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入谁网(2531)
十一月初。
过怀卉不清楚以前的陆家如何准备出行,但是今年这个阵仗,着实不像是去巡查外地铺面,更像是要搬家一样。
陆观有他自己的人脉渠道,想来也是对京里那位有所觉察。
她自嘲地笑笑。
鬼幡昨日来了好消息,和她想的差不离。
“儿媳妇啊,你再走神就要输了哟。”陆威的倒数第二粒白子,顺利进了棋盘上过怀卉那边的洞内。他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温文尔雅的面孔上露出个诡异的神情,看着又似笑又似哭。
她把黑子夹在指间把玩,稳稳一弹,也进一枚。能如此和睦地同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公公玩耍,过怀卉对自己也很是折服。
陆威笑意更浓。
负责监督陆太爷的王度咳嗽两声。
“太爷,口水擦一擦。”
陆威真听话地用衣袖去擦了。
“哪有什么口水?啊?你给我走远一点,少来打搅我……我们!”
“太爷,看来您又想被老爷禁足……”
过怀卉见主仆又开始吵闹,收拾好棋盘,往施父院里而去。
施父的安排已有了着落,等陆观他们出城后,冬至日时去给亡妻上坟,在陆家仆人眼皮下自山上失足便可。
她与施父最后细敲了一些事,行了大礼拜别于他,以后应再无重逢之时。
另一头,施蕙终于被分给了新的魍魉,要去b都城更往北的一处镇子。她嗷嗷一顿惨叫,把涕泗都揩在杨兮秋外衣上。
“我不过是晚半年再去……”杨兮秋出诊方归,便被她抱住不撒手,无奈道,“教内还有b你更轻松的人吗?不如帮我再去劝劝谭尧。”
“我去了恐怕只会火上浇油……”她是知道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杨兮秋道:“那你g脆多敲打他,半大孩子,也该有点魄力了,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
施蕙用他的衣袖抹了把脸,清清嗓子:“这我行。”
晒药的小院里,谭尧埋头抄着医书,厚厚的一套医方已誊了两成。施蕙提了个马扎,坐到他边上看他写。
谭尧停下笔,板着一张脸说:“你挡到光了。”
施蕙拍拍那堆书,耸了耸肩,道:“我故意的。”
不出意外得了谭尧白眼。
施蕙看了眼他抄一半的方子,发现正好是个妇人病的药方,面上浮现一抹暧昧之se:“安心啦,兮秋给你姐配了避子药的,不用担忧会有弟妹和你抢姐姐。”
“我不是……”
“不是什么?”
谭尧脸se更难看了。
“你什么时候走,我和师傅给你践行。”
他尚未换完牙,前几日又掉了一颗,发狠时不经意露出一个牙洞,施蕙瞧着有种莫名的可ai,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被他嫌弃地躲开。
“臭p娃娃。”她笑了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人小鬼大,可惜连牙都还没长齐,就会给你姐摆脸se,笨蛋。”
谭尧倒是没有被点破心思的尴尬,沉默了一会,难得不和施蕙抬杠:“你有好一些的法子吗。”
她唇角的弧度斜扬起来:“最好就是让她心疼你,其他的等你长大再说罢!”
杨兮秋侧头一望,施蕙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谭尧居然听得非常上心。
他自是不知,施蕙正向自己徒弟传授的,是对付他时用的小心机。乃至后来还赞许了她一番。
……
冯千文之案牵涉甚广,巡按御史原定是扣住陆观不离言昌,后来双方达成协议,容许陆观完成每年此时都出行的历察,若有他事也延至新年前回来再办。
这位御史,刚直是刚直,到底太neng了些。
翌日清晨,陆观把熟睡的过怀卉连被抱上马车,留下几个心腹继续维持陆家还在言昌运作的样子,低调的车队分作几批,从不同的城门一架两架地零散驶出,另有原驻城外的专属车驾与多辆辎重,都到城外的一处山坳集合。
“唔……”过怀卉从摇摇晃晃中转醒,好不容易拔出手来,艰难地挣开把她团得跟蚕蛹一般的棉被。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怪不得热得慌。
没过多久,陆观钻进车内,见她醒了,便按过怀卉惯常伺候他的步骤,为她漱口洁面,还笨手笨脚地帮她梳头——夸他梳成了条辫子都寒碜。
不过她支着头、困乏地侧躺被上,衣裳凌乱,长发松散的模样,倒是格外入陆观的眼。
其他人出发前都已用过早饭,陆观为过怀卉温着粥,此时他盘坐车内,把她捞起来,抱坐在怀里,一口口喂她。
她犹迷迷瞪瞪的,孩童般叼着瓷勺,咬了几下才松口,咕哝道:“要是夫君以后都这么宠我,说不定我……”
陆观没听到后半句:“你待如何?”
“……我就被你宠坏了。”她t1an了t1an唇,人也清醒了些,“我们先去哪里?”
“四日后到水yan城。”
接云国的边关重地,正对着百江国。她没说什么,继续吃粥。
马车走的路非常偏僻,时有颠簸。
过怀卉慢吞吞地喝着茶,一个不稳泼了半盏在身上。她也懒得更换,只随意擦了擦,任那片凉意沾在x腹上。
一旁写信的陆观则习以为常,笔画都不曾写歪一道。
落了款,他把用具收拾好。转头见过怀卉难得任x肆意,只着里衣,摊手摊脚地躺着发愣,于是也躺下,把她揽到怀中,道:“我有点事,要先行一步,水yan城再与你们汇合。”
她仰起头,吻了下他略长胡渣的下颌。
陆观抚着她的长发。
“需要什么就找王度,他在后面那辆马车。”
她乖巧地应了。
掀起车窗,寒气拂面而来。她目送陆观从队伍里脱出,没有穿平常那般的宽袖华服,鲜衣怒马的模样,像个潇洒的侠客。
迎着薄薄晨雾,很快消失在她视野中。
晚上车队安营歇息,第二日过怀卉染了风寒,只能窝在车中,陆威也没由头找过来玩棋闲聊。
因为中途下了整整一日的雨,车队延迟一日才到水yan城。
陆观包下了一间客栈,在大堂里与城内自己名下的铺子掌事们谈事情。接云国的生意他看似做的极少,其实绝大多数更头换面,真要数起来,只会b百江的更多。
他先行而来,为的是和水yan太守筹谋。
“老爷老爷,夫人病了!”见到陆观,王度的第一要务便是通报夫人的情况。
陆观立时起身去看,登上马车,只见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他小心地把过怀卉剥出来。她沉沉睡着,面se酡红气息滚烫,显是在发热。
实在是令人怜ai。
可是陆观的面孔却扭曲起来。
他把这病得不轻的人强行摇醒,杀意如有实质,诘问她:“你是谁?施蕙呢?”
她的肩膀简直要被捏碎,病态的cha0红脸庞一下子变得煞白,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陆、陆爷,我是姚花雨……夫人她没说要去、去哪里……”
陆观的眼神简直像是要生吞了她,骇得她怕是病都好了三分。
本是关心夫人而跟来的王度,被眼前这阵势唬到,虽没一下子理清发生了何事,但夫人半途被掉包,自己是难辞其咎了。
陆威站在车外打了个哈欠,听见里头动静,大冷天的ch0u出把扇子摇了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陆观松开手,姚花雨只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哆哆嗦嗦地爬到角落。
施蕙的面孔,施蕙的衣服。
“好,好,好。”陆观咬牙切齿道,“你先把那张脸给我弄回去,我对你自有安排——想要活命最好少说话。”
多名商贾来向巡按御史自首赂官之实后,冯千文一家便被下狱了。
姚花雨牵扯最少,一问三不知后被安置在了刑量最轻的狱所。
四面的犯人多是些小偷小0和j1any1n掳掠之徒,乍在这种地方见到个貌美如花的nv子,什么y词浪语都冲她叫嚷,两侧的囚犯近水楼台,整日靠在与她共用的牢房栅栏另一侧,明目张胆地对她放肆打量。
她又惊又怕地一宿未睡,实在熬不住后,勉强在脏兮兮的铺被上躺下。
才有点睡意,感到有人在碰她。
左侧牢房的犯人,半个身子都挤在柱缝里,够着手取走了她一只绣鞋。见她醒来,还举起鞋摆弄了一下,而后把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引得一圈犯人起哄。
“我认得她!好像是芳春街里哪个楼的花娘!”
“哎呦喂,因为什么事被逮进来的啊,跟哥哥们说说!”
“认识认识,以后照顾你生意去啊。”
“咋瞅着这么委屈,从良了?从良以前也是个妓子,装什么。”
此些人或净或脏的外表,同她在青楼时遇到过的p客,重叠起来。
她素来伶牙俐齿,此刻分明一肚子气,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缩到旁边囚犯怎么都挨不着的一处,把手帕盖到面上,宽慰自己入眠。
她不理人,那些犯人也没得发作,渐渐消停下来。
姚花雨住进这种肮脏寒冷的地方,很快就染了病。狱卒找了大夫,随便煎了碗药给她就算了事。
那些作j犯科之人,多数都有家人探视,唯她蓬头垢面,身上穿的jg致绸衣也宛如笑话。那药也没甚有用,她很快发热发得神志不清,本就难吃的饭菜更是一口不动,迷迷糊糊想着要是si了也算一了百了了。
夜深人静。有人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扒下她的衣服。一个si人留在了牢里,一个活人背着姚花雨躲过偷闲的狱卒,没入黑暗中。
姚花雨觉得自己应是已经si了,不然怎么会觉得飘飘忽忽,身不着地呢。就是还觉着冷,si后也会怕冷?
她眨眨眼,夜se浓重,根本看不清前路,只知身下的马儿正在飞奔。
“姐姐醒了。”身后那人道,勒停了马,摘下水囊给她喝。
“……蕙妹妹?”她清醒了些,自己没有si,可对眼下状况一头雾水。
过怀卉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对不住,还不能一下子治好你。”
她轻夹马肚,让马儿缓步前行。
“多谢妹妹搭救……”姚花雨靠在她臂膀上,长舒了一口气。
“我为你寻到个好去处,以后再不会受流言蜚语,但你也万不可再做皮r0u营生,你愿意吗?”
她都把人带到这儿了,哪怕姚花雨不愿意,也有办法使她妥协。何况依姚花雨的x子,怎么会不愿意呢。
把马栓在一条小道边,她让姚花雨咬着帕子,背起她悄然窜进林子里。姚花雨对她踏草飞木的本事愕然不已,幸好过怀卉有所预防。
深山野林不如家宅好守,陆观又留了陆亥等人在言昌,她让姚花雨先藏在远处,自己潜回营地内,借口方便,与姚花雨交换过来。
“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姚花雨一个劲点头,在过怀卉的目送下安然混过。
过怀卉驻足许久,直到天se微微放亮。
回到栓马之处,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拿了个梨,正诱马儿,那马也无什么忠贞可言,梨子在鼻前晃了三两下就整个咬住,吃得汁流一地。
过怀卉小心地走近,说道:“公子,这是我的马。”
眼前之人气度不凡,也不知为何独身在此山林。
他微微一笑,冲她拜了一拜,道:“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在下有急事要去言昌,奈何在下的马已疲累至极,见此处有一匹马,又不见主人,便想自作主张留下买马钱,多有得罪,真是冒犯。”
栓马的树上吊了一个玉坠,看那成se,买五匹马都够了。
她漠然道:“要是我亦有要命的急事,公子这强买强卖不是害了我么。”
男子连连称是,也不强求她,去牵了自己无jg打采的马,向她告辞。
她翻身上马,不料马儿不肯跑,反而溜溜达达地去追那个男子,用鼻子拱对方马背上的包袱。
这下把过怀卉闹得尴尬不已。
不亏是施蕙养的马,怎一个不靠谱了得。
那男子也不介意,解下包袱,yu把剩下的几个梨都赠她。
倒令她十分不好意思。可终究也不能把马卖给他,于是她道:“你的马留在此处的话,要不要紧?”
男子明了她愿载自己一程,含笑道:“不打紧,它歇好了会认路回去。”
过怀卉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他:“那你上来罢,到言昌便分道扬镳。”
“多谢姑娘。”他又拱手一拜。
喂馋马再吃了个梨子,给自己的马也留下两个,随后利落地翻身上鞍。
过怀卉没理会他伸来的手,自行上去,团着臂往后坐了坐。
马儿打了个响鼻,左右踩了几步,然后欢快地驰骋起来。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前头男子问道。
过怀卉拢了拢昨日起就一直没梳好的长发,道:“……姓李。”
“在下姓郑,多谢李姑娘。”
“客气了。”
随后一路无话。郑公子自觉地在言昌城门外下了马,还是对她拜了一拜,消失在人群中。
把马骑回施蕙那儿,她才发现,马脖子下的笼头上,系着郑公子那个玉坠。
施蕙自是不在暂住的家中,过怀卉便去了医馆。
“姐姐!”谭尧见了她,扑到她怀里。
总算是不和她怄气了。她抱了抱谭尧,笑道:“又重了不少,哪天姐姐就抱不动你了。”
“以后我换我抱姐姐。”他严肃地说。
“好啊。”过怀卉询问了一下谭尧所学,杨兮秋自是连连称赞,除了有点小x子,这个小徒弟确实什么都好。
施蕙正在后头吃点心看杂书,见到过怀卉,忙把她扯过去,吃食也乱七八糟往她面前堆,好奇地问她陆观之事。
过怀卉拣了几样谭尧喜ai的放他前头,只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给施蕙捋了一遍经过。
“我已经被绕糊涂了。”施蕙苦着脸,哀怨道。
以往这种时候,谭尧定要嘲她一句,不过出于对她授业的感激,他决定不出声,好好挨着过怀卉。
过怀卉0了0谭尧的发顶,给施蕙再解答一回。
“我先告诉你,陆观是接云太师的人。”
施蕙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牢牢记住这点。
“接云国的幼帝只有六岁,目前朝廷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摄政王为首,一派太师为首。摄政王有废帝自立之相,太师则想拿捏着小皇帝作傀儡便于自己揽权——因此两派势同水火。”
“而陆观,因某些不得而知的缘由,其实一直为接云太师办事,亦或说得糙些,为他挣钱。据我推测,陆观接手陆家后,生意越做越大,而陆观显然又是百江朝中非常在意之人,有些百江偏远之地的商铺令他鞭长莫及,银钱流向为京中察觉,因此才有了对付陆观的想法。”
“京中——其实背后便是百江帝罢,先派人找上我们教,花重金暗查陆观与接云国的哪一方有染。我自信教中的遮掩毫无纰漏,陆观也无任何依据,但他出于直觉,或是阅历,应是自一开始便把我当细作来对待了。”
……
水yan客栈内。
“你珍藏的那些情笺,帮了我大忙。”陆观瞥一眼陆威。
陆威佯咳几声,看向房顶:“都是过去的事了。”
一旁的王度抹了把泪,痛心疾首道:“这么好的夫人,原来真的是……居然连我都瞒过了。”
“冯千文家的东西,是他接待接云使者的时候私收的,太师早就做过手脚,四面剖开,和底板一起在光亮处看,才能凑成摄政王旗。有几笔暗刻的太师族徽,不过是依了一点王旗的绘纹,在整幅王旗图中无关紧要。”
王度轻声说:“那岂不是老爷你骗了夫……那j细。”
“她先骗我的。”陆观突然想起孙云崖的话,语气不自觉就重了些,“我反过来利用她怎么了?”
陆威耸耸肩,扭头去看后面床上安睡的姚花雨,道:“臭小子,我觉得你会后悔的。”
“……yu令我更觉陆观乃接云摄政王的人,为的便是在百江对付与接云太师g结的官僚。依我猜测,在我接触不到的时候,陆观给御史的,应是太守g结摄政王的罪证。陆观赂太守板上钉钉,据百江律法,他为了自保而揭发太守,定是说足了向朝廷献衷的话。在朝廷中人看来,则是为了将自己摘出去。”
“百江帝首要忧虑的,是陆观与谁g结接云损害百江——忠直御史的奏报,加之我教给供的消息,如此一来,百江帝定会为了本国,助接云太师打压摄政王。
“他也会暂时受陆观投诚,先拔除涉政者,再寻名目收拾商贾。于是陆观的两手准备,以及目的,都会成事。”
“太守为官多年,派系盘根错节,等百江帝转圜所有,陆观早已把自己在百江的商业掏空转移了。冯千文一家虽有错,但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责,实在冤枉。”
施蕙拧着眉头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大概……懂了……那其实百江帝跟接云摄政王好好聊聊,太师就会露馅了吧。”
“现今中原只有接云百江争霸,谁会相信国境内无对方收买之人。”谭尧忍不住道,“何况堂堂摄政王,哪能向百江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