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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了

 

市里排得在前三的高档餐厅,正值饭点,上座率极高,但接待数量设了限制,走动的人并不多。

“小老板,你没事吧?”王强当过兵刚退伍,练了一身的腱子肉,顶着个寸头,个儿不高,堪堪到黎槿下巴。

既是司机也算小半个保镖小半个“保姆”,伸着手臂把衬衫撑开,搭在黎槿肩头,打开车门又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

男生们为了能把外套脱下,给带来的女孩子套上,好展现绅士分度,故意将包间的冷气开得很低。

而黎槿从家里到酒店,都是在车上,适宜的温度让他下车时忘记拿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在对着风口的位子,被冷气吹得受不了,眼看要感冒流鼻涕了,不得不出来找衣服。

黎槿往喉咙里灌水,微微闭起的双眼,昏黄路灯,底下明显两团红色,分不清是冷到了还是又喝了不少酒。

王强用经验猜测两者都有,看不下去,忍不住劝道:“年纪小也不能这么使劲造啊,多伤身体。”

黎槿摆着手说“没事,没喝多少。”笑起来时露出洁白整齐的几颗牙齿,“大家今天开心嘛,陈琛给点了酒,哈哈,总不好就我一个喝椰子汁”

话才说完,黎槿猛地一捂住嘴,衬衫掉地上了也顾不得捡,飞快跑到树下,弯着腰就把刚喝进去的水全吐了。

王强吓得追来,手忙脚乱给他顺后背,嘴里“哎哟哎哟,你看看,你看看”地叹着气。

路上明亮的车灯晃了下眼睛,是一台车经过,停在大树不远处,他们车子隔壁空出来的车位。

黎槿很瘦,在白色的宽松t恤里,更单薄得像白张纸。胃里翻江倒海,身体跟着难受得一直在颤抖,吐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显然一坐进包间里,东西没吃两口,光被灌酒了。

缓了一阵,黎槿用剩下的小半瓶水漱了口,纸巾擦擦嘴巴,嘴唇是被摩擦出的嫩红色。

那台车的车窗开着,有人从车上下来,视线侧着投往这边,细长漂亮的丹凤眼,两道剑眉因为看到了刚才的动静而紧锁。

黎槿意外,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把纸巾挡回嘴上,僵硬地把脸偏开。

王强背对着,对身后路过的人一无所觉,看黎槿好像没有急着要回餐厅包间,便再一次起了劝说的心思:“要不,今儿就别在这儿吃了吧,和朋友说一声,先回去好了?”

黎槿余光瞟到那道身影进了酒店,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摇摇头,轻声地说,“毕竟是特意喊了我过来吃饭,我不好叫他们扫兴。”

王强能怎么办,黎槿是大老板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他对黎槿只能委婉地建议,又不能命令,管不了黎槿。

说什么吃饭,哪回不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哄着骗着买单?去的又全是价高的餐馆或者酒吧,一顿的费用要五位数往上了跑,如果酒点的贵了,还得六位数打底。

那些瓜娃子,贪得无厌还心思贼坏,要换在部队里,早被揍得哭爹喊娘。王强暗暗地骂。

“您说是他们请您吃饭的,”王强提醒:“你大学时他们一放假就跑来让你请客,那这回总轮到他们,不该由您付钱了吧?”

黎槿笑笑:“王哥就放心好啦,不会的。”

王强一声不吭,很显然,小老板的这句话说了好几回,没一次成真的,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黎槿把手上的垃圾丢进垃圾桶,进去前忽地又返回来,隔着车门,透过车窗对车里的王哥拜托:“别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够忙了,这点小事,不好让他们再替我担心。”

王强年纪只比黎槿大上四五岁,没结婚也没谈到女朋友,亲戚不在这边,王强把黎槿当小老板也看做半个弟弟。

虽然雇他的是黎槿他爹,但他更多时候是被要求跟着黎槿服务于黎槿,而黎总并没有下达过要他汇报黎槿行踪的任务,他很有职业道德地不会多嘴。可同时他更不希望黎槿像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黎槿似乎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抿了抿尚且湿润的嘴唇,柔和又明亮地笑着保证:“他们以前在读书嘛,现在毕业工作了,他们肯定有工资有能力付款了。王哥,我没有那么笨的,我知道分寸。”

粗糙的兵哥大汉给黎总开了三年车又跟了黎槿快两年,黎槿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连着把王强在部队里养出的性子也快磨没了。

王强无奈点点头,只说自己就在这里等,有什么事就联系他。

然而,

那个就差举手发誓,说自己不笨、会很有分寸的人,在一个小半时后,满身酒气,蹲在了只剩残羹剩饭和空酒瓶的包间的沙发边上,脑袋埋在手臂弯里打电话。

“王哥,”黎槿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你那儿有五千的现金吗?月尾我卡里活期不够了,过两天等零用和工资到了,我立刻转给你”

王强的声音停顿了差不多十秒,才传过来:“又是留您一个买单?他们人呢?”

黎槿回忆了一下,把他们各式各样的告退理由归结一下,剩了一个原因,便是临时有急事要走,先回去了。

“这顿饭花了两万多,我本来是够的,林玉说他父亲过生日,没钱买礼物,想拿瓶好点的酒走,所以才多花了一万嘛”

黎槿不太有底气,加上喝醉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越说越小:“陈琛要结账,发现钱包被人偷了,身无分文,回家坐公交的钱还得借。王哥,我真的不好拒绝”

“没多少钱,不用告诉我爸,也别和我妈说,我自己可以解决好。”黎槿再一次拜托,醉得不舒服害得鼻子也堵。

听筒里传来王强在那头的叹息声,大概以为他又吐得离不开洗手间马桶,“您先找个干净的地儿趴着缓缓,别吐完睡马桶边上了,我马上过来接您。”

黎槿道了“谢谢”,扶住额头,挂断了电话,想和候着他给钱的餐厅经理说句抱歉得等会儿,很快就能结账。

怎料,一抬头,打开门的门框边上,站着的不仅是穿着制服挂着耳麦的餐厅经理,还有另一道颀长的身影。

能当模特的身材,腿长个高,黎槿蹲着,不得不把头后仰得脖子酸才能看到那张脸。

门牌上的小灯,光线恰好往下,照在发丝,斑驳的线条印在男人五官立体的脸。

有小臂那么长一条的费用明细,江拾云用两根手指夹着尾端,是等得无聊了,刚把全部看完。

餐厅经理觉得氛围好像静得有点过分,笑呵呵地从中调和道:“这位客人也结束了饭局,就在隔壁的包间呢。正好路过,咱们门开着,他看到了您说是您朋友。您在打电话,这个账单又恰好放在桌上,这位客人无意看了两眼”

既说明了前因后果,也撇清了干系责任。

顾客是上帝,经理是个万金油,夹在中间却谁也不得罪。

江拾云把明细条压回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缩成一团仰着头醉得满脸通红的黎槿:“既然没钱,大可以换一家餐厅,为什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黎槿头昏昏地,像是看入迷了,等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没忍住冒出声惊讶的“啊?”

紧接着他想起自己的状态,肯定乱糟糟狼狈不堪到了极点,黎槿又羞又怂地把头低下,哼出个没多少力量感的反驳:“我没有。”

没有?没有就不会六个人吃了快四万,还要找人借钱买单,不敢告诉父母。

有这么多的时间,不用来好好读书、镀金谋划将来,或者努力工作图个平淡稳定,反而是光学会了虚度光阴,沾的满身臭酒气。一如既往,不知上进的废物。

江拾云还有更多、更重的话,瞥见黎槿抱住双腿耷拉着脑袋将脸埋进膝盖的模样,又烦躁得不想多浪费口舌:“无可救药。”

黎槿咬住嘴唇,抬不起头。听着江拾云继续用那疏远的语气说:“这笔钱我帮你给了,以后做事前先掂量后果。”

“”黎槿攥紧了手指,沉默两息之后,闷声闷气回答:“王哥就在外边,一会儿就过来了,他会帮我付钱的。”

江拾云从看到黎槿起,夹紧的眉头没松开过。

提到的那个王哥,火急火燎地,一路寻着房牌号跑来,找准了对上了号,一把推开了挡在前头的高个子男人,果然看到醉醺醺的小老板,“哎哟,让找个椅子,怎么坐地上,这回去可得着凉啊。”

“我没事”黎槿手软脚软,被扶着坐到沙发。

他喝酒,常常上头慢,但后劲儿大。上一秒还能磕磕绊绊和江拾云对话,现在已经舌头发麻得快说不出字。

模糊的视线,嗡嗡作响的耳朵,听不清王哥在和餐厅经理说些什么,只看见边上的江拾云,扫了眼王哥再看了眼他便转身离开。

挺拔身影,没有丝毫停顿,没入如时光机一样扭曲的门,最后的一点衣角也消失了。

黎槿再压不住涌上喉口的酒,连滚带爬跑向记忆中包房里洗手间的方位,在王哥惊慌的呼喊下,跪在马桶前吐了个天昏地暗。

喝醉的黎槿既不会说胡话也不会乱跑,一动不动地像是睡死过去。

但思绪会疯狂发散,脑海里的人物控制不住地上演各种令他意想不到的情节。

开心的,难过的,都有。

只是今天见到了江拾云,不像之前隔着一条街远远地偷看,他们这次离得很近。被低垂的视线打量,明明目光冷淡,他却觉得热,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臊的。

画面一晃,场景从餐厅包房转到了空间开阔的草地。那句“无可救药”,变成了“你还好吗?”

疏远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江拾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或许是谁家在举行的草地婚礼,不然四周怎么飘荡着那么多的小气球。

他把手放进江拾云的掌心,被带起身。

站稳以后江拾云并没有松开他,反而将他握得更紧。他们漫无目的地朝前走,没有说话,大概是因为黎槿想象不出来会和江拾云聊些什么。

直到他停下脚步,江拾云搂住了他,低头轻碰他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力度渐渐加深。黎槿的手臂环着江拾云的脖颈,任由对方用火热的舌头入侵他的口腔。

身体往后仰着倒下,他们跌在了宽大的床。

旖旎的气氛,衣服一层层地解开,黎槿抚摸着江拾云脸,而江拾云没有看他,一双手游走在他的皮肤之上。

掌心揉过他敏感的腰和胸,指尖碰触洒下的星火,能造成燎原之势。酸酸涨涨的热意,不断地挤压着腹腔。

温情叫人沉溺,黎槿轻轻地喘息,空虚的下身让他主动为对方张开双腿。

“黎槿?”眼前的江拾云朦胧,却清楚露出惊恐的表情:“你怎么有个屄啊?”

黎槿猛地惊醒。

窗外蒙蒙亮,他的脸色发白,腿心湿润水液的存在感格外强烈。幸好,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夜里穿的那套,完完整整。

黎槿以为被江拾云看到喝醉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他在楼梯间的时候,又是一抬头与那双深邃的黑眸给对上了视线。

公司不算大,做些广告拍摄制作的生意,应届的黎槿通过校招面试,被录用进了个职能部门。他会的事情不多,一般给部门经理打打杂承担助理的工作。

上个月帮着复印文件的时候,创意部的组长琪姐一脸惆怅,手上新接的公益广告,拍摄画面与风格比较偏向唯美,可甲方对真人部分的相貌有需求却又不想要明星。

当然,太贵的明星请不起,好不容易遇上价格合适的,甲方自持清高看不上。

黎槿无心探听,只是注意到内容是关于生物研究方面,他的脑海中闪过的便是江拾云那张脸。江拾云在学习上一帆风顺,获得了推免资格在读研。他记得江拾云的专业,不也是什么什么生物研究?

具体的,黎槿也不是很懂,他不是那个专业,就算把字一个个塞他进脑子里,到了拍摄,光溜溜的被拍了去,影响不好。

然后江拾云嫌黎槿动作慢,侧过来直接给黎槿解了安全带,“愣着干什么,不怕上班迟到了吗?”

黎槿羞得脸和脖子通红,鹌鹑一样低着头,捏住衣服下摆往上提。

略微背过去的身子,手臂向上抬,随着布料剥离露出的一截腰线,往中间收成狭窄一段。

脊梁骨以及腰窝的凹陷,给雪白的一片添上了暗色的痕迹,却丝毫没有颇坏它的美感,反而打着旋似地要将思维拽往偏离轨道的地方。

是想象中消瘦男生会有的身材,然又打心底地认可里头藏了诸多细节,哪哪儿都不一样。

直到另一个颜色的t恤套进脑袋,把莫名泛起粉色的皮肤遮挡,江拾云才猛地想起,自己很没有礼貌地忘了该非礼勿视。

不等黎槿看过来,江拾云扭头看向左侧窗外。

有了刚刚萦绕脑海,短时间挥散不去那幕,黎槿略含鼻音的声调钻进耳朵里,又软又麻:“我好了”

江拾云“嗯”了声,在启动引擎时,视线却飘向了黎槿的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黎槿担心那条裤子湿不湿、有没有带换的。

虽然他把这归为“换衣服都等了,再换条裤子也不用多久”,他做事不会只做一半,不觉得有这个想法不妥。

但又感到好险,幸亏黎槿在他把话说出口之前,告诉了他,裤子并没有湿,不需要换。

黎槿一直坚信自己是只蚂蚁,不论是渺小的程度,还是一旦规划好了路线,便日复一日埋头折返,既不会不耐烦也不会轻易偏航的性子。

公司运营如常,工作内容也依旧那样。黎槿手头上一堆各式各样、零零散散的活,专业性不强,更关系不到部门业绩,完成得好或坏,慢或快,都不会对公司造成什么大影响。

黎槿当初会面试这个岗位,是校里摆招聘会时一个同学的固定玩伴肚子疼在医院吊水,想要有伴,找到了他喊他去。

没有住校,没有舍友,在大学围墙围起来的圈子里,几十号的同班同学,不固定的教室,不固定的座位。要是脑袋一低,减少交际,降低存在感,一节课结束散场混在人群,谁也不认不出谁。

黎槿意外有人记得自己,临时临急套模板,在学校打印了份简历。

两个人同时投的简历,通过的却只有黎槿。同学表面说无所谓,背地里很是不服气吐槽怎么专门去的没被选中,反而陪同的录用了。

黎槿如果不去入职,恐怕同学会更不高兴,他不好再在这个时候对同学说自己其实对这份工作不怎么感兴趣。

他没有家庭的压力,父母觉得愧对他,对他的要求一直不高,不论是学习或是工作。

在听到他说通过了个面试,没问他是什么公司什么职位,便已很是高兴地说:“崽崽真棒,一毕业就找到了工作。”

最后黎槿稀里糊涂接受了入职邀请,倒也没后悔的想法,反正他暂时没想清楚,以后要做些什么。

江拾云出现在公司,由此产生的一连串交集,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意外,是往他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里抛下的一捧鲜艳花瓣。

可惜仅仅激起圈波澜,迅速沉底。公益广告里江拾云负责的内容不多,为了方便高效,沟通也大多是在线上,于是江拾云来公司的次数少之又少。之前了解到了尾声,如今大概是完成得七七八八。上回暴雨中同处在车内的狭小空间,恍若做梦,黎槿有快两周没有见到江拾云了。

在高中时,黎槿添加过江拾云的好友,未能留下好印象,没多久便被删除。

有回聚会活动,有人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黎槿没有参与,安静坐在角落,在一个女生被先后问到遗憾的事和喜欢的人。

黎槿想起了江拾云。

女生不知说了什么,起哄声一阵。

神游的黎槿,双眼迟钝地聚焦,发现女生似乎看了他一眼。

“?”是有什么事情吗?黎槿不解那个略有深意的眼神,毕竟没听他们具体在聊什么,不过只要女生不和他说话,那黎槿就会当做错觉,觉得女生其实看的不是他或者根本没有看,然后把这事遗忘。

黎槿低下头,继续刚才中断的踌躇纠结。

在聚会结束后,他鼓起勇气,选择了重新申请添加好友。

运气不错,申请发送不到三秒,提示被通过。黎槿心跳飞快,激动得视线一阵恍惚,想要看对方资料及近况,无意之下竟然手指一抖,直接给错点了视频通话。

来不及挂断,手机界面出现了江拾云的脸。背景是大学的寝室,以及不远处江拾云的对床,坐在书桌的半张另一个男生的脸。江拾云家里很有钱,却没有回家住或者像黎槿一样搞特殊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方便走读。尚未响熄灯铃,寝室里几个男生又是打游戏又是瞎扯,折腾得闹哄哄。

“黎槿?什么事。”晚课过后回来,江拾云把室友分给他的桃子用纸巾再仔细擦拭了一遍,正打算边看书边啃。

不曾想,刚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黎槿久见一次江拾云,还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可能太兴奋了,晚餐又是冷饮又是冷食,照顾不周的脆弱胃部,克制不住地痉挛。

招呼没来得及打一个,黎槿猛一弓身,扭头抱住垃圾桶,开始狂吐。

等到黎槿吐完,再去捡手机,那头已经挂断,他很是不好意思地发消息道歉,赫然每条信息都收到了鲜艳感叹号。

“”

黎槿再次点开对方的账号,看不到别的,只有一个用了四五年的纯白的头像。

“黎槿走啦,下班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收拾好包包,冲黎槿招手。

时间将近晚上七点,他们部门很少加班,除了部门经理就属黎槿下班最不积极,若是没有人约,没别的事,他可以在办公室里弄完工作后,随便吃个面包糊弄自己然后发呆到十点。不经过审批的加班,没有加班工资,随便黎槿呆个通宵也没人管。

黎槿往窗外看了眼,黄昏渐渐过去,天色几乎全暗下。

陈琛没有找他,林玉也没给他发信息,今天没有不想吃的饭没有不想喝的酒,而他好像也不是很想继续呆在办公室这里。

黎槿关了电脑,将手机塞进口袋,打卡下班。

前不久发了工资,再加上家里给的零花钱,还有买的一些理财定期到账的收益,黎槿的口袋充实了不少。

车子停在另一栋大厦楼下的停车场,要走小几分钟。当初刚出社会的他不懂,开着爸爸奖励他找到工作给买的车来上班,低调的颜色却有高调的车标,恰好被同事看到,传到办公室,议论许久,后来还是他借口说是向表哥的修车厂借的才把这事揭过去。

黎槿开车到了家附近,没有进小区,反而继续往前开,到了某个大学的区域,熄火停在东南门外几米的路边。

这个门离研究生宿舍最近,江拾云经常需要去老师公司那儿帮忙,如果运气好,黎槿能在这里蹲到回宿舍的江拾云。

闷热的夏季夜晚,黎槿很招蚊子,手臂和腿上零星几个大包,他仍旧不愿意挪动视线,紧紧盯着大门入口。

一个多小时后,回来的学生越来越少。

黎槿猜想江拾云并没有外出,黯然地叹气,弯腰去找车上备着的止痒药膏。

低头的一瞬间,隐约听到了耳熟的嗓音。

“我知道事情很严重,但即使我现在回去,也起不来什么作用。”江拾云一手提着装资料的袋子,一手握着手机。

车玻璃没有关紧,黎槿趴在门边,把身体掩藏在黑暗的车内。

江拾云在这个快进校门的路边,不想遇到认识的同学,把步子挪得很慢。

黎槿听到江拾云唤对方“母亲”,“做生意就是这样,总会有起起伏伏。父亲已经在想办法,您不要太着急。”

江拾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学生,而且是放弃了利于家里的金融学,而选择了感兴趣的专业的学生。虽然江拾云有在完成学业的同时学习并参与公司运营,但他还是没有急于搜索脑子里已有的知识草率给焦急忧虑的母亲提建议。

这通江拾云听得多说得少的电话,没有持续得很久,在将要挂断前,江拾云还是妥协了:“您早些休息,我明早回家。”

江拾云微微仰头,看着树干,上边有只萤火虫,但黎槿觉得他不是在看萤火虫,神色冷清,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槿小心翼翼探头,望着江拾云的身影远去。

是江家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说“很严重”。

半天猜不出个所以。黎槿满脑子方才路灯下孤身站立的少年,心底一阵怅然。

踌躇着点开手机,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亲近的家人更是,黎槿少有地在夜晚拨打去电话。

“崽崽?”黎俊很快接听应答,“下班啦?好好吃过饭没有啊?”

家人的关心很温暖,黎槿乖巧地告诉吃过了,但没有提啃馒头的事。

母亲在父亲身边,听见是他的电话,凑过来把吃饭没有这个问题再问了一遍,然后是最近天气热要不要叫阿姨过去给煮点甘蔗水喝,工作累不累,零花钱够不够。

黎槿毫不敷衍,轻着声一一作答,在手机的使用权回归父亲手上后,他试探地问:“爸爸,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啊?”

“大事?”这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事发生,多大的事算大事?黎父把隔壁邻居家的狗跑了又好在第二天它自己跑了回来的事告诉了黎槿。黎父记得黎槿上回回来看见那小狗还夸可爱来着,要是真不见了,黎槿大概会伤心。

黎母再凑过来问:“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要不妈妈过去陪陪你?哎,今天时间还早,家里这么近,路上不堵车,回来要不了一个小时,让王强过去接你好啦。大不了和公司请两天假,妈妈带你去爬爬山散散心。”

黎槿尴尬地揉揉额头。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在许久见一次面的父母眼中,他好像还是个孩子。

“我是指,你们生意上的事”是了,江拾云不也是说的生意嘛。

黎俊沉默,那可太多了,得从哪一件讲起?“乖仔啊,你是担心矿上出了什么事?那安全得很,现在科技很发达了,不像咱们以前”

黎槿忙说“不是”,怕扯到年幼时家里的矿场发生矿难,赔了个一清二白还负债累累的陈年往事,父母想起不好的回忆唏嘘之余,又会再想到让刚出生的他小小年纪好日子没过过,倒是吃了不少苦头而愧疚自责许久。

“是江家”黎槿咬咬嘴唇:“江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您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和黎槿家里“挖矿”专注钱生钱的土大亨老爸不同,江家涉猎的产业广泛,江拾云的父亲在国内更是排得上号的成功企业家。

黎父的再次沉默让黎槿很是紧张,不希望是有江拾云家里不好的消息。但大概内部消息不是那么容易了解,黎父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嫌多余,爽快主动地承诺了会帮黎槿去打听打听。

“爸爸,如果江家真遇上什么困难了,咱们家可以帮帮忙吗?”黎槿小声地请求。

小黎槿天生的身体缺陷,以及无欲无求、过分温顺的性格。这样听话懂事的黎槿,黎父是既心疼,又不甘。

黎父知道江拾云这个人,不是因为江家之子,而是因为,黎槿像深深藏在心底那样藏进房间角落里的心意,在黎母打扫卫生时发现。

黎槿那样红着眼睛,因着害怕父母为了求证去找,着急把江拾云撇清干系,解释说只是觉得好看才画下来了,对方根本不知道。

怕父母不相信,他把江拾云的各种好成绩各种优点拎出来一顿夸,更是讨好地表示以后会以江拾云作为榜样,努力学习提高成绩。

做父母的,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

儿子第一次提出想要上进,因为江拾云。现今第一次父母请求做些什么,竟然也是因为江拾云。

那头微不可闻地叹息,黎父答应:“放心吧,要能帮上忙,爸爸一定会帮。”

南方的夏季,阴晴不定。台风天刚过去,一连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再次得到了停歇,蓝白的天空,一早挂了个大太阳。

不过恰逢周末,黎槿漫无目的蹉跎岁月地刷手机到凌晨,小小熬了个夜,闹钟也没调,打算睡到自然醒。

“叮咚——”

半梦半醒间,恍惚门铃被按响了。

这套毕业后父母送的房子,三室两厅百来平,黎槿挑选的属于他的小窝。

没有告诉过谁自己的住处,爸妈也很少来。如果是维修检测之类,物业会提前询问他方便的时间。

清脆门铃响了三遍,期间停几十秒,再次响起。

黎槿用被子捂住耳朵,翻了个身,觉得可能是哪个笨蛋找错了楼层、按错了门铃。等发现了,自然会离开。

之前试过两回,每回皆是黎槿见了陌生人不知所措愣在门内,对方道歉之余重复抬头低头核对门牌号也很是尴尬。

后来再遇到门铃响,不知道会是谁的,全当作没听见。

果然不出所料,外头很快安静下来。

可紧接着又一阵铃声,来自黎槿的手机,这次他不得不睁开眼,探出脑袋伸手去够。

刺眼的屏幕亮度,朦胧间看到什么,像股巨浪唰地掠过脑子。

“!?”黎槿猛一下瞪大眼睛,手指紧紧握住手机,坐起身。

一个语音通话邀请提醒,白色的头像显示在界面中心,而对方,是把他账号关了很久很久小黑屋的江拾云。

他被拉出了黑名单?

江拾云找他有事?

揉揉眼皮,确定不是幻觉之后,担心江拾云出了什么事情,黎槿不敢再犹豫,立刻点击了接通键。

尚没来得及打招呼、提问题,对方冷淡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开门。”

黎槿疑惑了几秒,后知后觉转动脑袋,视线投向墙边,那边对着大门的方向。

“”缓缓地,倒吸一口气。

没空思考了,黎槿听到江拾云问“你不在家”的一瞬间,说了个“等等”,火速换掉睡衣、洗漱、扒拉凌乱的头发,再冲到客厅玄关,急刹站定,理顺衣服皱褶,深呼吸,拉开大门。

背着包拉着行李箱的江拾云,随着门缝的一点点变大,完整出现在眼前。

黎槿惊讶张了张嘴,虽然在洗漱时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准备,但真看到实打实的江拾云,一时间他又心跳飞快,舌头发胀不会动弹了。

应该要说些什么好呢?大脑宕机停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有鞋吗?”江拾云看他一眼。

比起黎槿肉眼可见的欢喜,江拾云沉着嘴角,心情不太妙。

恰好柜子里有备着新拖鞋,黎槿翻出来,拆了包装递给江拾云。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他跟着俯身,歪着脑袋看弯腰换鞋子的江拾云:“是不是学校宿舍有什么变动,不给你们住了?”

江拾云皱眉,似乎觉得黎槿很奇怪,“这不是你的要求吗?你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住学校?”

“我的要求?”黎槿一头雾水,却见江拾云拿出份协议塞给他:“结婚协议我已经签了。”

同性结婚很正常,只是江拾云没有想过黎槿竟然对他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敢做不敢认,用手段逼他同意,还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单纯无知的样子。想当初高中时黎槿又黑又瘦还穿着寒酸,他一度以为黎槿家境不好。现在看来,完全是藏得够深。

黎槿翻开,匆匆看了几行,短时间内不是很能理解密密麻麻的字组成的句子里具体说的什么意思。

江拾云把换下的鞋塞进鞋柜,拎起行李箱,关上了大门,一种住酒店问前台要房卡的语气:“我的房间在哪里?”

黎槿听到问话,一抬头,看见江拾云正打算往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等一下!”黎槿冲到江拾云身前挡住,“这间不行。”

江拾云比黎槿高了不少,轻轻松松地,视线成功越过了头顶。

屋里少了家具,略显空荡,浅淡颜料味道。窗户拉着窗帘,昏暗中两只木架,地上没收拾的画具、颜料盒,墙边整齐摆放了不少的画框。

门被反手关上了,江拾云没能将那副画上莫名熟悉的人物轮廓看完整。

“不好意思,里边太乱。”黎槿不知江拾云看没看到,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里是不是充满探究。

“知道了,”江拾云无所谓,往后退了几步,远离这个房间的门,给彼此腾出礼貌的距离。“这屋子有什么地方不能去、有什么东西不能碰的,你都提前告诉我。”

好奇仅仅在生出“黎槿会画画”这个念头时,有过的短暂两秒。他没兴趣过度了解黎槿,甚至认同他们间最好的相处方式是能互不干扰,即使在签下名字便是确认了黎槿是未来伴侣。

以前在高中同一所学校,后来两所大学临近,再到前不久预料之外的交集,偶尔的几次见面。江拾云对黎槿的印象,处于时好时坏的状态。

“我该把东西放哪里?”江拾云心烦气躁,扫过剩下的两个房间,再看向从一进门便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黎槿。

两个房间里,有床的只有一间,剩下的放着衣服收纳箱等杂物。显然,黎家并没有提前给江拾云准备床铺,甚至连个临时歇脚的空房都没有腾出来。

“我记得令尊与家父提的是合作,而不是要家父卖儿子。既然提出要同居加深相处培养感情,怎么连个房间也没准备。

我们似乎不是很熟,这么快睡在同一张床上,不合适吧?”

江拾云不认为黎槿是想和他谈情说爱,倒怀疑是不是想整蛊他恶心他。比如高中的某天拿了个机关盒找他让帮忙解,他刚写完功课没什么事闲着无聊,随手的三两下破解了,怎想一拉开暗格,一团兜着水的小袋啪嗒掉在他课本上,墨汁瞬间抹黑了纸张。

远处偷看的两三人在哄堂大笑,而始作俑者与今天一样,露出了诧异和迷茫。

这种幼稚的事情不止一次,黎槿凭着一双难以叫人设防的眼睛,混淆视听的柔软声线,弄毁了他好几本书。

本以为过了大学心智成熟点了有所收敛,谁想竟然变本加厉,直接插手了他的人生。

他们之间没多少关联的才对,江拾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到了黎槿。

自认为已经非常保持距离了,怎么黎槿还总爱往他跟前凑,难道不知道那样干了坏事后可怜巴巴缩着脖子的模样,像个胆小又爱摸老虎尾巴的什么小东西吗?很容易让人想一脚踩死。

“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黎槿算是听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他把江拾云的行李拿过来放到边上,表示东西可以先放在这里,然后他再给江拾云倒了茶,态度非常诚恳,“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马上给我爸打个电话和他说清楚。”

江拾云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噢?行啊。”

黎槿抱着手机躲进房间,忙慌忙急地拨打了黎俊的号码。

“爸爸”黎槿抿抿唇,犹豫着。

倒是黎父,猜出了什么,很直接:“是小江去找你了吧?怎么好像不高兴?”

黎槿“嗯”了一声,“爸爸,您是不是和江家说了什么呀?拾云拿了份协议来,是您让签的?我没太明白上头表达的意思。”

“现在有点小钱的家庭,在结婚前签份协议很正常的,这也是为了你好,”黎父说:“我们家不图他们家的东西,但属于我们崽崽自己的要保护妥当。”

黎槿有些被吓到:“结婚?!”

黎父语重心长:“你让爸爸去帮江家,爸爸愿意帮忙,可崽崽,你要知道,生意不是过家家,得不到利益的付出,那就是损失。更何况,非亲非故,突然提供资金却没有由头,江家大概率会觉得有诈而不会轻易接受。”

讲道理的话黎槿向来最听得进去,他无法反驳黎父,毕竟是他提出请求在先,而且黎父久经生意场的魄力,一字一句均体现了强硬的态度。

虽然是黎父先找的江父,但两家的合作意向是达成一致的,比文字更有人情味的联姻,不过是长远发展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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