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能将隆京大半场景于幻境中重现,可见这狐妖的道行不俗,也难怪那些男人在得知女人的容貌与妖邪有关后依旧前赴后继地送死,无法战胜心中的欲,便会被欲所吞噬。
芙蓉巷、荔水街、东书楼……还有倚着皇城东侧夜明珠可照亮的——紫星阁。
紫微星辰,向天引路。
忽而传来一阵惊慌声,沈鹮回神抬头去看,只见一只赤鸟抓着人飞上了星空,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火光刹那点燃国都,尸体落下时四分五裂,鲜血迸得满地都是。街道上的行人分散逃离,群妖环伺下,紫星阁处飞身出来的御师脚踏星图,腾空而起,漫天黄符闪着光从沈鹮的眼前飞过,那些人都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的。
为首的人鹤发紫袍,面色凝重,便是那么远的距离沈鹮也依旧一眼就看见了对方。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那人似有所感,回眸的一刹那于纷乱的人群中注视着沈鹮的眼,对方见到沈鹮也很惊讶,排列有序的黄符忽而有一张朝沈鹮飞来,男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焦急慌乱:“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沈鹮一怔,心口砰砰乱跳,她接住了黄符,指腹触摸着带有温度的朱砂,像是有一团火随时要从她的手心里燃烧起来。
她动了动嘴唇,尚未发出声音,那人又立刻呵斥:“还不快去浮光塔!”
沈鹮此刻才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思绪在混沌中又变得清晰了起来,狐妖幻化的境中,任何人的言行皆有迹可循,这里是她内心不可触及的噩梦,亦是她的柔软。
鹤发紫袍是沈鹮记忆中爹爹的模样,他分明年纪轻轻却满头银丝,只有沈鹮知道,即便没有十年前隆京祸乱,爹爹杀血而死,他的命也活不长。
沈鹮忽而忆起,她与爹爹从未道别过。
不待她再去寻找,一行御师已然在眼前消失。
羽族漫天皆是,沈鹮摩挲着手里的黄符,朱砂点燃的瞬间隐蔽了她的身影,让她可以自由进入紫星阁。
顺着记忆里的道路一直往浮光塔而去,她记得浮光塔前有一处梅园,如今盛夏并非梅花盛放的季节,可紫星阁的梅园里依旧布满了朱红色的梅花。
自踏入院中起,雪便落下了,带着黄符烧尽的灰烟气息,一切景象与记忆重叠。她像是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梦境,也许在这场梦境里,她可以阻止紫星阁悲剧的发生。
狐妖幻境可以惑人心智,妖气无孔不入地侵入人的内心,寻找突破。人的心中除却欲,亦有求不得,舍不去,有不甘,有遗憾。
今夜月圆,可半丝光也透不入浮光塔中。
巨大的门扉开出了一条可让人通过的缝隙,沈鹮闪身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塔内安静地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她知道她为何来这里,她还记得当年与爹爹的约定。
眼下的浮光塔内没有那些被封印的妖,也没有巨大的会发光的蝴蝶为她照明,扶璇找到了她的软肋,在她站定于隆京的那一刹,便将自己的身世由幻境剖析在扶璇的面前。
天穹国的人说,沈鹮是隆京的叛徒,便是十年过去了,她也依旧在通缉悬赏的榜单上居高不下。
因为当年沈清芜带领紫星阁所有御师抵抗妖邪时,沈鹮就站在了浮光塔中,她用自己的血解开了封印,带走了天穹国的镇国大妖。
妖之间以灵或气来分高低,他们可由世间任何拥有灵性的生灵修来,亦有血脉压制。
能力越强大的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便能使无数妖类折服顺从,紫星阁的浮光塔中有许多厉害的妖,即便他们被封印了也不是其他妖邪敢随意提起或置喙的存在。镇国大妖得“镇国”二字,便是在东方皇权起始,天穹国开国以来,他便存在于紫星阁中了。
隆京皇城人十万,妖百万,人能震慑住数目庞大的妖,便是因为这些妖皆被镇国大妖的血脉压制,不敢轻易反抗。
那日皇帝死了,隆京乱作一团,沈清芜带人离开紫星阁后,浮光塔内外无人看守,只有沈鹮一人。
如今她踏上了与过去同样的道路,一步步走下阶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走入了逼仄的窄道,越往深处去,她便越清晰地听见了沉沉的呼吸。
如同地灵覆盖在她的四周,那呼吸声缠绕于她的耳畔。一年四季,大妖清醒的时候很少,沈鹮来找他时他多数都是安静地睡在了一团水光中,偶尔有清醒的时候。
点点萤火从深处飞来,幽绿色的光照亮眼前的通道,一条小路走到尽头便会豁然开朗,浮光塔之下别有洞天,那里无数灵气扩散。
她看见了灵光缠绕中的人,只远远地望上一眼,沈鹮便没有再靠近了。
幽绿色的水将他全面包裹,那些灵光有些刺眼,封住了他的身躯,叫沈鹮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脸庞,如白玉似的精雕细琢的人闭上了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湿润的水珠,随着他的呼吸声,周围的灵光沉沉浮浮。
是不是只要不带走他,爹爹便不会耗血而死?
或许她只要唤醒了他,他便有办法让那些祸乱的妖停止杀戮。
念头起时,沈鹮的意识略有些模糊,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走,而方才在长街上抬头远远看向沈清芜的那一眼也变得尤为清晰。
待她终于站在了那团水光前,沈鹮昂着头看向高大的男人,他悬于空中,水团一滴滴往下落,许多水迹沾染了沈鹮的衣裳,她看见他轻轻睁开了眼,那双空洞的眸子凝视着她。
“你想要我如何做?”
熟悉的声音吹上了她的耳畔。
“那我便会如何做。”
想要他如何做?
想要他……救爹爹。
扶璇
繁荣的隆京昼夜更迭,太阳迅速升起又坠落天际,不过眨眼的功夫再度天亮,又在几息间暗了下来。
主街人多,来来往往,速度堪称光影,两侧楼宇的灯火明明灭灭,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满身玄色的男子站定于跨街的悬桥上,他看着时间轮回,几息间重复着每一日,甚至连从他身后走过的人也是相同的那几个,淡然处之,便是飓风也未曾刮动他的帷帽,没有露出半分面容。
隆京的盛景,终于停在了某一夜。
十年前群妖祸乱的画面再度重现,大火烧至悬桥,赤鸟从空中俯飞而下,直直地朝他这边喷了一团火焰,飓风卷着火,不曾挨上他半分衣袂。
男子双手环抱,身姿挺直,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帷帽微动,那飞天的赤鸟顿时扭曲形变,像是被无形的压力挤着庞然的身躯,不过刹那便化作血雾,顷刻间灭了满城大火。
阳光被迫从黑夜中升起,隆京的夜景也被撕破了一道裂缝,星空中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利刃刺向了悬桥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