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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马克吐温写到,世间生灵之中,当属人最残酷,只有人类在施加痛苦时还能沉迷于其中之乐。

周广生看到妈妈站在太阳底下,夕阳的光通过树上枯败的花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纤弱白皙的脖颈,迷离了她垂下眼的脸孔,又将她的头发染成金红色,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再洇上一圈淡淡的红色,在看向周广生的那一刻,像一只被扼住喉的鸟雀,越来越远,仿佛他只有去怀抱着太阳入睡,才能继续看见她。

接着眼前的身影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在呼唤着“哥哥。”,他低下头去看到的是一只小手牢牢牵住了他。这一刹那,融化在一起的不只有血脉,还有掌心。

晚霞将他们的影子剪裁的冗长。直到太阳彻底坠下去,余晖照射着从小女孩雪白的发尾到她雪白的发顶,晕开金灿灿的暖光。

“你怎么在这里?”周广生问。

“我还能在哪里?”小女孩这么回答。

她还能在哪里?

下一秒,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少女形象,她仰着头说,“哥哥,我也学会抽烟啦。”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点起烟,火焰登场了几秒,然后伴随着清脆的扣响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眼前的烟雾,在暖黄色灯光照耀下仿佛也染上了温柔的颜色,飘动一阵后消失。

接着她也消失了。

周广生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梦下去了,他已经习惯了随心所欲,人人都说周家那个私生子常年行走在精神失常的边缘,人鬼不分。但他想继续在那个世界呆下去。就算醒来会是白昼,但他更愿意继续在那个世界呆下去。

精神障碍仿佛是他成年的馈赠,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找到那把能够让他不再徘徊在虚无之中的钥匙。但后来他清楚的意识到,与其让自己陷入沉久的规则和秩序,不如就放任这种双极的情绪,他本来就是那种笑着的下一秒就能拎起酒瓶子狠狠砸在人脑门上的疯子,即使每一次都犹如置身地狱,只要让他暂时体会到一点快乐,任何一次,他对于投入这种诱人的境界之中都显得那么乐在其中。

可他还是醒来了。能理解,毕竟他总不能一直沉睡下去。

他是被掐醒的。

“你胆子可真大。”

睁开眼就是陆竟成。

这个逼声音哑成这样是叫床叫出来的。

他和陆竟成睡了有一段时间了。是吧,周广生不信邪。于是,陆竟成每逮到周广生和别人睡,就要打断那人的腿,每逮到一次就会和周广生打一架。

这一次是周广生在好友高承泽开的一家爵士乐酒馆里喝酒时跟一个美人对上眼并且接吻了,饮食男女,心照不宣,自然是去开房上床,中途居然就这么被陆竟成带着一帮人破门而入,陆竟成高挑的身形裹着寒冷的空气进来,一身裁剪昂贵的手工西装,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一根三十年代的法国纯银高浮雕硬木手杖,那是他陆竟成财富和地位的象征,极具攻击性的锋利五官隐藏在锐利的刀尖麦芒后,杖底柱在地面发出有节律的沉闷声音,他步伐稳健,眼底漆黑一片。

床上的女人在荷枪实弹面前吓傻了,被人抬起来扔了出去,周广生几乎被气笑了,据他所知陆竟成最近在策划一个对赌协议计划搞垮一家集团并且收购,就这了还要来触他周广生的霉头,周广生谁也不骂就指着陆竟成骂,哪怕周围都是陆竟成的下属,也不给陆竟成面子。

他看到陆竟成随意抬了下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俩后,周广生和陆竟成揍起对方来是丝毫不留余力,他们身高相仿,阵仗大地天崩地裂似的。他们像打炮一样打架,又像打架一样打炮,灼热的体温狂乱执拗,无论哪种都是鲜血淋漓的。周广生没什么表情地微眯着眼凝视陆竟成带着深深浅浅血痕的身体。

他先是摸了摸发疼的肩膀,青了一大块,操陆竟成的时候中途想从背后搞他的,当时周广生什么也没想,只想玩死陆竟成,打算把他的手绑起来的一刹那被陆竟成猛地反手给他演示了一把擒拿手,都被操红眼了还一声不吭的,倒是一直在喘息,被周广生压在身下顶弄得如同风中柳絮摇摆不定,湿着一双平日里冰冷锋利的眼半蔫不蔫望着远处,近乎失神,紧绷着小腿勾着周广生的腰,全然一副里里外外都被玩透了的模样。什么叫身份悬殊?他周广生就是能把陆竟成操地失控。什么叫云泥之别?他周广生就是直接把天上的云溺死在缓慢流淌的污泥中了。

“你是比别人多一个洞吗,能有多金贵。”

周广生对于被拉出梦境感到非常愤怒与不快,谁也不能打搅他见自己的妈妈跟妹妹。于是他恨意更浓,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了,虽然不明白怎么又梦见了,可陆竟成千不该万不该打搅他。天王老子都不该来打搅他。

下一秒他们就又对对方动了手。

他们都没有想过去爱上对方,虽然做了爱,却也是想要将巨大的痛苦施加在对方身上。烟和酒一样,用慢性毒药来形容,还不够形象,无论是毒品、药物、医院都是他混乱的陷阱。做爱也是。

最后陆竟成像是非要压制这头野兽,强劲的肌肉与格斗技巧真要动真格的哪是周广生这么个大少爷能抵抗的,呼吸的瞬间伴随着一阵关节上的撞击所传来的咔嚓声响,被卸了整条手臂的周广生露出一个笑让陆竟成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时,眼角眉梢渗着森森寒意,明明是好看得过分的脸孔却如同邪魔一般乖戾十足。

输赢不重要,这一刻施暴带给周广生的快感无以复加,衍生出的优越感、强大感、乐趣对他来说近乎可以说是享受了。脑子晕晕的,可能是刚刚被打到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觉得陆竟成也是个疯子,可周广生比他疯的更厉害,疯子就要和疯子厮杀,疯子就要和疯子为敌,疯子就要和疯子做爱。

周广生随意抬眼。

“狗杂种。”

这是周广生经常骂的词,无论对象是谁,当他骂别人狗杂种,自然也开始有人骂他狗杂种。他周广生是个大写的人渣,谁要敢当着他周广生的面骂他狗杂种,他就能把那个人打到人畜不分。

“这么要脸还喜欢被我操?”所幸,周广生也当惯了人渣,“陆总。你也真她妈够贱啊。”

“我操你妈。”陆竟成整个人从后面压制着周广生的脊背,活到现在,只有这个该死的敢这么羞辱他陆竟成,怒火攻心之下将床头柜上的枪顺到了手里就立刻上了膛抵上那人的太阳穴狠厉地碾压,扣动扳机的手指抖了抖,阴沉着一双剑眉锁地死紧,浓郁的眉眼间总有种不怒自威的冷肃感和戾气,钱和权都是他掌握到极致,恐怕只有疯子要与他为敌。终究还是移开枪朝着门扣下扳机。

在枪支击发时,从枪口中喷出硝烟,那些从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所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携带者一股火药和金属味金属,逐渐消散在空间里。

陆竟成本来嗓子和身体就疼得厉害,周广生之前射进去的东西也没弄出来,对方还一个劲地激怒他,在他以为周广生老实了的时候,周广生居然猛然奋力脱身,抬起一脚狠狠把陆竟成踹到了墙角,混乱间枪被甩出去了,陆竟成被忽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猛然往后踉跄,周广生看准了时机掐住陆竟成的手腕令其脱臼,再毫不留情砰地一声地把陆竟成整个人抵在墙上压着他的脖子,双眼赤红,恨不得生吞血肉,那是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恶念,说周广生是精神病真不是说着玩的。有人说他脑子是真的有病,要吃药那种,不然就敢杀个人给你看看。

这个时候,周广生其实是想起了:“耶和华问撒旦说,你曾用心察看我的仆人约伯没有?……他……敬畏上帝,远离恶事。撒旦回答说,约伯敬畏上帝,岂是无故呢?……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耶和华说,凡他所有的,都在你手中,只是不可伸手加害于他。

光辉渡在他高承泽侧脸,覆盖了睫毛,跳跃在他漆黑的头发上,俯下身时眼睛凝视着赵东一错不错,那抹蓝色惊心动魄。

赵东回顾了自己经历的前半生,少时在部队生活,后来从党校毕业,遵从家里的安排结婚生子,再到因为工作而导致婚姻裂变离婚,前妻的埋怨深入人心,与跟随前妻去往美国的女儿之间情感愈发淡薄。

家庭一塌糊涂,仕途却一帆风顺,他不贪腐,也不渎职,他甚至还记得二十岁刚见习那一年,日子很苦,光线很暗,因为没适应就更显得苦。那时候,他因为不愿意依靠家里的势力,而选择从基层做起,那时候他还在光明桥那个小地方,而光明桥派出所所长还是罗大勇,算来那好像还是老罗头在前线待的最后一年了吧。

那个时候和当初在党校时想象中的警察不太一样,跑基层的日子鸡飞狗跳,不是去处理谁家的猫扇了别人家的狗几耳光,就是找尿不湿。

对于工作,赵东是想要做出成绩的,可是有的时候,正确的事并不会因为它正确而得到承认,不是有一腔公义就能做好事情,人自从有了群体就永远少不了争斗,所以当他掌握了权力就开始雷厉风行,他用自己的强硬作风大刀阔斧地对市局工作人员进行改革。

当高承泽发了疯把他关囚禁了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可置信,他只以为是高承泽年纪小,赵东不知道自己违背了什么,但也总不是那么心安理得。可当高承泽的真实身份暴露,赵东则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居然放任了一个恶魔在身边这么久。

这个世界上,失业的、破产的、老婆出轨的、反移民的,反同性恋的,白人至上的,都可以是杀人的理由,而曾经赵东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受到比这些更多的邪恶了,直到高承泽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赵东才明白,原来杀人的原因可以很简单。

简单到,只是因为想杀人而已。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利益,只是欲望驱使,想要杀人而已。那是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恶念,也许世人可以称之为精神病,反社会……这些名词只是个定义,没有人能真正说出驱使他们杀人的诱因,即使是他们自己。

赵东的嘴唇颤抖一下,为掩饰般地咳嗽起来抬手遮住半张脸孔,锁链的声音触碰在一起框框作响。

看着他的反应,高承泽不为所动,尽管高承泽能看到他的叔叔手也在跟着颤抖。仅仅过了几秒的功夫,他的叔叔又恢复了以往雷打不动的模样。

高承泽非常容易被激怒,在赵东面前有时说话虽快速且声响亮,思维飘逸较有条理,有时言语迫促或语速增快并且难以打断,伴有玩笑、拟声词。

他发表充满敌意的言论时比平时更易诅咒发誓,或愤怒地发表长篇大论。

这个时候的赵东根本无法和他顺利进行交流。

高承泽又在给他注射麻痹神经的药物,赵东错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漫长又恐怖的梦,梦里是高承泽还在冷笑,神色卡在半是阴郁半是恼怒的波段之间,语气嘲讽又刻薄,攥紧了赵东的衣领,亲和的语气像在说情话,“叔叔,你就是喜欢这些可怜兮兮的东西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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