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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司玄出现在红枫林中时宁卿不敢相信,脑海中反复徘徊着云之墨的话,再面对如今周身仙云灵气环绕的司玄,宁卿一时不敢靠近,直到对方喊了一声“卿卿”。

再见司玄她生怕对方对她亦很陌生,也怕司玄会如云之墨那般排斥她的靠近,她的胆怯被司玄看在眼里,于是他朝她露出了笑容。当时宁卿不管那是不是梦,至少这一声“卿卿”她等了数万年之久,她冲向了司玄的怀抱,越过了他们之间墨守的礼仪,紧紧地抱住了他。

许是入人间太久,宁卿亦沾染上了人间的情,长出了一颗类人的心,她感受着司玄怀抱的温暖,这一瞬,她闻到了满山花香,红枫如火,烧去了她所有不安。

这六万多年曦地发生的事司玄皆无所知,但他知道如今鬼域重新朝曦地融合,情况比六万多年前还要惊险,他说这是他醒来时听到的第一缕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见到了人间的惨状,却还是想先来找宁卿。

“不知卿卿如何度过这些年呢?”司玄没有推开宁卿,他的手轻轻拍着宁卿后脑上的发,这一声像是无奈的叹息,又像是长久思念沉淀下的怜爱。

宁卿紧紧地抓着司玄的衣裳,她知道司玄回来了,又怕司玄会陷入当年,面临同样的选择。她怕他们相聚不了几时,他又将坠入鬼域,化作那道拯救世间苍生的结界壁,亦不知,他的异念是否会再生出另一个云之墨。

宁卿有许多话想问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他们谁也没有提起曦地,默契地享受难得的重聚,与小世界里片刻的安宁。

但最终,他们还是要归回现实世界,还是要面对苍生的祈求。

刻写在司玄血液里的上古咒印不知被什么压制,又或是受到了何种阻碍,不再像当初那样轻易被他的神力调动。便是他用尽全力去唤醒上古咒印,也无法如当年一般以身化界,无法阻止人间这一场浩劫。

宁卿对此沉默着,她总忍不住去看司玄的眼,心中害怕下一刻他便会成为另一个人男人,对她变成另一种态度,但这些天不论宁卿如何看,司玄依旧是司玄。

云之墨好像真的不在了。

人有七情六欲,有旖念,神明原是没有的。

可宁卿见过云之墨如何对待奚茴,她见过了这世间的爱不分大小,有自我牺牲,亦有鱼死网破的殉情,她也生出了七情六欲,她拥有了旖念……或许,她的旖念早在六万多年前就已经生出了。她对司玄有敬仰,有爱慕,亦有心动和忍不住靠近。

她曾在那片红枫林中踮起脚尖去亲吻司玄,只是一片红叶隔在了他们俩唇间,宁卿的那一次主动,犹如佛子破戒,她的情不再单单面向苍生,所以她不曾被上古咒印选中。

那如今呢?

如今司玄亦无法调动体内的上古咒印,是否也有这一层关系?

他再度苏醒后明明见到了人间惨状,却还是选择先来看一眼宁卿,他为行云州停了雨,召来阳光,唤醒山林花草与灵兽,为的不过是能在人间替宁卿摘一片红枫叶。

宁卿猜测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司玄不能再化作结界壁。

天下苍生要救,他们少了一条路,便只能选择其他方法。宁卿与司玄虽是上古神灵,比起苍穹上其他神仙多出一些本事,可在曦地苍生面前,他们也一样无可奈何。

此刻,宁卿背对着玄天光柱,看向手上的红枫,心下微沉。

一切不如当初云之墨所想,即便司玄苏醒也无法救活奚茴,她得到了红枫,却有人失去了所有。

“为何难过?”司玄略弯腰凑近宁卿,他不解地望向她的眼,企图看清她情绪低落的原因。

宁卿摇了摇头,她不知要如何去说,云之墨知司玄的存在,能见到司玄的过往,司玄却不知云之墨的存在,忘记了云之墨用他这具身体经历的一切,包括云之墨爱上的人。

她只是觉得可惜,这世上无两全,在她知晓云之墨不是司玄后,苍天却注定他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卿卿也有不能对我说的话了。”司玄的手掌轻轻盖在了宁卿的头上,他没有责怪宁卿,也没有追问,只是有些感叹。

一场横跨两界的变故,实则动的是三界众生的心。

他变了些,宁卿也变了些。

青梧宫的大殿上,少女乖巧地坐在了圆凳上,袅袅青烟飘着青松的香,身着绿衣的青年弯腰看向少女的眉眼。

他的手上拿着一枚行云州内寻常的引魂铃,少女那双木讷的眼只在他摇响铃铛的时候微微颤动了睫毛,目光看向引魂铃,确定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个后又回到了灰暗。

明佑收了引魂铃,忽而伸出一指点了一下奚茴的眉心,淡绿色的光钻入了她的额头。奚茴放在膝前的手忽而收紧,眉头紧皱,低垂的眼眸泛着红,不及眼泪落下,那抹绿光便消失了。

“她在逃避。”明佑道:“不是我无法唤醒她的三魂七魄,而是她在抗拒我。”

谢灵峙与齐晓站在明佑的身后,二人看向殿内四角点燃的引魂香,哪怕是那些有一魂一魄离体的人,闻到引魂香的味道也该将魂魄召回,恢复清明了,这香气对奚茴似乎无用。

奚茴抗拒苏醒,是因为她是主动选择龟缩于心海,不去面对真实世界的伤害,若强行将她的三魂七魄从心海中拉出来,或许会很伤身。

“她的身体太弱,经不起摧残了。”明佑转身对谢灵峙道:“不知这些日在外奚茴经历了什么?她的寿命很短,恐不过两三年。”

齐晓轻轻啊了一声:“她好几次死里逃生,死而复活,这样特殊的体质也活不过两三年吗?”

奚茴在晏城替谢灵峙扛下死招,又在元洲吐血、跳海,这样她都没能死掉,又怎会只有两三年的寿命呢?

“她五脏皆衰,如同花甲之年,便是这两三年的活头也得需好好护着她才行。”明佑道:“她的性命不由她自己做主,是生是死,还看其他造化。”

谢灵峙一直沉默着,青梧宫内陷入安静后,谢灵峙才问明佑:“当年……他们为何要说阿茴是怪胎?”

明佑微怔,他今年三十好几,奚茴出生时他并不是青梧宫的长老,可也是知事的年纪。当年行云州发生的事他随师父看在眼里,奚茴会被说成怪胎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从无人去挖掘其真正原因。

“奚茴出生前,行云州问天峰下封印松动,险些酿成大祸,她出生那日奚山前辈牺牲,而她又在鬼气与阴气环绕下诞生。天骤然落雨,夜半无数鬼影异动,哀嚎声响彻整片行云州,正因如此,奚茴才被视为噩兆伴身。”明佑道:“她被生下后,岑长老很惧怕她,奚茴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明佑练气归来,见岑碧青神色匆匆慌张无措地从奚茴的房中出来,那日过后她便赶走了照顾奚茴的嬷嬷,任由她自生自灭。

明佑年轻,即便不认同行云州人对待奚茴的态度,却也因自身清高和事不关己的冷漠,从未管过她半分。

岑碧青不许人教奚茴法术,其他四宫的长老都觉得她知晓奚茴身世的真相,只是他们谁也不能从岑碧青的嘴里听到真话,只是更加佐证了当初的噩兆果真是奚茴带来的,后来,他们便对奚茴越来越苛刻。

被人排挤,被人轻视,被人欺辱,奚茴学会了自保,她会撒谎,会伤人,好的学不会,坏的不用教,渐渐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怪胎。

谢灵峙总算弄清楚了奚茴过去在行云州发生的事,因为知晓过往而更加自责,他自以为对奚茴比旁人要好,实则也是那些伤害中的一笔。

“阿茴不是怪胎。”谢灵峙道:“她比所有人都厉害,比所有人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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