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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训

 

依依是被兰湘叫醒的。

“小姐,小姐!”兰湘轻晃着床上少女的肩膀,呼唤道,“现在辰时都过一半了!”

“唔,嗯……兰,兰湘……我知道了……”

拍开兰湘的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依依的眼睛因为刺痛而眯了一下,这才坐起身子,被子顺着肩膀滑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缓了半晌才算清醒过来。

兰湘扶着依依下床,见她精神有点恹恹的,担忧地开口道:“小姐可是不舒服?难怪会睡到现在……”

“啊,倒也没有……”依依忙解释道,话说出口又停顿了一下,才道:“昨晚上有点睡不着,所以一不小心就睡晚了。还是先更衣吧,还得去给母亲请安呢。”

兰湘总觉得依依在掩饰什么,可也不好追问,应了声是,就叫了另外的婢女打水过来给依依擦脸,像往常那般服侍依依更衣打扮起来。

依依有意识地保持沉默,她知道自己不擅长隐藏,于是在心里感激兰湘没有进一步发问。在兰湘协助她穿衣时,依依的思绪还停留在昨晚,她是不大记得被谢筱茹抱到床上后的种种,却清晰地记得那处被入侵时的羞耻,被狠狠洞穿的那种刺激和痛处,以及高潮时那宛如蛇蜕皮后获得新生的快感。依依虽年纪尚小,却也不傻,知道双腿之间的那个幽谷之所以被叫私处,就是因为它并不是外人轻易能瞧见,能碰得的。

但如果那个“外人”是谢筱茹,依依倒是一点也不反感这种互动,事后回想起来反倒颇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等到换完了衣服,依依匆忙赶往客厅,阮夫人正坐于主位,一脸不虞地看着她。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对,对不起!”依依慌忙跪了下去,“是女儿没注意,一不小心睡晚了……”

阮夫人悠悠地接过崔婉递来的茶,“一不小心?看来让你学会按时起床还是太困难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这样一个连早起都做不到的人,要不是咱们家有钱,养你又有何用。”

依依低着头默默挨骂,连崔婉投来的同情目光都没留意到。

然而,这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至近,伴随着的还有欢快的步伐,以及少女响亮的声音。

“母亲!”阮明鸢小跑着进了客厅,笑嘻嘻的,“女儿起迟了,还请母亲责罚。”

本来还阴着脸的阮夫人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把阮明鸢从地上扶起来。“鸢儿,这有什么!左右不过晚了半个时辰起来,又不耽误功课,再说了,昨儿在林家玩到那么晚,是该多休息休息。”她又瞄了一眼阮明鸢腰上挂着的铃铛,“你还真喜欢大姐姐送你的这个东西啊。”

“可不是,走在路上还能叮叮当当响呢。”阮明鸢又扭了扭腰,铃铛又发出了悦耳的响声,她甚至有意识地凑到依依面前,炫耀之意已经写在了脸上。

“……”

依依无言。她就知道,同样是起晚了,阮明鸢是绝对不会挨骂的。整个阮府上下,谁不知道四小姐是阮夫人的心头肉。

瞧见阮明鸢和阮夫人亲热的样子,依依心头酸涩难耐,便福身告辞。阮夫人也懒得在她身上多花心思,摆摆手便随她去了。走出客厅,早晨的阳光洒在走廊的梨花木地板上,低头瞧着那被照得亮堂的红木,昨晚的柔情回忆已经被心中越发浓厚的阴霾所笼罩。

好想*砍死*这些人啊。

这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依依自己都吃了一惊。她想这大逆不道的念头要是叫阮夫人知道了,准会挨一顿罚,她也会为父亲和兄弟姐妹们所不齿,沦为靖平侯府的家族耻辱,搞不好兰湘也会对她失望……是的,这种可怕的想法必须得藏起来,藏得深深的,永远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可心里好难受,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就得被这样教训,为什么好像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总是得不到认可呢?明明,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学习,生活着啊。

依依看着脚下的地步,走得很慢,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依依?”

“啊!”她慌忙抬头,看到阮明珠站在自己前面,急忙福身行礼。“见,见过姐姐。”

阮明珠点头,也没有在乎依依动作的慌乱,只问道:“昨晚在家休息得怎么样?”

“哦,噢……身子感觉好了不少,多谢姐姐关心。”察觉到阮明珠探究的目光,依依只得垂下眼不去和她对视。总归不能把谢筱茹偷偷拜访的事说出来,依依也只好糊弄过去了。

“这样?那就好。”阮明珠重活一世,总归比其他人多一个心眼,如何看不出依依在避重就轻。只是眼看依依现在应该不想说,便也没有再追问。然而当依依正准备告辞时,阮明珠又叫住了她。“你今天还想出去吗?”

依依顿了顿,抬头看阮明珠。见对方神色如常,抿了抿唇,便轻轻点头。“姐姐要一起吗?”

“你自己去吧。”阮明珠说,“昨儿在宴席上结识了叶家小姐,说好了我要写帖子请她过来小聚。你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好……”

回到闺房后,依依的心情稍微明快了些。不管怎样,至少兰湘和阮明珠还是愿意关心她的,嫂嫂对她也并不刻薄。

更何况,如今她的生命中又多了另外一个特别的人。

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此话倒是不假,只是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象征的意义自然有所不同。

若说像是阮府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早晨于他们而言,始于在下人的服侍之下更衣洗漱梳妆打扮,始于父亲母亲对前一日功课的考校,始于大厨房精心烹制的粳米粥并各类佐粥小菜组成的早膳。聚居于大街小巷中的普通人们则无福享受如此待遇,对于他们来说,新的一天在黎明到来前就已经开始,起早贪黑地做工来养活自己以及家人,便是平头百姓的日常。

哎呀,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

谢筱茹擦了一把差点流到眼睛里的汗,身前的木桌已经被擦得锃亮,在烈日的照射下,甚至隐约倒映出她的脸。

不过,虽然方才的感叹是关于早晨的,其实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了。

“谢筱茹!”吴大娘不满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你又在那发呆了!旁边那桌的客人走啦,快给我去收拾收拾。”

“是!”

和吴大娘一起经营豆花摊已经有一段时日,收拾桌面这种活谢筱茹早就烂熟于心。她抬手打了个哈欠,熟练地把客人留下的碗筷堆叠好,放到盛满水的木盆里清洗。

偷偷地看了一眼吴大娘,以及懒洋洋地躺在摊子边晒太阳的黑猫,谢筱茹心头微松。昨夜,她和阮依依缠绵那么久,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都有些意犹未尽,躺在床上又翻滚了很久才入睡,早上起来时难免有些困顿。好在吴大娘看上去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昨晚上,黑猫不知怎地也没有跟过来,这也是为什么谢筱茹能够肆无忌惮地和依依干个爽的原因。

方才的那番感叹,便是谢筱茹在想到依依房间里的那些摆设时在心头发出的。就是依依身为最不受宠的女儿,房间的布置也比自己那只有一张矮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的床板的卧房好上一万倍——只能说有钱人家到底还是不一样。

于是谢筱茹打心底觉得不可思议,她与依依,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谁能料到昨晚上,依依居然会在她的身下呻吟娇喘,大张的双腿之间汁水肆意地流淌,是一幅只有她见过的模样。也好在没有人知道这事,否则,谢筱茹想着,自己把依依按在身下猛干的事若叫他人知晓,她就算不会似某些遥远国度下场悲惨的君主那样掉脑袋,估计也会变得生不如死。

这时候,吴大娘又打了一碗豆花。泡在水中的,白嫩鲜香的豆花。恍惚间,谢筱茹又看到了依依。那洁白的颜色,滑嫩的质地,不就好似少女的肌肤一样吗?

谢筱茹把豆花端给客人时仍沉浸在思绪中。如此,她对客人们的议论便置若罔闻了。

“你看这姑娘的眼睛,她到底在看什么地方啊?”

“我怎么知道?别理她就好了,反正她就是这样子的啦。”

“吴大娘咋就收了这么个怪胎打下手,看着渗人的。”

“哎,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姑娘也是可怜,不明不白地啥都不记得了,换我,我也没办法当个正常人哇。”

“说什么呢,要是她之前摊上什么大事儿了可就难办咯……”

谢筱茹忽地就像是如梦初醒那样,眼神飘向了刚才盯着她讲个不停的两位大婶儿,把她们吓了一跳。“坏了,她不会其实一直都在听吧?”

“咋会呢……”

“嗯……”谢筱茹眨了眨眼,开口了。“这两位阿姨,你们刚刚……是在说我的事情吗?”

其中一位大婶恼怒地拧了另一位大婶一把,“叫你少说两句,被人姑娘家听到了吧!”

“……”

谢筱茹歪头,心道,果然是在谈论我啊。“没关系的,阿姨。反正没有人不会喜欢议论别人,更何况,像我这个样子,不被人议论都难吧。所以不用自责的,我理解。”

两名大婶面面相觑,乃至其他客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一边。谢筱茹却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到其他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这是她即将开始输出长篇大论的征兆——现下,她也确实开始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就仿佛在发表什么不得了的演讲一样。

“放心吧,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大部分都没听见。哦,但我听到了最后一句,是谁说的来着——是你吧?好的,你说要是我之前摊上了什么大事就麻烦了,这个我确实很理解啦,毕竟你看,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吧?如果你的街坊实际上身上背负着什么不得了的事,你的安生日子也会受到影响。当然,如果我真的没被卷进什么大事的话,那确实再好不过了,可我现在倒是希望有大事能给我摊一摊,因为你看,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现下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如果我以前真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说不定……就能在什么时候有头绪了呢。”

不止是两位大婶,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吴大娘在内,都被谢筱茹这番话弄得目瞪口呆,放低声音议论纷纷,谢筱茹也不理会,继续道:“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忘记了一切,却偏偏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呢?我有想过,可能我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线索。但是,这里好像并没有人认识以前的我,于是你猜怎么着,我的名字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没有记忆,没有经历,名字就没办法说明任何东西,然后我就想,记忆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她的长篇大论被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也随之被拉回现实。

“——谢……姑娘?”

“哇!”谢筱茹猛地转头,果真看到依依正跟兰湘站在附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阮小姐!”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听完谢筱茹解释好来龙去脉后,依依盯着面前的那碗还没动过的豆花喃喃了一句。兰湘抬头看了眼谢筱茹,“你这人平时看着呆,其实还想得挺多的嘛。”

“嗯……看着‘呆’的人说不定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就显得‘呆’呢。”谢筱茹回击道,便转身去收拾方才议论她的两位大婶儿留下的碗筷了。

把东西放到水盆里清洗时,吴大娘忍不住看向谢筱茹,说道:“以后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少在外头说,你看那俩大婶就被你给吓跑了。”

谢筱茹噎了一下,“可是,她们刚才说我的时候豆花也吃完了啊……不早就该走了么。”

“你这家伙!”吴大娘狠狠地敲了敲谢筱茹的脑袋。

“大娘,没必要吧……”依依轻声说,看着谢筱茹挨训的样子终是没法保持沉默,“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生气了也很正常,哪怕忍不住说两句重话——”

“噢,依依,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谢筱茹抬手,温柔地制止了依依。

依依愣住,谢筱茹解释道:“真没有,只是……嗯,觉得有种很荒诞的感觉。”

是的,荒诞。

听到两个大婶在议论自己,她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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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的时间很短,直到依依走出冰冷的牢狱,都还没到正午。

——“我当时推了他的时候,他可没*马上*摔下去。”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般缠着依依,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反复品味,咀嚼着谢筱茹的说辞,和当天茶楼里的画面交替着在她的思绪里面出现。是的,依依记得,谢筱茹这么一提醒,她就想起来了这个细节。周朗被推的时候并没有站在楼梯旁边,是他自己后退没看路,才导致摔下了楼。

也就是说,谢筱茹没有杀人。但她就算真的没有杀人,她也以“杀人”的罪名被逮捕。是以,依依根本没有因为意识到事实而欣喜,反而心情更加低落。要证明当时人并非为谢筱茹所杀是何其困难,倒不如说,给一个人脱罪向来都是比给其定罪要更加艰难的举动。

“呀。”

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依依站住脚步,往上看去。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我记得……你是阮家的依依,对吧?”

依依呼吸一滞,不晓得为何这个人会知道她的名字,明明根本没见过。就听那男子身边的侍卫道:“大胆,见了三皇子还不快行礼!”

三皇子!

周朗是三皇子的门生,依依自然记得这点。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她僵着身子,拘谨地行了个礼。“臣女阮依依……见过三皇子殿下。”

“没事,没事,我不过是奉父皇之命前来视察,不必如此紧张。”皇子的笑容很和煦,可依依却分明瞧见了他眼底的冰冷。“说起来,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关在这里?就那个姓谢的女人。”

他果然知道!依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颗心紧张得直跳。“臣女,臣女……”她感到自己的胃都开始绞痛。三皇子此时打断了她。

他微笑道:“不用紧张,我知道你那位朋友是为了你而做出的这等冲动行为。说起来,也是周朗那家伙不对在先,若他没有喝醉后瞎搞事,也不会惹得她生气而把人推下楼梯。”

依依没办法放下警惕,心弦反而绷得更紧。她忍不住想,三皇子这听起来通情达理的话语,背后肯定隐藏了什么别的目的。她本想说是周公子自己摔下去的和谢姑娘无关,但觉得当众打断一个皇室人员的话并不合适,只得由他继续说下去了。

三皇子继续,“所以这次的事情,只能说是周朗他自作自受了。不过——”不出所料,他果然转了话锋,“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周朗的家人都很看重他,他一死,他们整个家也都快崩溃了。于情于理,你的朋友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阮姑娘。”三皇子说,“如果你实在不希望你的朋友出什么事,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依依小声问。她料想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事。

三皇子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出了一句让依依差点跳起来的话。

“只要你愿意与我共度良宵,我就可以跟官府的人打招呼,让他们*无罪*释放你的朋友。”

倘若依依是个泼辣性子,听到这种话,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神仙大帝,她早就一个巴掌抽过去了,只可惜她不是。她整个人被冻在那里,手攥着裙子,久久没有回话。三皇子倒也不急,保持着那副令人作呕的微笑静静等待她的回话。

依依吞了口唾沫,在脑中的风暴终于平静下来些许后,她才开口。“恕……臣女,难以从命。”

其实就在刚刚沉默的时间里,依依是真的有在想过答应他的。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毕竟她到底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尊严;依依也很确信,谢筱茹不会希望她为了一个“无罪”而就这样任人作践。更何况,就算依依答应了献身三皇子,她又拿什么保证他一定会兑现承诺?

三皇子眯起了眼睛。“那真是可惜,你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依依不愿再跟三皇子纠缠,只寻借口说接下来还有要事,便慌忙拜别了。离开时,她还能感到那人灼灼的目光锁定在她的后背。

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三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一个小姑娘而已,拒绝起来倒是没犹豫的……哼。”

他收起扇子,眼里的阴霾更甚。“你迟早会后悔的,阮依依。”

当然,早已离开的依依根本不知道三皇子说的话,她只是匆匆忙忙地往家的方向赶,试图把刚才和三皇子的相遇抛到脑后。

路上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依依压根没打算停下脚步,就这样气喘吁吁地跑到家的后院,看到熟悉的狗洞后,她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弯下身钻了进去。

回房间的时候,依依还在担心她大白天地偷偷跑到外面,会不会引发什么混乱,到时候指不定就要面对父亲和母亲的怒火了。可当兰湘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对她说“欢迎回家”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根本就没人在意嘛!

迷雾遮挡了视线,仿佛一张面纱,然而它此刻正在逐渐消散,就像面纱被风吹起,隐藏在后面的神秘在慢慢地被揭露。

依依迷茫地站在这一片不知是何处的虚空中,看着雾气缓缓淡去,什么也没做。

她看到了,那个伫立于前方的身影,那个本该被雾所遮挡的存在。

那是一名nv子,安静地站在那里,及腰的青丝和裙摆一起随风舞动,面容一片模糊难以辨认,可哪怕她就这样站着什么也不做,浑身上下都仍散发出种独特的风情。

怔愣片刻后,依依发现热泪流过了脸颊。她认出了这个人,哪怕看不见面庞,不如说,她又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那个本该逐渐淡出她的记忆,成为无数被时间的沙子所埋葬的存在之一,却于她至关重要的人。

“娘——”

依依迈开步子跑向面目模糊的“袁氏”。可就算她跑到了袁氏面前,对方的面孔也仍然是模糊的。朝袁氏伸出手,依依发现她的手穿过了对方的身子,对方亦对她的行为无动于衷。可依依不在乎,她思念亲娘太久了,哪怕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影,她也忍不住倍感亲切,同时心中的感伤,委屈也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我好想你,娘亲。”依依说。

“娘亲你知道吗?我这些日子认识了一个人,她叫谢筱茹。她说她失忆了,她只是一个卖豆花的平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依依开始向袁氏吐露心声,“谢姑娘很好,她在我受到四妹妹嘲笑的时候为我说话,还……还会为了我不惜和周家的公子起冲突。可是……她因此而入狱了。三皇子对我说我可以献身于他,以此换取谢姑娘的无罪释放。但我拒绝了。我……实在是太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很懦弱,娘亲?明明清白,贞洁这些在谢姑娘的安危前面都算不得什么,可我还是没能为了她而迈出这一步……为什么……明明谢姑娘可以为了我而坐牢,明明周家扬言要弄si她为周公子偿命,明明……明明……”

依依忍不住哽咽起来,在袁氏面前蹲了下去。袁氏——很显然只是一个幻象,对此回以沉默。

然而,还是有个空灵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

【所以你为了尊严而拒绝了皇子的提议,到头来却还是后悔了对吗?阮依依啊。】

“……”依依双目无神地嗫嚅着,“或许吧。”

【呵……果然,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充满了矛盾。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矛盾,人类才显得有趣,不是吗?】

“……”

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依依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意识到她又做了奇怪的梦。

当然,和之前几次一样,梦里的内容她已经忘了个一g二净,只是心头还是难受得紧。

因为现在还在禁闭,兰湘只辅助依依洗漱更衣,梳头发和上妆这两项就省略了。吃过已经凉掉的早饭后,依依找出了针线,想做点什么给谢筱茹送去。

谢姑娘……

昨日探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尤其是三皇子的那番话,依依即使睡了一觉醒来后,想起来仍是觉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选择,万一谢筱茹真的因为她的决定而遭受了什么不测,依依想,她会因此自责一辈子。

可是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兑现的口头承诺,而去牺牲自己的尊严,真的没问题吗?

她也没有勇气跟兰湘或者别的什么人说自己昨天偶遇三皇子的事。眼下的情况就是,依依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她想若她可以像江湖传说中的那些侠客们,在夜深人静之时闯入牢狱中带谢筱茹逃脱那该多好。可惜现实就是,依依很清楚地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现在做送给谢筱茹的针线,或许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多少还能做点什么而已,针线活也不是现下谢筱茹需要的东西。

烦躁地把针线丢到一边,依依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脸,觉得那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完美t现了她现在的思绪。

发了一会儿呆后,依依听见外头传来了些许动静。

很奇怪,因为她的闺房地方偏,按理说外面除非闹出很大的事,否则这里平日都是静悄悄的。正当依依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外面看看状况,兰湘就已经推门而入了,随后她看见兰湘意识到自己忘记敲门而大惊失se。

“没事,兰湘,发生什么了吗?”依依在兰湘道歉之前就已经先发制人问了出来。

兰湘急忙咳了两声以化解尴尬。“好吧,是这样的,小姐。”她终于摆正了身子。“是叶家小姐过来了。”

“诶?”依依惊讶非常,“是说叶舒窈吗?”

“对啊,不然还能是谁……抱歉,小姐。其实呢,是今儿叶小姐又过来串门,本来一切都很平常嘛,直到三小姐和她提到了您和谢姑娘的事。”依依听此更是惊愕非常,“然后也不知道叶小姐和三小姐又说了什么——对不起,奴婢恰好在此时去如厕了,回来的时候,叶小姐就说想和您谈谈。”

依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我吗?”

兰湘点头,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的,叶小姐指名道姓说要来见您。本来夫人还拒绝了!毕竟您知道,您现在还是在禁足的状态,按理说是不可以接见客人的。但叶小姐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和您商量,后来夫人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了。”

消息来得突然,依依感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叶舒窈来找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想和她谈一下关于谢筱茹的事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有婆子叫依依出来,说是叶舒窈找她来了。

依依从没想过叶舒窈居然会提出要专门见她。在她心中,自己在前两次聚会上闹出的那种不愉快,总归不会在叶舒窈心中留下什么好印象,更别说她还有一个说出去都会遭到异样的目光的身份了。

本想着是出去跟叶舒窈谈话,可没想到叶舒窈竟是先一步踏入了依依的闺房,还特地挥退了下人们,明摆着就是要和依依单独说话,让她紧张不已。甚至和叶舒窈打招呼时,依依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忍不住颤抖。

“依依。”叶舒窈也朝依依行了礼,一改平日嬉笑的神情,认真严肃的表情无端让依依感到害怕。能让这个总是说笑的姑娘不再是乐呵呵的模样,她是有什么大事要跟自己说吗?

瞧见依依的紧张,叶舒窈突然又笑了。“哎呀,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好吧,我就不卖关子了。你母亲只让我和你讲一小会儿话,唉,真是好古板的一个人——”叶舒窈在依依的对面坐下,双目直视前方,“明珠姐跟我提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实话,我怪惊讶的,你居然会和一个平民交好,这一点真的是叫我对你刮目相看。嗯——当然,你上次敢在我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着实令我印象深刻,你真是个坦诚的家伙。”

依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所以,叶舒窈是知道了她和谢筱茹关系好,并知道了谢筱茹入狱的事情吗?

“谢姑娘……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也相信她是的,虽然我没见过她。”叶舒窈说,“但我想,能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挺身而出,总归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只是,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她居然会失手把人推到楼梯下面,对于她遭遇的牢狱之灾我深表遗憾。”

尽管对这番话感到惊讶,依依仍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嗯……我很难说明白我有多么感激谢姑娘当时站出来跟周公子对峙。”

那么,叶姑娘过来找她就是为了安慰几句吗?

“既然这样,你……打不打算为那位谢姑娘做些什么?”叶舒窈下一句话把依依打了个猝不及防。面对依依惊讶的眼神,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案子说复杂不复杂,但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谢姑娘现在要面对的,是周家,而周家显然不是谢姑娘一介平民可以面对的势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很多个平民一起集合起来呢?”

依依怔住。“你是说,让我……去召集老百姓为谢姑娘讨说法吗?”

“可以这么说。”叶舒窈道,“依依,我听说你以前在扬州生活时在平民集市上摆过摊,那么你多少应该和平民有接触过吧,你也应该知道,民众的力量从来就不是可以小瞧的。”

依依也确实听过这种事——在她小时候,扬州就有这么一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一位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大老爷长期虐待身边的一位婢子,拖欠她的工钱不说,还私底下将她当做发泄自己欲望的工具。终于有一日,那婢女忍无可忍,趁着这位老爷熟睡时用刀将其砍杀,并被当场抓获。可此事传出去后,府中的其余下人们——他们或多或少也被老爷苛待过,一起涌进了当地官府为那位婢女喊冤,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和此事无关但心怀朴素正义感的普通民众们也加入了发声的行列。最终,那婢女被无罪释放。

叶舒窈听完这个故事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脑子很灵光,我就说这么两句,你就明白了。你时常去谢姑娘那里吃豆花,那么应该和那一带的街坊比较熟悉,由你去号召大家可谓十分合适呢。当然,我觉得你可能想说,如果我想帮你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和大哥说一声让他关照下谢姑娘,毕竟他现在就在大理寺工作——我话说在前头,首先我哥哥不是大理寺卿,他现下还没那么大权力直接把谢姑娘放出来,其次,就算他有,我这么做相当于让他以公谋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依依愣了愣,“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其实并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太多的话。”

叶舒窈伸出食指,摆摆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哪怕你最终号召不起来,亦或者号召起来了但没能为谢姑娘争取到机会,但你终究是尝试过了。要是因为害怕失败而什么都不做的话,最后你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话让依依陷入沉默。她左右寻思着,不得不承认叶舒窈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来她在阮府一路受着委屈过来,并不是没有想过反击,可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一反击,就被欺负打压得更厉害,便只有任由他人蹬鼻子上脸的份儿,什么气都默默忍受着。

而这次受委屈的不是她,是谢筱茹。为了重要的人,依依想,她这回必须得行动起来,不能再呆在被动的角色里了。

瞧见依依的神情变化,叶舒窈笑了出来。“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我看好你。”

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是一位下人在外头提醒叶舒窈,她差不多该结束跟依依的对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等等!”叶舒窈往外喊了一声,转向依依,低声说,“走前再提醒你一件事吧。等到谢姑娘这案子开庭审理的那天,你作为当时和她在一起的目击者,肯定会被作为证人传唤的。”

依依才想起还有这茬事,不由得紧张起来。“那……我该说些什么?”

“不要慌,到时候别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就好。不要撒谎,除非你有信心能做到随机应变并叫人挑不出矛盾之处。当然,你既然是站在谢姑娘这边的,你完全可以把话往对她有利的方向说。”叶舒窈道,“然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信你自己说的话。还有,相信你的朋友,如果你希望她被判无罪,那么你自始至终,都要相信‘谢姑娘是无罪的’。”

“相信……”

“对,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朋友。哎,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只可惜我没法真的在大理寺当差,否则我肯定能说些更有用的建议。”叶舒窈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外面的人在催,我得走了,祝你们好运呀。”

说罢,叶舒窈就迈着优雅的步子退了出去,留下依依独自回味方才的对话。

新的一天来临了,依依在太阳刚挂上天空后没多久就钻了出去,一路直奔官府。此时为时尚早,还没有到街上人满为患的时刻,晨间的雾气还尚未完全散去,一如她心头的迷惘。

叶舒窈的提议看似很有道理,可问题是,说是要发动民众力量简单,真把人聚在一起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依依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握可以凑到足够的人为谢筱茹说话,毕竟不管真相如何,谢筱茹现下法理上总归是背负了杀人的嫌疑,更何况对上的周家,哪怕在高门中算不得权势滔天,对付一群平民也绰绰有余了。说真的,到底又有多少人真的有那个闲心和勇气,去为一个身上带着人命的人,和一个自己得罪不起的势力作对呢?

在沉重的心情之下来到了官府,还未进去,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健硕而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

“啊,吴……大娘。”依依一怔,紧张地喊住了对方。

吴大娘见是她,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诶,阮小姐!你又来看筱茹这丫头啦?”

“又”……看来吴大娘刚刚也是去看了谢筱茹,并得知了自己昨日来探监的事。依依点头,想跟吴大娘商量一下叶舒窈的提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只听吴大娘唉声叹气道:“唉,你说这不是造孽嘛,筱茹这孩子,怎么莫名其妙就杀了人呢?”

“抱歉……谢姑娘是因为我才——”

“诶哟,这又不是你的错!分明就是那个姓周的家伙惹的事,哼,这种人大娘我之前也见过,不就是看家里有几个破钱,一整天在外头祸害人家女孩子。”吴大娘啐了一口,满脸愤愤不平,“就是吃准了别人家没钱自个儿兜里有银子,在那儿为所欲为,要我说,要是我有女儿被这种人调戏,大娘我说什么都得闯进他家,把他家踏平了,给我女儿报仇!”

依依有点被吴大娘这份义愤填膺的样子吓到。“您,您冷静点。”她想了想,“您也觉得谢姑娘没错吗?”

“她能有什么错啊!她护着你有什么错,最多就是运气背,正好把那个天杀的推下去闹出人命了,换我是她,我非得拽着他打一顿,最好把他两条腿打废了,但不打死,让他一辈子动不了才好。”

……你就算不把人打死,打残了人家也有办法找你麻烦的。依依把这句话咽下去,心里却踏实了些。吴大娘这架势正和她心意。

“这样的话……吴大娘,我有个想法,想跟您商量商量。”

……

“所以吴大娘说完后就跑回去召集街坊了吗?”谢筱茹听完依依的讲述,捏了捏鼻梁,放低声音问道。

依依勉强笑了一下,“大概吧。我觉得吴大娘应该不至于食言,她很看重谢姑娘你的。”

谢筱茹哀叹一声,“我当然知道啊!只是,唉。我借住在她那儿已经够麻烦她的了,现在还得她帮我撑腰。”

闻此依依也是感慨万千,吴大娘当真怀揣着满腔热血,依依只是把叶舒窈的提议大致复述了两句,吴大娘就保证审理当天一定把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搬过去给谢筱茹喊冤——当然,当天就别想出摊卖豆花了。照依依对吴大娘的印象,也并非是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食言的人。想到这儿,不止是谢筱茹,依依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我真能被释放的话还得好好感谢一下吴大娘的热心,前提得是我真的能逃过一劫……周家后面又有三皇子,要是真的闹到了皇室那边……”

看见谢筱茹烦恼地抓耳挠腮的模样,依依便笑着安慰她道:“现在去想这些也没有用啦,我们做自己能做好的准备就够了,至于结果就另当别论。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尽全力。如果因为害怕失败所以就连为自己辩护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会失去一切了。”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种事要是失败了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唉,但也确实,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谢筱茹低低叹着气,身子靠在墙上,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不过依依你安慰人还挺有一套的。”

依依也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就是在转述叶舒窈的话,之前她因为三皇子的恐吓而六神无主,是叶舒窈的建议让她稍微安心了下来,尽管结果还是未知。

是时候让三皇子和周家见识一下民众的力量了。

又跟谢筱茹讲了几句话,依依保证到时候一定会尽所能为谢筱茹做有利的证明,方准备转身离去。此时,她的眼睛恰巧和对面牢狱中的囚犯对上。她愣了一下。

对面牢房里的女人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双眼如两汪死水那样没有生气,满面的泪痕让人不难看出她的痛苦。依依吓了一跳,那女人不停地嗫嚅着嘴唇,声音小得仿佛耳语,可仔细听,却是一句控诉,她就这么一直重复着,重复着这句话。

“不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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