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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3)

 

孟玠在人的影像消失前翻查尽了控制界面,发现遥感器确实只存在于办公区后,像要最后抓住什么似的把距离调制最近,却仍未能看清祁旻的脸。声音仍然可以听到,但这并未带给她些许宽慰。祁旻……

??????当年,【触手】确认孟玠的最适方向为自动控制原理类,分级为l阶。彼时她的幼年仍充斥着对编程类的幻想。为此,【触手】安排的整修者是祁旻。“整修”——即让孟玠认识到真正的最适方向的成员是什么样子。在一场为她造就了无尽自我怀疑与绝望的对决后,孟玠彻底服从了【触手】对她的检测结果与安排。她在属于她的轨道完美运作,看着完成整修任务的祁旻波澜不惊起身离开,看着编程类的祁旻在她的领域内登堂入室,看着k阶的祁旻乘坐自动座椅升入她的工作楼层,与她毫无交集,渐行渐远,像远在十几光年外的星轨。

??????位于地下的熵墟总部建筑,从核联成员,到k至r阶成员,以及无序者,分从最接近地面出渐渐往下,每一阶、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照着【触手】的安排完美运行着。

??????模糊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察觉到了从未出现在她过去十七年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消失的影像留下的模糊轮廓令孟玠无法解构,但其质感之真实却也令她怔忡难言。她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冲撞着她已然失控的神经。她尝试着向轮廓中填充内容,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只会令她嫉妒得快要发疯。如果晏以南是熵墟人,她也没有靠近祁旻的机会。如果孟玠自己是外洲人,她就祁旻问题上会远比晏以南做得好。刚才祁旻提到她孟玠的名字时,晏以南甚至没有提起一丝一毫的注意,她凭什么?她没有资格,没有……可是究竟是晏以南该是熵墟成员,还是她自己该是外洲人?祁旻该属于哪儿?明明祁旻无论在哪儿都能照旧耀眼得如同星辉璀璨,所以她们究竟该属于哪儿?……

??????熵墟的物象渐趋不稳,如一具轻而脆的金属架构,丝悬于虚空;星光一映,便影影绰绰如薄渺的雾一般,连轮廓都难以窥见了。

??????那团发着光的星体明暗倏忽,远近难明。孟玠伸手欲探,只觉形神飘忽,恍然若梦。触处花瓣质感。她颤抖着细细摩挲,轻拢慢捻,就再也不愿离手。重瓣张翕,吐出旖旎的芳泽,其晖润之盛令她目夺神移,外界冰冷的空气再无法影响她的感官。接收器那端隐约轻喘细吟的声音,她不知道。拓镜电量不足,视野一片漆黑,她不知道。她的意识完全被催逼入她滚烫的身体,热气挟卷着她忽而升入云端,忽而下坠黑暗,忽而混沌,忽而清醒。熵墟,熵阈,学校,任何人,通通都可以被锁在过去斑驳的锈里,化作一阵风散去。她可以是任何人,做任何她欢喜的事情。她可以崇拜她吐息中滚烫的空气,崇拜她两腿间柔软的皮肤;她崇拜那一阵阵洗刷她大脑的浪潮,它们由她的手控制,就像r阶对k阶的奴役;她可以崇拜她自己,信仰她自己,她可以为她自己做任何事,因为只有她是她自己的神明。

??????不知过了多久,孟玠觉得她似乎听到人言,恍然犹意未真。

??????“我还可以看到真正的湖吗?”祁旻倦然的声音迷迷糊糊,细若蚊呐。

??????而晏以南温和地回答:“不久以后。”

??????这所特殊的学校生活清闲时多。孟玠来时闻祁旻有一胞弟,非k阶成员。她常出入棋室,与长久泡在那里的祁汉广交集渐频,间或与更常来的祁旻相遇,颔首而过。孟玠想如非这段交集,作为此处唯一一位k阶成员,那天的蓄意破坏行动,祁旻未必会在数量不少的l阶成员中选择她作为协助。

??????“所以她被怎么了?”棋子零散摆布了半盘,祁汉广一直低落着,因为这漫长的等待期。他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故。“昨天和今天她来,只是……简直随手一样更新了一下陪棋ai,甚至没留下来和我坐一坐,下两盘,聊聊天什么的。她……她被限制了与他人的交流吗?”

??????……噢。孟玠想笑,不过忍住了。想着想着,她又微微带些尖锐地笑起来:“……别人怎么可能会限制她做事的想法?”

??????祁汉广也笑了。“也是。”他说,“没有东西能消除她做事的念头。这里不是熵墟。”

??????他们长得太相似了。

??????孟玠心里涌起一阵酥痒的暖流。她并无手足,但她好像不用体验就知道如果有一个人与自己有这样的牵绊,她将会沐浴在怎样的情感下。暖流稍纵即逝,随即是深入骨髓的空虚。

??????他们所生存的地方没有家庭与宗族的概念。显然,这种传统的关系所带来的不定性隐患太多,混乱程度太大,且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抚育的工作。他们自诞生,呼吸上第一口极地腹的净化空气后,从抚养到教育都将交由专职人员进行。到了合适的时候,【触手】将会判定他们每个人最适发展的方向,并对综合资质划分等级。随后,走上轨道的成员就开始完美运作,滋养熵墟的疆域,直到他们所创造的价值不足以抵消他们存活所需消耗的资源。

??????“或许……或许她在准备什么好的计划。”她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她可没办法直接透露晏以南在床上的承诺。她接着宽慰等待亲人的同学,“或许她知道不久以后,我们都可以结束这样的等待。”

??????……

??????孟玠突然失笑出声。

??????冰船行驶了多久,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没能出来,有多少人获救,她不知道。她看到了晴天,星空,陆离的极光,扑通扑通跳入水面的企鹅,可它们是否真的是这个样子,她不知道。朝而天光大放,暮而落霞满天,日出,日落,昼夜交替,她统统不知道。她什么也不想理,什么也不想思考,因为就连她自己究竟是什么,她都不知道。

??????在孟玠的认知里,曾在祁旻口中轻飘飘掠过的“监狱”——名为“蚁穴”——只是一个更模糊的概念。她曾与祁旻有一次共事,便是蚁穴的升级工作。不久前,事实亮在她眼前,告诉她她没察觉的第二次共事——不,不是共事,是参与蚁穴组成的部分。

??????她在一片狼藉的集中休眠舱里醒来,被安排上船,然后被告知他们的获救。第一次许多熵墟中不同阶层的人聚集,交换他们所知道的信息,不是为了什么系统的建设与完善而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不久前的地下,有人曾经享受的是独间套房的资源而有人始终蜗居在虚拟技术支撑的狭小舱内,第一次他们不分阶层地分配船上的房间,而所有人似乎都觉得没什么不可适应的。

??????为了熵墟的长存,【触手】,作为熵墟建造者留下的智能系统,其中一个功能是定期检测出不适熵墟运行下去的“异端”,而后将之安排在蚁穴,制造场景来进一步测定那“异端”需要矫正亦或清除。其他部分成员会作为对照组,同样进入蚁穴来完善【触手】的计算结果。

??????而谁也不知道晏以南作为外洲人,是何时,以及如何瞒过【触手】进入的核联,熟悉了熵墟的一切,最后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可是,祁旻却从未再出现过。

??????无名的强烈怒意涌上了孟玠心头,她似要把这十七年来所有雪藏的情绪悉数喷薄于这些日子。她顾不上船正行至颠簸处,猛地推开门,奔上晏以南所在的那层。守卫不拦,似乎是运送这一船未成年人之前就制定好了制服他们的方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奔跑,数次撞到了墙,摔到了地板。她终于到了那扇门外。

??????一只手拉住了她,是祁汉广。

??????孟玠一愣。

??????“……不必过于追求理想化,以南同志。”房内隐隐透出对话声,依稀可辨仿佛是上级对下级安抚的口吻,“没有人能比您做得更好。完美的策划,还是在这样危险的任务中……”

??????“……这是我的决定,长官。”熟悉的平静口吻,却在语末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分崩离析,“我,”强烈压抑着的声音,“……我救不了……”

??????“晏以南!”孟玠甩开祁汉广,用力捶击着房门,不受控制地嘶吼,“晏以南!祁旻在哪儿?——你出来!”

??????对话戛然而止,门打开,孟玠只隐约看见全息投影的通话对象消失的残影。女人面无表情,极度平静地站在门口,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她。

??????“祁旻在哪里?”孟玠一滞,随后上前一步,凝声诘问。

??????“现在你们该回房间,午餐时间准备到了。”她淡淡扫一眼两人,目光在祁汉广脸上略略停顿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离开,“有什么需要,请寻找自己居住楼层的协调员。”语毕,晏以南不再看两人,门咔哒一声合上。

??????仍是静默。

??????祁汉广始终一言不发。此刻,他看一眼孟玠,眼神寂寥,随后转身离去。

……

这一场巨大风波终究过去。数年来,每一个熵墟的未成年人都接受了秘密的康复疗养,以及身份保护计划。在彻底适应正常社会的秩序后,除了少数自愿接受采访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过往。

和许许多多前熵墟人、外洲人一样,孟玠上学,恋爱,工作,最后结了婚。祁汉广一成不变地温和,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气息,也是个好丈夫。两人育有一女,已长三岁。女儿长得像爸爸。

孟玠清晰地感觉到,有些痕迹永远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每当他们在真正的水中游泳时,她总会下意识戒备着反力场会不会出问题。工作上偶需涉及一些别的领域,盘踞在她内心的【触手】仍会阻遏她拓展学习的勇气。就连女儿让她感受到的关于“血亲”的牵系也让她惶然:恐这又只是一场大梦。

她去过真正的康复疗养基地作志愿者,帮助仍未恢复的前熵墟人。想起蚁穴制造的场景,荒谬感总让她不禁失笑。

她有时竟偶遇了晏以南。作为当年那个计划的主干,晏以南虽已离开一线,却也免不了一些顾问性质的工作,常形式匆匆地来去。晏以南从未注意过她的存在。

只是有一天,孟玠站在檐下。晏以南在远处经过,步履匆匆,却忽而驻足。孟玠望去,原是一枝欹侧的蔷薇别住了晏以南的衣角。她复顾花丛,只看见枝杈颤袅下的残英满地。

岁暮天寒,彤云酿雪。孟玠仰头望天,忽而忆起这已是在熵墟外的第十个春秋。

……

但这些都只是一部分。当下的所有享受与忧心交替着潮起潮落,永远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孟玠也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人再去刻意控制什么,一切却愈发井然有序地进行下去。生活像星系运转一样步入了正轨,似乎没有什么能再改变这样的秩序。

又是一个如期而至的休息日。孟玠捧书倚床,消磨清闲的午后。燠热散去后,窗外开始有儿童嬉戏打闹声。楼下一阵惊呼,孟玠向外看去,一个孩子正在试最新款的靴式推进器,他凌空腾跃经过孟玠的窗前,笑嘻嘻朝她挥了挥手。

在孟玠恍惚的那一刻,一阵风轻巧的从窗外流经入内,翻动了她的书页。

当你思念一个人时,她就存在了。

——托尔卡丘克

她将目光投向熟睡中的女儿,眼神极尽温柔。

-本视角内容结束-

不知何处走来一只猫,跃上我办公室窗外的绿化平台,探爪拨弄,细嗅重瓣,胡须上沾了花间露水。忽而一片花瓣蹁跹落下,落在猫面前。它抬爪覆上,不走了。

这是那位新来的小异端之所以在这里的次要原因之一。在发现熵墟里的植物部分是真的,部分是全息影像以后,她写了这个病毒,使得全息影像会被那只猫吃掉。我扫了一眼,随即注意到我办公室正虚掩着的门。

无疑,又是祁旻视一切禁忌为无物。自她来这里以后,她认为她更不需要掩饰她的这一特质了,这为我增加了许多计划外的工作量。

我无声叹了口气,走进办公室。

祁旻坐在我的办公椅上,面前竖起了屏幕,使我一时看不全她的人。听到我进来后,隔着屏幕一阵小动作,略显慌乱的姿态还不如不加掩饰。

“晏以南。”她转到办公桌一旁,嘴角挂着她进行挑衅行为时惯有的那种不在乎一切的微笑,将手边的小盒子推向我这边,“是虚拟技术不够香还是你的感官太迟钝?这种实物的刺激才能让你有兴致……”

看着她手上那个装着蛋形玩具的小盒子,我轻轻笑了一笑。

熵墟中从来不会有私人空间与物品,以及“底线”这种概念,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因此生气的道理。但自我来到此地执行任务以后,祁旻给我带来过太多的麻烦。开始时,她只不过在部分设备上动动手脚,扰乱这个场景模拟的学校秩序;往后,她不知多少次鼓动了其他“同学”加入她制造了更大规模的混乱,就因为他们会因她的等级无条件地服从她,直到次数多到她会直接被送来我这儿。此后她干脆直奔我的办公室,完美地绕过每一层限制对她这样的k阶成员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绝大多数守卫员不过是蚁穴的对照组,除了我的两位同事。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人会在蚁穴了。”我的同事为祁旻善后多次后,无奈地对我说,“她从来没有把熵墟看作过她工作服务的对象。她只把它当作一种利于她身份地位的工具。”

面对眼前人的再度挑衅,我决意放纵一回我的恼火。谁知道这个小混蛋最后会不会是我任务中成功的那一部分?而且另有我感兴趣的是,这位熵墟人接受的一向是从未把“性”当做享受的教育,也没有学习与认知的途径,那么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真扫兴。”祁旻说。

我停下猜测,听她说话。

“我还以为这玩意儿会有点用处。”祁旻认真地抚着下巴,扬起尾音,“我发现你比你的小玩具好用多了。你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你只需要一面镜子。”

啊?

虽然此刻我有点儿想弄明白“你比你的小玩具好用多了”的具体涵义,但我已经对她愈演愈烈的骚扰烦不胜烦。若不是因任务需要来到了这种鬼地方,眼前的小玩具向来都是我看着别人用,——“被用”。我会看着她们的反应,在一众皮带、桨拍、多股鞭中选出让她们瑟缩发抖得最厉害的一样,使她们带着遍布臀腿的红肿青紫顺从地默默趴伏忍痛饮泣。至于现在,是祁旻自己从性相关话题开始入手挑衅的,不能怪我忍了许久的念头。不便渎职寻欢,准备一场代餐也不错。

我选定了圈内的一部老旧的小电影,点击手环同步上我的屏幕,随后几下操作令祁旻所坐办公椅的扶手上伸出金属扣,将她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你想做什么?”祁旻开始瞪视我,看得出在刻意控制不让自己紧紧攥住办公椅扶手,可除此之外她的全身上下都在出卖她的情绪。

“给你看一个视频而已。”我抬抬眉梢,也不看她,走到椅背后静静看起播放的视频。

屏幕闪了几下,同步上画面与音道。出镜女被扮演着穿校服的学生,衣着不整,衬衫下摆从裙腰抽了出来,凌乱耷拉在腰际。她想逃未果,被严厉而愠怒的老师一把按在课桌上,掀起裙子隔着内裤狠狠扇起了巴掌,白色内裤绷在鼓鼓双丘的边缘,肉浪颤抖间透出蜜桃般色泽。待那掌罚人的盛怒之气稍消,女孩被命令脱去内裤与及膝袜,光着屁股到门外取回一根桦树条,乖乖交到责罚她的老师手上。

“我为什么要看……”祁旻底气不足地质问,配着视频里女孩慢慢拔高的哭泣求饶声,我感受到随着视频剧情的缓缓滋养,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头一回在祁旻身上萌芽。我看到她的耳尖绯红,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握拳又放松。她背后的衬衫沁出薄汗。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站在她背后,听她逐渐加重呼吸的声音。

“嗷!我不敢了呜呜……嗷!啊!我再也不敢了老师……饶了我……呜呜……”

女孩被拎到墙边,褶裙卷到腰际,下身赤裸。她不敢不乖乖手撑着墙,腿分开齐肩宽,撅起亮粉微肿的屁股,痛哭流涕地挨那在她屁股上抽出一道道凸起的肿痕的桦树条。

祁旻坐立不安,用力挣着手腕上的金属扣。我仍然不说话,只是将手搁在她肩上,拍了拍,借此传达:你只能专心看下去。

不多时,工具换成了带孔的桨拍,女孩大声哭喊,双腿颤抖如新生的小鹿,还强撑着塌腰耸臀,上身趴靠在墙上,疼得跳脚时木桨不忘补上几记狠拍。未几,进度条走到了末端。

而视频结束,祁旻脸红透至耳根,转头冲我咬牙切齿:“你是想告诉我外洲的人都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注意措辞。是‘教育方式’,小同学。”我回应,“看看不听话的女孩会是什么下场∶被狠狠打一顿屁股,一整个星期都只敢坐在软垫上。”

祁旻本还想说什么,张张口又忍着闭了嘴,低头只是慌而惧地挣着金属扣。

“知道怕就行。”代餐结束,我兴趣缺缺地退出视频,返回。我对教育一个在极权组织成长起来的小孩儿没什么兴趣,吓吓她就……

退回最开始,屏幕上的画面却让愠怒彻底席卷我的思绪∶我看到祁旻使用我的形象在建模——穿着暴露的情趣着装,摆着不知道祁旻在哪儿看到的色情姿势,正在准备用作合成影像。

这就是我进门之前祁旻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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