看到轩辕冥过来,连忙躬下腰,低声道,“刚传了茶,此时应该还未睡下,需要老仆通报一声吗?”

“不了,”轩辕冥从身后侍从手里接过食盒,“我进去放下就走,不打扰父王了。”

谁知轩辕冥刚推开门,歪在塌上的轩辕长德就看了过来。

“有事?”轩辕长德只是瞥了他一眼,视线就落回到了手中书上。

“儿臣来给父王赔罪,”轩辕冥揭开食盒端出里面的汤饮,跪下双手平送,“这是瀚海送的老参,儿臣用文火炖了一个时辰才敢端来,给父王暖暖身子。”

轩辕长德翻了一页书,毫不在意道,“放下,出去。”

“这山参难得,儿臣想服侍父王喝下。”轩辕冥仍跪在那里。

轩辕长德放下手中书,抬起眼,“你要看着本王喝下去?”他坐直身子,靠近,手笼住了碗沿,“本王的好儿子,是真等不及了?这汤里放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看着本王喝下去?”

轩辕冥垂下头,“儿臣只是担心父王身体,并无任何不轨之心。”

“抬起头!”轩辕长德呵斥道。

轩辕冥抬起头,轩辕长德紧盯着他的双眼,突然笑了。

他接过汤碗,仰脖灌下一口,清亮的汤液顺着修长的脖颈流下,然后轩辕长德紧视着轩辕冥的眼睛,将碗倾斜,剩下大半碗参汤全部泼下。

“本王是老了,可还用不到这东西来补身子。”轩辕长德手松开,玉碗掉在地上碎裂。

轩辕冥俯下身,将碎掉的玉片一片片捡起,“这人参头有三须耸立,玉髓凝脂,蕴含灵气,是难得一见的参王,儿臣真的只是想孝敬父王。”说着他拉过轩辕长德的手,低头舔去那手心残留的汤液,“儿臣若有不臣之心,就连儿臣一并毒死好了。”

轩辕冥说话时双眼泛红,泪欲落不落含在眼眶中,手指被玉片划伤,渗出血丝。

“起来,”轩辕长德的心软了,“这些事交给旁人处理,别在地上跪着了,天冷,对腿不好。”

“多谢父王。”轩辕冥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轩辕长德忙伸手揽住他的腰,“还跟个孩子一样,这参王是瀚海送来的贡品吧,还没进宫就让你给截了。”

“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只有儿臣这种被皇宫扔出来的才稀罕,儿臣这没人要的狗刚叼回来一点好东西就想着给父王,眼巴巴看着,反而被踹了一脚。”轩辕冥拧着衣带,眼角越发红,“父王说的那些话,不是要逼死儿臣吗?”

轩辕长德忍不住伸手捏了把轩辕冥的脸,“跟本王小时长的真像,以往总觉得你太锋芒毕露了,今日难得这番小孩子心性反而蛮讨人疼的。”

“那父王多疼一疼儿臣。”轩辕冥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今日穿的这一身很衬你,看来清雅的颜色也很配本王的世子,那件雪狐裘就赠你了。”

“只有这样吗?”

“本王的世子还想要什么啊?难不成要本王吗?”

轩辕冥俯下身,头靠在轩辕长德的膝上,“儿臣这一年征战在外遇到很多事情,希望父王能给儿臣解惑。”

“那便说给父王听吧。”

父子秉烛而谈,直到深夜,轩辕冥靠在轩辕长德的膝上睡了过去,轩辕长德抚着自己儿子的脸,慢慢摸过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不由叹道。

“或许,本王真把你看成了曾经的自己,希望你能替本王做个仁君,可是本王又怕你身上那另一半的血。”

说着,他打横抱起了轩辕冥朝着里屋走去,门外仆从听到声音进来收拾。轩辕长德只是轻轻嘘了一声,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亲自为轩辕冥解衣,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共度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亮,轩辕冥就带人去了宫中,今日天下着小雪,他特意穿上了新得的白狐裘,刚进宫门就朝着御花园而去。

“给我挖。”御花园内,轩辕冥看着那株腊梅树命令道。

身边的甲士们立刻上前挖起梅树,周围宫人围成了一圈,却没人真敢上前制止,谁都知道如今轩辕王朝真正的兵权就掌握在这怡亲王父子手里。

远处气质温和的少年听到这边的喧哗,走来想要看个究竟,不巧刚走近就和轩辕冥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今日都是穿的白狐裘,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温雅惹人怜爱,另一个噬血令人恐惧。

“竟然穿的这么相像,真是让人厌恶,”轩辕冥几步走过去,拔出腰间匕首,划破手心将血抹在了轩辕明的身上,“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件狐裘,一件衣裳只能一个人穿,多一个就显得掉价了。”

轩辕冥说话间朝旁伸出手,侍从立刻递上了一件白兔毛斗篷。

他亲自为轩辕明解去披风,再将兔毛斗篷给人披上,“这位公子,以后你最好跟兔子一样乖乖窝着,要是冒出头可是会被狐狸吃掉的哦。”

“你,你也太放肆了!”另有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明公子可是长公主的儿子。”

“哈哈哈哈,”轩辕冥耸耸肩,“长公主?怪不得这么惹人厌,原来是子肖母啊。”

这时,甲士过来禀报梅树已经挖出了。

轩辕冥笑容收起,昂着头,“连地上的花瓣一并扫了带回去,”然后他看向轩辕明,“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没人争,但是有些不是你的,你要敢碰,我一定变本加厉的夺回来。”

直到他们走出去很远,花园里的轩辕明才回过神来,“他究竟是谁?怎么会这么嚣张?”

宫人咬牙愤恨道,“公子别怕,这件事我们告诉公主殿下,等着殿下治他们的罪吧!”

凤藻宫内,居上位的女子身着宽袖凤纹串花外袍内围水红色印花洒金襦裙,头上四凤掐金步摇,凤嘴中的东珠坠在眉心轻轻摇晃。

“公主殿下。”

听到宫人呼唤,轩辕长宁睁开眼睛,朝着身旁随意道,“今日怎么没把晟儿带来啊?”

她左手下位坐的是当今的王皇后,穿着比起轩辕长宁要朴素许多,听到问话,垂眼道,“晟儿近日感了风寒,妾身怕病气会渡给殿下。”

口中这样说,皇后的手却掐紧了腕上佛珠,轩辕晟是她的第三个儿子,前面两个一个胎死腹中另一个半岁夭折。皇后知道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女人在背后搞鬼,可是她家世微弱,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

“小孩子还是要多吹吹风。”轩辕长宁眼又半闭起。

皇后指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记,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拿起茶盏砸在轩辕长宁脸上,“殿下说的是。”

就在气氛逐渐尴尬时,从殿外快步走进一个宫女,近到身前,俯身将御花园中的事禀报给轩辕长宁。

此时轩辕明也从外回来了。

“轩辕冥?他还活着?”长公主坐起身,招招手让自己儿子过来。

“殿下忘记了,今年大破敌军勇得十城的就是这位小殿下。”侍奉在身旁的嬷嬷道。

“原来是他,”轩辕长宁拉过自己儿子的手,“一点小矛盾罢了,主君跟臣下哪有不起纠纷的,明儿不要往心上去。”

说着,轩辕长宁解下轩辕明的兔毛斗篷,随手丢在一边,同时对着在后面捧着沾血狐裘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件脏了的狐裘,连带着库里的七宝玉冠,进贡的两盒东珠一并给怡亲王世子送去,御下之道就要有奖有罚。”

“母亲,”轩辕明咬着下唇,略带犹豫,“那位世子,怎么同我长的那般像?”

“明儿想多了。”

王皇后在旁边看的连连冷笑,掐紧的手也松开些,心里暗想道,长公主你害了宫中那么多皇子,不就是想让你的儿子继承皇位,别到最后兄弟相争,算计到头一场空。

雪渐渐停下,怡亲王府,轩辕长德披着外袍在院中修剪着花枝,这时院外有人禀报,说宫里派人送了赏赐,还请王爷去参加今晚的宫宴。

“不去,让他们滚。”轩辕长德剪去一根细枝。

宫人硬闯而入,将托盘顶上,“这是长公主殿下赏的玉冠,还请王爷过目……啊!”

一道狠厉的鞭影从旁袭来,鞭稍落在玉冠上,瞬间精美的玉冠连着金盘一并断裂,落在雪地上被白雪浸湿。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闯我亲王府了,绿蚁、曲生还不把人给我打出去!”院外踩着积雪,一个身着黑金大氅的少年走进来,手腕一收,长鞭如蛇般缩进他的袖里。

“你,你,”那宫人吓坏了,蹲坐在雪地里惊恐不已,“这可是长公主的赏赐,…啊!”

又是一鞭,那宫人白胖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就算是当朝皇帝,擅闯亲王府我也一样打,来人,把这不分尊卑的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你们敢!”那宫人急了。

这时一直在安静剪花枝的轩辕长德开口了,“行了,临近年关就不要造杀业了。”

宫人如遭大赦,连忙跪地磕头,“多谢王爷…”

然而轩辕长德接着道,“六十大棍,拖下去,撑不过去了就把尸首丢回宫里。”

“王,王爷?”宫人抬头惊愕不已。

“府里的下人也该清一批了,连门都守不住。”轩辕长德朝旁伸手。

轩辕冥立刻过来,“我已经让绿蚁和曲生在营里找些老人过来了,父王,镇寒江督军昨日送来了一对熊掌,儿臣专门请了厚德福那位善烹熊掌的厨师,涂了蜂蜜在火上煨了一天了,父王赏脸尝一口?”

“大荤大腥,太腻了。”轩辕长德看过来,“昨天山参,今日熊掌,本王想吃些白塔寺的素糕。”

“儿臣即刻去办。”

“算了,”轩辕长德喊住他,“那里只有晨日供佛时会做,现在已经晚了,就不要去打搅人家了。”

“没事,”轩辕冥笑道,“儿臣每日清晨都会将京中各铺的小吃都置办一份,让厨房去热一下就可以了。”

“不用了,本王又不想吃了。”

轩辕冥惊讶地转头,“为什么?是儿臣哪里做错了吗?”

轩辕长德站起身,白色的长袍搭在肩头,“人总要有些缺憾,太过完美反而像假的了。”

注视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轩辕冥默默握紧了手,这时一个仆从小心翼翼地跪下,磕头道。

“宫里来的请柬,邀世子爷参加宫宴,”然后仆从声音更小,“长公主想要见一见您。”

茫茫雪地中,轩辕冥似哭似笑,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荒唐感,十九年的不闻不问,现在突然说要见自己。

轩辕冥知道自己应该把那张请柬撕个粉碎,可是心一下一下的在跳,很轻很缓的,但轩辕冥能听到他身体另一半的血在慢慢沸腾。

雪又下了起来,轩辕冥就那样站了许久,直到一把伞从上空罩住了他。

“你想去就去吧,不让孩子见母亲这是不公平的。”

“那不让孩子见父亲也是一样的吗?”轩辕冥沾上雪花的睫毛微微颤动,“父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见弟弟的吗?还是说是更喜欢弟弟,才会去见他的?”

“你知道了?”炫耀长德撑着伞道,“你的双生弟弟他被保护的很好,见到他会让本王感叹这些年没能照顾好你。”

“我不需要被保护。”轩辕冥攥紧了手中的请柬。

当晚,在宴会上的轩辕冥完全像是被孤立了,怡亲王不喜结交官员,没能给轩辕冥留下太多官场势力,而轩辕冥自己也不需要,他知道那些文官表面谄媚私下都会厌恶他的出身。

行走在皇宫里,两侧是高大的朱红宫墙上罩金色琉璃瓦,细雪从黑夜中不停飘落,两排的宫女太监见到轩辕冥立刻退至墙角低头行礼。

身后的太监弓腰为他打着伞,轩辕冥走在这宫墙间,格外寂寞。

突然,一只白猫从墙上窜下,紧接着一个人影从道旁跳出,“小宝,抓到你了。”

身着金色夹缎小袄的少年笑的很开心,眉眼间都是温柔的善意,在这寒冷的雪夜中如一只悠悠燃烧的蜡烛。

少年身后的宫人急忙跑过来,为他擦手的擦手,撑伞的撑伞,还有一个宫女忙将手炉塞进他的手里,生怕这位主子冻到了。

才注意到轩辕冥的少年抬起头,眼中的笑意还未收回,看到轩辕冥他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我记得你是……”

“让开,你挡到我了。”轩辕冥冷漠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们主子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一个宫女忍不住责备道。

“雪影,住嘴!”另一个宫女开口制止,立刻跪下,“奴婢邀月见过世子。”

轩辕冥没朝她们看一眼,大步朝着凤藻宫走去,反而是那个一身锦绣的轩辕明抱着猫跟在他的身后。

“原来你是皇叔的儿子,”轩辕明很小心地伸手捏住轩辕冥的一点袖子,“你和我长的好像啊,我们是不是还有其他关系?”

轩辕冥手一挣将衣袖从轩辕明手里拽出,“你想多了。”

“有吗?”轩辕明脸上笑容不减,“可是你叫冥,我是明,你不觉得这很巧吗?按照皇室规矩,我们这一辈是日字辈,可是你的名字一点都不像和光明有关啊。”

“你的话很多。”

“那我应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

轩辕冥一下站住,转过身,嘴边缓慢扯出一个笑,“你应该唤我堂兄,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沾上关系。”

“为什么?”轩辕明松开手让白猫跑掉,“是因为大家都更喜欢我吗?比起阴沉的哥哥来说,父亲也会更喜欢我的吧?那日你晕倒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轩辕冥猛然拽住了轩辕明的衣襟,“你的话真的很多,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掉。”

“哈哈哈,”轩辕明笑的仍旧温柔,“我们究竟是谁在多事啊?”他嗤笑一声,一根根掰开轩辕冥的手,“那件狐裘是太傅送我的礼物,却被你给毁掉了,提醒你一点,那是会试榜首才有的奖品,你不打算道歉吗?”

“我不是已经给过赔礼了吗,离我远点。”轩辕冥放开他,转身继续走。

在他身后,轩辕明站在那里,发梢沾满细雪,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突然他喊道,“这么多年,哥哥在宫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互相取暖?我们才是世界上最亲的啊。”

“不是,”轩辕冥此时已经抬脚上了台阶,当他转过身时就是从上方俯视着自己的弟弟,黑色大氅在身后扬起,上绣的四爪金蟒随风缓缓浮动着身体,“就算流着一样的血,我也绝不会跟废物做兄弟。”

炉中的香烟浓浓升起,轩辕冥刚踏进殿内,先注意到的就是坐在上位的那个女子。

她已卸去残妆,斜堆慵懒髻,手撑脸侧发戴海棠花簪,完全一副美人酣睡的模样。

明明没有过多装饰,可你就是会下意识地将视线停在她的身上,等到好半晌才会注意到周围还有其他宫妃。

“臣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轩辕冥单膝下跪行礼。

上位的轩辕长宁看过来,“真是懂礼数。”

“不知殿下唤臣来有何事?”

“自是好事。”轩辕长宁坐起身,手搭在桌上,那里有高高垒起的画卷,她手一推画卷滚落在地,娟纸展开上面是各具特色的美貌女子。

“听说你今年也有十九,也该娶妻了,趁着这次机会不如就把终身大事给敲定了吧。”

“臣还不想……”

“大学士赵伦的女儿就不错,”轩辕长宁自顾自地说道,“今年刚满十六,长的如花似玉,聪灵明秀,又是书香门第,两相文武结合自是再好不过了。”

还没等轩辕冥再开口,下座一位宫妃就先说话了,“臣妾的那位妹妹从小体弱恐怕受不了此等皇恩,不过臣妾有位庶出的妹妹也待字闺中,与世子也是年龄相配。”

“德妃娘娘,人家可是怡亲王的世子。”有位妃子忍不住道。

德妃抬起下巴,“臣妾的妹妹身家清白,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听这宫里的讨论,轩辕冥此时才真明白了今晚被唤进宫的原因,不过是由那些自诩高贵的人明里暗里的贬低他罢了。

“怡亲王没有王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战功赫赫得公主赐婚,也算嘉奖。”

这种话钻进耳朵里,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笑他是个母不详的野种,能有人帮忙张罗婚事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轩辕冥跪在那里,心中一片茫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己血缘上的母亲,可是他看到的是什么,是一个略带笑意的眼神。

那一刻,轩辕冥彻底失望,那一点点对母爱的期望也生生被掐灭。

就连站在身侧的轩辕明都看不下去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先被自己的母亲打断。

“世子选好了吗,选好了本宫可就要拟旨了。”轩辕长宁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俯低,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看向轩辕冥。

御下之道,有奖有罚,我奖你了珍宝,就要打碎了你的骄傲。

从当年轩辕冥被抱出宫的那一刻,轩辕长宁就再没把他当儿子看过,此时的轩辕冥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把有点刺手的工具需要好好调教一下。

没听到回答,轩辕长宁坐直身子,那种压迫感瞬间消失,“既然世子没有异议,那就拟旨吧,大学士赵伦的女儿赵……”

见轩辕长宁卡住,德妃立刻提醒道,“赵蕊。”

“…赵蕊,憨直可爱,就封为世子妃……”

“本王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儿媳?”

殿门被人猛然踹开,寒风从外呼啸而来,轩辕长德的披风被风吹起,笼在身后如同带着满天风雪走进来。

上位的轩辕长宁吓了一跳,从座上站起,动作太大发间的海棠簪掉落在地,两旁的宫妃也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音。

殿中的烛火被风吹的忽明忽暗跳跃不止,轩辕长德走到正中,手搭在轩辕冥的肩上洁白的披风几乎将人整个罩住。

“怡亲王,这里可是后宫,你怎么能擅闯,而且宫门应该已经落锁…”轩辕长宁略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捂住嘴,“难道你…,你用了先帝给你的宫牌?”

“皇姐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会做戏,”轩辕长德看着她,发出一声冷笑,“也一样的只顾自己,令人作呕。”

说着他转向那位德妃,嘴角的笑更冷,“什么大学士,不过山东盐贩之后,什么书香门第,不过卖女求荣之辈,这样的家世都能坐在这宫中对他人评头论足,果然是蛇鼠一窝,还分起高低贵贱来了。”

这是轩辕冥第一次见自己父王说话这般刻薄,以往不论他怎样生气都有努力克制自己,然而这次,轩辕冥甚至能感觉到父亲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都在颤抖。

“轩辕冥,跟我走。”

跟十年前一样父亲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父亲主动抓住了他的手。

一白一黑两个人走在宫道中,两色斗篷被风带的朝后扬起,宫人提着宫灯快步跟在后面,可还是没能跟上这父子俩的脚步。

血红宫墙在两侧慢慢倾下,枯树上有乌鸦发出呱的刺耳鸣叫,轩辕长德的心跳个不停,手心慢慢沁出冷汗。

轩辕冥发现父亲的手越收越紧,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于是轩辕冥反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往内一拉将父亲抱在怀里,黑金的大氅裹住了雪色的披风。

“父王,儿臣在这里。”轩辕冥拢住轩辕长德的双手。

轩辕长德头靠在儿子肩上,大口呼吸着寒夜冰冷的空气,慢慢平息着自己。

“抱歉,本王早就知道她是那样的人,竟然还让你来见她,”轩辕长德努力这样说,手攥紧了轩辕冥的衣襟,“你不会离开了吧?”

“父王?”

“本王很害怕,本王梦到你走了,留本王一个人在雪地里,本王梦到这座皇宫,梦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没有你,什么也没有。”

在轩辕冥想要搂住父亲的时候,轩辕长德松开了手,转身继续朝着宫外走去,身后的宫人们此时也赶到了,温暖的烛火在身侧燃烧,刚刚发生的事好像只是轩辕冥的一个幻想。

“下回不要自己一个人进宫了,”在踏上轿辇前,轩辕长德侧头说道。

“是,儿臣知道……”轩辕冥看着伸到身前的手,格外诧异,“这…”

“上来,同本王坐在一起。”见轩辕冥没有反应,轩辕长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人带进轿内。

刚坐上去,轩辕冥就被塞了一个食盒。

“白糖糕,”轩辕长德看向窗外,注视着一片片的雪花飘落,“宫宴是什么滋味本王也体会过,根本吃不饱。”

“父王是为了儿臣才专门来的宫中吗?”轩辕冥扣紧食盒。

“那还能为了谁,”轩辕长德视线转过来,“本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本王只得了你一个,至此一个。”

轩辕长德的眼慢慢闭起,或许是刚刚跑的太急,几缕发丝从发冠中垂下,搭在额前,为他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轩辕冥看着这样的父亲,忍不住伸手想要环住他,然而才刚触到轩辕长德的身体就被推开了。

“别碰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在角落,双手环紧了自己,轩辕长德紧咬着牙,眼中带着对所有人的不信任,外面寒风吹着轿帘。

布帘被掀动的嗦嗦声刺激着轩辕长德的神经,他突然地支起身伸手将轿帘紧紧攥住往下拉,同时另一手捂住了耳朵,仿佛用这种方式能让他彻底与整个世界隔绝开。

“都离我远点,别过来!”

雪夜,一些不好的记忆慢慢自大脑深处苏醒,轩辕长德将自己抱的更紧,就如当年那样什么都不闻不问,只要没听到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用这种保护着自己。

“父王,别怕。”轩辕冥在一侧,张着双臂想要抱住轩辕长德,可是又不敢。

反而是轩辕长德扑过来将轩辕冥紧紧搂住,“不要去那个疯女人身边,不要离开本王,”他双手捧着轩辕冥的脸,无神的双眼努力要聚拢焦点,“你是本王养大的,是本王给你喂的奶,是本王教你骑马射箭,是本王给了你玄甲卫,是…本王…将你丢在京城八年…”

他的手放下来,扭过头听那呼啸的寒风,最后只喃喃道,“我讨厌这里,讨厌皇宫,讨厌这世上的一切,只想把自己锁在一个小院里。甚至我也曾讨厌过你,我当时想过抱着你去投湖,可是当我到了河边的时候,你开始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去哄你,你含着我的手指笑了,那时我突然有了要活下去的动力。可是我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该怎么去告诉你的身世,我逃避了,逃避了整整八年。”

这般说着,轩辕长德放大的瞳孔慢慢缩小,眼珠移动,注视着轩辕冥的双眼,然后眼睫垂下又挪开了视线。

“本王不是个好父亲,你恨本王吧。”

“哈,”轩辕冥嗤笑一声,“这完全像是在自暴自弃,儿臣怎么会怨恨父王,不论父王怎样,儿臣都会敬您爱您。”

轩辕冥身往前倾,似是要靠在父亲的肩头,可是近到身前却又往下滑,跌入了轩辕长德的怀中。

“儿臣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轩辕冥双手搂紧轩辕长德的腰,脸蹭着他的腰侧,“可是有了父王,儿臣就什么都有了。”

在轩辕长德看不到的地方,轩辕冥眼中的偏执浓的如一团化不开的黑,他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父王这么害怕被人碰吗,连儿臣也不行吗?

近日天空放晴,积雪融化。长街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轮撵着融雪,污水溅了两旁行人一身。

“唔,”其中一个青衣书生转身护住了怀里的东西,将背部暴露出来,于是这件衣裳彻底湿透了。

远处轩辕冥骑马经过,见此下了马快步过来。

“云太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轩辕冥走上前。

青衣书生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寻找说话的人。

“是我啊,”轩辕冥笑着拍了拍云清的肩,“太傅看这里,怎么一年未见您还是同以往一样这么容易犯迷糊。”

“啊?”云清还是有些茫然,在同轩辕冥视线对上时,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步才小声道,“见…见过世…世子…”

“我应该没有那么吓人吧,”轩辕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原本想亲自登门拜访老师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老师若不嫌弃可愿到王府一聚?”

“不,不了。”云清又往后退,“我不喜…不不,我是说我很喜欢怡亲王,只是我并不想去做客,我…我要回去了。”

“老师果然是厌恶我吧,真可怜,现在全天下都说我是满身血腥的杀神,京中还有妇人用我的名号止小儿夜啼,没想到连教我读书的老师也会这样想。”

“没有!我绝对没有,”云清脸当时就红了,鼓足勇气道,“世子杀人是为了保护百姓,一点都不敢被谴责,反而要被褒奖,只是某害怕与人交谈。”

“那便好了,”轩辕冥揽住云清的手臂,“我与老师既非生人,父王又性子随和,而且他还是云老先生的弟子,早就想探望老先生,只是这些年老先生闭门写书谢绝了所有访客,只能悻悻作罢,父王这次见到老师您一定特别高兴。”

云清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某不会骑马。”

“这里离亲王府又不远,我与老师一同走去。”

云清张了张嘴,又闭上,双手拢住怀里的物件。

“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了,老师怀中是抱着什么啊?”轩辕冥问道。

云清手臂收的更紧,“是买的两只兔子,送给一个好友的。”

云清的祖父云和曾是内阁大学士,一生清廉,然而二儿子却在任山西巡抚时贪墨银两三十万之多。云和惭愧不已,自请辞官闭门在家不再与人又任何来往,不久后,大儿子又为抗洪牺牲在灾区。老先生独自将年幼的长孙云清抚养长大。

当年先帝体恤云和劳苦功高,愿动用内库替他补上这笔银子,但云和性子倔强,愣是变卖所有家产将二儿子的贪银补齐一半,余下的愿慢慢还清,如今八十岁还在家中拼力写书赚钱。

论资历,云清本是封不到太傅的,但是谁都能看出,他的官职是朝廷对他祖父的一种慰问,也是对他父亲牺牲的一种补偿。于是年纪轻轻的云清就担起了教导皇子皇孙的责任。

轩辕冥和他比起师生更像好友,只是云清性子腼腆,从来都是被动接受,让他主动承认自己与谁相交,简直比杀了他都要难。

“真让人好奇,究竟是谁竟然能让老师你克服困难主动出门买礼品的。”王府厢房内,轩辕冥撑着脸看向云清。

云清一张脸红的都要滴血,“请世子出去,臣要更衣。”

“不要,老师如果不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就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老师换了,”轩辕冥坏笑着站起身,“我记得有件穿旧的水獭皮短袄,我拿给老师。”

“出去啊!”云清气极了。

“那老师会不会换呢?”轩辕冥挑了挑眉。

云清家中因为还账过的很是艰难,但云家家风极严,绝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轩辕冥先是说是自己穿旧的,又堵门,就是想确认云清会把皮袄穿上。

“我穿,我穿可以了吧。”云清的生气只能维持一会儿,很快就变成了恳求。

轩辕冥还想再调笑他一把,“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目睹……”

“轩辕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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