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谢映容离开了竹榻边。别看她好象对谢映真重病一事感到很愧疚的样子,其实除了替谢映真掖一掖被子,理一理头发,她也没干别的。她开始在周围的柜子上翻找起来。谢慕林闭着双眼,能听到她拉开各种小抽屉的声音,心里有些纳闷。
又有人进来了。谢映容一听到动静,便迅速合上了刚刚打开的抽屉,重新在竹榻边坐下,关心地摸了摸谢慕林的额头。
谢慕林心里别提有多腻歪了。
不过等来人关上房门,走进里间,谢映容就明显松了口气:“姨娘?怎么是你?”
来的是她的生母大金姨娘。
大金姨娘压低了声音说:“三姑娘跑来这里做什么?这病人待的地儿,你也不怕过了病气!”
谢映容答道:“我来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大金姨娘撇了撇嘴:“能用的点心匣子、被褥、衣裳、炭盆、手炉脚炉,全都让太太的人拿走了,连水和炭都没剩下,你能找到什么?若是还有旧年的大毛斗篷,倒是可以拿两件出来。你兄弟那儿被褥不够,万一冷着了,这会子可没地儿请大夫去!”
谢映容递了个东西给她:“姨娘收着吧。等出去了,这东西好歹能卖点钱,贴补一下家计。”
大金姨娘没接:“这不是老爷用过的玉扇坠么?你拿这个做什么?都要抄家了,这些值钱的东西哪能容我们带走?”若是带不走,上房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谢映容坚持把东西塞到她手中,说:“这里是太太的小库房,象这样值钱的小物件应该不少,多找几件不起眼的,贴身藏好了,日后也是个倚仗。”
大金姨娘伸手摸女儿的额头:“三姑娘该不会也病了吧?说起糊涂话来。”她随手收了扇坠,便小声问谢映容:“姑娘老实告诉我,昨儿救完人后,是不是去书房了?你去做了什么?为何太太要细细追问?”
谢映容呼吸一紧:“太太如何知道我去了书房?!”
书房
谢慕林知道大太太曹氏是怎么知道谢映容去了书房的。
大小姐谢映慧看见的。
在水池边上,谢慕林亲耳听到谢映慧把这件事告诉了钱妈妈。不用说,定是钱妈妈告诉曹氏了。
不过,去书房又怎么了?难道在这个家里,书房还是什么禁地不成?
谢慕林有谢映真的记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书房是谢璞平日里办公、读书或者会客的所在,往来的多是男性,连侍候的也是书僮、小厮,后宅中人一般情况下不会往那里去。
不过,由于谢璞前几年都在外放,去年年底才从开州任满回京,如今还没定下新职缺,书房那地方,近几年一直没有主人在,就成了两位哥哥看书、温习的地方。谢映真姐妹几个,偶尔也会过去借本书什么的。
当然,谢璞如今回京了,那书房自然又成了他的地盘。但他对儿女一向慈爱,并未禁止女儿们继续前去借书,反而多鼓励她们多看书多学习,因此谢映容去得还挺频繁的,谢映真都没她勤快。
谢映容可说是姐妹之中,文采最出众的一个。
只是,谢映容去书房,固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家里宴客的时候,亲姐妹才落了水,救回来的贵客还在她的院子里歇息,她在这个当口跑到书房去,确实是件奇怪的事。
那时候宴席才刚开,书房那边离男宾席近,万一撞上外人怎么办?
她就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走一趟吗?
谢慕林心存困惑,便留心去听谢映容与大金姨娘的对话。
大金姨娘告诉女儿:“方才太太忽然把我叫过去问这事儿,我哪儿知道呀?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跟太太说,把你叫过去问就是了。但太太没理会,反而继续追问我,可知道你去书房做什么?去了多久?回院里时,身上可多了什么物件?又问我,你平日喜欢将贵重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妆匣里那带锁的匣子,还有你屋里那座花梨木的顶箱大柜,上头也有带锁的抽屉,钥匙都放在哪里?”
谢映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太太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怎么今儿倒关心起来了?姨娘可别太老实,否则我们多年的私房便保不住了!”
大金姨娘哂道:“都抄家了,还提什么私房?瞒着她不说,她难道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我才不傻呢!太太是皇后的亲妹子,就算皇后娘娘不大待见她,为了娘家名声着想,也不会不管她的。况且老爷做事一向谨慎,又能犯什么大错?只要皇后和太子帮着说句话,再大的事都能过去。等老爷平安归来,还不得捧着太太么?到时候连二房都得退后,更何况是你我?这会子得罪了太太,到时候谁也救不了我们!再说,我们那点东西,又哪里入得了太太的眼?人家曹家的亲外孙将来是要坐江山的,便是金山银山,人家也看不上!”
谢映容冷笑了一声:“坐江山?他……”她忽然住了口,又道,“姨娘说得也有道理,那你是把钥匙的所在告诉太太了?说就说了吧,横竖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金姨娘瞥了她一眼:“这么说,你还真往书房去了?昨儿府里人仰马翻的,你不好好待在院里陪那薛太师的孙女儿,跑书房去做什么?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拿了书房里什么要紧东西了?”
谢映容声音一紧:“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生的,还想瞒过我去?”大金姨娘轻戳了女儿额角一记,“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拿了什么东西?若是你不该拿的,赶紧还给太太。你一个小孩子,别给自己惹祸!”
谢映容却嘴硬:“我什么东西都没拿。原是我陪薛四姑娘说话,听她说起想找一本绝版的古书,我记得我们家有,只是不记得放在哪儿了,就先拿话稳住薛四姑娘,然后赶到书房去找。若是能找到,就借给薛四姑娘看。薛四姑娘高兴了,兴许就不计较落水之事了。可惜我没找到书,怕薛四姑娘等久了会不高兴,便又匆匆赶回去。太太忽然问起这事儿,难道书房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不成?就算真丢了,也不过是些书本、字画、笔墨纸砚之类的,兴许是前头席上的哪位宾客,一时走错路去了书房,看着喜欢,便随手拿了,也未可知。”
大金姨娘嗤笑一声:“你只管在我面前嘴硬,回头见了太太,你也敢这么回不成?昨儿来的多有贵客,叫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说成贼了,太太怎么肯答应?”
她收了笑,正色道:“我方才听见钱妈妈回太太,说书房守门的人只瞧见你进了屋,再没看到别人来。就算你想推到旁人身上,也是不容易。书房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你这般护着?我劝你老实些,别耍自以为聪明的心计。太太可是个厉害人,你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当心姑娘家的脸面都被她撕下来,老爷不在,我可护不住你!”
谢映容气恼地瞪着生母:“说这样的话,你也是我亲娘?!”
大金姨娘啐了她一口:“我十月怀胎生的你,怎么不是亲的了?!”
她一把揪住女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书房拿了什么东西?既然太太已经起了疑心,回头定要问你,问不出来,说不准还要搜身!你现在就把东西交给我,我替你藏起来,省得你叫人抓了个现行,就真的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映容咬牙:“真没拿什么东西!这事儿姨娘你别管,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就是!”
大金姨娘恼怒地摔开她的手:“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然而谢映容咬紧了牙关,坚持她没拿任何东西。大金姨娘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她几眼,道:“你既然不认,我也没法子了。一会儿你小心说话,别把太太给惹恼了!”
谢映容假笑着应下。
大金姨娘气得要死,叫女儿跟自己出去,谢映容却不答应:“二姐姐病着,没人照看不行。”
大金姨娘狐疑地看着她,又扫视四周一眼,自以为明白了,露出了一丝笑容:“死丫头,机灵着点儿!”便扭着腰出去了,还反手带上了门。
她一走,谢映容的脸立时耷拉下来,面色难看得可怕。
她摸了摸自己左边袖口的位置,又重新开始扒拉那些柜子上的抽屉和置物架上的箱匣,又把东西恢复原状,似乎有些心烦意乱。
忽然间,她停下了动作,看向挺尸中的谢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