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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美人两袖兜风,柳眉微蹙,绕着井台转圈。天上浮云遮月,月色暗了又明,美人不见了。

鹿精一惊,揉了揉眼,确认不是眼花,暗道莫不是美人有甚难处,想不开,投井自尽了?火烧屁股似地冲进亭子里看那井水,却是平静无波。

大抵是自己思春太过,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了。鹿精这样想,却又闻到淡淡的馨香,像是美人留下的。幻耶真耶,他也分不清,闻了好一会儿,满怀惆怅地离开了。

井水里是一个城镇,桑重来到镇上,正是黄昏时分。天气不冷不热,街上柳絮飘飞,屋舍整齐,但没什么人。铺子都在关门,小贩们收了摊子,挑着货担行色匆匆,似乎多耽搁一刻便会倒霉。

一个卖果子的白发老妇人手忙脚乱,果子撒了一地,桑重帮她捡起来,她连声道谢。

桑重道:“婆婆,这里夜禁很严么?”

老妇人一愣,认真看了他两眼,道:“公子是刚来我们瞿水镇么?”

桑重点了点头,老妇人道:“难怪,你不知道我们镇上闹鬼罢,那鬼天一黑就在街上游荡,已经害死了好些个人,官府也拿它无法,大家只好躲着了。你也莫逛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躲罢,天快黑了。”

拣个大的雪梨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老妇人道:“这是自家种的,甜得很,尝尝罢。”

桑重谢过她,走进一家还开着门的客店,说要住店。

掌柜的态度殷勤,一边拿出簿册让他登记,一边问道:“爷知道我们镇上闹鬼么?”

桑重道:“刚听说了,这鬼闹了多久了?”

“快有两个月了,白天倒也安稳,就是夜里凶得很,最好莫要出门。小店待会儿也要关门了,爷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出门,请跟我说一声。”

桑重道:“知道了,我不出门。”

房间在二楼,桑重站在窗边,望着天光收尽,夜色抹去楼台的边角,流萤般的灯火浮起来。月光下,整座城镇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一重重凸起的屋脊浑似坟墓。

桑重拿起老妇人给的梨,用匕首削去皮,咬了一口,脆甜多汁,喃喃道:“好厉害的幻术。”

阿绣来到镇上,白白的月儿高过谯楼,往地上洒了一层银霜。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一个人都看不见。

这就是灵水妄境?桑重在哪里?

正彷徨,隐隐约约有胡琴声飘入耳中,仿若一根细线,牵着阿绣走到一座歇山翘角的戏台前。木板台面上空无一人,柱子上有一副黑地绿字的对联:花开牡丹亭,沉醉东风情不移;猿惊蝴蝶梦,浩歌明月想当然。

胡琴声从何而来?莫不是闹鬼?阿绣打了个寒噤,疾步走开,又觉得四周太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盏灯笼,欲用法术点燃,怎么都不成。

“梁兄啊呀!”台上一嗓子,阿绣猛回头,只见一名白衣素服的旦角立在藻井下,吊着一双秋水般的眼,扮相极美,一抖袖,凄凄切切地唱道:“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谁知晓,喜鹊未叫乌鸦叫。实指望,笙箫管笛来迎娶,谁知晓,未到银河就断鹊桥。”

阿绣听着,只觉寒浸浸的,摸出火折子点亮灯笼,脚步如飞地离开这个诡异的戏台。

在岔路口转了个弯,迎面一人骑马而来,马是白马,人穿着水绿官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帽,手里提着一样东西,圆圆的,看不清是什么。

达达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阿绣有意向这骑马的官员打听情况,走近了,血腥味扑鼻,定睛细看他手上的东西,竟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阿绣寒毛直竖,悚然色变,尖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官员策马追赶,阿绣钻进巷子里,左一拐,右一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阿绣的胳膊,阿绣一个踉跄,被拉入旮旯里,后背撞上一人坚实的胸膛,刚要叫,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带着她纵身跃上屋脊。

淡淡的檀香萦绕,阿绣惊魂甫定,掉过眼来看他,果然是桑重。分开还不到一日,再见却隔了百年似的,泪花激荡,汇成泪水滚落。

桑重手上一烫,目光从那提着人头的官员身上收回,凝望着她,心中又疑又怜,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脸,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阿绣搂住他的脖颈,眼中水光迷离,闪烁不定,道:“昙摩尊者送信给奴,说你在他们手上,若想你活命,便去广陵驿见她。奴便告诉教主和月使,他们捉住昙摩尊者,问出你在灵水妄境,奴放心不下,便进来寻你,他们在外面想法子呢。”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撒谎,只是觉得这么说更妥当,后来想一想,是怕他知道春城飞花这样厉害的法宝在她手中,她其实没那么柔弱,更怕他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对她心生忌惮。

灵水妄境蝴蝶梦(中)

桑重听了这番说辞,有些受宠若惊。他很清楚,虽然阿绣整日与他浓情蜜意,口口声声说爱他,她最爱的还是她自己。

不像大多数女人,会被感情蒙蔽,道德束缚,为了男人默默奉献,阿绣对男人的态度清醒且自私。她惯会撒娇耍痴,用缠绵的情丝裹住一个男人,好好地利用。她喜欢男人为她奉献,无用的男人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她对桑重的爱起源于桑重对她的价值。

桑重甚至想过,倘若自己失去法力,变成凡人,帮不上她的忙,还要仰仗她的庇护,她弃自己而去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阿绣并不确定能否从灵水妄境中出去,便进来寻他,纵然是因为他还有用,多少也有点情深义重,奋不顾身的意思在里面。

这一点,便足够桑重感动了,感动之下,忽略了她这话中的疑点。

铜雀堂困住他给阿绣送信,目的是引掬月教的人上钩,这个局怎么这么快就被霍砂和钟晚晴破了?

他沉溺在阿绣璀璨如水精的泪眼中,柔声道:“你也在外面等着就是了,何必进来呢?万一再也出不去,如何是好?”

阿绣把脸贴上他的胸膛,道:“两个人出不去,好歹还有个伴,一个人该有多么寂寞。”

桑重抚摸着她绒绒的脑袋,心中百感交集,化作一声叹息溢出唇齿。

经过算计的爱,固然不那么单纯,但剔除了冲动,盲目,痴愚等因素,就像采摘下来的鲜花经过复杂的工序,蒸气成水,香气馨烈非常,价钱也格外高昂。

桑重喜欢这样的爱,就像贵妇人喜欢装在琉璃瓶里的蔷薇水,少而珍贵,才配得上自己。

“是我低估对手了,让你们受累,霍教主和钟姑娘怎么样?”

“他们没事,你怎么样?受伤没有?”阿绣身子退后,将他上下打量。

桑重摇了摇头,这才发现疑点,道:“他们是如何捉住昙摩尊者的?”

阿绣看着他的衣摆,道:“小姐给了他们一样法宝,铜雀堂的人措手不及,昙摩尊者便被捉住了。”

桑重并未细问是什么法宝,只想着这法宝必定威力惊人,铜雀堂的人见了,对掬月教又多一层惦记,不觉攒眉。

阿绣道:“对了,昙摩尊者说铜雀堂主就是东方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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