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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就是我养的狗知道吗?”

 

一阵嘈杂的喧嚷声过后,骑士长才从训练场的另一头姗姗来迟。他刚想说什么,一眼就看见在一堆灰扑扑的铠甲中竟有一个身穿浅色礼服的人影。定睛一看后,他骇了一大跳,连忙摘下帽檐行了一礼。

“伊恩少爷,您怎么来这里了?训练场很危险,这群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您应该多带几个侍卫……”

只是听到熟悉的称呼,地上的泽菲尔反应最快,倏地扭头看向伊恩,目光中的敌意完全消散,流露出十足的不可置信,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而后整个人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残破的剑柄落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长官发声,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绕着伊恩让出一片空地。至于刚才提到过伊恩的那几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此时已经把自己埋进人堆里找不着了。

少年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都听说过领主家里的暴脾气瓷娃娃小少爷,小心翼翼地瞄着他的脸。

虽然脾气坏,但不可否认尚且稚嫩的脸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眼睛此时就算含着怒气也像是明艳的绿宝石,皮肤也是娇养出的雪白细腻,果然是从来不碰刀剑的模样。纤细的膝盖还残留着奔跑后的充血红润,整洁的短裤小腿袜跑得装饰的蕾丝和宝石都乱了,可没人敢在这时候出言提醒他。

伊恩忽略了众人的打量,冷着脸一挥手:“把他扶起来,跟我回去。”然后用手帕再次捂住口鼻,胸口不明显地微抖两下。

看起来说话简短高冷,实际上是气没理顺,再多说两句就要开咳。

等侍女把地上的泽菲尔扶起身,他抱着手臂,盯着那柄断剑看了许久,然后扫视周围一张张恭顺的脸。

“我回头就问泽菲尔,是谁拿他的东西、给他锈剑用。”伊恩越想越生气,蹙着眉头补充道,“我们家是缺你们少你们东西了吗,真是狗胆包天,还偷起东西了,被伯爵知道了你们都得完蛋。还做骑士呢,回家放羊去吧。”

人群鸦雀无声,先前幸灾乐祸的少年们脸上多少产生了几分畏惧和犹豫。

身后,泽菲尔看着他的背影,干裂的嘴唇微张,又缓缓闭上,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

原来是被迫干了一宿别人的活,又只赶上半顿饭,怪不得整个人都虚成这样。男主还在长身体,要是因为没吃饱饭没睡够觉,最后长得还不如他高,那他就算任务完成也会气不过去申请读档重来的!

虽然他至今都在心疼那瓶珍贵的治愈药剂,但是看到男主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完全不见伤疤,做老父亲的心也放下了。没什么比保护这张未来的帅脸更重要。

思来想去,伊恩还是气得想打拳,缺衣少食的霸凌也太没品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男主怎么能被这种小喽啰用下品的方式欺负,怎么说也得让他这个一号炮灰来吧。

然而看着男主的眼神,他隐约觉得事情好像不对劲。

“别误会,我就是路过。本来就应该保持公平公正,换谁被给锈剑我都会帮忙的,别想那么多。”

“好的。”

泽菲尔乖巧地看着他,咽下一口牛排。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伊恩耳廓一红,提了点音量:“……别想那么多!!我就是吃不下饭才让你吃剩下的!”

对方恭敬地回答:“知道了,主人。”

伊恩一口葡萄汁喝到一半,险些喷出去。

“……噗、咳咳!你叫我什么??”

“主人。”泽菲尔重复道。

“……”

“您不是想让我做您的狗吗?”他微微偏头,亚麻色的短发翘了翘,“那我不应该称呼您为主人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总觉得好像奇怪的py。

想不到当时口不择言乱说的话居然被记到现在,伊恩长长叹了一口气,体验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语凝噎半晌,他放弃和那双无辜的蓝眸对视,绝望道:“别人怎么叫,你也怎么叫就行了。你又没什么特殊的,别把自己地位放太……太奇怪。”

泽菲尔从善如流应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主人。湛蓝的眼睛仿若春日的湖泊,含着十足的驯顺。

伊恩正理着一脑袋乱麻,不过是走上片刻神,半桌子的肉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瞳孔地震,看了看满桌的空盘,又看了一眼正在擦嘴的男主,对方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好吧,看起来下次备菜的量还得再多一些……发育期的小男孩能吃这么多吗?难道他的胃真连着黑洞?

吞肉兽优雅地放下餐巾,疑惑道:“您是还有没处理完的剩菜吗?”

“……没有了。”伊恩顿了顿,突然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顿时炸毛,“不是说了是剩菜吗,不是特意给你做的!”

“好的,少爷。”

……

食物之外,当务之急是解决男主的日用品和训练用品。其他侍童都有从家中带的吃穿用度,可喜提抄家的泽菲尔并没有。

突然变成奇怪的娘家人了。

为了防止男主对他的好感过高,伊恩当然不可能自己置办,一切都是由管理侍童的女官来解决的。在裁缝们制作好衣服以后,他先找到女官把贴身衣物拿到手,用蹩脚的针线在内侧缝了一只口袋,口袋中放上了几枚他不常用的宝石和金币,然后交还到女官手中。

侍童的待遇和工资不够理想,为了男主平日出行能不用太节衣缩食,他可真是费尽心思,真正的小天才!

时间一天天过去,泽菲尔已经在艾勒城堡内生活了四年。

得到辛克莱家的庇护,又得到充足的营养后,他的身高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抽条,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比伊恩高了一个头,脸庞和眉眼初见作为世界中心人物的俊帅。在剑术和礼仪的学习上,他也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天赋,在评选和比试中甚至得到了伯爵本人的青眼,有望一到成年就被伯爵亲自加冕,成为辛克莱家族的骑士,这可是每个小贵族家的孩子都求之不得的荣耀。

也就是说他终于有资格被任命为伊恩的贴身近侍。

作为未来的伯爵大人,伊恩的身份无比尊贵,身边的侍从除却要会日常的侍奉,还要有精巧的武艺。小少爷的身体就算比过去好些,也还是比常人娇弱的,需要用尽办法保护好这支脆弱的玫瑰,不论是从哪个角度。

日常的侍奉泽菲尔学得极好,虽然他还是侍童的身份,但是在其他侍童打扫庭院、修剪花枝的时候,他已经能简单地替代伊恩的侍女照顾娇贵的小少爷,甚至对众人敬而远之的娇纵坏脾气适应良好,不如说他觉得这也是少爷的可爱之处。

武艺就更不用说了,男主的天赋摆在这里,同年龄的侍童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所有人早就将他看作预备骑士。

正式成为近侍的第一天,伊恩看着他垂下的左手,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托盘,蹙起眉头。

他记得男主是左撇子。

“你怎么了?手崴了?”

泽菲尔右手拿茶壶的动作一顿,很快继续添茶:“……是的,少爷。我的右手也能使用,请不用担心。”

泽菲尔双手都能持剑,力量与稳定性当然没得说,但是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伊恩用指尖点了几下桌面,若有所思。

“帮我把安妮叫回来,你回去休息。”

“少爷,我可以的,我……”

伊恩斜睨他一眼,抬起一点下巴:“你一会儿要是不小心手抖怎么办?你手怎么样倒是和我没关系,把我的杯子打碎你就完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您放心,这点小伤是不影响的,没有什么比照顾您还重要。”

伊恩看也不看他,端起红茶嗅了嗅,同时命令道:“下去。”

……可这是他正式侍奉主人的第一天。

他不甘心地抿嘴,眼神在伊恩身上停留。

下午的阳光落在姣好的侧脸上,卷翘鸦黑的睫毛和被茶水沾湿的粉润唇瓣都被镀上一层暖色,仿若他们见的第一面。那时候的少爷也是这样,浑身沐浴着浅淡柔和的光,漂亮得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外表和内里一样,都是柔软和瑰丽的存在。

被他灼灼的视线盯得脸颊发痒,伊恩侧过头,祖母绿的圆眼透出明晃晃的疑惑:“看什么?还不走?”

泽菲尔恍然回神,深深吐出一口气,低声应了是,行过礼就退下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就进来一位侍女,正是伊恩过去的贴身侍女之一。伊恩和她交代了几句,她转头又出了门,留下他独自慢悠悠地享用下午茶。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茶点,两位侍女一齐进门。

“怎么说?”

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女垂着头,恭敬地答道:“掌内务的女官将泽菲尔大人调去东侧二楼的第二间房,和凯希同住。”

伊恩的眉尾一抽,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半夜打架了吧,这人是个固执的大块头,好像一直看不惯男主来着……

不如说其实大多数贵族都看不惯平民逆袭的桥段。在伊恩不知道的时候,相似的事情估计早就发生过无数遍,都被男主自己解决干净了。

就算泽菲尔曾经是贵族,现在是个普通平民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再加上他十六岁就被内定成骑士,长得相貌堂堂又得勋爵喜爱……

好吧,虽然伊恩明明每天对侍童中的佼佼者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还是有人觉得他是在宠爱泽菲尔。

不能理解抖的想法,但尊重。

“让医师去给泽菲尔拿点药,别说是我让的。”伊恩托着腮吩咐道,“告诉泽菲尔今天开始搬我卧室里,别给他放床,省得说我偏爱他。还有,让他自己把被子铺到地上……啧,算了。安妮,你随便托个下头的侍女去帮忙。”

侍女们知道自家少爷惯会口是心非做傲娇,见怪不怪地应了:“是,少爷。”

把不省心的男主安排完了,伊恩舒了口气,重新端起茶杯。

……

仿佛被金币堆砸中脑袋,泽菲尔整个人踩在云端一般不真实。他人生的十六年来,每一次这样的心情都伴随着同一个名字。

他恍惚地走进卧室,闻到熟悉的小苍兰熏香,浑身的血液都莫名躁动起来。

这股味道对他来说等同于光明的气息,等于主人的气味。少爷走动时带起的微风,少爷不经意间晃过他鼻尖的黑发,初见时凭空赐给他的手帕,一切都伴随着这股温和甜美的味道。现在他被这股气味包裹,如同少爷时时陪伴在他的身边一样,给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只有少爷会在他落魄的时候照顾关心他,再也没有别人。他的一生都将用于侍奉他唯一的主人。

近侍是要负责勋爵的全部贴身事务的,所以理论上,沐浴也应该由他来负责。

泽菲尔第一次因为被偷袭感到懊恼。如果他的力量再强大一些,就不会被伤到手腕,也不会错过贴身侍奉主人的机会。给少爷沐浴的机会应该是他的,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光是想象那副场景,他就已经愉悦到心痒,仿若漂浮在云间。

少爷会像是慵懒的猫儿一样,躺在浴缸里打着哈欠,任由自己用软巾替他擦拭脸颊、脖颈、胸口、小腹……若是不小心弄疼了他,还会被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瞪视。

可那眼神也一点不凶狠,反而像是小猫探出的爪子,看起来会抽到人发疼,实际上则仿佛是被沾着朝露的百合花触碰,轻盈美好……

“嗯?来得还挺快。”

听到熟悉的声音,泽菲尔骤然回神,本能对着伊恩行了一礼。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连呼吸紊乱了几拍。

不行,不能再想了,这是对主人的大不敬……

他心里有鬼,不敢看一无所知的伊恩,脑袋压得极低,只能看见对方浴袍下纤细的小腿。

灼热的眼神不受他自己的控制,缓缓舔舐过笔直的小腿,落在下方白玉般的足上。

脚腕白皙又伶仃,看起来一手就能握住,能被拇指轻轻摩挲凸起的外踝,就算他没有触碰过少爷的身体,也知道皮肤一定如绸缎一般光洁细腻……

“你脸红什么?”伊恩奇怪道,“要不你去把壁炉灭掉点?你很热?”

泽菲尔的头埋得更低,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没有,现在的温度正好,少爷。”

伊恩狐疑地看着他。

好奇怪,平时恨不得盯着自己不挪开眼神,为什么忽然头都不抬了?

算了,可能青春期是这样突然有奇怪的想法吧,还是要多给一点包容。

“给我擦头发……”伊恩在沙发上落座,忽然意识到什么,“哦,忘记你是伤员了。算了,我没有折腾病号的爱好,帮我把菲亚喊来。”

泽菲尔连忙抬起头,急切道:“我可以的,您不用喊别人。”

“嗯?”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他上前几步,动作生疏地解开绕在发间的布巾。湿软的黑发落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浅淡的橙花精油香气。

微长的头发垂下正好过线条明显的蝴蝶骨,微卷的发丝手感柔软,仿佛在抚摸丝绸一般顺滑。他用指尖托起几缕黑发,更加浓郁的橙花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几乎让他头晕目眩,心脏砰砰直跳,胸口满溢着难言的悸动。

想到以后都是由他来照顾少爷,他就幸福得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才好。

黑软的发丝间是纤细的脖颈,沾了一点从发根淌下的水迹,脆弱又漂亮得仿若天鹅的颈子,一手就能被捏到断裂。可他不会这么做,也绝不可能这么做。

骑士的生命和剑都会用来守护他的主人。

“你真的行吗?你今天好奇怪啊,是不是吃错药了……”伊恩软乎乎地小声嘀咕,“不应该啊,治手和治脑子的还能拿错吗?”

泽菲尔适当装作没听见后半句:“抱歉,可能是我今天有点累了,状态不好。”

小少爷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我也觉得,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哑。晚上睡觉记得不要面对我的床,我很容易生病的。”

想了想,他又威胁道:“否则我就让你替我吃药。”

泽菲尔轻笑一声,用受伤的那只手托住黑发,另一只手拿着布巾,细致地给他擦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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