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有人答他:“他一个人住,没人管的咧。”
萧雪问:“他行动不方便吗?”
“七十多岁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成天疯疯癫癫的……”
萧雪询问到柳旺生的住处,收起名册离开,顺路交给上楼来的赵佳怡:“姐,帮我点个名,二楼都清完了。我去村里找个人,他一个人住,年纪大了,不知道搬走没有。”
“你一个人啊?”赵佳怡抱着名册,萧雪已经快步下楼去了。赵佳怡趴在走廊上冲不远处的陈心喊:“陈心儿!你和小雪一起去!”
陈心唉一声,把麻布袋给人家放在地上,肩上的斜挎包一甩,转身追着萧雪跑了。陈家湾里污水弥漫,四处是一股难言的闷热臭味,陈心追上萧雪,拿出两副口罩,给萧雪一个。
“那个人家住哪?你报门牌号,我以前来过几次,知道在哪。”
萧雪报了门牌号,陈心就领着他走。萧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大学之前,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喜欢骑着车在芙蓉塘和大湖周边乱逛。”
陈心伸手扶住差点被水里的杂物绊倒的萧雪,还有闲心与他谈天:“你知道陈家湾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六十年前,河下村被淹没后,一部分村民不愿搬进县城,就在大湖边住了下来。”陈心说:“村坐落在湖与江衔接冲击而形成的滩涂上,所以被叫做陈家湾。”
萧雪问:“为什么不愿意搬进县城?这里交通太不方便了。”
陈心耸肩道:“不想做别人家地盘的外来者,就干脆自己划块地界当主人。就算穷点偏远点,也算自得其乐嘛。”
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的前兆。芙蓉塘怎么有这么多的雨?萧雪还记得自己坐着公汽抵达这座县城的那天,艳阳高照,空气中都是干燥的热土。
萧雪体力不如陈心,已有些气喘。两人找到柳旺生的家,一间破到漏风的老宅子,门口堆着捡来的塑料瓶和木纸板,纸板捆成一团,已泡烂大半;塑料瓶被绳子束住瓶口,漂浮在水里。
“柳旺生在吗?”萧雪踩水站在门口,屋里黑洞洞的,桌椅全淹了,也没人管。没人答应,萧雪抬高声音:“有人吗?”
不知为何,萧雪对这间房子有种隐隐的排斥感,似乎生理性的不愿靠近,是太黑了吗?还是环境太差了?但村民的安全第一,他克制住心中的不适,笨拙跨进门槛。
进门右手边就是卧室,里面被水泡得一团糟。想到总有老人躺在床上生病无法动弹的情况,萧雪淌水走进卧室。
“请问,有人……”
萧雪的话音戛然而止。卧室的角落里,一个枯瘦的老人直挺挺站在桌边,灰黑的褂子,长裤没进水里。老人脸颊凹陷,眼窝青黑,一双浑浊的双眼微凸,盯着萧雪。惨白的墙上用红绳挂着个什么东西,被老人的头挡住了。
老人就像被红绳吊在墙上。
萧雪几步后退,被陈心有力地扶住后背。他吓坏了,脸一下变得苍白。陈心半搂着他把他护到身侧,看了那老人一眼。
“老人家,怎么不与大家一起去避水?”陈心语气平静,一手轻轻抚摸萧雪的背,转头低声安抚他:“别怕。”
那阴恻恻的老人终于开口:“走不动。”
陈心说:“我背您。需要收拾东西吗?我们是政府工作人员,您放心。”
老人终于慢慢动了,踩着水一步一步过来。他一走开,萧雪才看清他身后挂的是一个黄底红字的符包。萧雪稍平静了些,但看到老人朝他走过来,他还是莫名紧张,忍不住后退。
“出去等我。”陈心冲他安然一笑,先把他推出了门,然后进屋去扶那老人,问他需要收拾哪些东西。
萧雪不安地站在门外,刚才那一幕实在太冲击,一下把他吓得魂都要飞走,简直留下心理阴影。
他鼓起勇气想进去帮忙:“陈心?”
陈心一阵风般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副开朗的模样:“没事,老爷子东西少,我很快就会收拾好。你帮我把包背着就行。”
陈心取下斜挎包递给萧雪,萧雪接过来,陈心又进屋了。萧雪背着包站在门口,几次想进去,却无法跨过内心畏惧的那道坎。他虽然胆子小,这一次却格外害怕……他在害怕什么?那个叫柳旺生的老人吗?柳旺生,柳旺生……
萧雪心跳加快,这个名字像中了邪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念诵,旺生,这是谁的名字,谁在叫他?谁在他的脑子里说话?可怕的嗡鸣席卷了萧雪的神经,眼前漆黑的宅门像一个放大缩小的扭曲的洞,从里面发出非人的回声。
萧雪猛地闭上眼睛甩甩脑袋,再睁眼时,他看见老人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门里,转头看向他。
那一瞬间萧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老人的眼睛像怪物一样充满血丝,瞳孔极黑而放大,他像一个佝偻扭曲的诡异生物站在水里,直直地看着萧雪。萧雪被他看得浑身寒毛直立,抱着陈心的包僵在原地:“老人家……?”
萧雪看到老人张开嘴,嘴里牵出红色的丝。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吱的奇异声响,那双红色的眼睛愈发睁大,目眦欲裂,眼珠快从眼眶里流出来。紧接着哗啦一声,老人张着嘴朝他扑来!
萧雪骇得慌忙躲开,老人忽然发了疯,挥舞着手臂大喊:“是你……就是你!”
老人摔进水里,萧雪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想去扶,老人的身上却发出骨头艰涩的声音,他用一种扭曲的姿态从水里爬起来,一双血眼一错不错死死盯着萧雪:“怪物……杀了你……偿命!”
老人扑向萧雪,接着一道急促水声传来,老人被一只手臂狠狠勒住。陈心从后制住疯狂挣扎大叫的柳旺生,他看一眼脸惨白没有血色的萧雪,另一只手按住柳旺生的后脑勺,不过几秒的时间,柳旺生从疯癫的状态中渐渐安静下来,枯木一般垂在陈心的胳膊里。
“小雪哥,打电话叫人过来处理。”陈心看着萧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安抚人心:“小雪哥?别怕,我在这呢,他不会伤害你。”
萧雪心脏差点停跳,偏在这时脑子剧烈地扯痛起来。他从没经历过这种头痛,好像脑袋被从中间劈开,他一时眼前黑黑白白,似乎有无数场景的碎片从他模糊的视线中飞过,却无一能够看清。
是什么?
陈心意识到不对劲,焦急呼唤萧雪。萧雪勉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手机几次差点掉进水里。他强忍毫无缘由的恶心和作呕感,拨打了何海的电话。
是受到过度惊吓的后遗症吗?可他的头为什么痛得快要撕裂开,是什么在他的眼前像雪花一样飞舞,那些碎片里的画面是什么?为什么让他感到熟悉,又感到极度的恐惧……柳旺生刚才说,说他是怪物?偿命……?偿谁的命?
“萧雪……萧雪!”
陈心抓住萧雪,不断喊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萧雪听得模糊不清,意识似乎离他远去了。漆黑的老宅幻化、变形,撕扯成巨大的黑影,转眼化作无数道凄厉尖啸的人影,磅礴的洪水从天际的缺口奔涌而下,浩浩汤汤,如巨兽腾飞,顷刻冲毁了整个世界!
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出现在萧雪面前。洪水吞噬了一个个扭曲的人影,哭嚎和怨泣化作天地间黑色的诅咒随着洪水往四方奔流,摧毁更多的房屋和树木,带走恐惧的生灵。
萧雪被无数鬼魂的怨恨缠附淹没,他如置身烈火燃烧的熊熊地狱,怨灵撕扯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灵魂,要将他一起拖进地狱的深处,永生永世不得超度,不入轮回,不得解脱!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