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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全程行云流水,可见训练有素。

“太僵硬了,要表现得自然点。”你松了松被对方理好的领带,“这样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你不对劲,雨婷。”

雨婷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消化你的要求,随之她柔化自己冰冷的外表,做出亲和的表情:“好的,大佬。”

“你已经不同于以往,要懂得形成自己的保护色。现在你出差错,姑且还有我护着你,之后可说不准哪天我就没了,到时候不会再有现在的待遇,为了你,也是为了其他人……”

你按住她的肩膀,嘴里念念有词,话里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你们两人自己心里清楚。

“我明白了。”

得到坚定的回复,你温和的神情又恢复平常:“通知陈仔准备好车,我要出门。”

雨婷先一步离开办公室,你将桌上的资料放入保险箱中后才慢慢悠悠下楼,陈仔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

你坐进车中,点燃一根烟,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陈仔:“到处转转,再去九龙城寨。”

车窗外,日光渐暗,景色向后倒退,人们的喜怒哀乐在一条水平线上,仿佛走马灯自顾自旋转着,你是无关紧要的看客。

最后你在九龙城寨外下车,拒绝陈仔一同前往的建议,独自一人走进这座交错纵横的盒子。路上空无一人,安静得不可思议,好像深处有一头巨兽,将喧嚣全部吞噬。

每家每户紧闭门窗,如果不是路边放着一个接一个未燃尽金纸的烧金桶,定会误以为这里是空城。

你没来过九龙城寨,却一步步往里行进,有感应似的走到城寨中心的空地,原本是盛大的节日,如今现场一团糟,仅有一人躺在废墟中,奄奄一息。

阴影将地上的王九整个人笼罩,他费劲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轮廓甚是熟悉,嘴里更是吐不出象牙。

“都说你这样坐不稳位子的——”

故作意味深长的语调让王九笑了出来,随即引发强烈的咳嗽,猩红溢出,却依旧嘴硬:“要你理……”

“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你在对方身边蹲下,神情好像是在和街坊唠嗑,“先说啊,我没给你收尸的闲工夫。”

“丢你老母。”

王九笑骂了一句,又猛咳了两声,话音变得嘶哑难听:“不就是想让我求你嘛……”

“呵呵。”

你脸上的笑容无异于承认,接下来的话是明牌:“做我的头马吧,王九。”

“行啊,大佬。”

性命之忧,王九很是干脆,在你把他拦腰抱起的时候,他才冷不防吐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唔能只要赌场嘛?”

你看了一眼怀里难得示弱的男人,面带微笑:“当然不能,就算是头马也没有特权。”

王九见你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嘴上不满,手还是很自觉攀上你的肩膀,幼稚十足把重量都挂你身上。

你带王九离开了九龙城寨,这一天后,王九在黑社会里消声灭迹。有人说他死了,是盂兰胜会带走了晦气,有人说他活着,如过去一样苟活;无论如何,只有你知道王九的真正下落。

这段风云终将告一段落,五月之期近在咫尺,你将编辑好的资料全部放入牛皮纸袋,用密封条缠绕,像在告别某位交心故人,隐忍又坚决。

你与书生约见在无人的小巷,他感慨称赞你的效率,却一直没能听到你的回应,似乎想要缓解沉重的气氛,试图与你聊聊家常,可你拒绝了他的好意。

“再见,同志。”

青烟将你们隔开,两人相顾无言,只有散不尽的硝烟味缠绕在鼻尖,闻得到,抓不住。

“后会有期,同志。”

书生离开了巷子,走到光明处,在车水马龙之间,再回头,你立足于阴影,双腿并拢,上体正直,右手迅速抬起,指尖接太阳穴,手心向下,微向外张,目光交汇好似永恒。

但是,你不得不放下手,错开视线,转身启步,向无边的黑暗走去。

随时间推移,你的投资给了你回应,你的势力突飞猛进,在道上越来越有话语权,直到没人敢打九龙城寨这块蛋糕的主意,于是你决定故地重游,去看看那座围城濒死的模样。

“王九。”

打着哈欠的卷发男人慢腾腾从沙发上爬起来,睡眼惺忪,拽着小笔记本的手下意识抬起,在接触到你的目光后,硬生生换成另一手抹掉哈喇子。

几年的时间过去,岁月基本没有在王九身上留下痕迹,可短短几个月,知识就在他的眼下留了永久乌青。

“去哪?”

“九龙城寨。”

多年未听闻的名字在脑海中炸开,王九马上精神抖擞,把小笔记本往兜里一塞,屁颠屁颠跟在你身后,表情兴致勃勃,好像期待春游的孩子。

“大佬,你要见谁?”

“见谁?”你思考了一会,才说:“龙卷风。”

“啊?你要见一个死人?”

你没有理会在身后大喊大叫的王九,等到坐在车里,后者也识趣没有再多说话,一路安静到达目的地。

陈仔这次没有提议与你一同前往,与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通融后,你和王九一起进入九龙城寨。

明天九龙城寨开始拆除工作,在推土机之下,这个错综复杂的迷宫终将成为平地。

你们登上楼房,站在残垣峭壁,看下面蜘蛛网般的屋檐,风声不断,直到汇聚在一点,你看到了所谓的龙卷风,它将底层的事物抬到空中,跳出围墙,携带去远方。

“我很佩服龙卷风。”

闻言,一直安静地望着你的王九发出疑问:“点佩服佢?”

“他能做好人,而我做不到。”

如同往日,王九哼笑出声,对这话嗤之以鼻:“你想做好人?”

你没有回答,从烟盒拿出烟放在嘴唇上,对方了然递出打火机,为你点火,你深深吸了一口,待你吐出烟雾,风已经停歇。

-end-

你死去多年的某一日,王九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然是一条被彻底驯服的狗,如今不再有人能让他摇尾乞怜。——题记

在九龙城寨被辗做平地,建成一座公园,你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几年前夺下九龙城寨是一鸣惊人,你被无数蛇蝎盯上,交出九龙城寨,你吃红利更让不少人眼红,如今尘埃落定,冬季濒临陌路,春日即将到来,坚冰在融化,你也将迎来规划的终结。

“那是一场鸿门宴。”

雨婷点了细烟,平日的温柔亲和全部消失,她坐在吸烟室的沙发上,轻飘飘说出这句骇人的话。

对面的陈仔一言不发,静静听着楼上摔砸的动静——自从你成为大佬后,他躺在掌心,五角星里是鲜红的背景,他不知道正中的头像是谁,但他识得徽章背后的文字——“永远忠于毛主席”。

挖开泥土,拿出时间胶囊,打开尘封的记忆,王九不再有以往的兴致勃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怅然,像一个没做好准备的学生上了考场,和超出考点范围的试卷干瞪眼,然后在有限的时间内填上力所能及的答案。

陈仔等到天黑才见到王九走出茶楼,他慢慢悠悠走来,看上去失神落魄,便识趣的没有询问骨灰盒的去向。

“去弥敦道。”

这是王九进车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他一直沉闷地吸烟,摩挲着手中的小物件。

没有指定的地址,陈仔也知道王九要去哪里——一家你经常去的时装店,每次来回,还在当头马的王九总能添几件赶潮流的时髦衣裳。不过自从你去世后,王九再也没有穿过那些衣服,花俏的装扮一下子变得朴素无比。

王九只跟着你来过一次,这家时装店与印象相差无几,只不过门面染上岁月的痕迹,周围的门店换了几波,它依旧生根般停留在那里。

店主是一个女人,她含笑对王九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王九选了一套衣服换上,看镜子中的自己,好似回到从前,或许是有怀念的心思,他没有再换下衣服,就着前去结账,把钱递出去好一会发现女人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算盘上。

“请问,您是王九先生吗?”

在女人的注视下,王九点头道:“对,我是。”

闻言,女人的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随即递出一张方形白纸。

“这是之前那位老顾客要我交给你的。”

是谁,不言而喻。

王九接过白纸,几下把它展开,毫无防备被内容冲击,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身子僵直许久,最后笑了出来。也许是开心,或许是愤怒,但都不为女人所关心,她已经完成了她作为店主的职责,收了钱给了东西,她只需要迎接下一位顾客就足够了。

这张留言纸的归属是陈仔,他望着狂笑的王九,然后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纸团,小心翼翼展开,上面仅有一句话:王九是一个人。【注】

-end-

【注】出自《下妻物语》,原话是“人类是一个人,一个人出生,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死去,人如果无法独自生存,那我不做人也可以,水蚤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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