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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这道理钟言也懂,可眼下顾不上许多。入水后眼前的景致也不是湖底,而是深邃的靛蓝,时不时漂过一尾红鱼来,像漂过一具浮尸。也是直到这时,元墨才觉出毛骨悚然,怎么每条鱼都在看他们?仿佛被无数双人眼盯住,进退两难。而所有的鱼都是翻肚儿的,哪怕他都死了,还是怕得要死。

无光的水底根本看不清,可钟言还是带着元墨往更阴暗的地方去。元墨没有鼻息,在水中自然也不用屏气,只是越深,心里越没底。

他不记得秦宅的湖有什么深啊!简直就是无底的深渊!

去年他还在湖心捞过莲藕,给四小姐摘过莲花,别说淹死大人,连淹自己都淹不住,水面只过胸口。可眼下却不一样了,他们潜入水下这样久,竟然还没看到湖底。

元墨惊慌,钟言只惊不慌,因为他已经料到上了当。越暗,他越要游,数不清的红鲤来挡他的路,他也要带着元墨游出去。修炼饿鬼道,他早就没有呼出的气了,只进不出,可气还是要进的,现在憋了许久,越来越逼近他的极限。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湖水被淤泥搅得十分浑浊,钟言看不透多深,只能尽量去找。水冰冷刺骨,元墨那小子不识冷暖,他可不一样,冻都能冻死了。终于,就在钟言憋气憋到胸口生疼时,一条正着肚儿游的鲤鱼让他瞧见了,他拽着元墨泡软的小手腕赶紧游过去,跟着跟着,看到了一处光。

这下算是找到了生门,钟言一鼓作气游向它,在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刹顶出了水面,大口吸气。元墨也被拉了出来,只不过软得站都站不住了,像一张纸,平平地漂在水面上。

真正出来之后,这湖水刚刚没过钟言的腰。湖边点了不少灯,还能听到丝竹和说笑,但那都是前面的热闹,自然没人注意到大少奶奶拖着一个纸人走上了岸。

到岸上,钟言来不及干别的,先把元墨拧成一团,拧麻花一样拧出好些水来。元墨被拧得晕头转向,吸饱了水的身体只能“任人宰割”。大颗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掉,钟言浑身带水,将元墨从水的困境解救出来,拧干大半后勉强可以站住了。

“少奶奶……”元墨摇摇晃晃,脚腕虚软无力,“这是怎么回事啊?”

“先回去再说,都怪我……秦翎他可千万别出屋。”钟言带着他一路小跑,尽量躲着家仆的眼目,好在宅子大,院落多,曲径迂回,想要一眼看到他们也不是易事。元墨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这时也不再多问,不禁为少爷捏了一把汗。

跑到院落门口,钟言先是闻到了药味。元墨心里已经凉了一半,都这个时辰了,为什么院里没有点灯?他先钟言一步跑入内堂,一眼看到小翠,湿淋淋的手抓住就问:“翠儿你怎么当得差?这时候为什么不上灯!少爷呢?”

“你可回来了!又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小翠上手就打,元墨怕纸身被打坏了连忙躲,又被小丫头一手揪回来,“少爷出了大事,我找谁去说?我哭都来不及!你还问我上不上灯,我……”

“他怎么了?”钟言一脚迈进了屋。

“少奶奶好。”门外黑,小翠刚才没瞧见外头有人,也瞧不见钟言全身湿透,“您和元墨走了没多久,少爷醒了,然后……”

元墨急得跺脚:“你先说要紧的,少爷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找郎中?”

小翠显然是惧怕的,小丫头没当好差事,主子一句话就能要她的命:“半个时辰之前,少爷问我为什么院里没点灯,其实我点了,他不信。刚刚我把灯灭掉,想试试他的眼睛,结果他也没看出来,怕是……怕是……看不见了。”

钟言懊恼地闭上双目,果然,有人趁自己不在下手了。秦宅里除了蛊人,居然还有会下巫术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元墨的一天:上午被大少奶奶吓唬,中午死了,下午复活,晚上被大少奶奶拧干……

【阳】炙人蛊11

点灯了看不着?元墨的脑筋一转,少爷的眼睛莫非真看不见了?

“恐怕少爷也觉出来了,他仔细看了看外头,然后就不乐意说话了。你还怪我不点灯,我哪有功夫再去点,一直守在门口怕少爷想不开,犯糊涂。”小翠战战兢兢说完,又看少奶奶的脸色,“后来我问,少爷才说不让声张,不准我告诉老爷,更不能去找郎中,从睡醒到现在一口水、一口饭都没进。”

元墨起急冒火,话还没听完就跑进了内室。钟言看着他进去了,脚下已经多了一滩水,任谁都能看出他刚从水里出来。

小翠低着头,不敢看大少奶奶,更不敢问眼下如何是好,只有等着发落的命。

“别愣着,先给我取一身干净的衣裳吧。“钟言站了一会儿,像在水面上冻住了,慢慢才解冻。

“您不怪我?”小翠猛地抬头。

怪?怪谁呢?自己到现在都没理出头绪。钟言摇了摇头,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等着,任由水滴从指尖滑落。小翠趁着这个功夫取来了衣裳鞋袜,捧给他,钟言去往偏室更衣,出来后将湿透的衣裳给了小翠。

“不用洗,烧了。”钟言说。

“啊?”小翠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只是湿透就不要了?这可是上好的料子,少爷在成亲之前特意请人做的。只是没想到少奶奶的个头高,裙角有些短缺。

“对,都给我烧了,烧得一丝不剩。”钟言刚从池水的巫术中挣脱,怕衣服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刚要转身又问,“我和元墨离开之后,有什么人来过吗?”

小翠想了想:“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来过,四小姐也来了,只不过主子没让小姐进院,远远地看了一眼。”

二公子秦烁他见过,人是精神可人品堪忧,于是钟言问:“你们三公子怎么样?”

“三公子叫秦泠,比少爷小三岁,正是读书的时候呢。他和少爷自小就亲热,八岁那年想要一匹小马驹,老爷不给,咱们少爷偷偷买了送给他,比亲兄长还亲。只是这些年少爷也不大让他过来了。”小翠答。

“那四小姐的为人如何?”钟言又问。他们若是来了,秦翎又注重礼节,身为长兄他必定要出屋迎接,一旦开了门,邪祟就找上他了。

“四小姐对我们下人极好,平日里连二门都不出,知书达理,一手好女红,走到哪儿都是嬷嬷背着,不像我们似的,两脚忙碌命。”小翠细细说来,“四小姐和咱们大少爷是同父同母,少爷最操心她将来的婚事。”

“除了他们,还有旁人吗?”钟言心道不妙,来这么多人,祸害不好找了。

“少爷和小姐他们来,自然也带着近身的家仆。喜娘也来过一次,说要给您讲讲闺房中事。”小翠红了脸蛋,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自然听不得这些话。钟言越听越觉得不妙,来过的人怎么这样多?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看那病秧子去,索性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别忘了把灯点上。往后这院里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点上灯,别让外人轻看了咱们。”

秦宅事多,一个即将归西的公子自然无人问津,若是连灯都没得点,岂不是太过可怜。

“是,往后一定不忘。”小翠连忙说,大少奶奶不怪罪,这已经是开了恩,正往外退着她突然停住,“小的再多问一句,喜娘走了之后,您和少爷看了那梨树许久,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什么?”钟言大惊,自己和元墨一直困在巫术里头,怎么可能回来看什么梨树?而刚才问小翠都有谁来过时,她没说这事,显然她压根不觉得自己出现是什么需要说的。

惊讶过后,钟言挥挥手让小翠下去了,原本以为祸害在那些人里,没想到是伪装成自己了。下蛊之人一定又找了一身皮,变成了自己的脸蛋,迷惑秦翎,骗着他出了屋。

正想着,外头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对应天幕的星星点点。茂密的野草丛里有火金姑,一只一只闪着光飞舞着,如同跃动的火苗。可这一切,钟言都无心欣赏,他轻轻地走进自己和秦翎的大婚之房,谁料一个茶杯丢了过来,刚好砸在他肩膀上。

力气不算大,只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好好的青玉倒是可惜了。钟言迈过它,看向床边,坐着的正是秦翎,旁边擦着眼睛鼻子的就是元墨那小子。

“少爷您行行好,喝点儿吧。”元墨还当自己哭了,习惯擦着脸,“翠儿说您一口东西都没进,这样不成啊。”

秦翎不作回应,床头的桃花酒煎仍旧暖着,熏得他身子更加虚弱似的。

“明儿一早我去找郎中。”元墨再劝,“您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秦翎摇了摇头,脸还是那张脸,只是眼睛已经没了神采。他病着这些年,眼里总是有神的,期盼着吃下这味药、那味药就能好起来,还能像儿时一样快跑,上树,摸鱼,练剑,甚至骑马。然而一日接一日的病痛将他折磨透了,眼中那点神采也变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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