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悟兰因（二）
只这一声，什么都够了。
“你们到底要走还是要留啊，麻溜的，别在这挡道行不！”牛头烦躁地吼。
“我们留下！”苏决收手，一脸认真。
他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怎么会抛弃自己的理想呢，他的“理想”不肯走，那他自然要守护到底。
地府的动乱不久便被平息，但妖魔没有全部被抓获，因人心yu念而生的蜃魔逃脱了。
为了能跟灵儿在一起，早日出地狱，苏决向地藏王菩萨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菩萨仁慈，把乾坤袋借给他收服妖魔，又向他说明，地府只是九幽冥界中的一处，蜃魔虽然逃出地府，但还在九幽之中，编造幻境，吞噬入不了地府的魂魄，以助自身修炼。
苏决得了菩萨的指点后启程，灵儿伴随。
在黑暗的虚空中前行了半晌，周围逐渐化出了景物。
头顶天星如坠，脚下草地柔软，身处茂密丛林。
“这幻境，还真跟人间一样。”
“既然是晚上，那就先休息吧。”
两人寻了块空地，燃起柴火，恍然间好似再世为人。
灵儿拨了拨火堆，苏决不知做什么去了，回来时，一手负在背后，坐在她旁边，温柔地望着她，“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吗？”
“不想。”灵儿g脆道。
“你怎么不按套路啊。”苏决垮下脸。
“我真不想要。”灵儿神情无辜。
“那你想要什么？”
眼前之人的眸光，b星星更亮，b月se更温柔，灵儿不由微微低下头，嘴角轻g，声se温软：“你啊。”
这模样让苏决觉得像被把蘸了蜜的小刷子刷了心，十分欢喜，身后的手不禁握紧，笑道：“就你x子直，也不害羞。”
灵儿轻轻抬眸，瞅他一眼，露出羞涩，嘴唇微撅，又垂眸看地上。
她可害羞了才对。
“既然不想要天上的星星，那我给你地上的星星。”
苏决把身后的手移到灵儿面前，展开手掌，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我明明捉了只流萤，怎么不见了？”他翻了翻手掌，又着急又疑惑，稍加思索，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太高兴，一不小心把流萤捏si了……”
因为是幻境，一切人物皆是虚幻，捏si了自然也就不见了。
“没事儿，”灵儿连忙道，灵机一动，握住他的手，狡黠地笑，“跟只会发光的虫子b起来，还是你最珍贵，你把你自己给我就行。”
“你……你哪来这一手啊，牛头教的还是马面教的？”他明明是来撩人的，怎么觉得反被撩得……嘿嘿，真开心。
“我说的是实话啊，”灵儿抓着他的手，索x手指钻进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虽然吧，你这人确实不行，长得一般，也不善良，心思太多，还总唯恐天下不乱，我想到现在你对生前做的错事还不觉得有错，简直si不悔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可以说，我不喜欢的样子你都有……”
这话听得苏决直想甩开她的手，于是他也就这么做了，可灵儿y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但是，挺奇怪的，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在长安，我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公子哥，其中不乏芝兰玉树般的人，也有纨绔的，不学无术的。那些人我都能很好地应对，唯独见了你……总是让我有点情绪失控。活着的时候，真不懂对你的感情，而在h泉路上看到你，我发现……”灵儿另一只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这里，还会动。”
“一下又一下，你望向我的时候，还变快了，这种感觉真好，就像活着一样……”灵儿一双水眸凝望着苏决，潋滟无b，“所以你最珍贵了。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没几两重，以前你都不让我跟着，那时候我还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作罢。但现在，我认定了你，你这次依旧不肯让我陪，可我就si皮赖脸要陪着你。我这人一根筋，不知变通，明知道这书有许多错误，也知道有许多书b这书好，可我就喜欢这书，看多少次都不腻，还要把它包装好收藏起来。你就当我是傻子，心智缺失，没法治的那种。”
“胡说八道，”苏决这一声嗔满是柔情又夹杂心疼怜惜，刚开始还使劲甩灵儿的手，现在已经把她的手紧贴在大腿上，“以前我们也有过在这种地方过夜，那时候也有流萤飞舞，我很想抓给你，但又想，流萤算什么，以后我要把很多很多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暂时忍住，等我计划成功后，我再追求你，要明媒正娶，要大唐皇帝给我们证婚。”
“如果说，我长成了集你所有不喜欢的样子于一身，那么你就是集我所喜欢的样子于一身的人。我对你漠不关心，是因为我做的事太危险，如果我们那个时候就在一起，我怕……我怕生出事端，我太害怕了，我不希望你有什么闪失。我不让你跟着我，是因为我要去冒险，你冒险的时候我都不能陪你，又怎么能让你来陪我涉险。可惜啊……最后成了这个样子。”苏决苦笑，心里一阵酸涩。
“如果没有这次动乱，我还是不会见你，我不懂这算什么感情，我只知道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我想对你好，不想害你，我都这样了，给不了你什么了。”
他没有生活在一个和谐社会，也不是在ai和友善的环境下成长，所以三观扭曲，冷血理智，做事不择手段，就连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也不利于身心健康。但这是他唯一会的方式，他只会用这种方式去笨拙地喜欢。
活着的时候，他经常偷看她，瞅她一眼，便强行把眼神飘到别的地方，瞥她一眼，赶紧转走目光，再看她两眼，又假装看风景。
明明是被她偷了心，自己却跟做贼似的。
“你真的也喜欢我啊？”灵儿笑yy地望着他，这是她捕捉到的重点中的重点。
“真的。”看她笑，苏决的眉眼也带上温柔的笑意。
灵儿低头咧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念动口诀，变成了只兔子，跳到苏决怀里。
苏决把自家小兔子抱紧，r0u了r0u兔子脑袋，“这么可ai的兔子，烤了一定很好吃。”
“你说什么？”本来还挺害羞的，这下灵儿有点炸毛。
“我说你可ai。”苏决笑着说。
灵儿在他怀里蹭了蹭，“哼，信不信我变成豪猪，老虎，狮子，或者毒蛇……还有什么来着……”
“你啊，只要不是变不见，其他我都不怕。”
苏决抬头望天，只见月亮又大又圆。
两人一早出了密林，入城。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好似重回繁华人间。
“灵儿，你看这对耳坠怎样？”苏决从小摊上拿起一对碧玉耳坠，含笑问她。
“挺好看的。”灵儿淡淡答道，她向来心志坚定，“我们不是有要事吗，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于一时，先玩玩。”苏决温柔地给灵儿戴上，灵儿清秀的容颜在他眼里熠熠生辉，“不错，很漂亮。”
摊主也连声夸赞，苏决很高兴，又选了些玉簪钗钿，翻手变出银两付钱。
苏决又拉着灵儿到处逛，凡是搭配灵儿的都买下，什么胭脂水粉襦裙玉佩，直到暮se四合，才找了间客栈住下。
一连三天，两人都只是游玩，或是看杂耍，或是听说书，几乎把整个城都走了遍。
第三天夜晚，苏决去隔壁房间找灵儿，小二正从她房间里出来。
“小二来g什么？”
“他说夜里冷，问我要不要热水泡脚，我说不用。”
“这样啊。”
见他若有所思，灵儿心里倒有点担忧，“你要动手了吗？”
“嗯，你自己要小心。”苏决r0u了r0u灵儿的头。
“你动手，我小心什么，总拿我当没用人。”灵儿略有不满，“要不是这次是你戴罪立功，我不好协助，才不让你小瞧。”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人们拜寺庙里的金身佛像，还上香供奉，能顶什么用，神仙才懒得cha手凡人的事。”苏决眸中含情脉脉，“你啊，好好的就够了。”
灵儿主动抱住他，脸贴在他肩窝，“一定要小心，不行就跑，别y杠。”
“知道了。”苏决将她搂紧。
两人静静相拥了半晌，苏决慢慢放开灵儿，“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关上门后，苏决悠然地下楼，见小二在擦桌子，直直朝他走过去。
“我还挺感谢你的，谢谢你为我们布了这场幻境。不过……”
擦桌子的小二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笑容中露出厉se的苏决。
“是时候结束了。”苏决正se，打了个响指。
小二便是蜃魔的元灵，幻境里的人都是被蜃魔迷惑的妖魂。蜃魔在地府里大损，所以暂时无法x1噬他们，苏决一边带着灵儿玩，一边在妖魂身上动手脚，让他们为他所控。
苏决不喜欢亲自动手，于是招来被他控制的妖魂围攻蜃魔，想把蜃魔打趴了，再把他收进乾坤袋。
蜃魔不敌众多妖魂之力，却忽然发出了狂肆的笑。
不是只有苏决会在别人身上施法，他也会，而且还是在他的软肋上施法，即使他的软肋已经走远了又怎样，还在他的幻境里，那就无处可逃。
“灵儿——”
崩溃。
幻境骤然塌陷。
灵儿醒来的时候，苏决坐在她的床边，她高兴得起身扑入苏决怀里。
“一醒来就这么热情。”苏决抚上她的背，轻轻搂着她。
灵儿又猛地挣开，抓着他的手臂，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着急道：“你没事吧，诶，怎么眉心有一点红se的东西？”
“我没事，”苏决0了0眉心，“有吗？”
“有啊，擦不掉，什么东西啊。”灵儿挺担忧的。
“不管它了，倒是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记得我都出城了，快要离开幻境，结果整个人……”灵儿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不想了，你没事就好。”
“你真的没事吗？”灵儿看着他眉心一点朱红，还是觉得不对劲。
“没事的，我们已经回地府酆都了。”苏决微笑。
灵儿往四周一瞧，确实是她在酆都的房间，“这就回来了？总觉得怪怪的。”
“你别想了，我说没事就没事。”苏决眼底却有点黯然。
“可是……”
苏决抚了抚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明明是很好的话，可语气不自觉流露出悲伤，“我好想娶你啊。”
“那就娶呗。”灵儿高兴道。
“你啊……”苏决涩然一笑，“是不是知道我听你的话，就总让我心软。”
“哪有啊，你这人最叛逆了，压根谁的话也不听，估计就是玉皇大帝，你都不带怕的。”
“是嘛……可我记得就连你骂我，我都听下去了。”
记忆被拉回生前。
明眸皓齿的少nv不满，“什么叫你的nv人，你们才见过一次面好吧？”
“灵儿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认为啊，这天底下所有的姑娘，只要没成亲的，那都是我的。”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真的觉得所有的nv人都跟你有关系啊？”
“啊，也有例外，我对你就没什么兴趣。”
“你去si！”
一语成谶。
想到这，灵儿没由来地心慌，“对不起，当时我不是故意骂你的，你说对我没兴趣，我不知怎么就急了……”
平日里她也是温文尔雅，礼貌懂事，涵养十足的人，可一碰上苏决，就容易炸毛。
“没事儿，你看我是不是特听话？”
“我才不要你听这种话。”不知怎地，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苏决还记得，那时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愉悦，笑着对她说，“别生气，等你长大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灵儿早已及笄，可在他眼里，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他有漫长的一生“等她长大”。
谁知他们的一生都太短，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很多事没来得及做，也就没机会了。
现在有这个机会，可是还不如没有，他真的不该再出来，真的不该，他总是自作聪明，总是落得个凄惨的结局。
苏决捧起灵儿的脸，灵儿怔怔地看着他，没由来的，慌了，紧紧抓上他的手臂。
“灵儿丫头，去投胎吧。”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想太多，别太倔，别太要强，没志气也没关系，其实当个没用的人挺好。”
“你啊，在小事上总容易听别人的话，单纯又好骗，要多留神才是。遇事不要冲动，先冷静观察，不要轻易下定论。”
“要多吃r0u，这样才有力气，谁欺负你，就打他。”苏决的神se极其认真，目光细细扫过她的眉眼，想要把她的样子印刻在灵魂深处。
“还有……”
如蜻蜓点水，灵儿的额头被落下一吻，苏决上移的手正好捂住了她的耳朵，“我真的，很喜欢你。”
在心里练习了许多次的话，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可还是不能被她听到。
灵儿只愣愣地看着他，那感觉还有会跳的心脏的地方，逐渐四分五裂，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灵儿，还是去投胎吧，他不希望你这样。”
地藏王菩萨的听经所外，灵儿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道：“我相信心诚则灵。”
语罢，磕头不断。
白无常没法劝了，他也不是第一个劝了，但结果都一样。
蜃魔以为苏决要置他于si地，于是拉着灵儿同归于尽，而苏决以自己的魂魄换回了她，最后不过是残留的一缕执念。
听经所内，谛听望了下门外那个执着的姑娘，又望向身边一脸平静的菩萨，挠了挠头，闭眼伏地。
它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神兽，伏地之时，可听世间忠j，可听过去未来。
无意间，它听到不知道哪里唱戏的声音，那水磨调低回婉转，荡人心弦。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相思入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si，si可以生。生而不可与si，si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sisi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苏决，苏决。”
苏决睁眼，入目的是一张清俊的脸，莫名地露出几分失望，语气不悦，“g嘛啊你。”
王子舒难陀没好气道：“我又打扰你跟漂亮姑娘幽会了？”
“当然，扰人好梦，一点风度都没有。”
“你快够吧，明天我们都要结束在寺庙的修行了，你还在树下偷懒。”
“哎，我一直在承受与年龄不符的帅气和机智，很累的。”
苏决站起，伸了个懒腰，抬头一望，白云悠悠，太yan刺目，温暖的日光竟让他有种久违的感觉。
不是第一次做那个梦了，感觉长久又真实，可是一醒来，具t内容就记不清了，不过梦里好像是有漂亮姑娘来着。诶？长什么样想不起了，反正就是觉得她漂亮。
昨晚舒难陀说，他父王要他结束修行，有任务交给他……
他有预感，不远的未来，他会遇到那个梦里的姑娘。即使对她一无所知，但看到了，就知道是她，他要把最好的都留给她，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她漂亮吧……
“还愣着g什么，快走吧。”
“来了。”
风乍起，清凉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