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她与谢徽之现在开始关注承恩侯府即将举行的宴会。这一次是承恩侯为自己十七岁的嫡长子曹文泰办的宴会。曹文泰在刚刚结束不久的上元县县试中,得了案首的殊荣,这让承恩侯十分有面子。即使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还要通过府试才能算是童生,他也要为儿子大肆庆祝一番,亲友们都要请来,盟友部属都要参加,京中能让他看得上眼的有女儿的人家,也要送一份帖子去。
曹文泰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从前没定,只是因为他当时还未有功名在身,不够体面。如今册封世子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又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县试,婚姻大事自然不该再拖延下去。
承恩侯兴许还有借着宴会之机,反驳此前种种不利于曹家的传闻的打算。林家步步紧逼,已经完全不要脸了,他也挺恼火的。他顺道还请了几位在朝中立场相对中立、颇得皇帝重用的官员及其妻子儿女,想请他们做个见证。倘若有哪家的闺秀与曹文泰有缘,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与谢徽之商量好了,由后者去寻曹荣,就说承恩侯府与平南伯府紧挨着,中间就隔着个大花园,按照惯例,承恩侯府大摆宴席,总是要借用平南伯府的地方和人手的,他想借机混进去,见一见长兄谢显之,因为谢显之一直没有音信,此前又在生病,家里人都十分担心……
曹荣是个心思比较简单的人,品性也比圈子里的小伙伴们良善。谢徽之以兄弟之情求他,他肯定是会答应的。而他母亲曹苏氏又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娘家在曹家三个房头的下人圈子里人脉极广,跟曹家的公子哥儿们对曹荣的轻视态度不同,仆役子弟对曹荣多数比较尊崇。只要曹荣答应帮忙想办法,这事儿至少有七八分能成。
谢慕林不指望别的,谢徽之只要能跟谢显之联系上就好了,如果还能顺便打听些曹家内部的消息,那自然更妙,但也不必强求。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
谢徽之心里很想给曹家一点颜色看看,但被文氏、谢谨之、大金姨娘与谢慕林轮番劝下来,已经打消了鲁莽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能见长兄一面了。至于长姐嘛……他不打算去自讨没趣。
宴席当天,谢慕林与文氏、谢谨之十分郑重地送了谢徽之出门,从衣裳到随身带的银子,还有撞见曹家人时的借口等等,全都帮他准备好了。谢徽之笑嘻嘻地出了门,才过晌午就神色诡异地回来了。
谢慕林问他:“这是怎么了?可见着大哥了?”
谢徽之表情古怪地道:“隔着后墙漏窗偷偷见了一面。他如今被禁了足,不过没什么事,病了几日,喝了药也好了很多。他对着我哭了一场,听说家里人安好也就能放心了,叫我们不必担心他。”
听起来挺正常的。谢慕林又问:“那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能不是这个表情吗?谢徽之见过谢显之出来,就撞见承恩侯府大门外上演了一场好戏。
王安贵的两个女儿给亡父出殡,棺材车就从承恩侯府门前过,哭声震天,纸钱满天,衬着承恩侯府大门口的张灯结彩,别提有多渗人了!
喊冤
王安贵死后,他这一房便大势已去。
他的妻女不但在外头备受轻视,就算是家族内部,也没几个人还愿意给她们好脸色看。毕竟在当初她们风光的时候,她们也没怎么给过族人好脸色看,一直骄矜傲慢得很。那时王氏族人为了利益权势,忍着气对她们笑脸相迎,如今见她们没有了价值,自然也就更乐于出一口气,报复回去了。
王安贵之妻仍旧被家族禁足,只有两个女儿还有自由之身,能为亡父操作丧事。但这丧事也是一切从简,无论族人还是亲友,都反对王湄如大肆铺张,不但灵堂省了,就连在家停灵的日子,也没凑足七日,三天就要出殡,还是仅以一口薄棺葬入野外荒地,不得入祖坟。王家姐妹心里的怨气,早就快要憋不住了。
然而王家族长族人都没太放在心上,由得王家姐妹说些难听的话。如今宫里曹皇后将太子管束得甚严,不许他来见王湄如,即使王湄如想要告状,也没处告了。虽说大理寺那边,不知为何迟迟未曾结束王安贵一案,但那想必也拖不了几日。只要王安贵的案子一结,皇上又早有旨意下来,王安贵的妻女便要跟随官差,走上流放之路了。如今还能放她们筹办丧事,不过是帝后的几分仁慈罢了。
王氏一族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侵吞王安贵一房留下的财物产业上,只派了一个随从盯着王家姐妹送父出殡,确保她们不会私自逃走,也就完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王家姐妹坐着马车,低调地送棺材出城的时候,会使计将那族长派来的耳目支走,然后命令车夫调转马头,走到承恩侯府门前的大街上。她们甚至还在半路上重金雇了几个流氓地痞,穿上白布麻衣,手里挽着盛满纸线的篮子,一路哭着丧,一路从街头走向街尾。
承恩侯府的管家与体面下人忙着招呼客人,得到消息赶出门来看时,人都已经走过他们家大门前了。有那满天的纸钱一飞舞,再多的红绸红灯都不够遮挡这迎面而来的晦气的。周围围观的路人都纷纷议论,王湄如还放声大哭,诉说着自家父亲如何冤屈,小人如何翻脸无情,对于尽心尽力为他办事的人毫不顾惜,她父亲给人做了替罪羊,死得又有多惨,冤魂不能瞑目,早晚要告上阎罗殿,叫害死他的人不得好下场……诸如此类的话。
承恩侯府的管家气得满身发抖,想要骂回去,却又担心这会惹来众人非议,觉得是他们曹家心虚。就这么一迟疑,承恩侯已经赶到了,气得直跳脚,当场命人骂回去。王安贵自己罪有应得,有什么可冤的?他还死得早了,否则被他害死的黄河灾民,才该告上阎罗殿去呢!
承恩侯府的人一说明原委,围观的路人们也就不再觉得王湄如姐妹凄惨可怜了,还有一个过路的书生,似乎就是东昌府人士,闻言还冲着王安贵的棺木啐了一口,叫一声“狗官死得好”!转身即走,气得王家姐妹双目圆瞪,却又拿他没办法。
谢徽之躲在人群里,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如今向家人提起,心里还觉得挺爽快:“这真是实打实的狗咬狗了!王家女想要喊冤装可怜,当场就被人拆穿;承恩侯府不管别人死活,只顾着自家得意,却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丢尽了脸面。这两方都不是什么好人,谁倒了霉,我都看得高兴!”
谢慕林忍不住啧啧了两声:“王大小姐名不虚传啊,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现在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了,又即将被流放,竟然还敢上门触承恩侯府的霉头,挺有胆的嘛。她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倚仗?承恩侯府也任由她上门闹事吗?”
“当然不可能!”谢徽之道,“当时承恩侯府大门里就窜出十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把王家姐妹给捆了扔上马车,将原本的车夫踢开,另找人将王家姐妹送回王家去了。至于王安贵的棺材,也是由承恩侯府的人抬出城去安葬了。不过既然没有王家的人跟着,王安贵到底是被好好葬下了,还是被扔去了乱葬岗,估计也说不准吧?王家姐妹日后想要拜祭亡父,恐怕都要先讨好了承恩侯府的人,才能打听到尸骨所在之地呢。”
这么狠?
谢慕林听得直摇头:“传闻不是说,杀王安贵又将其伪装成自杀的人,是他的姐夫宁国侯世子程礼吗?王家姐妹给父亲出殡,不去找凶手所在的宁国侯府,不去找跟宁国侯府有姻亲关系的平南伯府,来找承恩侯府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承恩侯府和宫里的曹皇后知道了她与平南伯府的秘密协议,断了她进宫的青云路,所以她就来报复了?”
这姑娘抓重点的能力是不是有点迷?
谢谨之在旁道:“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想法前去承恩侯府大门前闹事,都是不智之举,简直不知所谓!如今她连亲自送父出殡都做不到,还有可能连累亲父死无葬身之地,这哪里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别说王安贵本无冤情,早死一步还保住了全尸,就算她真觉得王安贵死得冤枉,只是做了他人的替罪羊,那她也该将实情全都说出来,让有罪之人得以法办。至于她的父亲,犯了什么罪,就该受什么罚,她们这些家眷也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这方是正理。光靠着白事去寒碜仇人一把,除了让承恩侯府的人生一场气以外,还有什么意义?!”
谢慕林听得笑道:“二哥说得有理。不过你这是正人君子才会有的想法。王安贵一家如果是正人君子,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有这种觉悟的。你没听见,三弟说那王大小姐还为父喊冤呢!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徽之道:“她还不仅仅是为父喊冤呢,被捆上车的时候,承恩侯府的婆子没有堵上她的嘴,她当时就在那里破口大骂,诅咒曹家人,说承恩侯别以为害死了她爹,断了她的锦绣前程,就能成功让自己的女儿做太子妃了,就算曹家有一百个女儿,也不可能再出一个皇后!”
谢慕林诧异:“她是疯了?在大街上就这样喊?莫非她真是因为无法进宫做太子的妾室,就破罐破摔了?我本来还以为曹家会把她换个身份,塞进东宫里做奴婢去的。这样她再努力一把,也不是没有靠着太子的宠爱翻身的一天。结果她连这条路也放弃了吗?”
谢徽之摇摇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曹家的人都认为,她这是还有后招。因为在她被堵了嘴送走之后不久,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就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谢慕林轻推谢徽之一把:“别卖关子呀,到底是什么事?”
谢徽之笑着眨了眨眼:“这事儿还跟江家的少爷有关系呢,二姐你猜是哪一个?”
玉佩
谢慕林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谢徽之这个起初跟她还不是很熟的小兄弟,如今都会开她玩笑了。
江家的少爷?江家是宁国侯府程家的姻亲,也可以说是平南伯府的姻亲,江太太与平南伯夫人程氏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江家与承恩侯府说是亲戚,但又更亲近平南伯府一些。如今曹家长房、二房与三房关系恶化,只怕江家这门亲戚在承恩侯府那里也不大好使吧?不过考虑到江侍郎是朝中高官,又一向是曹氏党羽中的骨干,估计承恩侯多少还是会给他们一点面子的。江家的少爷会出现在承恩侯府的宴会上,也很正常。
至于承恩侯府发生了怪事,会与哪位江家少爷有关系……真要是江二少爷江玉良,谢徽之多半就要直接开骂了,不会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所以牵涉进去的,应该是江家大少爷江绍良吧?
谢慕林把自己的分析推测一说,谢徽之便忍不住树起了大拇指:“二姐姐果真冰雪聪明,这都能猜到!”
谢谨之忙问:“江绍良在承恩侯府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谢徽之这回没有再卖关子了,笑着说:“这事儿说来有些离奇,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从曹荣相熟的几个曹家二房小厮那里打听到了个中详情,总觉得不象是巧合。曹家那边的人,大多觉得这是王安贵的长女搞的鬼,就是不知道她如今都落到这个田地了,怎么还有能耐对曹家人下手呢?”
原来在今日承恩侯府的宴席上,有许多曹家部属或是新拉拢的官员人家出现。当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官宦子弟,似乎是某个不大受曹家人重视的小官之子,靠着结识了曹家旁支的一个儿子,终有机会挤到曹文泰面前来露个脸了。他看起来有几分机灵,挺会说话,哄得曹文泰开心,因此得到了特殊待遇,能与那名曹家旁支子弟一起,与江、程等几家曹家姻亲子弟们坐在一处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春风得意,就碍了同席有些人的眼,趁着与他同行那曹家子弟暂时走开,便开始拿他身上穿的衣裳款式老土、料子不算上佳来嘲笑,嘲着嘲着,就嘲到他腰间的佩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