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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剑

 

顾家的小公子是个传奇,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但顾小公子不是江湖上的人,他的名声再大,也没有混江湖的人去见识见识这位传奇。江湖中人,是有原则的,他们绝不招惹江湖外的人。曾经武林盟主公开表示,对于顾小公子不入武林感到非常遗憾。

说回正题,为什么顾小公子是传奇呢?因为他的故事可以让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其中复杂纠葛的爱恨情仇,简直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内容。什么遭遇江湖榜上的顶尖杀手刺杀,无意间打通任督二脉,觉醒绝世武功,然后苦寻杀手复仇,顺便结识无数美女。凭借他绝美的外表,正道侠女为他心碎,巫族圣女甘愿服绝情蛊忘记对他的感情,魔教女护法杀千人向他证明爱意……

虽然掺和其中的当事人们声明都是编造,依然无法阻止武林人士的八卦之心。

而受八卦缠身的顾麟本人,正窝在某处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顾麟懒洋洋地靠在窗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信鸽带来的消息。春日的暖阳打在脸上,他舒服得快睡过去了。

木门推开的声音也无法阻止顾麟打盹,来人一步步走近他,脖子上忽然传来冰凉的的触感。

“唔……展图,你从洛阳回来啦。”顾麟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丝毫不介意架在脖子上的利刃,用撒娇的语气和进来的男人打招呼。

“起来,去床上睡。”面对顾麟没有防备的样子,男人无奈地收好刀,把顾麟手里的纸条拿走,然后打横抱起昏昏欲睡的顾麟放在床上。

他刚要去看看纸条的内容,就见顾麟猛地抱紧他的腰,把头埋进展图坚实的怀中吸了一口气说:“展图,你身上的血腥味好重,我不喜欢。”

展图挣脱不开,只好说:“那我先去洗澡好不好?”

“好……”顾麟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估计是真睡着了,紧缠的手臂也松了力道。

顺利挣脱的展图去打水清洗血污,他身上的血极少有自己的,几乎都是别人死在他的刀下。

在顾小公子传奇的人生中,展图是少数具有真实性的存在——他就是那个追杀顾麟的顶尖杀手。

两个人的故事起源于顾麟十二岁的时候。

当时的顾家是皇商,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试图对顾家动手的人自然有很多。但成功进入顾家的杀手只有一位,就是展图。此时展图在杀手榜上排第二名。

年幼的顾麟半夜听见屋里有动静,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他床边,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我来杀你。”

“哦,你来杀我。”顾麟手指轻轻捏住薄如蝉翼的刀刃,澄澈的双眼直视向男人,没有任何恐慌,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而是位熟悉的朋友。

他是个怪人。展图想。

但更怪的,是顾麟后面的话,他说:“我有钱。”

如果是以前即将死在展图刀下的人这样说,他会不屑一顾,在他们的求饶中了结他们的性命。但是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尤其是一个冷静的孩子,就显得十分怪异。

“我们做个交易吧。”顾麟微微仰头,避开锋利的刀口

“什么交易?”

当男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麟就知道,他赌赢了。各种异于常人的表现,最终挑起了男人的好奇心。而当杀手产生好奇心时,他的威胁就少了一大半。

顾麟微微仰头,避开锋利的刀刃,提出了他的交易:“很简单,我们以后每三年比试一次武功,如果你赢了,我就满足你任何一个要求,前提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如果我赢了,你要永远放弃杀我。”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占便宜的交易,没有人会拒绝,所以展图也没有拒绝。他收了刀,冷冷地说:“三年后,我会来找你。”

在展图离开房间前,顾麟说了一句话:“你应该是杀手榜第二位吧。”

准备离开的展图很惊讶,没想到顾麟能猜出他的身份。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俊朗坚毅的脸。单看外表,没人会相信如此正派的人是杀手,可他确实是杀手。

展图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杀手榜第一位在你之前就来杀我,我许诺他相同的交易。”

“后来呢?”

顾麟忽然露出极淡的微笑:“我也不知道。”

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深深刻在展图的心里,他看了一眼顾麟无害的漂亮脸蛋,犹豫了一下说:“我叫展图。”然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顾小公子真的不害怕吗?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后背几乎湿透了,在床上坐了很久,他才呼唤外面的仆人换新的衣服。

没人知道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事情。

第一个三年,顾麟为自己打了柄剑,动用最好的工匠师傅,收集最珍稀的材料,打造出来的剑刃如秋霜,吹毛可断,乃当世神兵。

外界纷纷传言顾家小公子想入江湖,就连他爹都亲自找他。

顾麟想了想说:“我只是图它好看。”打消了别人的好奇。哦,不愧是家里有钱的,打副兵器就图个开心。

在顾麟十五岁当天,展图如约而至。顾麟拿着他好看的剑,几招败在展图手下。展图没下重手,他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握在手里,有些惊讶:“这不是新挤入兵器榜前百名的青霜剑吗?”

“你要吗?”顾麟翻了个身,下巴枕着胳膊问。

“不要,没我的刀趁手。”展图随手丢掉了外界眼巴巴想要的兵器。他冷淡的态度变了些,倒有几分江湖人的豪爽气,

宝剑遭到嫌弃,顾麟也不生气,他问展图:“你的要求是什么?”

展图说:“替我查出当年灭了展家满门的人的名单。你应该早调查清楚我的底细了吧。”

“没问题。”顾麟答应了。

叫展图的杀手,能和他扯上关系的,只有十五年前被灭门的武林世家——展家。在江湖中,灭门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为寻仇,二为寻财。

当手下的人捧着展图的情报给他看的时候,顾麟就猜到展图的要求是什么了。可惜了他特地为展图打的兵器,对方居然不感兴趣。

搜集情报可比锻造武器麻烦多了啊。顾麟苦恼地想。

但他最终把情报送给了展图。展图捏着一页纸,破天荒地红了眼睛,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愤恨。

“谢谢。”展图低声说。

顾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剑穗,道:“不过是场交易。”

第二个三年,顾麟派人打探展图的动向,出乎意料的是展图并没有按照名单去寻仇,名单上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与此同时,顾家的势力越做越大,大有成为第一世家的势头,他们所处的地位也越来越微妙。在顾麟十七岁的时候,和顾家交好的徐家提出了联姻。

坐在会客厅,顾麟扫了眼徐家那位娇羞的小姐,淡淡地说:“全凭父亲做主。”

后来徐小姐和顾麟的大哥订了婚约,看那位姑娘失落的脸,顾麟压抑下心里说不明白的情绪,无非是图他好看罢了。还是他大哥主动站出来说应该先为长子订婚才合乎礼节。

“小弟,哥知道你不愿意,没事,你尽管去找心仪的人,联姻就让哥哥们来抗吧。”他大哥事后语重心长地开导他。

顾麟低垂着眼,拍掉大哥想摸他头的手说:“我是顾家人,理当为顾家考虑。”

他大哥笑嘻嘻地捏了捏顾麟的脸,抱怨道:“小孩子一个,装什么大人样,哪有小时候的半分可爱?”

回应顾家老大的是顾麟的不领情:“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出去吧,我该读书了。”

于是他大哥气哼哼地走了。

顾麟手捧着书看向窗外,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直到展图再次出现,顾麟忽然就明白了,他期待的是展图身上带的江湖人独有的恣意纵狂,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自由。

“你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顾麟问。他当然打不过展图,三年不见,展图的武功变得更强。

展图说:“我要你查出展家丢失的刀谱在谁的手上。”

看来是寻财了。

第二个要求很难,但不是不能实现。十五年隐而不发,夺走刀谱的人总该露出马脚了。

顾麟接下了展图的要求:“等我的答复。”

短暂的会面即将结束,顾麟期盼的心又开始跳跃,他想知道的只有展图能回答。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

展图十分惊讶,似乎想不到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会对江湖产生兴趣。他搜寻着脑中对于江湖的印象,说道:“大概是快意恩仇、潇洒自在的吧。但说实话,我不大清楚。”

顾麟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你不是混江湖的吗?”

“像我这般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哪里有心思和精力去感受那种潇洒自在呢?”

这话提醒了顾麟,他面对的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客,或是兴风作浪的妖魔。展图是杀手,注定和常人走不到一起。

临走前,展图说:“这江湖太小了。”他的话,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顾麟说。

这三年,顾家的孩子们除了顾麟,都订了亲事,无不是名门望族。当年百般不情愿的徐小姐如今嫁给顾家长子,生活倒也顺遂,与夫君举案齐眉,早忘了当年没嫁给顾麟的失落。

唯有顾麟,姿容越发俊美,在京城中少有能比得上他的,吸引的姑娘有很多,顾麟看得上的却没有。或许再过几年,顾麟就会找到他心仪的伴侣,但顾家等不到那一天的,顾麟知道,他的哥哥们知道,他的父亲也知道。

果然三年后,皇帝看不得任何过大的势力,几乎是在证据真假参半的情况下,就判定顾家有罪,全族压入天牢。此时顾麟刚满二十一,一夜之间,全京城炙手可热的如意郎君沦为阶下囚。

他抱膝坐在腥臭的草堆上,呆呆地看着狭小的窗户泄露的几丝月光,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没了在顾家的压抑,即使生死未卜,也轻松得很。

杂乱的思绪中,顾麟又想到,三年的约定该到了吧,凭展图有万般本事,又怎能潜入天牢和他比试呢?可惜失约的竟然是顾家人。

牢房的门忽然打开,众人重燃了希望,顾家牵连的家族太多了,如果顾家倒了,他们自然也保不住,肯定会有人进谏的。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释放的命令,而是全家贬为奴隶,流放蛮荒之地。

顾家,大局已定。只是没想到皇帝下手这么狠,不留一丝退路。

“小弟,听我说,贬为贱民的话,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我们无所谓,但你不行,所以乖乖睡一觉,然后去外面过潇洒的日子吧。”顾家大哥拍了拍呆滞的顾麟,脸上带着顾麟看不懂的表情。

他笑着抚摸顾麟的头,这次顾麟没有躲开。

“傻弟弟,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劝你多笑笑,你还烦我。”

顾麟不敢看他大哥的眼睛,一声不吭地听大哥在那里絮絮叨叨,手指死死攥着,掩饰他所有的情绪。

“爹教你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我就再看不到你笑了。弟弟,以后别活得这么累了,我希望你用真性情活着。”顾大哥宠溺地捏顾麟,然后顾麟就失去了意识。

记忆的最后,顾麟看见亲人纷纷被押出牢房。

恍惚中,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前往蛮荒之地的马车上,再仔细感受,发现他正在一个人的怀里,眼睛被一只手蒙着,那个人的身体替他挡了大半的风。

顾麟问:“你是谁?”

“展图。我想好了,今年的要求就是你的命吧。”熟悉的声音传来,竟然是离开三年的展图。

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顾麟再也忍不住,埋头在展图的怀里泣不成声。他咬牙切齿地说:“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白白浪费一次提要求的机会。”

展图没有回答他,因为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接下带顾麟走的任务。可能是顾家大公子的报酬丰厚,也可能是顾麟三年前的眼神,压抑,却饱含某种渴望。所以听说顾家的事,他铤而走险去天牢接顾麟。

昏昏沉沉地被带着跑了一路,最后展图把顾麟放到某处小村庄,顺便给他换掉了脏兮兮的囚服。顾麟哭得太久了,双眼红通通地瞪向展图,问道:“这是哪里?”

展图说:“你家里的人给你准备的世外桃源。就是在这躲上一辈子,朝廷的人也不会找到你的。顺便,你大哥有句话让我捎给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早有打算。”

顾麟沉默地站起来,颤巍巍地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重重关上门。展图想了想还是没说出他的心里话,顾小公子真是了不得,一眼就看中了全村最好的房子。

一切似乎没有太大改变,顾家倒了的事流传不过半年就淡出大部分人的记忆。据传言,流放的顾家人因病全部死在半路上,连边疆的面都没见着。这下,圣上该彻底放心了。

展图照旧神出鬼没地杀人,惹得江湖人心惶惶。因为他杀的几乎都是正道的知名人物,却没有丝毫规律可寻。只有某些人知道,他是按顾麟搜集的名单杀人的,无一例外地和当年展家的灭门惨案有关。

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坐不住了,好好的宝贝还没捂热乎,谁知道寻仇的人就来了,他们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在风和日丽的一天,他们厚颜无耻地将展图围堵在没有退路的悬崖。

武林盟主作为主谋,率先扣给展图一个大帽子:“为祸江湖的杀手,人人得而诛之!”

展图冷笑一声,说:“当年你们屠我展家,怎么没觉得自己是在为祸江湖?”

“哼,狡辩!”武林盟主气势汹汹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用掠夺来的刀谱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不知道你坐的安不安心。”展图自知在劫难逃,反而更硬气了。

“等你死了,就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武林盟主傲然挺立,不将展图放在眼里。他暗自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点干掉展图。

展图奋力抵抗,但他擅长的是刺杀,若是和多个人正面战斗,就落了下风,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

就在此时众人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不好意思,他的命是我的,你们无权夺走。”大家纷纷回头看是谁口气如此狂妄,就见一身着白衣的俊美青年执剑走近。奇怪的是他没有丝毫内力,但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势。

大部分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包括武林盟主。“顾公子,虽然你的势力广大,但我们江湖人的事,你没资格插手吧?”武林盟主口气不善,同时带有浓浓的忌惮。

“可我偏要插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顾麟轻笑道。他底气十足,根本不担心在场的人敢对他出手。挥手间,无数修为深厚的武林大能出现在当场,涉及到各个势力。

看见其中一人,武林盟主的鼻子差点气歪了,怒骂:“你这个不孝女,竟然帮着外人!”

正道女侠挺直腰板说:“对不起了,爹爹。女儿与其做任您宰割的棋子,还不如去过自己的人生。”旁边的巫族圣女一把搂住女侠的小蛮腰说:“欺负我巫族看好的人,我可不答应。”魔教女护法翻了个白眼,牢牢地把顾麟护在身后说:“我魔教也不答应。”

顾麟温和一笑,说道:“盟主大人,你还是得明白一个道理,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他的表情非常无害,说的话却让众人咬牙切齿。

他没再搭理众人,而是走向展图,把手里的剑送给他,展图认得这把剑,忍不住抿起轻微的笑容说:“是青霜。”

“我到底还是没有习武天分啊。走吧,展图。”他这一句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拉走了外界传言中穷凶极恶的杀手。从此,顾麟的名头彻底传遍江湖。

奔波一天,白瑞在十点前接了最后一份外卖订单,不出意外,交付了这单就能及时回家,早睡早起继续为明天奋斗。他偷偷活动几下高高竖起的兔子耳朵,普通人看他就是个戴兔子头盔的可爱外卖员,只有妖怪和天师才能看穿他的幻术。

没错,在妖怪生活越来越艰辛的现代,白瑞作为一只平平无奇的兔妖,也干起了外卖员的工作,起码温饱不成问题了。

去店里拿走外卖,白瑞随意看了眼订单信息,显示订外卖的人叫战腾,顿时心里一闪而过疑惑的想法:姓战的人很少吧?应该是假名。

没想那么多,他骑上黄灿灿的小电车,赶往目的地。一路到达顾客家的门口,白瑞想敲门的手顿住了,平静的脸露出扭曲的表情,一个“草”字表达了所有的心情。

房间附近画了各种驱魔的阵法,如果刚才他直接敲了门,大概会落个当场去世的结局。白瑞不信邪地确认了一下收货地址,确实是眼前的房门号。他遭遇了兔生最大危机,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天师接触了。

不是白瑞怂,实在是天师的恐怖刻在了所有妖怪的基因中,那群法力强大的人族,自古以来杀了妖怪多少同胞,甚至丧心病狂地拿他们当法器!再仔细想想,天师最强的一脉不就姓战吗?当初怎么就管不住这手,抢了要命的单呢?白瑞狠狠咽了咽口水,思考怎么偷偷放下外卖然后逃命。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静听里面的声音,确认里面的天师没有发现他在外面,然后隔老远弯腰把外卖放在了门口。

在外卖碰到地面的瞬间,白瑞正要松口气,房门就无情地打开了。一个穿短裤背心的强壮男人踩着拖鞋拧开门,白瑞哆哆嗦嗦地抬头,对上一张阴沉沉的黑脸。

“哇——”可怜的兔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哭了。

战腾拎垃圾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穿黄衣服的外卖员莫名其妙地吓成这样,人形都维持不住了,一对兔子耳朵抖啊抖。

“你……”一句话没说完,白瑞哭嚎着说:“天师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建·国前成精的合法妖怪,没吃人没干坏事,我是良民啊呜呜呜……”

一只手碰到了白瑞的肩膀,他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厥过去。

本来是想扶他起来的战腾疲惫地揉揉额角,也不好把人丢在外面,一手扛白瑞,一手提外卖,重新关上门。

还好他的外卖没撒,今天沉迷《怪x猎人》,到现在还没吃到正经的热菜热饭。大口解决了晚饭,躺在沙发上的兔子还在装死,他捏了一把白瑞软软的脸蛋,冷声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白瑞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不情愿地睁开了红彤彤的眼睛,说话仍有哭腔:“你要杀我吗?”

战腾觉得这只怂包兔子怪有意思,咧开嘴露出残忍的笑:“仔细一看,你还挺可爱的。我刷了一个小时都没蹲到一只向导兔来玩,干脆就玩你吧。”一句话说得白瑞差点又要昏过去。

“行了,我不杀你,别整天想乱七八糟的,走吧。”要不是时间太晚,他还真想多吓吓兔子,城市难得见一只妖怪,能怕他怕成这样的还是稀奇。

“那我走了。”白瑞巴不得快点跑,快走到门外,又习惯地说了句:“记得给我个好评哦。”

“你等等。”在白瑞大呼“不给就不给,别杀我”的同时,战腾抓住他的衣领,在他身上摸索几番,摸到了白瑞的钱包。抽出里面的身份证说:“想要你的身份证,明天早上给我送顿饭,有偿的。”然后把受惊的兔子关在了门外,顺手又给白瑞点了五星好评。

白瑞敢怒不敢言,临走还带走了战腾家门口的垃圾。

扔下手机,战腾砸在了床上,秒睡了过去。爆肝三天游戏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晨闹铃响了几遍,都没能把他吵醒。战腾无意识地把手机扔远,翻身接着睡觉。

这就苦了乖乖来送饭的白瑞,算着时间,感觉心在滴血。这每一分每一秒,损失的都是钱啊!他又不敢敲门,因为战腾昨晚太困了,没撤掉外面的阵法。听里面隔一段时间就响起的闹铃声,战腾八成是没起床。

天师不都是勤奋修炼的苦行者吗?他怎么还不起床?白瑞哀怨地蹲在外面,等到了中午,才等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

战腾睡醒了,看了眼时间,忽然发现他只顾着补觉,把那只兔子忘了。都中午了,他应该走了吧,战腾想打开门确认一下,就看到白瑞满脸伤心,手里有一袋早餐。

他错开身说:“不好意思,睡过头了。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白瑞起身拍拍裤子,进了战腾的家。昨天没心思看,今天进来一看,和普通人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嘛,还以为到处是红绳铜钱和黄符。

“你家没有法器吗?”白瑞终于鼓起勇气问。

“什么年代了,谁还做天师啊,法器我都卖出去了。”战腾无所谓地拿走早餐,啃了一口凉透的包子。

看见战腾狼吞虎咽的样子,白瑞没忍住,拿走袋子说:“你起这么晚,早餐都凉了。你家有食材吗?”

“在厨房。”战腾咽下包子,感觉这兔子突然变硬气了,明明昨天吓得要死。见白瑞要去做饭,他撇撇嘴,坐回了沙发,打开昨天的存档接着玩。

白瑞自己生活了一百多年,厨艺不说精湛,也能入口,拿冰箱现有的食材做了三道菜。叫战腾来吃饭,战腾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柄,走进饭厅,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没有肉?”

“我是兔子!”白瑞不高兴地说。可能是感觉不到战腾的危险性,他的确不怎么害怕了。

“好吧。”战腾也就嘴上说说,坐下吃了起来。

“我的身份证呢?”等战腾吃完,白瑞就想要回身份证,下午继续送外卖。

战腾专注打游戏,摸了口袋里的身份证递过去。谁知道白瑞伸手接的时候居然被地上的充电线绊倒了,失去平衡摔到战腾身上。无意间按在战腾胸口的手感觉到大大软软的触感,单身一百多年的老处男白瑞脸红得不行。

“虽然我们现在这样很像黄油会发生的剧情,但你是兔子,我是人,我们有生殖隔离,不合适。”战腾推开白瑞,硬生生破坏了气氛。看到白瑞羞红的脸蛋,又补充道:“听说公兔子一年四季都在发情,你现在没有发情吧?”

“别把我和普通兔子相提并论!”白瑞气得跳脚,脸也不红了,心跳也不加速了。

“那再见。”战腾的视线转回游戏。

白瑞气呼呼地离开,发誓再也不和战腾见面了,以后看见他就绕道走。

几天后,提着外卖站在战腾家楼下的白瑞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让你深夜接单!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这次白瑞决定送了外卖就跑。准备放下外卖,他却瞥见本该关闭的门微微敞开,门缝内的房间也一片漆黑。

“战腾?”白瑞推开门,打开了灯。战腾躺在沙发上,没有回应白瑞。直到白瑞走近,他的双眼才勉强睁开一条缝说:“是你啊?”

“你怎么了?”白瑞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妖毒的腥臭。

战腾有气无力地说:“人还是不能随便立fg啊,八百年难遇的天师单子,不卖法器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狼狈了。”

“还有力气点外卖?”白瑞掀开战腾的衣服,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旁人哪有他那么强的忍耐力,半天不哼一声。

“那个时候刚止血,妖毒还没有扩散。”战腾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外卖。他打了半天游戏,又去处理了作恶的妖怪,早饿的不行。

看战腾凄惨的样子,白瑞自认为是善良的兔子,决定帮他一把,将衣服推到他胸口,低头轻舔伤口,一面吸收了妖毒,一面用妖怪的唾液治愈损伤的部位。战腾僵硬了身体,纠结半天说:“这样也很像黄油啊,我们之间还是不应该,人与妖的禁断之恋很麻烦的。”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说气人的话?”白瑞想堵住他的嘴,受了伤还能若无其事地说骚话。

“好吧,但是最近买太多游戏,已经没钱报答你了,如果你想用摸我的胸之类的来收取回报,也不是不可以。”战腾像是做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果断地闭上眼睛,往上拉了拉衣服。

“……不用了。”白瑞清除了妖毒,从战腾手里夺下衣服盖住伤口。感觉之前被这么不靠谱的天师吓哭是种耻辱。

看着再次活蹦乱跳的战腾开始吃夜宵,白瑞终于可以走了。战腾看了看白瑞的背影,突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耳朵揉搓,撸大型兔耳朵的手感和想象中的一样棒。

白瑞涨红了脸,因为这个动作全身烧了起来,摔门格外用力。靠在冰凉的墙上,他悲伤地叹息,不知为何,感觉以后还要继续和这个天师产生纠葛。

生活不易,兔兔叹气。

西域舞姬

纳凉用的茶摊挤满了人和车马,这在边关的城镇是常有的现象。一路从中原运送货物赶来交易番邦异宝的商人太多了,一年年的,舟车劳顿后就趁机在这小小的桌椅间歇脚,然后再度踏上返程的路。

车队领头的是三老爷,下面的人叫惯了,甚至忘了三老爷的本名。只记得三老爷出生何家,是何家的三少爷。最初的兄弟管他叫何三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何三少变成了三老爷,后面来的人就跟着叫——三老爷,三老爷。

问起主子的名字,他们就说,主子就叫三老爷。

这名字的事且不谈,但见三老爷悠哉悠哉地喝一口粗茶,眼睛直盯着手头的账本,仔细核对这次来边关跑商拿的银子。别看他人长得粗,心比绣花针还细,半枚铜子儿的交易都休想从眼皮子底下遗漏。

账本正看着,忽从街道那头传来悠扬的胡琴声,三老爷动了动耳朵,放下茶问卸货的伙计:“那边是怎的了?”

伙计还没答,茶摊的老板先插话道:“您可不知道,是这的胡人班子在表演呢。听说他们的舞姬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但要我说啊,那一头红艳艳的头发,像妖怪似的,啧啧……”

熟悉主子的伙计当下就明白三老爷是动心了,笑嘻嘻地说:“三老爷,您去看看吧,货有兄弟们看着呢,错不了!”

三老爷故作威严,但心里实在是痒痒。要说他今年二十有八,走南闯北少说也有十二年,还从未见过胡人舞姬跳舞。于是三老爷就动了心,还不忘斜眼瞅着伙计有些谄媚的脸说:“要是缺了子,饶不了你!”

“是是!”早分辨得出主子是真威胁还是装装样子的伙计满脸堆笑,送走了好奇心旺盛的三老爷。等三老爷走远,他不忘呵斥身后沉浸在音乐中的兄弟们:“没听见三老爷的话吗,快点干活!”

三老爷和人堆挤在一块,努力踮脚看中间的表演。他眯起眼睛,看见几个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的乐师围成圈,手指拨弄间形成婉转的曲调。

伴随着异国的音乐,圆圈中心火红衣裳的人便扭转纤细的腰肢,赤足踩踏的节奏与音乐完美契合。茶摊老板说得不错,这西域的舞姬果真是满头灼人眼球红发,像流动的火焰,叫人舍不得离开视线。

舞姬身体大片润白的肌肤露在外面,偏生脸捂得死紧,红纱遮了大半张脸,只看得见清灵狡黠的碧眼,眼梢微微挑起妖冶的弧度,说是活生生的妖精也不为过。

但看舞姬的身量,顶了天十三四岁,过于娇小,三老爷的兴趣反而没了。

他惦记着没核对完的账本,看了一会就离开人群,回到吵吵闹闹的茶摊。离开前放下的茶居然还冒热气,三老爷便舒舒服服地坐下,继续翻他的账本。

这座边陲城镇来了有几次,手底下的人很清楚易物的流程,黄昏时就搭了满当当的新货到车上。伙计清点好车队,过来告知三老爷。

“三老爷,车队该出发了,晚了城门就关了。”

三老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可算从账本中出来,掐算一下回去的行程,顺嘴问了句:“回去路上是要换季节的,你给伙计们准备棉衣了吗?”

“哎呦!”伙计一拍头,“您是提醒我了,棉衣之类早备齐了,但早上问平安酒肆的老板打的几坛酒还没来得及拿,我这就去。”

“别,我去吧,坐了一天正好活动活动骨头。”三老爷把账本给伙计,自己披上防风的斗篷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瞧,逐渐昏暗的天色一点也没有影响市集的热闹,但上午的班子不知道撤到哪去了。

找到伙计说的平安酒肆,三老爷人还没进去,头顶就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抬头一看,旁边房屋的二楼窗户被人大力推开,有人想从窗户跳出来。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那个舞姬吗?这小孩满脸的恐慌,回头看了看身后,奋不顾身地跳下来。

“哎哎!”二楼的高度可算不上低,贸贸然跳下来铁定会伤着腿,三老爷赶紧几步跑过去接住急速下坠的火红身影,强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舞姬,后退几步就将人安全地抱进怀里。

神神秘秘的面纱掉了,三老爷才发现他是男孩,秀美的脸虽柔弱,但脸蛋的棱角明确了他的性别,应是位美少年。

少年白嫩的手抗拒地推动三老爷的肩膀,试图从他怀中离开,胭脂色的唇抿起,澄澈的眸子映照出主人的慌乱。

跟在少年后边的一伙人赶过来,几个异族人叽里咕噜地嚷嚷,带头的汉人认出了三老爷,登时赔笑道:“何老板,有人花大价钱买您怀里的人,那边正等着呢,您看……”

闻言少年也不推搡了,反而死死抱住三老爷的脖子,身子瑟瑟发抖,湿热的气息随急促的呼吸打在三老爷的耳侧,低声哀求:“帮我……”

三老爷见识多了,自然明白这是桩不公平的买卖,怕是班主图大价钱,强行把舞姬许给人家的。

平日三老爷可以旁观,但眼前可怜的小家伙就在他怀里发抖,正气凛然的三老爷哪能叫他们把人带走,当即甩出腰间荷包说:“那就告诉他,这人我买了。”

装满银子的荷包在地上滚了几滚,三老爷爱财如命的心也跟着滚了几滚。他只能眼睁睁看对方捡起,忍住心疼将少年的屁股往上托,方便少年能更轻松地攀住他的脖子,免得滑下去。

手里的荷包掂量几番就猜得出价钱,班主动摇了,眼神询问旁边的异族人。

哪知他们不干了,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来。三老爷眼神也冷了,空闲的手摸向防身的短刀。

领头的汉人赶紧制止他们,小声对班主说:“别招惹这位,他是官家都谦让三分的大主顾,这边一大半的走货商都是何老板的熟人。惹到他,你的财路就彻底断了!”

其他人都听见了,再瞧瞧这位何老板,笑眯眯的模样也盖不住走南闯北历练出的腱子肉和彪悍气质。纸老虎尚且有震慑力,何况是眼前的真老虎,几人不自觉惊恐地退两步,三老爷的身形顿时在他们眼里变得比山还高。

“那就……阿依归你!”班主不情不愿地屈服了。

三老爷和少年皆是松了口气。差点就出动弟兄们了,三老爷可不想随便麻烦他们。

而叫阿依的少年胳膊的劲松懈不少,勒得三老爷脖子都疼,他放下阿依,目送阿依跟班主去取行李。

花钱的时候没觉得,现在一摸干瘪的钱包,三老爷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救人,手怎么这么欠呢!

酒肆老板刚装好酒,阿依就抱着胡琴过来了,背后的包裹小小的,大概是除了琴和舞姬的衣裳外没别的物件了。

他小步靠近三老爷,低头半天不说话。三老爷看见胡琴问了句:“你爱弹琴?”

阿依一愣,奋力摇摇头。

“那你拿琴做甚,路上弹琴解闷吗?”

阿依反倒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好像不明白三老爷的意思。

三老爷很快明白了阿依的疑惑,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不要你弹曲跳舞,天天四处奔波,哪有心思看!”

也不知道阿依想些什么,呆呆地望着胡琴,然后还给旁边的班主。他快步跑到三老爷跟前,依然是沉默的态度,却悄悄攥紧三老爷的衣袖,一步一趋地和他走了。

取了酒回去,伙计们大感惊奇,怎么老爷两手空空去,回来却多了个娇俏的小美人。再看阿依暴露的打扮,众人了然,知是常年跑商光棍一条的老爷买了个小宠陪伴。

三老爷不知道手底下人跑偏的心思,吩咐伙计牵头矮小的马给阿依,说完忽然想到不甚了解阿依,便问他:“你会骑马吗?”

阿依摇头算是回答。三老爷当他是警惕陌生人,不愿说话,就把牵马的伙计喊回来了,叫他准备小号的衣服。夜里赶路风大,总不能让人冻着。

送来棉衣,三老爷让伙计们回避,自己留下想问问阿依的情况。小孩细瘦的手畏畏缩缩地脱下单薄的衣裤,再把厚衣服套上。三老爷环胸靠着柱子,打量阿依秀气的脸蛋,忍不住笑道:“小孩,我来这买的全是值钱的宝贝,买人还是头一遭,我看你啊,也是个宝贝,不如我叫你宝儿,怎么样?”【注:读作“宝er”,儿化音】

阿依系扣的手顿了顿,没有开口。三老爷略感头疼:这小孩不爱说话的性子真是件麻烦事。

“那就当你默认了。”

打扮一新的小孩站在面前,三老爷满意极了,厚实的衣服使阿依显得圆润了些,像个正经人家的小孩了。

就是那头披散的红发有点突兀,三老爷想了想,给他打了个麻花辫,小棉帽一戴,完全就是俊秀的少年郎。

干脆让伙计带他长见识,以后带进商队吧。三老爷心想。倒不是没想过出了边关就放阿依走,但要他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独自丢下,想想也不地道,还是等养大了,能独立生活了再说。

这样边关的事就告一段落,三老爷扶阿依坐他的马,从后头把娇小的少年圈在怀中,笑着说:“宝儿,没去过中原吧,带你见识见识那里的风景!”

他手握缰绳吆喝一声:“启程!”

背后长串儿的车马跟着他,旁人看多少有些震撼。大漠的夕阳下,这些往来边关的商人形成独特的瑰丽壮美的画面。

风声呼啸,身后宽厚的胸膛是阿依唯一的依靠。他缩进那处温暖的地方,心里觉得,也许这也是他一生的依靠。

坚持几个时辰赶路,车队就地安营扎寨准备过夜。三老爷率先下马,张开胳膊要迎接阿依。

阿依挪动腿,小小地“嘶”了一声。三老爷皱眉,把人抱下来问:”腿磨伤了?”

“嗯。”阿依应答,已经站不住了,全靠三老爷扶着。

“是我的不对。”三老爷常年骑马磨习惯了,一时忘记刚骑马的人很容易受伤。幸而车队备了伤药,他领阿依到帐篷,小心脱掉外层的裤子。

三老爷继续解他深色的里裤,摸到一手的黏腻,心中暗叫不好。果然手心大片的血污,竟是直接磨破了皮。

磨成这样,一路上几个时辰,阿依居然忍着不吭声,三老爷不知该说他能忍还是笨了。

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出来,白嫩的大腿内侧状况简直是惨不忍睹。阿依不吭气,三老爷都觉得疼,赶忙打水给他擦洗。

小孩儿脸蛋通红,大概是又羞又疼,终于舍得开口说:“我自己来……”

“去去!”三老爷大手一挥拍掉他捣乱的手,几下擦掉污血,拧开药瓶往伤口撒药。阿依明显疼狠了,腿上肌肉绷得老紧,咬唇忍住了痛呼。

“你说你逞那个能做什么,不舒服就去坐马车嘛!”三老爷絮絮叨叨地裹纱布,完事了强行喂了颗消炎的药给他,然后把人塞进被窝里,冷声冷气地说:“睡觉睡觉,赶早得赶路呢。”

也不管小孩的表情,大被一蒙睡倒在他旁边。不消片刻就响起绵长的呼噜声。

阿依捏着被子,手指在裹好的纱布上摩挲,扭头看了半天三老爷熟睡的背影,翠碧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缩到他枕边闭目进入了梦乡。

火堆的木炭炸开的声音以及马匹的咴鸣成为阿依十三年来难得一次美梦的内容。

大清早天没亮,三老爷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个软软的东西,低头瞧见红灿灿的头发散落开来,阿依的脸埋进他胸口睡得正香。

三老爷看了看两个地铺的间距,没想到这小孩睡觉忒不老实,能从那么远滚到这儿来。说归说,他手上动作很轻,把他的被掖好,掀起帐篷的门帘走出去,舒畅地呼吸干燥凉爽的空气。

烹煮干粮的伙计瞧见老爷,给他舀了碗热乎的,三老爷接过去,不忘吩咐:“收拾一辆马车。”

“哎,好嘞!”伙计立即去照做了。

三老爷随意找了个石头拍掉上面的黄沙,端着碗大口喝。喝了没几口,阿依也出来了,走路的姿势真看不出是腿受伤的人。

他坐到三老爷左边,直勾勾地盯着他喝汤。顶着别人的视线,三老爷艰难地咽下干粮,把碗凑过去说:“喝点?”

阿依也不客气,端起来喝掉剩下的汤底,然后继续盯着他。

“干嘛呀,还想喝?”

阿依眨眨眼,搞不清是同意还是拒绝。

“宝儿,你还真是个宝啊?要喝自己盛去,我不给你盛。”三老爷可不打算惯着他。

但阿依不是这个意思,他捧了半天的碗,才小声说:“谢谢……你。”

“不必,买你也不是吃白饭的,以后跟弟兄们好好学着点,不要在队伍里拖累我就行。”还当他要说什么呢,三老爷用力揉了揉阿依的脑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结果不知道小孩儿哪根筋搭错了,抓起三老爷的手,殷红的嘴唇在上面亲了一口,在三老爷反应过来之前捧着碗跑掉了。

这大概是异族人的感谢方式?三老爷也没多想。

简单的早餐结束,车队重新启程,这回阿依被安置在马车,垂下的帘子遮挡了外面的景色,三老爷骑高头大马的身影也一并挡住了。

阿依掀开窗帘,探出脑袋寻找三老爷。后方马蹄“得得”,三老爷从后面骑马上前,当他是在看风景,笑他说:“边关的景看不够吗?”

“不。”阿依看到想看的人,又缩回脑袋。

三老爷笑呵呵的,低声嘱咐阿依:“在马车待好了,没有我的命令别出来,懂了吗?”

车队驶到了戈壁滩,三老爷的嘱托不是没道理的,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附近可能埋伏了马贼,专挑商队打劫。他在附近绕了一圈,更确定有马贼埋伏,这也是为什么阿依看见三老爷从后方来而不是领头的位置。

商队最忌讳遇马贼,那帮要钱不要命的东西非常难缠,不损失几个兄弟别想离开。三老爷暗叹运气糟糕,心里提高了一万分警惕。

“驾!”三老爷驾马回到车队前头,抽出了短刀。后面的伙计也纷纷拔出武器,肃穆的气氛逐渐酝酿,连马蹄都踏得小心翼翼。

一只箭飞过来,早有准备的三老爷低头躲过,大喊道:“有马贼,迎敌!”

与此同时劫掠的贼匪冲出藏匿点,向车队袭杀过来。车队瞬间形成包围圈,把货物保护在中间。三老爷悄悄移到阿依的马车前面,打定主意要保护他。

现在情况非常棘手,埋伏的马贼数量比三老爷预想的多多了,如果杀出重围,惨重的损失他无法承担。他表面维持冷静,实则心里头没底,开始算计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正在马贼缩小包围之际,马车晃动几下,阿依钻了出来,站在三老爷的马前,直面那群马贼。

三老爷本来就焦头烂额,这不听话的小孩居然跑出来了,他怒吼:“你出来干什么?!”

阿依摇摇头,张口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马贼立即停下,打头的贼首开始和阿依用异国的语言交谈。三老爷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知道贼首上下打量几眼他,带头撤退了。

所有人愣在原地,三老爷匆匆下马,翻来覆去地检查阿依,如释重负地把人一把抱住,口中斥责道:“不要命了吗?那群人要是不撤退,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阿依闷闷地回答:“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三老爷现在还浑身虚汗,想不通为何马贼会突然撤退。

“他们认得我阿爹阿妈,不会伤害我们的。”想来小孩自己也知道行为过于鲁莽,一直不肯抬头看他。

“算了,没事就好,重新启程吧。”三老爷送人回马车,这回是半点都不敢松懈了,仔细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好在车队仅遭遇了一回马贼,安稳地到达了落脚点。一行人住进客栈,三老爷继续让阿依和他睡,熟练地换好伤药后,小孩光溜着腿观察三老爷记账。

三老爷手底算盘拨得老响,一阵功夫就算清了几笔账。他得空抬头看阿依的情况,两条白嫩嫩的腿晃得叫人头疼,当即怒道:“把被盖上,也不怕得病!”

阿依乖乖照做,仍旧仔细观察三老爷手的动作。三老爷察觉到他专心的样子,问:“怎的,你看明白了什么?”

小孩困惑地摇头,三老爷就来了劲:“宝儿,我教你算账好不好?”

他把宝贝算盘放到阿依跟前,给他讲算盘的用法。阿依好奇地拨动算珠,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等三老爷困倦地上床睡觉,阿依还在轻声拨算盘,翠绿的眸子亮得惊人。

三老爷一觉醒来,阿依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没有人睡过觉的痕迹。那小孩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睡熟了也不放开算盘,应该是算了一整夜。

三老爷拿起账本,没算的账都被阿依对清了。他核对半天,真没找到错误。

“唉,宝儿,你说你何必呢?”这孩子有大毅力,只有吃尽苦头的人才这么能忍。

他惜才心发作,爱怜地抱起熟睡中的阿依放回床上,把算盘放到他枕边。刚盖上被,阿依迷糊地睁开眼嘟囔:“老爷?”

“哎。”三老爷受宠若惊,捏了捏他绵软的脸蛋。

“要走吗?”阿依努力地爬起来,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几次头栽到三老爷身上,挣扎好久才勉强清醒。他把算盘抱在怀里,小碎步跟上三老爷的步伐。

外面荒凉的景色看不到头,阿依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养大他的戈壁,毅然地选择合上门帘。

“走咯,我们回中原咯!”

几个月后,车队载满货物回到了中原,此时正值严冬,地面的雪厚厚地盖了一层。阿依看到的是全新的世界,他惊讶地伸手接雪花,从未在荒凉的边疆见过如此大的雪。

冰冷的雪冻手,不一会儿阿依的手就红了,脸蛋也红了,平添几分孩提的活泼。

他一下车就引来路人围观,谁见过火红头发的异乡人啊,即便是那些贵族老爷的胡姬,也是金色或棕色的卷发。红色的还是头一遭。

众人纷纷议论阿依奇特的长相,其中不善的眼神居多,这种排斥感让阿依脸色苍白,又回想起做舞姬时受轻视的记忆。

“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堵了我们卸货的道!”三老爷及时来解围了,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把小孩藏在怀里,给他打理沾满雪花的红头发。头发高高盘起,再把自己的棉毡帽戴到阿依头上,显眼的头发立即看不见了。

阿依倔强地捏紧拳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大眼睛脆弱得叫人心疼。三老爷哪能受得了自个儿的宝贝受委屈,赶紧擦擦他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等我卸完货啊,就带你去吃我们这儿的好东西。”

人群没劲地散了,三老爷也不敢让阿依独自待着,是他先前疏忽,忘记阿依外表的特殊,现在恨不得时刻盯紧他。

将人带到仓库,店铺的伙计看见突然多了张新鲜面孔,有人好奇地问:“三老爷,您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啊?”

三老爷大手一拍阿依的后背,把他推搡到前面,笑呵呵地说:“这小子啊,是咱们新上任的账房先生,算账比我还灵光,以后有搞不清楚的账,只管找他!”

谁能料想三老爷对阿依的器重程度这么高,就连阿依自己都感到吃惊。伙计只管照三老爷说的做,点头哈腰地转向阿依:“哎,先生好,先生怎么称呼?”

这的确是个问题,阿依的原名叫起来怪怪的,三老爷苦恼地拍拍脑袋脑袋,灵光一闪,对他说:“宝儿,你跟我姓,叫何依好不好?”

阿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他选择了“何依”,就等于选择了三老爷给他的人生。何依反复念叨新名字,心里头的满足快要溢满了,欣喜的情绪真真切切地反映在眼中,即使不开口,三老爷也感觉到了。

在今天,他有了名字,不是跳舞的胡人阿依,而是三老爷的账房先生何依。

思忆及往事,何依打算盘的手指微顿,眉头轻蹙,很快又抚平了眉心的皱纹。他吹灭油灯,披上棉氅离开桌案。

外面大雪纷飞,七年前他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到中原,如今他已从青涩的少年长成青年。成年的何依比少年时更俊俏明艳,却没人敢再觊觎他,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何先生”。而这种平稳的生活是三老爷给的。

那个行事凌厉彪悍的男人形象浮现在眼前,何依推门出去,叫醒打瞌睡的伙计:“车队呢?”

半年前三老爷领队去西北走货,算算日子该是今天回来。但月上中天,外面的街道还十分冷清,听不见半点马蹄声。

“这……按理该到了啊?”伙计探头探脑地朝街道望,缩回脖子就对上何依冷下来的脸。“小的这就去城门口看看!”伙计赶紧改了口,跑出院子找人去了。

开玩笑,何先生发起火来比三老爷可怕多了,要是那张脸变冷了,他们后脖颈都感觉凉嗖嗖的。

何依独自站在空旷的院落,凝神倾听远处的动静,雪落了满身也不管。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车轱辘声逐渐靠近,快步靠近大门,直勾勾地盯着街道的拐角处。

当马车出现在视野中,何依的眼睛红了,担忧的心落了下来。和三老爷生活了七年,他清楚跑商的危险,三老爷失去消息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等伙计搀扶软绵绵的三老爷出来,何依立刻抱住他。

他先是以为三老爷受伤了,但三老爷的头靠过来的时候,何依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三老爷正嘟嘟囔囔地说醉话,连架他的人换了都没意识。

“他怎么喝酒了?”何依抱着三老爷的腰,费足了劲才不让他滑下去。

“三老爷搞到好货了,这次肯定能赚一大笔。他高兴,就没忍住和兄弟们喝多了。”另一个醉醺醺但还算清醒的伙计回答。

“货呢?”环顾四周,何依只看见送三老爷回来的马车。

伙计答道:“下午就卸了,是三老爷要喝完酒再回来的。”

“知道了。”何依扭头看迷糊的三老爷,什么都没说,架着他进屋了。

把人丢到床上,何依解开他湿透的外套,忍不住说:“我担心你这么久,你就不能先派人通知我吗?”

三老爷扭动几下,面朝下打起了呼噜,没有理他。

“酒那么好喝吗?”何依翻过他的身子,伺候他脱鞋脱裤子,脸上虽然不高兴,手头的活依然细致。

“嘿嘿……”三老爷突然说起了梦话,“钱……钱不够啊……”

“怎么会不够?”

三老爷眼睛骤然睁开,无神的眼睛和何依对视,用认真的口气说:“我够了,但还得给宝儿攒钱啊……宝儿,他是我的宝贝,我要让他一辈子过得舒心……”

后头的话三老爷吞进了肚子,因为何依堵住了他的嘴,生涩地和他相吻。三老爷像是知道亲他的人是谁,没有进行反抗,和他滚进了床里。

第二天何依醒来,慌张地穿好衣服,秀气的脸通红,想不到昨晚居然与三老爷做了那等事。承受了一夜的三老爷还在熟睡,何依心虚地给他擦身子,然后跑去算账了。

他不确定三老爷醒来会不会发火,胡思乱想了几个时辰,一个账也没算。

但三老爷没有起来,天快黑了还在睡。于是心虚转变成担忧,何依不敢耽误,叫大夫来看三老爷的情况。

大夫轻捻胡须,表情轻松:“三老爷没事,就是跑商累着了,又喝了酒,睡饱了自然就醒来了,就是……”他欲言又止地说,“等三老爷醒了,您记得劝劝他,累得狠了就别顾床笫之欢了,三老爷他有些……纵欲过度。”

何依涨红了脸,他可不就是三老爷纵欲过度的罪魁祸首吗?大夫开了补药,何依就去守药锅,殷勤得不像话。

两天后三老爷睡醒,动了动酸软的身体,转头看见何依端着药,表情奇怪地说:“老爷,你感觉怎么样?”

三老爷接过药,没多想就喝掉了,揉揉腰说:“没事,就是有点累,缓几天就好了。”

“嗯……”何依扭扭捏捏地不肯走,放下药又说,“我给你按按摩舒缓筋骨吧。”

“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殷勤?”三老爷狐疑地问。

何依没再多说,手指按摩三老爷酸痛的部位,尽量表现得没有异常。既然想不明白,三老爷也懒得在意,舒舒服服地接受何依的伺候。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三老爷完全没发现他贞操不在,照常处理商铺的事。

一日应友人邀请,三老爷出门赴宴,一桌珍馐塞满肚子,三老爷满足地回家,谁想到路上出了事,几人走得好好的,只听见“噗通”一声,三老爷就趴在了地上。

偷瞄三老爷糟糕的脸色,大夫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说:“老爷,是……是喜脉。”

“喜脉?”三老爷身体前倾,露出了笑容。

“对对,喜脉,老夫不会诊错的。”大夫跟着陪笑。

“喜脉!”三老爷猛地站起身,拍打大夫的脑袋,“我让你喜脉!我让你喜脉!……”

伙计赶紧拉开表情狰狞的三老爷,大声哀嚎:“三老爷,喜脉就喜脉吧!”

屋子里吵吵闹闹的,何依出现了,询问伙计:“你们吵什么?”

伙计说:“何先生,大夫给三老爷诊脉,说三老爷是喜脉。”

三老爷现在最听不得这两个字,又要发作。

是何依抓住他的手,嘴唇颤抖着说:“大夫说的没错,是喜脉。”

“你也帮庸医说话?老子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喜脉,啊?”三老爷气得粗话都冒出来了。

“你的孩子是我的,就发生在你三个月前喝醉回来的晚上!”何依眼睛一闭,干脆说出了打算瞒一辈子的秘密。

这下所有人都呆滞了,大夫趁没人注意他,捂住头丢下一张安胎的药单子跑了。他要是再留在屋子里,指不定暴怒的三老爷要继续打他。

三老爷的确是安静下来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应该是气极了,怒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尤其是你,滚!”他指头一指何依,平时的温和态度不复存在。

何依早料想到三老爷的反应,但仍然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他转身走了,留下三老爷平复怒火。

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莫名其妙地肚子里就多了个崽。三老爷心里郁闷,却找不到发泄的东西。想举起拳头砸肚子,手到半途改成轻轻按在上面,心情复杂地抚摸没有显怀的肚子。

他想不起喝醉那天的事,只记得醒来浑身酸软,原来是有人乘人之危导致的。三老爷知道何依那个小混蛋在外面,就决定把人叫进来臭骂一顿。

“滚进来!”他喊的是谁,那人心里清楚。

何依进来了,三老爷还没发火,他先落下了眼泪。

“你……”何依这一哭,三老爷就说不出话了。他还没哭,这小混蛋倒先委屈上了?何依多少年没哭过了,哭的是我见犹怜,三老爷甚至分不清他装可怜的成分有多少。但不可否认怒火因为何依的眼泪淡下去了。

“老爷,这个孩子打了吧。”何依抽抽噎噎地,手想摸摸三老爷的肚子又不敢。要说刚得知三老爷怀崽,他是高兴的,现在三老爷的态度却让何依知道三老爷讨厌这个意外。

三老爷气笑了:“这是老爷我的肚子,老爷我想留就留,用不着你多话!”

“什么?”何依迷惑地眨眨眼,心中有了某种猜想。

“你是傻子吗,我说,这个孩子我要留!”三老爷粗声粗气地说。

何依瞪大眼睛,三老爷见不得他得意的样子,不由分说又把人赶走了。何依开心坏了,现在就是三老爷拿脚踹他他都愿意,高高兴兴地拿着安胎药的单子跑出去了。

三老爷闹出了身孕,原先定好的南下走货的事就不确定了。伙计都劝三老爷养身子,三老爷抱着肚子,吹胡子瞪眼地骂他们:“我又不是腿瘸了,走趟货怎么了?就是断了腿赶路,老爷我照样能行!”

“哎呀,这这这……”伙计犯了难。

何依这时就成了众人的救星,他跪在三老爷的藤椅边上说:“老爷,我替你去吧。”

“不行,你小子懂个屁!”三老爷对让他怀孕的小子连续几天都没好脸色。真是气死他了,小白眼狼!当初就不该在边关买他,现在这小子出息了啊,居然直接把自己恩人给睡了!

“别气,别气。”何依给他顺气,偷偷在那肚子上摸了摸,被三老爷一巴掌拍掉了手。

伙计觉得何依的提议可以:“我看行啊,三老爷,咱们何先生好歹是跟过商的,这几年做账房先生也懂商道的规矩,就让他去吧。”

三老爷气呼呼地想了半天,勉强同意了:“那就你去,我告诉你,要是跑得不好,你就给老子彻底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好。”何依开心地抱住三老爷的脑袋啵唧一口,在他发作前走了。伙计也纷纷捂嘴偷笑,离开了房间。

房子突然清静了,三老爷不适应地动动身子,终究是叹了口气。

“宝儿啊宝儿,老爷我真拿你没办法。”

这次的走货到底让何依领队走了,闲散在家的三老爷过上了天天喝药滋补的生活,不光是肚子,身上其他地方也圆润了不少。

何依走时三老爷肚子一片平坦,等快回来了,那肚子就圆滚滚的,肚里的崽子也不老实,整天叨扰三老爷睡觉。

他一边拍肚子安抚孩子,一边美滋滋地喝鸡汤,就见伙计闯进来说:“三老爷,何先生他们回来了!”

鲜美的鸡汤顾不得咽下肚,三老爷赶紧出去看看。他嘴上埋怨何依,实则把自个的宝儿疼进了心里,只想看看何依有没有吃苦头。

七年过去,何依早不是当时骑马能磨破腿的孩子,他矫健地下马,把思念几个月的三老爷抱住。

亮晶晶的眼睛盖过长途跋涉的疲倦,感受到三老爷的肚子顶着他,何依如释重负,说:“我回来了,没给您赔钱。”

“老子才看不上你赚的那点银子!”三老爷重重朝何依的后背捶了一拳。

他们两人抱了会,三老爷小声“嘶”了一下。

“怎么了?”何依急忙问。

“哎呦,肚子疼!”三老爷倒了。

何家的宅子又是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今日何家迎来了两件大喜事,一是何先生平安回来了,二是在三老爷蹲足月子的小少爷出生了。

洪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焦躁的气氛,伙计们欢呼雀跃,大笑道:“咱们有小少爷啦!”

三老爷身体好,现在精神气十足地逗弄刚出生的儿子,嘴里“小宝贝,小宝贝”地叫唤。

何依进来,听见三老爷管儿子叫“宝儿”,刚当爹的喜悦就没了,嘴撅的老高。

三老爷哪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把儿子塞给他,嘲笑道:“宝儿,你怎么能吃儿子的醋?”

但看何依还是不开心的样子,示意他坐到床边说:“宝儿,你们都是我的宝,你是大宝儿,他是小宝儿,这样可以了吧?”

“嗯。”何依脸色瞬间阴转晴。

他摸索衣服,找了半天,掏出了个圆球,声音里带着羞涩:“老爷,我拿这个作聘礼,娶你好不好?”

那圆珠是颗硕大的珍珠,说价值万金都不为过,三老爷经商多年也只见过一两次。显然何依是费了大心思去找的。

“聘礼?”三老爷冷哼一声,“你倒好啊,老爷我孩子都生了才想着娶我!”拿珍珠的手却不含糊,迅速收到自己腰包里。

何依笑开了花,和三老爷相依靠,一手抱儿子,一手抱三老爷,此刻的幸福是他曾经不敢想的。

两个月后,红发的美人穿大红的喜服站在三老爷对面,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三老爷不禁想,这个异域的青年果真是传言中的妖精,七年前买下这个孩子,就已经勾走了他的魂,从此奉为至宝,永生难以割舍。

刹车的声音在一处别墅前响起,进进出出的搬家工人看了眼停在那的黑色豪车,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车门从外面打开了,迎接车内主人的男人略微弯腰问候,笑着说:“扬克先生,感谢您抽出时间来这里。”

先是造价不菲的皮鞋伸出车门,紧接着一位外表看上去十分英俊挺拔又不失绅士风度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他细致地整理袖口和衣领,露出迷人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心情。

扬克先生的外表非常符合时下的审美,宽厚的身材显得很有力量,然而在灰色西装的包裹下,又不会粗野,打扮精致得恰到好处。

“我来见见那个孩子。”扬克随手看了眼怀表,用手杖敲击几下地面。

“哦,当然!毕竟从法律上讲,您将是他的监护人。但是,扬克先生……”男人小小地犹豫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他或许有点小问题。”

扬克不以为意:“先生,我是位医生。”

“啊,是这样!但不是身体的问题……不不,我是说,您也许听说过别墅的主人的死法,大家都在流传某种传闻,这孩子,就是那种……”男人艰难地说。

“不要相信传闻,这不礼貌。”扬克打断他。他径自走进房子,寻找他需要带走的孩子。

这一切要从几个星期前说起,扬克在书房,忽然有人找上门,给他看了一则新闻:一对夫妻意外死在家中,据法医描述,他们全身的血液几乎抽干了,脖子上有两个小洞,而他们年仅十三岁的儿子目睹了悲剧的发生。大家纷纷讨论是不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在作案,亦或者,幸存的小儿子就是吸血鬼?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扬克嘴上说着,目不转睛地凝视新闻刊登的黑色照片中面无表情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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