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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回内忧外患深河涌暗流驱狼逐鹿功名险中求

 

两个不算陌生的人目光交汇,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江宝嫦满身鲜血,孤军奋战。

静观虽然还握着青竹杖,穿着粗陋的布衣芒鞋,和以前一样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身后却跟着七八个僧人、十来个禁卫军和一群穿着官服的朝廷重臣。

江宝嫦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静观按住翻腾的情绪,上前几步,向她温言解释:“贫僧听说g0ng中有变,赶来帮忙,江姑娘也是过来施以援手的吗?你见到太子殿下和公主了吗?”

江宝嫦黯然地指了指殿内:“我来迟一步,他们都si在了反贼手里。”

大臣们si里逃生,本就受了惊吓,如今听到太子殿下惨遭毒手,更是六神无主。

有半数人冲进殿中大哭起来,另外一半跪在地上,恳求静观主持大局:“三殿下,陛下生si未卜,太子殿下遭遇不测,如今群龙无首,山河动荡,还请您还俗入世,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啊!”

“臣附议!求三殿下临危受命,稳定民心,尽早拿个主意,微臣愿誓si追随殿下!”

“微臣愿誓si追随殿下!”

……

静观满面哀容,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低声念诵了几句佛语,推辞道:“你们这是在为难贫僧——一来,贫僧早就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要为父皇和天下苍生日夜诵经祝祷;二来,贫僧自幼t弱多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说不定明日便追随太子殿下而去;三来,父皇还有别的孩子,他们b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话音未落,几个小太监便慌慌张张地过来传话:“二皇子殁了!”

“四皇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奴才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

静观缓缓流下两行泪水,不住摇头叹息。

江宝嫦听得脊背发冷,后退几步。

她看着在殿内哭丧的大臣陆陆续续走出来,无一例外地跪在地上,加入哀求的行列,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都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臣,国难当头的时候,不一定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更没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血x,却懂得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静观在众人的再三央求下,终于松了口,道:“诸位既然信得过贫僧,贫僧便暂时接替太子殿下,待父皇平安归来,再从长计议。”

他沉y片刻,道:“如今边关战事胶着,金莲宗又趁虚而入,占领了汴京,咱们一无兵马,二无粮草,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依贫僧之见,不如暂避锋芒……”

户部尚书接话道:“殿下的意思是……”

静观一脸为难,犹豫许久,才道:“贫僧明白,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势必背负千古骂名,为后人所唾弃,但贫僧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他环顾众人,沉声道:“贫僧的意思是——迁都到长江以南,保存实力,卧薪尝胆。”

朝臣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被静观率先挑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似乎认为边关失守是早晚的事,纷纷附和静观的提议。

举家南迁固然麻烦,可金莲宗杀人如麻,金人又在北边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兵临城下,小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再说,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又占着天险,待到陛下龙驭归天,他们拥立静观为新帝,偏安一隅,舒舒服服地度过下半辈子,应该不是难事。

静观,或者如今该称他为三殿下魏怀安,三言两语定下南迁的事,命大臣们回去通知一家老小,收拾金银细软,在南城门处会合。

江宝嫦直到此时才走近他,道:“公主临si之前,我向她承诺,我会放一把大火把这里烧掉,绝不让任何人侮辱她的尸身。”

“……也好。”魏怀安面露沉痛之se,转身看向依然金碧辉煌的大殿,“好歹做了一场兄妹,没能让公主tt面面地下葬,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能。”

他状似无意地问:“公主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她是割喉而si的,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江宝嫦摇摇头,从袖中拿出染血的玉牌,“只给了我这个。”

魏怀安的目光从玉牌上滑过,道:“江姑娘,如今天下大乱,贼寇横行,汴京已经不再安全,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记得你的祖籍在南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他劝说道:“俗话说,瘦si的骆驼b马大,我把京中剩余的兵力调集起来,大约能凑个四五千人,不管怎么说,总b你单打独斗稳妥许多。”

江宝嫦没有拒绝。

面对皇室仅存的血脉,大弘未来的继承人,她也无法拒绝。

“好,多谢殿下照拂。”她走进殿内,捡起已经失去保护作用的孔雀翎,当着魏怀安的面装进袖中,向他福了一福,“我先到城南的十里坡和舅舅会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也免得他心心念念着要殉国。”

魏怀安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知道崔侍郎是国之忠臣,晚些时候,我再找他说话。”

江宝嫦叫醒昏迷的护院,亲手放了一把大火,看着火舌把端yan公主的尸身完全吞噬,带着护院们马不停蹄地往午门走去。

救驾的兵马姗姗来迟,和反贼厮杀了一番,g0ng道上清净了些,除了尸t,还是尸t。

崔妙颜在清平的搀扶下,固执地站在g0ng门口等待江宝嫦,怎么都不肯独自逃走。

浑身是血的江宝嫦看到狼狈不堪的表姐,鼻子一酸,扑上去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两个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喜悦中,不约而同地放声痛哭起来。

江宝嫦清楚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只哭了一会儿,就擦g眼泪。

她抬头确认薛毅和护院们的安全,意外地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方老先生?”江宝嫦通过老人的模样和残破的官服猜出他的身份,“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啊,那就好,我正愁怎么安置他。”薛毅将长枪收短,拍了拍身上的焦灰,“这老头……老先生一动不动地坐在文什么殿里,打算,夫人您说,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个儿烧si啊?”

方宏伯并不认识江宝嫦,眯着被浓烟熏红的双目,道:“你是……”

“我是陆恒的娘子。”江宝嫦扶崔妙颜上马,转身走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他,“先生怎么孤身一人留在文德殿呢?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已经殁了,三殿下从城外赶来相救,被朝臣们推举为新主,定下南迁的策略,今日就动身。”

方宏伯知道了江宝嫦的身份,神se和缓不少,老泪纵横道:“陛下御驾亲征时,老夫没能拦住他,是老夫无能,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丝毫骨气,转眼就拥立三殿下为主,舍弃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当了逃兵,也实在可笑可鄙。”

他哑声道:“陆夫人,陛下虽然被金人俘虏,毕竟还活在世上,一臣不侍二主,老夫不认什么三殿下,也不同意南迁。你快逃命去吧,老夫一大把年纪,已经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若能化为焦土,葬在皇g0ng的废墟里,也算si得其所。”

江宝嫦经常听陆恒说起方宏伯,了解他的脾气,也敬重他的为人,沉y片刻,道:“先生舍生忘si,忠贯白日,固然可敬,可您有没有考虑过方老夫人呢?她无儿无nv,身子又不好,倘若得知您的si讯,恐怕过不多久,便要到h泉路上和您相见了。”

方宏伯浑身一震,面se又是惭愧,又是为难,连声叹气。

“先生不愿离开汴京,我不好勉强,但先生对我家相公有师徒之义,知遇之恩,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si。”

江宝嫦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跟方宏伯商议:“要不这样,我让薛毅把您和老夫人送到乡下的庄子上避一避风头?您也别把情形想得过于糟糕,说不定过不多久,陛下便顺利脱身,带着大军收复失地,到那时,天下仍是原来的那个天下,江山仍是大弘的江山。”

方宏伯终于松了口:“唉……但愿如此。罢了,老夫就依陆夫人的意思,暂时躲一躲吧,多谢陆夫人的救命之恩。”

江宝嫦带着一行人绕了趟远路,来到自家的粮店,使薛毅把剩余的粮食装车,一并送到庄子上。

粮店离其余几家铺子很近,她仓促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和端yan公主合开的绒线铺子已经被贼人破门而入,写着“彩丝香绒”的匾额断成两截,躺在地上,金丝银线挂在低矮的树杈上,被寒风吹得来回摇晃,不胜凄凉,不由鼻子一酸。

两年心血毁于一旦。

什么都没了。

江宝嫦和薛毅兵分两路,自带着崔妙颜等人前往城外的十里坡。

程苑早就在山坡上等待,见状立刻迎过来,言简意赅地道:“宝嫦妹妹,我们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一群反贼,和他们厮杀了半晌,两个护院战si,几个婆子和丫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丢了两车金银细软。”

江宝嫦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二嫂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我去瞧瞧受伤的人。”

“宝嫦妹妹!”程苑叫住江宝嫦,yu言又止,“我……我……”

江宝嫦望着程苑布满血丝的眼睛,明白过来,主动道:“二嫂担心二师兄的安危,想去边关找他,是不是?”

昨日程苑只允诺护送她出城,并没有提及以后的事,她便有所察觉。

程苑点头道:“是,不过……在这个节骨眼抛下宝嫦妹妹,我良心不安,见到子隐师弟,也不好跟他交代……”

“不妨事,三殿下打算带着文武百官南迁,我已说好了跟他一起走,短时间内不会有x命之虞。”江宝嫦爽快放行,“你见到子隐,替我转告他,我在越州等他。”

程苑神情一松,抱了抱江宝嫦,道:“宝嫦妹妹,你多保重,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找云生商量。”

江宝嫦目送程苑骑马而去,转头看向茂密的松林,道:“云生,别躲了,出来吧。”

季云生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四嫂,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只是不放心阿苑姐姐。”

江宝嫦笑问:“你也想跟着二嫂去边关,对不对?”

季云生的俊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诚实地点头:“对。”

虽说程苑和江宝嫦都是他的嫂嫂,可在他心里,总有个远近亲疏。

“那你还不快去?”江宝嫦鼓励地冲季云生点了点头,“我也不放心二嫂,有你跟着,多少能踏实些。”

季云生眼睛一亮,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山坡底下跑,一边回头大嚷:“多谢四嫂!”

江宝嫦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消失在视线中,笑容变得苦涩。

她真羡慕她们的纯粹和率直,羡慕她们可以为了在乎的人说走就走,千里驰援。

她也担心陆恒,可需要她照顾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哪里有一点任x的余地?

江宝嫦咬咬牙,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的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双脚被地上的小石块硌得疼痛难忍,好几次都差点儿绊倒。

可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程苑朝着辽东星夜疾驰的同时,si守边关的陆恒已经战至绝境。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完颜烈不知道从何处又调来十辆pa0车,朝着城门发动猛烈进攻。

陆恒迫不得已,带领边防兵出城迎敌,以血r0u之躯组ren墙,挡住密集的pa0火和冰冷的刀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血r0u横飞,尸横遍野。

林开诚的铠甲被弹片撕裂,x前赫然出现一个血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马上摔落,倒在距离陆恒不远处的地上。

“二师兄!”陆恒目眦yu裂,跳下马扶起林开诚,耳朵被pa0声震得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眼前全是刺目的血se,“二师兄!二师兄!你不要si!你不能si!我背你回去!”

林开诚呕出一口鲜血,吃力地握住他的手,哑声道:“子隐师弟……你是……主将……不能后退……别、别管我……”

他的目光移向虚空,像是看到了程苑的脸,眼球往外凸起,呼x1变得急促:“告诉阿苑……我对不起她……不要伤心……如果有机缘,找个b我更好的男人,再生个孩子,一定要富贵无忧,长命百岁……”

林开诚又吐出一口鲜血,靠在陆恒怀里,带着满腔的眷恋和遗憾,痛苦地停止了呼x1。

陆恒茫然地抱着林开诚的尸身,视线变得模糊。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场景——

刚拜到师傅门下时,林开诚耐心地教他怎么拿剑,偷偷往他的碗里塞红烧r0u,鼓励他快快长大;

林开诚和程苑成亲那晚,他和牧原蹑手蹑脚地0到墙根,戳开窗户纸,却看见一对新婚夫妇正坐在桌前切磋武艺;

他带着江宝嫦到他们家吃饭,假装醉酒,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照顾……

到最后,陆恒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徒劳地擦拭着林开诚嘴角的鲜血,却越擦越脏,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二师兄,我该怎么跟二嫂交代啊……”

是他非要带着林开诚出征,博什么荣华富贵。

是他畏惧g0ng里的责难和别人的耻笑,si活不肯撤退。

是他害si了林开诚。

不止如此,他还害得数十万人困si城中,有家不能回。

陆恒陷入空前的自责和悔恨中,几乎走火入魔,对近在咫尺的危机浑然不觉。

完颜烈对这个名不见经传却让他屡屡吃瘪的年轻将军印象深刻,此刻见他落单,眼中jg光闪烁,二话不说纵马而来,低喝一声,横槊扫向陆恒。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重剑从中间杀出,挡住完颜烈的突袭。

大病初愈的时勇使出浑身力气架住完颜烈的长槊,转头看见林开诚的尸身,虎目发红,对陆恒吼道:“子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快上马迎敌!”

陆恒如梦初醒,抹了把泪水,将林开诚塞到马尸底下,翻身上马。

他和时勇左右夹击,雪亮的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b得完颜烈连连后退。

不多时,牧原也赶来加入战局。

完颜烈不敢冒进,又支撑了一会儿,见这群守军越战越勇,颇有不si不休的气势,悻悻然地下令撤退。

陆恒带着幸存的将士们打扫战场,剥去金兵身上的狼皮和盔甲留作己用,把si马拖进城中,充为军粮。

众人把包括林开诚在内的阵亡战士运到城内的山岗上,埋进土中,刻字立碑,让这些英魂与青山融为一t,日夜守护着他们为之而si的边关。

陆恒把林开诚的名字亲手刻在墓碑上,失控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子隐,这件事不能怪你。”时勇连忙拦住他,低声劝说,“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b你做得更好。”

“子隐师弟,以后二嫂问起来,我和大师兄都会帮你解释。”牧原安慰地轻拍他的肩膀,“再说,咱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不也是为了守护她们和万千百姓吗?”

陆恒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被架到这个位置上,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伤怀,便不得不处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

边防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必须给他们留下休整的时间。

而京中带来的二十万兵士,病的病,si的si,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十五万人,其中还有不少人不会骑马,不具备任何实战经验,把这些人推到城外,等于让他们去送si。

陆恒举贤不避亲,向俞献推荐了大师兄时勇,请时勇和几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带着这十五万人,紧锣密鼓地开始练兵。

城墙和城门在完颜烈三番四次的滋扰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亟需修补。

牧原四处搜罗工匠,等他们烧好城砖,见缝cha针地加固城墙,又在城外挖了条长长的壕g0u,把泥土堆在前面,浇水冻y,做为掩t。

最麻烦的自然是军粮。

二十万张嘴一天就要吃掉一千多石粮食,一个月就是三万多石,距离陆恒离京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粮草消耗过半,而战事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由不得他不着急。

陆恒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江宝嫦。

她带着那么多奴仆前往汴京的时候,心里虚不虚?是不是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要像他一样盘算银子的事?如果自己没有咬钩,家底耗尽之后,她要怎么应对困局?

俞献b陆恒乐观许多,宽慰道:“小陆大人,依老臣看,你不必过于忧心,雪里不是还冻了很多匹si马吗?够将士们吃上一阵子了。”

“再说,算算时间,太子殿下那边也该有消息了。他知道咱们守城不容易,一定会增加军费、调拨粮草,没准儿还能从南边ch0u一部分兵力过来支援。”

陆恒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兵便匆匆忙忙地闯进营帐,道:“俞大人,不好了!汴京被金莲军攻破,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先后薨逝,如今文武百官拥三殿下为主,跟着他迁都到南方去了!”

俞献面se大变,抓住传令兵连声追问:“什么?金莲宗那起子乱党不是被陛下镇压了吗?他们怎么会绕到汴京去?三殿下南迁,我们怎么办?殿下有话交待给我们吗?”

传令兵摇头道:“三殿下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咱们的si活?俞大人,咱们是等不到粮草和援军了,这城还守不守啊?”

……

陆恒听着二人的交谈,只觉天崩地裂。

很显然,他们中了金莲宗的调虎离山之计。

更加强烈的愧疚和悔恨如乌黑的cha0水,将他完全吞噬,鼻腔和喉咙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x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再也喘不过气。

都城沦陷,江宝嫦怎么办?她舅舅一家老小怎么办?二嫂和云生怎么办?方先生怎么办?

她们还活着吗?

他进不能救陛下,退不能护家人,实在枉为七尺男儿,怎么还有脸面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这时,敌袭的号角声再度响起,pa0火轰在刚刚补好的城墙上,连大地都跟着颤抖。

陆恒在出城杀敌和回京救人之间犹豫片刻,咬紧牙关,拿起桌上的纯钧宝剑。

支撑他的只有一个念头——江宝嫦不喜欢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废物。

站在一旁服侍陆恒的金戈也被京中传来的噩耗敲了一闷棍,看到主子急匆匆往外走,本能地拔腿跟上去。

半个时辰后,金戈站在尸山血海中,呆呆地扭过头,看向光秃秃的左臂。

整条手臂被金人的长刀砍断,躺在不远处的雪水里,五指还在微微痉挛,抓握着寒冷的空气。

他迎着陆恒惊痛的目光,试图说点儿什么,剧痛却在这时冲上头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陆恒飞身下马,用宝剑割破衣袍下摆,给金戈止血。

“啊!啊!好疼!”金戈疼得脸se发白,汗出如浆,看见七八个敌军将陆恒团团围住,强撑着推了他一把,“爷,别管我!快走!”

“你在说什么疯话?断一条胳膊si不了人!”陆恒和金戈表面上是主仆,实际上却亲如兄弟,使出十成力道把可怖的伤口捆扎结实,转身背起他,“金戈!抓紧我!”

金戈伏在陆恒背上,完好的右臂搂紧他的脖子,身t因剧痛而不停哆嗦。

包围圈越缩越小,敌人的刀剑砍伤陆恒的肩膀,长矛刺穿铠甲,巨大的冲击力b得他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金戈忍不住哭喊起来:“爷,快把我放下来吧!求您了!我受不了这个罪,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您看在我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给我个痛快吧!”

陆恒虽然穿着金丝软甲,没有伤及要害,却受了内伤。

他压住丹田传来的痛楚,深x1一口气,提剑砍断长矛,将对面的金兵t0ng了个对穿,骂道:“什么尽心服侍?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除了给我添堵拆台,还会g什么?”

金戈扭曲着五官笑了笑,眼珠子变得无神,说话也有气无力:“爷说的没错,我不是个称职的奴才……爷省着点儿力气,把我放在这儿吧……要是、要是有下辈子,要是爷还看得上,我还给您当奴才……”

“你给我闭嘴。”陆恒y着脸砍翻一个金兵,解下对方的腰带,把金戈牢牢捆在身上,“你两腿一蹬,倒是轻松,有没有想过夏莲,有没有想过你祖母?”

金戈苦笑道:“怎么没想过?爷,您没听见吗?汴京已经沦陷了,说不定……说不定夏莲和我祖母全都si了,我这会儿赶到地底下,还来得及跟她们团聚,还能跟夏莲修下辈子的姻缘……”

陆恒眉心一跳,厉声道:“再说一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金戈的话,触动了陆恒心中的隐忧。

倘若江宝嫦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真是万si难辞其咎。

陆恒咬牙杀出重围,爬上马背,偏过沾满鲜血的脸,既像在与金戈争论,又像在自言自语:“宝嫦绝不会有事,只要她还活着,夏莲、婆婆和其他人都有机会活下去。”

金戈没有说话。

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昏si过去。

这场战役b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完颜烈似乎已经被漫长的攻城战折磨得失去了耐心,疯狂地向城墙倾泻pa0火。

在急促的号角声中,一批又一批骑兵挥舞着刀枪剑戟杀向边防兵,个个骁勇善战,气势骇人,好像非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吞进肚子里不可。

陆恒把昏迷的金戈交给军医,连气都没喘匀,就马不停蹄地回到战场。

在密集的作战中,他和边防兵已经培养出足够的默契,因着总是冲在最前面,决策又英明果断,在军中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隐隐成为他们的领袖。

他带着将士们跳进新挖的战壕里,敏锐地判断出当前形势的严峻x,不再节省火力,拿出所有的铜火铳,又让正在接受训练的pa0兵把pa0车推出来,展开猛烈反击。

陆恒守了整整一天一夜,己方伤亡惨重,完颜烈那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等到敌军后撤,他像往常一样命令手下打扫战场,正打算回去看看金戈,无意间0到剑柄,心里“咯噔”一声。

江宝嫦送他的剑穗不见了。

陆恒疯了似的翻过一具又一具si尸,挪开七零八落的断肢,连烧得臭不可闻的马肚子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剑穗的下落。

他把这视为某种不祥的征兆,白着脸回到城中,一看到俞献就跪倒在地,道:“大人,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家!”

俞献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走,好言相劝道:“小陆大人,老臣虽然顶着个兵部尚书的名号,却没上过战场,只能竭尽所能,做一些调停的事,如今边关是什么形势,你b我清楚。”

“你这一走,人心就乱了,不等粮草耗尽,城门必破,到时候,金兵横扫中原,如入无人之境,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咱们不就成了千古罪人吗?”

陆恒固执道:“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升斗小民,管不了国家大事,也不在乎身后荣辱。再说,如今一半江山已经落进金莲军手里,和被金兵占领有什么区别?索x放他们进关狗咬狗,撕掳个尽兴。”

他加重语气,道:“我只求家人平安,顾不上别的。”

“小陆大人,你糊涂啊!金兵进关之后,或许会和金莲军发生冲突,但最终遭殃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啊!”俞献急得双手发麻,索x跪在陆恒对面,冲他连磕了几个响头,“小陆大人,就当是老臣求你,你真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啊!”

俞献压低声音,提醒陆恒道:“你忘了咱们商量好的对策了吗?完颜烈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是成是败,说不定这一两日就能见分晓!你再耐心等一等,成不成?”

陆恒天人交战许久,终于极勉强地点了点头。

却说完颜烈久攻城门而不下,反将近万铁骑折了进去,回到主帐之后越想越气,使人把陆景铭叫来,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不是说大弘陛下贪图享乐,重文轻武,底下的士兵都是废物吗?他们为什么这么能打?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陆景铭掩下眼底的不耐,道:“皇帝言重了,京里的士兵是废物,陈扶带出来的可不是。我帮着您生擒魏玄的时候,歼灭了五千余人,您这些日子少说也杀了五六千人吧?把剩下的一万jg兵磨si之后,边关不攻自破。”

“我等不了那么久!”完颜烈烦躁地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忽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魏玄还没被你弄si吧?把他借给我使一使!”

陆景铭脸se转冷,道:“皇帝想g什么?您说过把他交给我发落……”

“只是用两天,用完就还给你!”完颜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们中原人不是最崇尚‘忠孝节义’那一套吗?我倒要看看,我押着你们的陛下站到城门底下,那群y骨头还敢不敢开pa0,敢不敢出兵;魏玄命他们打开城门迎他进城,他们敢不敢抗旨!”

陆景铭紧皱眉头,想再劝他两句,见他一意孤行,只得答应下来。

第二日是个少见的好天气,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完颜烈命手下把连夜赶制的巨大战车推到阵前,车上竖着高高的木杆,有一人合抱粗细,两侧各竖着一根细杆。

手指粗细的绳索穿过杆上的孔洞,分别缚住囚犯的手脚,把他吊在当中,顶上垂下一个绳圈,虚虚地套住他的脖颈。

那名囚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外面罩着单薄的中衣。

中衣虽然脏w不堪,还是能够看出原来的颜se——

是只有当今圣上才敢穿的明h。

魏玄在水牢中备受折磨,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子。

几十条红点锦蛇sisi缠在他的身上,吃他的r0u,喝他的血,肥了整整一圈。

前x后背布满细小的血口,没有一块好r0u,腕间的伤口严重溃烂,不停往外流溢脓血,他无数次昏si过去,又被陆景铭残忍地唤醒。

此刻,他被绳索吊在半空中,腕部关节不堪重负,发出“咔嚓”的响声,冻得失去知觉的下半身逐渐复苏,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痛苦得大声sheny1n起来。

完颜烈驱马来到战车下,耳边的金环在雪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仰头望着瘦骨嶙峋的魏玄,高声道:“大弘陛下,叫你的将士们打开城门,我保你不si!”

他又冲城墙上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喊道:“你们的陛下在我手中,还不速速出城迎驾?”

站在垛墙后面的俞献看见魏玄的身影,眼泪汹涌而下,跪地痛哭:“是陛下……是陛下……陛下这是受了多少罪啊……老臣无能,老臣罪该万si……”

陆恒向来敬仰魏玄,心中的震动不亚于俞献,却克制地道:“大人,现在不能开城门,咱们照计划行事。”

魏玄刚落入敌手时,陆恒带着一队骑兵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有0到他的去向。

金国疆域辽阔,魏玄的身份又特殊,完颜烈随便把他塞在哪个地方,便足够他们找上一辈子。

陆恒与俞献斟酌良久,决定si守边关,重创金军,不遗余力地挑衅完颜烈,b他主动把魏玄推出来。

再没有b大弘陛下更金贵的人质、更好用的筹码,只要完颜烈不是傻子,早晚沉不住气。

此刻,俞献在陆恒的提醒下抹抹眼泪,清了清嗓子,扶着城墙大喊道:“金贼信口雌h,胡说八道!那不是我们的陛下!”

完颜烈急得一梗脖子,道:“怎么不是?这还能有假吗?老糊涂,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

他横起长槊,用力敲击木杆,催促魏玄道:“你快说句话呀!”

魏玄微微抬起头颅,睁大血红的双目。

酷刑和折辱迅速地消耗了他的jg气,损毁了他的健康,曾经乌黑的长发变得花白,像泥地里撒了一大把碎雪,再也拣不g净,俊朗的脸庞瘦得脱了形,过人的目力也永远离开了他。

他吃力地望着耸立的城墙,像是透过厚重的青砖,看到了千里之外那座富丽奢华的皇g0ng,看到了许许多多娇妍明媚的美人。

魏玄忍住剧烈的痛楚,嘶哑着嗓子喊道:“叫……叫常福寿出来迎朕……”

俞献不肯开门,尚在他的意料之中——太子大概已经接管江山,俞献有了新主,自然不敢冒着放金兵入关的风险,擅自迎他进城。

可常福寿自小服侍他长大,忠心不二,披肝沥胆,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辱。

这就是养宦官的好处。

完颜烈见魏玄十分配合,高兴地冲俞献大叫:“听到了吗?你们的陛下叫常福寿出来迎驾!常福寿呢?让他出来!”

“咕咚”一声,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城墙抛下,因着冻得结实,落到地面上时竟然没有摔碎,还朝着完颜烈的方向滚出几丈远。

陆恒站在俞献身边,面se平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常福寿临阵脱逃,动摇军心,已被军法处置,他的头颅在这里,你们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完颜烈把陆恒当成眼中钉,r0u中刺,闻言气得面se铁青,一时说不出话。

魏玄虽然看不清陆恒的脸,却听得出他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的头颅,喉中泛起腥甜之气,喷出一口鲜血。

他喃喃道:“陆恒……枉费我如此信任你,尽心尽力栽培你……你是要za0f吗?”

完颜烈把他的话转达给陆恒:“陆恒,你们陛下问你,你是要za0f吗?”

陆恒将双手藏到身后,十指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剧烈弹跳。

他重复俞献的话:“他不是我们的陛下,我是天子近臣,俞大人是两朝元老,我们不可能认错。完颜烈,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疯子冒充我们的陛下?这么戏弄我们有意思吗?有本事就站出来,和我在马背上一较高下!”

完颜烈气恼至极,又不敢以身涉险,骑着马在原地兜了两圈,抢过随从的长刀,用刀背“砰砰砰”敲击木杆,威胁道:“他是真是假,你们b我清楚!你们这样欺君背主,就不怕我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吗?”

俞献心里一急,正要说话,被陆恒及时拦住。

陆恒转头看了看议论纷纷的将士们,知道他们心里半信半疑,士气势必受到影响,思索片刻,从箭筒中取出两支箭,拉满长弓,对准战车上的魏玄。

“完颜烈,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来。”他眯起眼睛,话音刚落,箭矢便像流星一般撕破空气,直直地冲魏玄飞了过去。

在两方阵营的惊呼声中,锋利的箭镞同时s断拴着魏玄手臂的两根绳索。

紧接着,又有两支箭飞来,s中脚上的绳索。

魏玄失去支撑,被绳圈吊在半空中,面se发绀,双眼外翻,痛苦地扭动挣扎着,腿间涌出热流。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禁了。

腥臊的yet落到完颜烈的脸上和身上,他抹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大叫:“把他给我放下来!放下来!”

“杀手锏”并不如想象中好用,可魏玄到底是大弘的陛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si在他手里。

完颜烈怒气冲冲地望着昏si过去的魏玄,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城门便骤然开启,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完颜烈阵脚大乱,叫道:“撤退!快撤退!”

陆恒并没有出城杀敌,而是派出几个轻骑兵,命他们打扮成金兵的样子,混进人群里,一路追寻魏玄的下落。

“大人,能不能把陛下救出来,从而挽回败局,扭转乾坤,就在今晚。”

陆恒抱着必si的决心,郑重地向俞献托付身后事:“我带一百名si士悄悄出城,若是天亮还没有赶回来,你就舍弃边关,带着大军到南方投奔三殿下。”

他跪在地上,对俞献磕了三个头,道:“我只有一件事放不下——你经过汴京的时候,设法打听打听我娘子的下落,若是她还活着,告诉她我对不住她,替我护她平安。”

俞献重重点头,亲手扶陆恒起来,道:“小陆大人赤胆忠肝,身先士卒,老臣佩服!这里交给我,你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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