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他走得太突然,奚茴还有半句撒娇的话卡在喉咙里,便见草坪上的影子回归正常模样,手里的引魂铃还是温热的,她握紧铃铛,抿唇起身,心情颇好。
还有三年,她便能离开这里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的。
再看向云之墨为她准备的衣裳,奚茴高高兴兴地拿了好几件在身上试穿了,都不错,都很好看,她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区别于行云州那些总爱穿浅色衣裳的人。
云之墨说到做到,他好像真的从未骗过奚茴。
在银杏树又长大长高了一些时,他来过一次,当时奚茴身穿淡紫色的长裙就坐在银杏树下,认真地数数,又在树干上刻下小小的痕迹来记录时间。
又过一年,云之墨准时赴约,且带回来一个消息,谢灵峙离开行云州六年的时间,此刻终于回来了。
不光他回来了,行云州绝大部分在外的仙使都在这两年内被召集回来,不论人间曦地在这期间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鬼魂漂泊无处可去,他们都必须先解决好行云州内部要事。
五宫长老已经连续半年多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甚至在两年前,他们五宫便轮流派人日夜守在问天峰下,眼看着四十二碑上都爬满了赤色纹路,那像是一个富有生命的毒藤,将整座问天峰都包裹其中。
问天峰上的树枯死了大半,那座山峰上处处朱纹,远看便像是一块熔岩火石,随时都有碎裂爆破的风险。而这不知来历的朱纹无视他们的阵法,也无视几万年前苍穹诛仙神合力设下的封印结界,每日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叫他们惶惶难安。
夜已深,子时过后,各宫长老依旧在金桥宫内商议,大殿内几百名弟子听会,没谁能抉择出好的对策来。
“请神吧。”
突然,人群中一道疏朗的声音响起,却叫大殿内的议论声停下。
开口的正是一身蓝衣,清风朗月的谢灵峙。他弱冠之年更显沉稳,目光沉沉地盯着殿上五人中的岑碧青,重复道:“姑姑,请神吧。”
银杏生火:十二
◎整个三界,无他不可去处。◎
请神不是一般阵法,秘术收于书阁,几万年间无人知晓它要怎么用。
行云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五宫长老也不是没想过请神的方式,他们按照古册所书,以清香上浮,也给苍穹传过许多回消息,只是苍穹并无回音。
整片行云州都是当年苍穹以结界化出的曦地圣址,所有从行云州出去的人都被曦地凡人尊称一声仙使,可他们毕竟不是仙,无法与高高在上的真神取得直接联系。
“这几年来行云州清香上浮,传讯多次也无效果,倒不如重启秘术,请神入凡,问天峰的情况日益恶化,不可再拖了。”
谢灵峙离开行云州几年,一回来便在漓心宫最高处看见了远处暗红色的山峰,他年幼记忆中的问天峰早已变了模样,像是一块随时都会吞噬生灵的怪物,这是明摆着的危机,不能耽搁。
清香上浮,是给苍穹递信,信件未必次次都能传达苍穹神仙手里,但请神之术便是设阵将苍穹上的神仙拉入凡间,总要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如今行云州的境遇,才能共想方法解决后患。
谢灵峙眼也不眨地盯着岑碧青,行云州所有术法书籍、书阁学习都在漓心宫,二十年前行云州也出过一次祸端的,当时有人站出来了,这次……也需要人站出来。
岑碧青看穿了谢灵峙的眼神,这孩子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她也知道他的胆识。
“请神……便是有此秘术,又有谁能设阵请得神来?”典长老最是急躁,却也没否定谢灵峙的话。
一片沉默中,青梧宫的明佑长老站了出来:“我来吧。”
设阵请神不成功便容易遭到反噬,若自身不强,受不住反噬便会有性命之忧,岑碧青在明佑开口后张了张嘴,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却不知要不要说。
明佑是如今行云州五宫长老中最年轻有为的,若非如此,他年纪轻轻也不会坐上长老之位,更不会让千年前的青梧宫宣长老甘心成为他的鬼使。
请神一事便这般落定下来,他们还需研究秘术,计算时日,争取一举成功。
会议散去,明佑正欲离开,却被身后岑碧青叫住。
月冷星稀,薄云如雾,金桥宫外宫灯长明,桥梁与其他几宫悬空相连,桥上点亮灯火,行云州便是入夜也似银河坠落,星星点点荧光洒在远处山川田野之中,可那座问天峰,已是一片赤红。
岑碧青与明佑走在去漓心宫的悬桥上,二人身后几名各自的弟子远远跟着,并未听到他们的谈话。
岑碧青沉默一路,似乎在为自己要说的话感到为难,可事关行云州,她也不能藏私。
“明佑长老对请神秘术可了解?”岑碧青终于开口。
虽说秘术在漓心宫的书阁中收着,可五宫长老都有查看的权利,她不知这些年明佑有无去看过秘术。
明佑摇头后,岑碧青才叹了口气:“其实十七年前,有人用过这秘术。”
明佑一怔,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进入通往鬼域缝隙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甚至连尸身都找不到的奚山。
奚山是岑碧青的丈夫,也是奚茴的父亲。
二十年前问天峰下通往鬼域的缝隙也出过问题,当时四十二碑出现了裂痕,无数鬼气从缝隙里奔涌而出。他们设法几年也不曾解决,还是岑山说有神仙托梦,找到了解决之法,这才深夜深入险境,最后解了行云州的危机,却也牺牲了自己。
回想过往,岑碧青素日冷清的脸上难掩悲伤,她与奚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即便奚山已经死了十几年她也不曾忘记过对方一刻,提起奚山,岑碧青总会忍不住捏紧拳头,直至掌心刺痛才能找回片刻清明。
“其实当年……没有神仙入梦。”
明佑惊了瞬,他没开口,等岑碧青说下去。
二十年前明佑还年幼,才十岁出头的年龄,跟在当时青梧宫的长老身后学习,自然也看到了那次灾难,持续三年无法后,他见证了奚山的牺牲。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一束天光落在问天峰下,天光灭后,岑碧青从鬼域缝隙里走出,生下了奚茴,可奚山再也回不来了。
关于过去,岑碧青没与任何人说,如今明佑要走上奚山同样的路,她便要将其中利弊告知,以免不必要的牺牲。
当年没有神仙入奚山的梦境,是他反复观看了请神秘术后相信苍穹神仙不会弃行云州于不顾,准备以身试险。可那秘术毕竟几万年来无人用过,当时岑碧青身怀六甲,奚山不想让她担心才会说出这句谎话,只是岑碧青还是不顾阻拦,跟着他入了鬼域缝隙。
在那如一线天的鬼域缝隙里,奚山说出实情,他以自身设阵,请神入凡,当时鬼域中天光乍起,刺得人眼前一片白光,疼得根本睁不开眼。
无数气劲荡开了鬼气,阴气散尽后奚山也油尽灯枯,那次有没有请来神仙岑碧青不得所知,她只知道封印重新加固,四十二碑上的裂缝得到修补,而奚山奄奄一息躺在一片冰寒刺骨的水泊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痴痴地看向岑碧青,似有千言万语,岑碧青哭着朝他跑过去,想着至少带回他的尸身,可当时封印将落,若她再不离开便也会被锁入封印之中,奚山便只能用尽最后力气推走了岑碧青。
便是那一推,岑碧青动了胎气,刚出封印还没走出四十二碑,便提前生下了奚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