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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平伯言接连被打耳光又被踹,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最看不得你们这等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心里都是脏的,我还以为读书人都像他那般干净呢。”钟言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柳蕊再嫁,这不关秦翎的事,你若真想报仇,就该去柳家找逼她成亲的人,找让她受生产之苦的人。她死于坐蓐,你去找不让她下地通风的人,怎么这些你都不找,看秦翎好了,就将所有恨意倒在他的身上?我看你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平伯言的胸口沉重,连续咳了几声:“你……你个疯婆,你不配说柳蕊的名字!”

“柳蕊柳蕊柳蕊柳蕊,我就说!我不光说,我以后还天天说!”钟言再次一脚下去,“道貌岸然,假意深情!你若真倾心于她,有本事一辈子不娶亲,上山当个和尚,了却红尘烦恼,我也敬你是个情种!你早早和别人成婚,已有妻女,你家夫人就是这样让你随意糟蹋的?”

“我……”平伯言说不出话来。

“你家夫人和柳蕊有什么区别,嫁了你这么个不忠不义的怯弱之人。柳蕊就算嫁了你,也过不上好日子,有本事你自己下去陪她,别扯上别人。”钟言说完蹲在地上,薅住他的领口将人拎起一些,“你若真有良心,好好收收心对你妻女,少在别人面前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装相装得让人恶心!”

说完,钟言将手重重地一放,任由平伯言摔在地上。转身刚要走,忽然再转过来,一把取下他腰坠上的香囊,秦翎还没得戴呢,他这种衣冠禽兽不配拿着。

越想越气,钟言又多踹了几脚。

手中的香囊大小未变,只是潮湿得很。这里头装的都是薏米,钟言拿起闻了闻,果然,滴出的液体不是水,而是酒,是平伯言举杯时不小心洒上了酒水。而薏米能吸收潮气,若在水鬼的身上不应当是滴水,而是膨胀变大。

宅子里仍旧乱哄哄成片,钟言继续穿梭其中,依稀听到家丁们正在纳闷儿,吵嚷着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买回来的香烛也不能用了?”

“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

“点火把,点火把!快!”

“点不着啊,火折子都泡水了似的。在院外点着的火把一拿进来就灭掉。”

有水鬼在,你们还想点上烛火?当真是做梦。若能顺利点上,那水鬼上岸也就没那么不好对付了。钟言循着地面水多的小径往前走,手串也不由地震动起来。眼前已经没了回廊,全部都是宅子,钟言看了看屋顶,继续往深处走去。

宴厅内,曹正卿正在安抚宾客:“招呼不周,招呼不周,这实在是……今日怎么都点不上烛火,这……”

秦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拿起茶杯来,再饮了半杯。

不一会儿,曹正卿走到他们这一桌来,径直到秦翎的身边:“唉,你师娘不在,家里无人操持,这就出了大乱子。你们好好坐等,已经派人满城去买上好的蜡烛了。”

“不急。”秦翎将小巧的茶杯放回桌上,困得睁不开眼睛似的,边说边阖上眼皮,疲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仿佛一触即碎,竟然坐着睡着了。

而他背后,那张符纸已经湿了一大半,朱砂字迹在水的浸染下变得模糊起来。

钟言走到了拐角,再往前走就是内室,是曹正卿家室居住的地方。然而就是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徐长韶。

他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后朝着更后面的院门进去了。那院门是个宝瓶形状,由于两侧的烛灯已经灭掉,看不出门里有什么。

钟言取出随身携带的薏米,轻轻地撒在了地上。

薏米在小径上铺了整整一层,很快浮现出一串脚印来。脚印上的薏米比周围的薏米大了不少,像是一颗颗没有光泽的小珍珠。钟言再次看向屋顶,随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钟言觉着越冷。

这是潮湿中的湿冷,哪怕穿得再多都很难抵御,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人不寒而栗。他跟着徐长韶的身影深入,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最后停在了一处房门口。

这回再次看向屋顶,钟言就不止是随便看看那么简单了。

宅子也分五行,有金木水火土之分,每一种大宅都对应相应的属性。但除却五行宅,风水还和屋形有关,因此也成为了“房煞”。

眼前的风水俨然已经准备成煞了。

“屋角明低陷,欹侧成陷落,投河不自知,院前徒漂泊。前后楼步陡,阶级欲垂头,半夜尽点灯,落水无名河。”钟言喃喃自语,这屋子的屋角低陷于周遭,左右对称结构又被破坏,楼梯先高后低,和前方的屋顶相比,整个屋形呈现下垂之势。

多清晰的投河落水格啊,每样都占全了,除了这里,再也找不出这么容易成煞的屋子。

推开房门,钟言先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不同于浮尸的尸臭,这是实打实的鱼腥臭,如同误入了鲜鱼渡口,满船满船的翻肚死鱼往下倒,鱼漂浮了满河。钟言捂住鼻子,拿出自己卷着符纸的火折子,一下拉开,火光照亮了前方。

前方,有一张大于常人四五倍的脸,和钟言面对着面。

已经看不出性别来,凌乱的发丝随意飘动着。之所以发丝能够飘动,是因为这一具泡发了的尸体在水里。

钟言的面前根本不是什么屋子,而是一个巨大的琉璃水缸,水缸的上头用石板封了盖,满溢的水不断往外流淌,将琉璃壁淌花了一整层。

壁上凝结了一层又一层的水珠,钟言取出袖口的手帕,将水珠擦净,水里泡着的人完全看不出模样,单单是看体型,就有钟言身躯的四五倍之宽。若是别人一定已经呕吐不止,但钟言不是人,他能仔细并且认真地凝视它们。

这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琉璃水缸里,泡着两个人。

也只有钟言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来,它们曾经是人。

黑发过腰,不管活着的时候这发丝如何备受养护,到了这会儿也变成了水下的浮丝,泡在发黄的尸水里,好似不能名状的水草。钟言想起那些水草缠人的传说,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有时那些缠住落水者的水草并非水植,就是水鬼的头发。

发丝裹着尸首的面容,看不出面目。钟言只能再次靠近,几乎贴在琉璃壁的外侧去看,忽然间,尸首在水中无意识地翻滚,另外一具漂到面前。

钟言再次将琉璃壁擦了擦。

尸首像庞大的滚木,在水中翻滚,脸上的发丝缓缓漂移,露出已经变成三倍之大的面庞。钟言将火折子挨近,完全看不出它活着时是什么样,但是看到了它肿胀到手掌那么大的耳朵。

耳朵上有耳洞,戴着一副绿晶石耳环。

钟言再看另外一具尸首,这一具的耳朵藏在过腰的长发当中,根本找不出来,但是它如同树干粗的手腕快要断了。

因为手腕戴着一支银镯子,生生勒进了皮肉。

钟言往后倒退一步,喘了一口气。

再看两具尸首的腹部,大如牛犊,肚脐眼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粗的血管来。血管半透,隐约可见红色的细细血丝漂浮在周边和断裂处,坐实了这血管的另外一端曾经有一个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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