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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林庭珊》

 

林庭珊回到家,没有开灯就迷迷糊糊沿着记忆走到房间里。

她像喝醉的人走路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踢开她脚趾碰到的东西。这一步是坚y的物品,踢开时听起来像是碎玻璃刮擦地面。下一步是一团布料,踢开时会缠着她的脚踝,使得她必须甩动脚才能把缠住的布料甩开。再一步是sh答答黏呼呼的东西。这时候她就会退後三步,在黑暗里瞪大眼睛直盯着她根本看不清楚的东西。

林庭珊下意识走进张晴的房间。

她已经好久好久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进去她跟张凯杰的房间,或许那个地方已经从她的记忆里消除,所以她找不到方向走进去,即使房间就在她的眼前,她看见的也只是一堵墙,一堵她根本无法跨越的墙。

张晴占据林庭珊全部注意力,张晴就是林庭珊世界的中心。张晴以外的事物,她不会再放在眼里。林庭珊深信;盲目而且坚毅的相信,唯有这样,才能确保张晴的安全。唯有这样,才能确保张晴的复原。而且她拒绝承认,她的执着压迫着张晴也压迫她自己,她固执的相信她的全部付出可以换回原本的nv儿,那位ai笑、活泼;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本书的张晴。

林庭珊颓废的坐在床边,没有换衣服就直接拉着棉被窝进床里。她紧紧裹着棉被在里面深深x1气,扑鼻而来的香气不是熟悉的味道,不是她以为的味道,而是她nv儿曾经的香气。张晴惯用的洗发jg香味、张晴喜欢擦的护手霜香味、张晴衣柜里香氛包的香味,全部都是张晴以前快乐的味道!

林庭珊猛然掀开棉被,伸直双手胡乱地找着垃圾筒,一抓到垃圾筒就把头整个伸进里面狂吐。她茫然的抬起头,黑暗的房间里床头柜的萤光时钟亮着时间。林庭珊闻着自己的手臂,医院的味道,循环的空调里有着药味和消毒酒jg的气味,以及垂si病人呼x1出来的腐臭气味。

林庭珊紧紧交握着颤抖的双手,现在的张晴闻起来就是医院的味道。

林庭珊的nv儿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过去美好的张晴,却无法陪伴现在的封闭脆弱的张晴。她要陪着她的nv儿,不管如何,她要陪着张晴走过黑暗的时期。林庭珊要让张晴知道还有人ai着她、在乎她、等待她,期盼有一天能够再看见张晴开朗的笑容。

没错。她在等啊,她还在等啊,她到底要等到什麽时候啊。

林庭珊紧握双手抵在额头,宛若祈祷般低着头,喃喃自语着:「我ai我的nv儿我ai我的nv儿我ai我的nv儿」。

自从我家附近的三合院图书馆在整修後,我就知道我不能常常跑图书馆了。

市立图书馆离我家太远了,停靠我家的公车班次也少得可怜。我真的很懒得等公车又颠颠b0b0的坐公车,然後回来时又再经历一次讨厌的感受。

而且妈妈下达最後通牒,如果我没有如她的愿考进她列表的理想高中,她就会ch0u走我的零用金。意思是:除非她老大开心当我的司机,否则我别想一放假就跑市立图书馆。

所以我乖乖闭上渴望故事的眼睛,睁大si背y背的眼睛,把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元素表每一个化学反应装进脑袋里。告诉你,如果学测只考国文和英文两个科目,我根本可以考进任何一间指标高中。只可惜,还有数学和理化。

幸好,努力还是有成果,我顺利考进妈妈理想高中的……最後第二间学校就读,这下可是保住我的零用金。

高中第一年,我偶尔周休放假才会坐公车去市立图书馆,因为陌生的学校、繁重的课业和适应中的公车路途,实在让我不堪负荷。有时候等公车等的发慌,我就会研究着公车站牌上面的公车路线。渐渐地我发现哪一路公车可以到我读的高中,而哪一路公车可以从我读的高中到市立图书馆。坐公车从学校到图书馆的时间很短,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重点是车班很多,每三十五分钟就一班车,我放学走到公车站牌,公车总是准时到站,简直b我房间的闹钟还准时。它有一次快没电了也不表示一下,害我安安稳稳的睡过头,直到妈妈困惑着我怎麽完全没声音,才发现我还流着口水窝在棉被里。

所以啊,我就跟妈妈说不要再三不五时出现在我校门口,拜托,真受不了她,我都几岁了还把我当作小孩子接送,她连解释都不用,我就明白她根本害怕我跟哪个坏孩子跑了。

高中第二年,妈妈妥协了我的放学路线,就是市立图书馆然後回家。前提是我必须在坐公车时电话知会一声。

「嘿,妈,对啊,我在等公车。」

这时候,妈妈一如往常的一句。

「不准太晚回家,你要是没赶上吃晚餐的时间,你就等着。」

点点点、点点点。我每一次听到这一句都会翻白眼说。

「我一定准时回家啦!除了威胁我的零用钱你可不可以用别招。」

「我只是告诉你,好让你记在脑袋里。」

呵呵呵,最好是啦。

真是奇怪,我明明没有一次迟到过晚餐时间,为什麽她每一次都要提醒我呢?

也许就是没有人可以预料会发生什麽事,才会有人每一次都说同样的一句话。希望一切都如同自己的预料,希望不要发生预料以外的意外。

我早点明白就好了!

我反覆的张开眼睛、闭上眼睛;张开眼睛、闭上眼睛。刚从睡梦里醒来的人,会做这个动作一定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但是我知道我在哪里。

我只是在确定我已经醒来了,确定我看到的不是梦境,确定我从噩梦里醒来,更确定我的生活依旧破碎和充满悲伤。

痛苦像沙漏般不停累积,灌进我的t内。破碎的家庭、破碎的父母、破碎的我和破碎的情绪,碎成沙的生活每一天都灌进我的t内,使我不能负荷。

积满的时候会怎麽样?我会疯掉吗?

我应该想个办法倒转自己,流出t内压抑着我使我痛苦的沙。但是我该怎麽做?我连个头绪都没有。

「小晴,你醒了。还好吗?感觉……需要什麽吗?」

我溜动着眼睛,想要转动僵y的脖子却无法动弹,莫名的紧张在我心里升高,我大口大口的喘气。

如果醒来时发现自己不能动,我好像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一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有印象我到底做出什麽事。不过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所以我才会被绑着。

「怎麽了?怎麽了?你……想不想坐着,我来……。」

爸爸一边说一边c作着病床的c控阀,我感觉病床的上半部渐渐升高,突然情绪慢慢平静。也许我想要坐着不想一直躺着,我的身t应该是躺到变僵y了,或许我以後要试着坐着睡觉,说不定我的噩梦也会平息,不会频繁的出现。

「要不要喝水?」

爸爸拿着装着半杯水的塑胶杯,cha着x1管。他举棋不定的站在我的面前,连该不该让我喝水都要经过我的同意。那位禁止我喝可乐、命令我把讨厌的食物吃乾净的人,到底跑到哪里了?

算了,我也不认识那位跟前跟後、对我说话就像个佣人般唯唯诺诺的妈妈!

我摇摇头,看着爸爸连放下手里的塑胶杯都拿不定主意。「放下吧。」我无力的说着,头朝着病床旁的床头柜歪着,「我等等想喝就自己会喝。」

「好……。」

爸爸放下手里的塑胶杯,不知所措的站在我面前,苦笑着说:「没错,我解开绑着你的皮带,你想喝水就能自己拿,没错。」

我突然有点可怜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地位、他的威严、他的骄傲,都不见了。胆怯和懦弱把他摧毁成这副模样。因为我发生一件不幸,不幸就会渗透进我ai的人的t内,摧毁他们、改变他们,把他们变成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而这位陌生人还必须用尽心力让我相信自己能重拾正常。他们都表现的不正常,我怎麽可能会回复正常?

「你五天没在家了,你搬走了吗?」

爸爸有点惊讶的看着我。他直挺挺的站着,双手不停在k管搓动着,彷佛我不应该是发现他不在家的那个人,毕竟我现在不正常!

「没有……小晴,没有!」

爸爸突然加重语气的强调着没有,好像他真的没有离家出走。我试着猜想,我如果说出你是不是因为我才离家出走,他可能会跳起来,激动地解释他的没有。

「我只是……你知道……公司突然要我出差,我五天就是去了……那个……就是……总之,爸爸不能不管公司的吩咐,你说对不对?小晴,你怎麽会这样想呢?我……我根本不可能会离开你啊!我怎麽可能会在这个时候。」

「什麽时候?」我冷冷地看着爸爸,问道:「现在是什麽时候?」

爸爸张大嘴又赶紧闭上嘴。我知道他没办法说出现在是什麽时候。我只是故意问他,或许我想要有个人大声的说出来我发生了什麽事,不要遮遮掩掩地把我的不幸当作说不出口的禁言,或是想要藏起来当作无法见人的肮脏过往。

难道你们不能像以前一样的对待我吗?难道你们不能对我发脾气或是强迫我面对、强迫我往前走吗?非得要用温柔的微笑、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温柔的对着我说你好吗?,好像这样我才会好!好像这样才是对待我的唯一方法!

假!太假了!你们假的让我好难受!

我的视线溜转到另一边,这个房间四面都是墙,黯淡的灯光把房间照的si气沉沉又凄凉,或许凄凉的感觉是空调造成的。「你会回家吗?你会……想回家吗」

「小晴,我当然。」

「有时候我根本没印象自己做了什麽,所以你们就不知道该怎麽跟我相处。」

我不知道我的嘴怎麽了,不过现在我有好多话想说,就像以前一样。

「我……发现自己做出我根本没有印象的事,那些行为、那些冲动,我根本没有记忆。我在事後……看到你们看我的眼神,我试着猜测你们的眼神、你们的举止。我猜……我应该是做了什麽让你们害怕的事,所以你跟妈妈会躲避我的眼神。你们害怕……眼神会透露……恐惧;对我的恐惧。医生说……这是创伤後的jg神解离现象,是我的心理防御机制牵动我的情绪。一旦我的心理防御机制认为有危险,我就会有超乎异常的冲动表现,通常具有攻击x或是自我伤害。我没有伤害自己……但是……我伤害我周围的人对不对?所以你才会逃走,你离开家才不会被我伤害。」

我深深x1气,x1进医院里不乾净的空气。

「我一定又做了什麽事,所以要被绑在这里,但是我怎麽想,我就是想不起来。我想我也伤害过你、伤害过妈妈,就像那一次一样,或许不只那一次,对不对?我希望我有印象,这样我就会对我做的事感到愧疚,可是我没有。好讨厌;我好讨厌自己,我好讨厌因为我而折磨着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你应该带着妈妈一起逃走,她变了好多,她的关心让我……好压迫。」

我看着天花板,试着想像灯关上了之後,躺在这里就跟躺在坟墓里一样吧。

张凯杰错愕的看着直盯着天花板的张晴。

他惊讶着张晴说出的这些话,为什麽沉默了八个月,却选择现在说出心里的话。他很明白,张晴刚刚说出口的话,铁定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她的心理医生都没有。

张凯杰缓缓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他双手交握的放在膝盖上,他想要像以前一样说出能够解决张晴困扰的话。

有时候张凯杰放假,他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张晴会突然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等他问一句怎麽?想说什麽?。张晴的眼神会东飘西溜的支支吾吾一阵子後,才会切入重点滔滔不绝的说出口。

张凯杰不懂为什麽自己是张晴认定的谈心对象,他以为这个身分应该是庭珊独得,自己只能从庭珊偶尔施舍的小道消息来了解nv儿。但是张晴选择他。

张晴觉得跟独揽家中大权的妈妈说出烦恼,她一定会用俐落到简直不可思议的简单方法来解决。因为张晴知道,对於林庭珊来说烦恼就像帐单,帐单寄来就去超商缴钱,帐单逾期就去临柜缴钱,没有那麽复杂也不可能困难解决。

张凯杰看着张晴,突然明白张晴的无助和脆弱。虽然庭珊尽其所能的给予张晴保护和关ai,但是张晴还是在害怕。她无依无助的在过多的关ai里寻求不一样的眼神,寻求不把她当作受害者看待的眼神。她渴望别人的帮助不是当她是受害者来帮助她,她渴望别人的帮助是以一位拥有烦恼的nv孩子来帮助她。

张凯杰想要大声地说出他明白张晴的想法,他明白张晴需要的是什麽。张晴不想要一昧地ai她、同情她、可怜她。张晴想要的是……「小晴,我知道你。」

张晴微微转头看着张凯杰,空洞的眼睛穿过张凯杰,令他浑身冷颤。他闭紧嘴巴,吞下原本想说的话。张凯杰专注地看着张晴,像以前带着烦恼寻求帮助的nv儿。张晴需要把脑袋里的烦恼说完,才会寻求帮助。

「爸爸,我知道我伤害过人,虽然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是我知道,我想我的内心深处还是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有时候,我看着你或是妈妈,我的心好痛,我不知道为什麽,可是我就是痛到快要窒息。我说不出来,爸爸,我没办法看着你们,告诉你们我有多痛!我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张凯杰看着张晴面无表情、头发狂乱,嘴唇几乎没有开阖的说着话。

「已经……八个月了,我一点都没有进步。从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走出来,一步都没有走出来。我不知道该怎麽开口,每一次你们问我,每一次妈妈问我,问我好一点吗?问我感觉怎麽样?我很想说,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我就是说不出口啊!就像……像那个时候无法求救的我一样!你们在我身边,我却无法向你们求救!多久了,我还是做噩梦啊;我还是情绪不稳定啊,我还是……浑身发抖的醒来,然後感觉身旁的妈妈也在发抖。我不需要看见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在害怕,她的气息都是恐惧。她在怕我伤害她吗?既然如此,她为什麽不要让我一个人睡呢?她应该要让我独自面对黑暗!她应该……我真的……受够恐惧,受够……没完没了的噩梦。」

张凯杰看着张晴逐渐对焦的眼睛尽是委屈,眼眶里溢满泪水。

「我问妈妈,我有伤害过谁吗?我有无法控制自己然後伤害谁吗?妈妈跟我说,不管我做了什麽,他们都会原谅我。」

张晴越来越激动的说着:「原谅?我为什麽要别人的原谅?我并不想要别人原谅我!我不想要因为我经历过……经历被伤害过的痛,所以别人就可以原谅我在他们身上造成的痛!那些痛苦……爸爸……好痛!我到现在还是好痛!我到现在还是能感觉到他压在我身上的时候!他在……在……伤害我的时候!爸爸……救我!救我!」

张凯杰倏地的从椅子上跳起,他冲到张晴的面前紧紧抱住她,任凭张晴挥舞的双手不停地捶打他,他不闪躲也不说一句话。

张凯杰承受着张晴强烈的情绪,他紧紧抱着崩溃痛哭的张晴,听着张晴嘶哑的哭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不知道自己被发现时,是什麽样的情况。

因为我连他什麽时候结束离开,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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