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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的提议

 

探视的时间很短,直到依依走出冰冷的牢狱,都还没到正午。

——“我当时推了他的时候,他可没*马上*摔下去。”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般缠着依依,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反复品味,咀嚼着谢筱茹的说辞,和当天茶楼里的画面交替着在她的思绪里面出现。是的,依依记得,谢筱茹这么一提醒,她就想起来了这个细节。周朗被推的时候并没有站在楼梯旁边,是他自己后退没看路,才导致摔下了楼。

也就是说,谢筱茹没有杀人。但她就算真的没有杀人,她也以“杀人”的罪名被逮捕。是以,依依根本没有因为意识到事实而欣喜,反而心情更加低落。要证明当时人并非为谢筱茹所杀是何其困难,倒不如说,给一个人脱罪向来都是比给其定罪要更加艰难的举动。

“呀。”

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依依站住脚步,往上看去。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我记得……你是阮家的依依,对吧?”

依依呼吸一滞,不晓得为何这个人会知道她的名字,明明根本没见过。就听那男子身边的侍卫道:“大胆,见了三皇子还不快行礼!”

三皇子!

周朗是三皇子的门生,依依自然记得这点。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她僵着身子,拘谨地行了个礼。“臣女阮依依……见过三皇子殿下。”

“没事,没事,我不过是奉父皇之命前来视察,不必如此紧张。”皇子的笑容很和煦,可依依却分明瞧见了他眼底的冰冷。“说起来,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关在这里?就那个姓谢的女人。”

他果然知道!依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颗心紧张得直跳。“臣女,臣女……”她感到自己的胃都开始绞痛。三皇子此时打断了她。

他微笑道:“不用紧张,我知道你那位朋友是为了你而做出的这等冲动行为。说起来,也是周朗那家伙不对在先,若他没有喝醉后瞎搞事,也不会惹得她生气而把人推下楼梯。”

依依没办法放下警惕,心弦反而绷得更紧。她忍不住想,三皇子这听起来通情达理的话语,背后肯定隐藏了什么别的目的。她本想说是周公子自己摔下去的和谢姑娘无关,但觉得当众打断一个皇室人员的话并不合适,只得由他继续说下去了。

三皇子继续,“所以这次的事情,只能说是周朗他自作自受了。不过——”不出所料,他果然转了话锋,“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周朗的家人都很看重他,他一死,他们整个家也都快崩溃了。于情于理,你的朋友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阮姑娘。”三皇子说,“如果你实在不希望你的朋友出什么事,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依依小声问。她料想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事。

三皇子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出了一句让依依差点跳起来的话。

“只要你愿意与我共度良宵,我就可以跟官府的人打招呼,让他们*无罪*释放你的朋友。”

倘若依依是个泼辣性子,听到这种话,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神仙大帝,她早就一个巴掌抽过去了,只可惜她不是。她整个人被冻在那里,手攥着裙子,久久没有回话。三皇子倒也不急,保持着那副令人作呕的微笑静静等待她的回话。

依依吞了口唾沫,在脑中的风暴终于平静下来些许后,她才开口。“恕……臣女,难以从命。”

其实就在刚刚沉默的时间里,依依是真的有在想过答应他的。但她最终还是拒绝了。毕竟她到底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尊严;依依也很确信,谢筱茹不会希望她为了一个“无罪”而就这样任人作践。更何况,就算依依答应了献身三皇子,她又拿什么保证他一定会兑现承诺?

三皇子眯起了眼睛。“那真是可惜,你错失了一个好机会。”

依依不愿再跟三皇子纠缠,只寻借口说接下来还有要事,便慌忙拜别了。离开时,她还能感到那人灼灼的目光锁定在她的后背。

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三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一个小姑娘而已,拒绝起来倒是没犹豫的……哼。”

他收起扇子,眼里的阴霾更甚。“你迟早会后悔的,阮依依。”

当然,早已离开的依依根本不知道三皇子说的话,她只是匆匆忙忙地往家的方向赶,试图把刚才和三皇子的相遇抛到脑后。

路上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依依压根没打算停下脚步,就这样气喘吁吁地跑到家的后院,看到熟悉的狗洞后,她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弯下身钻了进去。

回房间的时候,依依还在担心她大白天地偷偷跑到外面,会不会引发什么混乱,到时候指不定就要面对父亲和母亲的怒火了。可当兰湘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对她说“欢迎回家”时,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根本就没人在意嘛!

迷雾遮挡了视线,仿佛一张面纱,然而它此刻正在逐渐消散,就像面纱被风吹起,隐藏在后面的神秘在慢慢地被揭露。

依依迷茫地站在这一片不知是何处的虚空中,看着雾气缓缓淡去,什么也没做。

她看到了,那个伫立于前方的身影,那个本该被雾所遮挡的存在。

那是一名nv子,安静地站在那里,及腰的青丝和裙摆一起随风舞动,面容一片模糊难以辨认,可哪怕她就这样站着什么也不做,浑身上下都仍散发出种独特的风情。

怔愣片刻后,依依发现热泪流过了脸颊。她认出了这个人,哪怕看不见面庞,不如说,她又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那个本该逐渐淡出她的记忆,成为无数被时间的沙子所埋葬的存在之一,却于她至关重要的人。

“娘——”

依依迈开步子跑向面目模糊的“袁氏”。可就算她跑到了袁氏面前,对方的面孔也仍然是模糊的。朝袁氏伸出手,依依发现她的手穿过了对方的身子,对方亦对她的行为无动于衷。可依依不在乎,她思念亲娘太久了,哪怕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影,她也忍不住倍感亲切,同时心中的感伤,委屈也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我好想你,娘亲。”依依说。

“娘亲你知道吗?我这些日子认识了一个人,她叫谢筱茹。她说她失忆了,她只是一个卖豆花的平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依依开始向袁氏吐露心声,“谢姑娘很好,她在我受到四妹妹嘲笑的时候为我说话,还……还会为了我不惜和周家的公子起冲突。可是……她因此而入狱了。三皇子对我说我可以献身于他,以此换取谢姑娘的无罪释放。但我拒绝了。我……实在是太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很懦弱,娘亲?明明清白,贞洁这些在谢姑娘的安危前面都算不得什么,可我还是没能为了她而迈出这一步……为什么……明明谢姑娘可以为了我而坐牢,明明周家扬言要弄si她为周公子偿命,明明……明明……”

依依忍不住哽咽起来,在袁氏面前蹲了下去。袁氏——很显然只是一个幻象,对此回以沉默。

然而,还是有个空灵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

【所以你为了尊严而拒绝了皇子的提议,到头来却还是后悔了对吗?阮依依啊。】

“……”依依双目无神地嗫嚅着,“或许吧。”

【呵……果然,人类这种生物就是充满了矛盾。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矛盾,人类才显得有趣,不是吗?】

“……”

眼前的场景骤然消失,依依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意识到她又做了奇怪的梦。

当然,和之前几次一样,梦里的内容她已经忘了个一g二净,只是心头还是难受得紧。

因为现在还在禁闭,兰湘只辅助依依洗漱更衣,梳头发和上妆这两项就省略了。吃过已经凉掉的早饭后,依依找出了针线,想做点什么给谢筱茹送去。

谢姑娘……

昨日探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尤其是三皇子的那番话,依依即使睡了一觉醒来后,想起来仍是觉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选择,万一谢筱茹真的因为她的决定而遭受了什么不测,依依想,她会因此自责一辈子。

可是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兑现的口头承诺,而去牺牲自己的尊严,真的没问题吗?

她也没有勇气跟兰湘或者别的什么人说自己昨天偶遇三皇子的事。眼下的情况就是,依依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她想若她可以像江湖传说中的那些侠客们,在夜深人静之时闯入牢狱中带谢筱茹逃脱那该多好。可惜现实就是,依依很清楚地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现在做送给谢筱茹的针线,或许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多少还能做点什么而已,针线活也不是现下谢筱茹需要的东西。

烦躁地把针线丢到一边,依依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脸,觉得那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完美t现了她现在的思绪。

发了一会儿呆后,依依听见外头传来了些许动静。

很奇怪,因为她的闺房地方偏,按理说外面除非闹出很大的事,否则这里平日都是静悄悄的。正当依依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外面看看状况,兰湘就已经推门而入了,随后她看见兰湘意识到自己忘记敲门而大惊失se。

“没事,兰湘,发生什么了吗?”依依在兰湘道歉之前就已经先发制人问了出来。

兰湘急忙咳了两声以化解尴尬。“好吧,是这样的,小姐。”她终于摆正了身子。“是叶家小姐过来了。”

“诶?”依依惊讶非常,“是说叶舒窈吗?”

“对啊,不然还能是谁……抱歉,小姐。其实呢,是今儿叶小姐又过来串门,本来一切都很平常嘛,直到三小姐和她提到了您和谢姑娘的事。”依依听此更是惊愕非常,“然后也不知道叶小姐和三小姐又说了什么——对不起,奴婢恰好在此时去如厕了,回来的时候,叶小姐就说想和您谈谈。”

依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我吗?”

兰湘点头,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是的,叶小姐指名道姓说要来见您。本来夫人还拒绝了!毕竟您知道,您现在还是在禁足的状态,按理说是不可以接见客人的。但叶小姐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和您商量,后来夫人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了。”

消息来得突然,依依感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叶舒窈来找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想和她谈一下关于谢筱茹的事吗……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就有婆子叫依依出来,说是叶舒窈找她来了。

依依从没想过叶舒窈居然会提出要专门见她。在她心中,自己在前两次聚会上闹出的那种不愉快,总归不会在叶舒窈心中留下什么好印象,更别说她还有一个说出去都会遭到异样的目光的身份了。

本想着是出去跟叶舒窈谈话,可没想到叶舒窈竟是先一步踏入了依依的闺房,还特地挥退了下人们,明摆着就是要和依依单独说话,让她紧张不已。甚至和叶舒窈打招呼时,依依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忍不住颤抖。

“依依。”叶舒窈也朝依依行了礼,一改平日嬉笑的神情,认真严肃的表情无端让依依感到害怕。能让这个总是说笑的姑娘不再是乐呵呵的模样,她是有什么大事要跟自己说吗?

瞧见依依的紧张,叶舒窈突然又笑了。“哎呀,你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好吧,我就不卖关子了。你母亲只让我和你讲一小会儿话,唉,真是好古板的一个人——”叶舒窈在依依的对面坐下,双目直视前方,“明珠姐跟我提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实话,我怪惊讶的,你居然会和一个平民交好,这一点真的是叫我对你刮目相看。嗯——当然,你上次敢在我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着实令我印象深刻,你真是个坦诚的家伙。”

依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所以,叶舒窈是知道了她和谢筱茹关系好,并知道了谢筱茹入狱的事情吗?

“谢姑娘……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也相信她是的,虽然我没见过她。”叶舒窈说,“但我想,能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挺身而出,总归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只是,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她居然会失手把人推到楼梯下面,对于她遭遇的牢狱之灾我深表遗憾。”

尽管对这番话感到惊讶,依依仍失落地垂下了眼眸。“嗯……我很难说明白我有多么感激谢姑娘当时站出来跟周公子对峙。”

那么,叶姑娘过来找她就是为了安慰几句吗?

“既然这样,你……打不打算为那位谢姑娘做些什么?”叶舒窈下一句话把依依打了个猝不及防。面对依依惊讶的眼神,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案子说复杂不复杂,但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谢姑娘现在要面对的,是周家,而周家显然不是谢姑娘一介平民可以面对的势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很多个平民一起集合起来呢?”

依依怔住。“你是说,让我……去召集老百姓为谢姑娘讨说法吗?”

“可以这么说。”叶舒窈道,“依依,我听说你以前在扬州生活时在平民集市上摆过摊,那么你多少应该和平民有接触过吧,你也应该知道,民众的力量从来就不是可以小瞧的。”

依依也确实听过这种事——在她小时候,扬州就有这么一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件:一位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大老爷长期虐待身边的一位婢子,拖欠她的工钱不说,还私底下将她当做发泄自己欲望的工具。终于有一日,那婢女忍无可忍,趁着这位老爷熟睡时用刀将其砍杀,并被当场抓获。可此事传出去后,府中的其余下人们——他们或多或少也被老爷苛待过,一起涌进了当地官府为那位婢女喊冤,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和此事无关但心怀朴素正义感的普通民众们也加入了发声的行列。最终,那婢女被无罪释放。

叶舒窈听完这个故事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脑子很灵光,我就说这么两句,你就明白了。你时常去谢姑娘那里吃豆花,那么应该和那一带的街坊比较熟悉,由你去号召大家可谓十分合适呢。当然,我觉得你可能想说,如果我想帮你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和大哥说一声让他关照下谢姑娘,毕竟他现在就在大理寺工作——我话说在前头,首先我哥哥不是大理寺卿,他现下还没那么大权力直接把谢姑娘放出来,其次,就算他有,我这么做相当于让他以公谋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依依愣了愣,“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其实并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太多的话。”

叶舒窈伸出食指,摆摆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哪怕你最终号召不起来,亦或者号召起来了但没能为谢姑娘争取到机会,但你终究是尝试过了。要是因为害怕失败而什么都不做的话,最后你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话让依依陷入沉默。她左右寻思着,不得不承认叶舒窈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来她在阮府一路受着委屈过来,并不是没有想过反击,可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一反击,就被欺负打压得更厉害,便只有任由他人蹬鼻子上脸的份儿,什么气都默默忍受着。

而这次受委屈的不是她,是谢筱茹。为了重要的人,依依想,她这回必须得行动起来,不能再呆在被动的角色里了。

瞧见依依的神情变化,叶舒窈笑了出来。“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我看好你。”

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是一位下人在外头提醒叶舒窈,她差不多该结束跟依依的对话了。

“我知道我知道,等等!”叶舒窈往外喊了一声,转向依依,低声说,“走前再提醒你一件事吧。等到谢姑娘这案子开庭审理的那天,你作为当时和她在一起的目击者,肯定会被作为证人传唤的。”

依依才想起还有这茬事,不由得紧张起来。“那……我该说些什么?”

“不要慌,到时候别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就好。不要撒谎,除非你有信心能做到随机应变并叫人挑不出矛盾之处。当然,你既然是站在谢姑娘这边的,你完全可以把话往对她有利的方向说。”叶舒窈道,“然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信你自己说的话。还有,相信你的朋友,如果你希望她被判无罪,那么你自始至终,都要相信‘谢姑娘是无罪的’。”

“相信……”

“对,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朋友。哎,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只可惜我没法真的在大理寺当差,否则我肯定能说些更有用的建议。”叶舒窈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外面的人在催,我得走了,祝你们好运呀。”

说罢,叶舒窈就迈着优雅的步子退了出去,留下依依独自回味方才的对话。

新的一天来临了,依依在太阳刚挂上天空后没多久就钻了出去,一路直奔官府。此时为时尚早,还没有到街上人满为患的时刻,晨间的雾气还尚未完全散去,一如她心头的迷惘。

叶舒窈的提议看似很有道理,可问题是,说是要发动民众力量简单,真把人聚在一起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依依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握可以凑到足够的人为谢筱茹说话,毕竟不管真相如何,谢筱茹现下法理上总归是背负了杀人的嫌疑,更何况对上的周家,哪怕在高门中算不得权势滔天,对付一群平民也绰绰有余了。说真的,到底又有多少人真的有那个闲心和勇气,去为一个身上带着人命的人,和一个自己得罪不起的势力作对呢?

在沉重的心情之下来到了官府,还未进去,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健硕而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

“啊,吴……大娘。”依依一怔,紧张地喊住了对方。

吴大娘见是她,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诶,阮小姐!你又来看筱茹这丫头啦?”

“又”……看来吴大娘刚刚也是去看了谢筱茹,并得知了自己昨日来探监的事。依依点头,想跟吴大娘商量一下叶舒窈的提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只听吴大娘唉声叹气道:“唉,你说这不是造孽嘛,筱茹这孩子,怎么莫名其妙就杀了人呢?”

“抱歉……谢姑娘是因为我才——”

“诶哟,这又不是你的错!分明就是那个姓周的家伙惹的事,哼,这种人大娘我之前也见过,不就是看家里有几个破钱,一整天在外头祸害人家女孩子。”吴大娘啐了一口,满脸愤愤不平,“就是吃准了别人家没钱自个儿兜里有银子,在那儿为所欲为,要我说,要是我有女儿被这种人调戏,大娘我说什么都得闯进他家,把他家踏平了,给我女儿报仇!”

依依有点被吴大娘这份义愤填膺的样子吓到。“您,您冷静点。”她想了想,“您也觉得谢姑娘没错吗?”

“她能有什么错啊!她护着你有什么错,最多就是运气背,正好把那个天杀的推下去闹出人命了,换我是她,我非得拽着他打一顿,最好把他两条腿打废了,但不打死,让他一辈子动不了才好。”

……你就算不把人打死,打残了人家也有办法找你麻烦的。依依把这句话咽下去,心里却踏实了些。吴大娘这架势正和她心意。

“这样的话……吴大娘,我有个想法,想跟您商量商量。”

……

“所以吴大娘说完后就跑回去召集街坊了吗?”谢筱茹听完依依的讲述,捏了捏鼻梁,放低声音问道。

依依勉强笑了一下,“大概吧。我觉得吴大娘应该不至于食言,她很看重谢姑娘你的。”

谢筱茹哀叹一声,“我当然知道啊!只是,唉。我借住在她那儿已经够麻烦她的了,现在还得她帮我撑腰。”

闻此依依也是感慨万千,吴大娘当真怀揣着满腔热血,依依只是把叶舒窈的提议大致复述了两句,吴大娘就保证审理当天一定把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搬过去给谢筱茹喊冤——当然,当天就别想出摊卖豆花了。照依依对吴大娘的印象,也并非是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食言的人。想到这儿,不止是谢筱茹,依依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我真能被释放的话还得好好感谢一下吴大娘的热心,前提得是我真的能逃过一劫……周家后面又有三皇子,要是真的闹到了皇室那边……”

看见谢筱茹烦恼地抓耳挠腮的模样,依依便笑着安慰她道:“现在去想这些也没有用啦,我们做自己能做好的准备就够了,至于结果就另当别论。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尽全力。如果因为害怕失败所以就连为自己辩护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会失去一切了。”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种事要是失败了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唉,但也确实,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谢筱茹低低叹着气,身子靠在墙上,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不过依依你安慰人还挺有一套的。”

依依也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就是在转述叶舒窈的话,之前她因为三皇子的恐吓而六神无主,是叶舒窈的建议让她稍微安心了下来,尽管结果还是未知。

是时候让三皇子和周家见识一下民众的力量了。

又跟谢筱茹讲了几句话,依依保证到时候一定会尽所能为谢筱茹做有利的证明,方准备转身离去。此时,她的眼睛恰巧和对面牢狱中的囚犯对上。她愣了一下。

对面牢房里的女人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双眼如两汪死水那样没有生气,满面的泪痕让人不难看出她的痛苦。依依吓了一跳,那女人不停地嗫嚅着嘴唇,声音小得仿佛耳语,可仔细听,却是一句控诉,她就这么一直重复着,重复着这句话。

“不是我干的。”

恍然间,依依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便听到谢筱茹隔壁的女囚嗤笑了一声,“哦,那个外地丫头啊,这几天抓进来的,被关的时候一直鬼哭狼嚎的,也不知道她在说啥。”

谢筱茹悄声对依依说:“说是她杀了她的丈夫。不过她好像不太会说官话,这两天也没见其他人来探望过她,怪可怜的。”

另一名女囚又嘲讽道:“她就只会说那句‘不是我干的’了。可是咱们摸着良心讲,能被关进这儿的能有几个清白人?小姑娘,你可别那么容易就被其他人骗了去,听姐姐一声劝没错的。”

依依不知道怎么回复。她想,真的有。最后和谢筱茹交换一个眼神后,依依便离开了牢房,顺带在心里为那个不知到底有没有罪的外地女人祈祷了一下。

回家后,依依花一晚上时间构思,最后提笔写了一份主张谢筱茹无罪的请愿书。随后她委托兰湘跑了一趟,把这个请愿书交由吴大娘,拿去给能识字写字的街坊们签名,不能识字但愿意出面的也让人替他们把名字写上。

拒绝了三皇子的“好意”之后,这就是她在开庭前能为谢筱茹做的最后的事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谢氏女误杀周家子”一案开庭审理的日子。

此时已经是夏转秋之际,盛夏的炎热中掺杂了丝丝初秋的凉意,满街的大小高矮不一致的树,茂盛的绿叶中也出现了显眼的金黄。不过这点金黄并没有为夏热增添秋季印象中的萧瑟,反而衬得绿叶更加生机勃勃。

生机勃勃,就好像……今日的衙门一样。

“谢筱茹是无辜的!”一位阿婆愤愤不平地喊道。

“周家子欺人太甚迫使良家女子使出极端手段,谢氏女何罪之有?”一位穷书生振聋发聩。

“释放谢筱茹!”一位大妈跟她的几个家人齐声说。

依依承认自己被吓了一跳。吴大娘在她那一带人缘可谓是很好,毕竟一个寡妇孩子夭折,还能独自一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把豆花摊经营得红火,做生意实在不以次充好,人也热情爽朗,无怪乎大家都喜欢她。可是今天这架势,还是有点超出依依的想象。依依想,吴大娘怕是把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搬来给谢筱茹撑腰打气了吧……仔细看看,还有骑在父母肩头的小孩儿,一手拿着糖人,另一手握着拳头,学着父母的样子为谢筱茹喊冤呢。

吴大娘,真是辛苦您了。依依双手合十在心里暗想。可是,就算有街坊们的热情,也不代表今天就胜券在握。毕竟——

另一头,周朗的父母妻儿亦是嚎啕大哭,哭诉着谢筱茹毁了他们家的希望,以及跟在他们后面的,也有不少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

“周公子时常资助咱们这些老百姓,请大人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啊!”一位年过半百的大爷痛哭流涕。

“我那丈夫在周公子身边做小厮,养活了咱们一家人,现在他走了,咱们家也没了仰望啊!”一位大娘亦是抹泪道。

“周公子这种人怎么会招惹谢氏区区一个平民女,定是那谢氏不安好心!”

依依捂脸。

周家并不是傻子,依依这边能想到利用民众的力量,周家那边自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虽说不确定这些被带来为周朗哭诉的民众到底有几个是真心想为他鸣不平的,还是只是收了周家的钱,反正现在周家那边也聚集了不少老百姓,至少是看着像老百姓的人。

而三皇子则站在角落,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皇子今日是乔装出行,所以并没有引发太大的注意,可依依自然认得出那张脸。她想,他是在等着谢筱茹败诉吗?

她摇摇头,决定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正事上。

两拨人在衙门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听多了只让人觉得头疼。依依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一千万只苍蝇在嗡嗡叫。负责断案的京兆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安静!”直到惊堂木拍下,骚动才算平息了些。“带嫌犯上来!”

谢筱茹就这样被两名护卫押着带到了众人跟前,并被强行按着跪到了地上。她一出现,周朗的妻子就又用凄厉的哭声喊叫道:“大人!这谢氏女实在好歹毒,害我年纪轻轻守寡,我孩子没了父亲,公公婆婆没了儿子,大人!大人,请您务必让郎君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啊……”

“你好吵啊能不能安静一点——”谢筱茹抬头对周朗之妻吼了一句,结果被护卫狠狠踢了一下,哎哟了一声,只好住嘴。

依依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这戏剧性的一幕又引发了骚动,京兆尹不得不连拍了几下惊堂木。“知道了,知道了。那么。”他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审理‘谢氏女误杀周家子’一案。”

话音刚落,周朗那边又不安分了。“什么误杀,分明是谋杀!”周朗的父亲双眼布满血丝,“我家公子怎么会有那等心思去招惹一个平民女,分明是那平民女心存歹意,跟那个什么阮小姐合谋来诬陷我儿子!”

吴大娘一听此话也不乐意,冲周老爷吼了回去。“你你你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是你没教好儿子让他先去招惹小姑娘,到头来成了筱茹的错了?”

“安静,安静!”很明显负责断案的长官大人被吵的不耐烦,拍惊堂木的手都红肿了,“传证人!”

随着第一名证人的出现,人群总算是真的安静了。

这位证人是当天在茗香阁打工的店小二,他被带上来时一脸恐慌,浑身发抖,额头上都布满了汗珠。“哎哟,各位,大人,大人们想知道什么,小的当,当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周家说你当天目睹了周公子被杀害的整个过程,可确有其事?”

“对,对的,对。”那店小二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本来就口吃,说话一点都不利索,“就,就是在那天的下午,小的,小的上楼给客人送茶点,就……就看见这位谢,谢姑娘,和周公子起,起了冲突。嗯,然后,然后呢……小的没太听清,但是听到了谢姑娘,姑娘嘴里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去死’之类的话,嗯,然后,她就这么一推,那周公子就滚下了楼梯!”

店小二的讲述直接让围观群众又一次炸开锅。周家人借这位店小二的证词要求衙门重判谢筱茹,而由吴大娘带领的群众们则指责他说话掐头去尾,要求他提供更详细的来龙去脉。这位店小二则是紧张地搓着手,眼珠不停地转动,看起来是真的很紧张。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被按在地上的谢筱茹突然喊了出来,护卫本想阻止她,但长官给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这位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谢姑娘,我……小,小的说的话有问题吗,你当天不确实跟周公子起了口角然后,推,推了他吗?”

“是这样没错,但你应该记得我们当时坐的位置吧?如果你不记得,我记得茗香阁当天的来客名单上应该有记录的!”谢筱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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