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文氏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叫人想法子给她母亲递个信,报个平安吧。”
母子三人说话间,谢显之与谢映慧在厅中已经听见了动静。谢显之低头不知与妹妹说了些什么,谢映慧立刻嚷嚷起来:“不!不要让母亲知道我在这里!”
她咬着唇,面上犹带几分恨意:“就让她急!让她担心!让她知道我的决心!她若还想要我这个女儿,就得跟姓方的一刀两断!”
决心
平南伯府这一夜,上下都不得安宁。
曹氏气急败坏地派人出去打听女儿的下落,可宵禁时间一到,平南伯府的下人就不肯再为她效劳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这边给出的解释是,府里如今正在孝中,又不得帝后喜欢,不能再随意仗着曹家的名号触犯规矩了。因为宫里和曹家,还有朝中知道平南伯府失势的官员们,都会很乐意拿他们再做一回靶子,这对他们百弊而无一利。
曹氏从来都见惯曹家人在京城肆无忌惮的作派,怎么可能相信平南伯府的下人连闯个宵禁都不敢?她只知道自己才跟嫂嫂吵过一架,这分明就是嫂嫂有心要与她做对,可她女儿若有个万一,那又怎么办?嫂嫂对她的仇恨,已经深到不顾小辈安危的地步了么?!
曹氏不肯听从嫂嫂的安排,非要派人出府去寻女儿。可程氏不配合,严禁府中下人出府。曹氏根本无法号令兄嫂府中的下人为自己所用,除了生气流泪,还能做什么呢?
只有谢映慧的大丫头玛瑙说的话,还能让她稍稍安心一些:“小姐出府的时候,奴婢着绿绮跟上去了。那丫头虽有些胆小,人还是机灵的。她是从府外买进来的奴婢,是金陵城本地人,比家生子儿见过的世面多些。有她跟着,小姐绝不会乱跑乱走,往那些危险的地方去。
“况且一向守在府前街上待客的马车夫也说了,听见小姐吩咐雇的那个车夫,往珍珠桥去了,想必小姐是回了谢家大宅。那大宅如今已经回到谢家人手中,却暂时无人入住,只有一房家人看门。小姐若是回了那里,一应房舍物事都是齐全的,又有绿绮在旁服侍,不会受了委屈。”
曹氏听了玛瑙的话,想起白天里儿子谢显之才跟谢映慧说过,若谢映慧在平南伯府待不下去了,可以回大宅投奔祖母谢老太太……若谢映慧因为他这话,受了委屈后就往从前的家跑,也是很有可能的。虽然那大宅如今乱糟糟的,多日没有清扫了,气味也难闻,可让丫头收拾一间卧房出来,也不是不能忍。
倘若不是嫂嫂不让府中下人配合她,她这就派人去珍珠桥谢家大宅查问了,如今却只能待天明后再行事。
曹氏心中清楚地感觉到,在失去亲哥哥平南伯之后,如今的平南伯府,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行事的娘家了。这个家在嫂嫂的掌控之中,她不过就是个过客,寄人篱下,需得看嫂嫂的脸色过活。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要有自己的实力和倚仗。
方闻山的提议是有道理的,她虽不想离开京城,离开家人,可她更不想被嫂嫂视作仇敌,任由后者摆布。就算她想要让嫂嫂恢复理智,冷静下来,与自己重归于好,那也得先让自己有足够的份量,说的话能让嫂嫂信服才行!
曹氏默默在平南伯府的后宅下了一个决心。而这时候的平南伯夫人程氏,也迎来了弟妹程王氏。
程王氏声称自己是听闻大姑姐和曹氏闹翻的消息后,才赶来的。因为家里婆婆宁国侯夫人百般阻挠,她到这会子才找到机会悄悄出门,还冒了被巡城官兵拦截的凶险呢。但她心里牵挂着大姑姐的事,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呢?
程氏再次被亲生母亲的绝情态度刺伤了,她虽然对弟妹程王氏的情谊感到十分感动,可眼下真的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下午那一场发作之后,她只感觉到极度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她觉得前路茫茫,再也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程王氏见状,也不多问,只找来她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打听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氏与曹氏是怎么吵起来的?
程氏无心去阻止大丫头泄露实情,她觉得让弟妹知道了也没什么。那大丫头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在叙述的过程中,程王氏几次提问疑惑之处,都问到了程氏最痛最悔的地方,令她心头重新又受了一次折磨。
大丫头叙述完了,程王氏便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那方将军太过分了,曹姑太太行事,也太无情了些。即使方将军是她多年的心上人,到底大姐、姐夫和外甥们才是她的亲人啊!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跟大姐你商量,却还要帮方将军藏着掖着呢?也难怪大姐你发那么大的火了。你没把她母女赶出门去,就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
程氏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程王氏便安慰她:“没事,原本你就知道她是个心性凉薄之人,姐夫一去,她便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半点不为你着想了。如今,方闻山大势已去,大姐和外甥们也用不着依靠他在皇后娘娘与承恩侯面前挣脸面了,闹翻了也没什么。
“只是想到姑太太拍拍屁股就能跟着方闻山离开京城,到那些不知道她根底的地方,继续过富贵荣华的好日子,借着曹家的名头耀武扬威。而大姐却要和外甥们一起,留在京城苦熬,受尽委屈……我实在替大姐不平!”
程氏咬牙切齿地说:“难道我就甘心么?可我又能拿她怎么办?!依照她和翠鬟那贱婢的说法,连老夫人都是站在她那边的。我难道还能拦着不许她改嫁他人?!就算拿伯爷的孝期说事儿,她一个做妹妹的,顶天也不过是守上一年的孝罢了。一年之后,她想嫁给谁,我半句话都说不得。不过,她也休想过得称心如意!她真敢丢下娘家,嫁给姓方的混蛋,我就敢把她的名声踩到脚底下去!饶她在外头如何风光体面,她在京里也是个人尽皆知的贱货!只要京中的消息传出去,她在哪儿都别想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一对狗男女,凭什么过得好?!”
程王氏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道:“大姐,你这么做,固然心里是爽快了,可对你自己,对外甥,又有什么好处?皇后娘娘是最重曹家名声的,若叫她知道你在外头散布自家人的谣言,还不定如何罚你呢。如今平南伯府可再也受不得宫中的打压了,你为外甥想一想,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吧?要做,也只在方闻山将来的驻地做就得了,让你们家姑太太在那儿过得不顺心,却千万不能在京里做手脚。”
程氏不由惊诧又好笑:“难不成我都跟曹淑卿闹翻了,还要给她留脸面?!皇后都把伯爷杀了,我还顾着她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外甥袭爵顺利呀!”程王氏苦劝她道,“皇后娘娘最要脸面,哪怕暗地里已经害死了伯爷,可明面上,她也是绝对容不得旁人说伯爷有罪的,因为那会大损曹家的名声。所以,只要不给她留下把柄,外甥上书请求袭爵,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若连她这个曹家的皇后都不给曹家嫡系子孙脸面了,外头的人还不得往死里踩曹家呀?她能受得了么?”
程氏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若儿子仍有袭爵的希望,那……
蛊惑
程氏冷静下来,愿意听人劝了,程王氏自然蛊惑得更加用心。
她为程氏分析曹皇后的“心态”:“皇后娘娘与承恩侯确实不喜姐夫,可他们也任由姐夫袭了平南伯的爵位,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哪怕他们与曹二爷更亲近些,也没有为了曹二爷夺走姐夫爵位。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姐夫是嫡出!曹家兄弟几人,只有承恩侯与姐夫是嫡子,要袭爵,必然也只有他们二人有资格!如今姐夫去了,还有外甥这个嫡长子在,只要外甥不出岔子,皇后娘娘就不能叫庶房的人夺了他的爵位去!
“为什么?自然而因为皇后娘娘必须要维护嫡出的尊严。倘若连她的娘家,都能容许庶子欺压嫡子了,那太子殿下……又凭什么稳稳当当地坐在东宫储君之位上呢?皇上如今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可朝臣们都只认太子,难道真是因为太子比其他皇子们都出色么?大姐扪心自问,不难得到答案。”
程氏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嫡长子……他做储君,是名正言顺的。只要他不犯任何差错,哪怕人糊涂些,不如其他兄弟精明能干,皇上也不能废了他!”程氏的双眼亮了,“不错,如今林昭仪与二皇子虎视眈眈,皇后想要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就必须紧抱嫡长继承的规矩礼法不变。倘若连她娘家亲人,也不守这个规矩了,皇后与太子的颜面何在?!林昭仪与二皇子便更有理由去抢东宫之位了!”
所以,程王氏才敢下定论,只要曹文衡不出岔子,不叫人抓到把柄,这个爵位还是稳稳当当的。兴许皇帝会因为平南伯的事,迟迟不下旨让他袭爵,但只要朝臣们提起袭爵的事,皇后与承恩侯就不能让这个爵位旁落他人头上。
程氏对程王氏的分析十分信服,还冷笑着说:“当初弟妹就提过,四房五房六房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对文衡下手的。因为他们知道,若文衡无事,爵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在他们头上!”
程王氏点头道:“所以,大姐日后必须要好生教导文衡,让他认认真真学几年真本事。不管是文也好,武也罢,都不能再被人笑话是草包了。那对他袭爵可是大大不利的!就算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让旁人夺了他的爵位去,光是拖着不让他正式袭爵,他也要吃个不小的亏。”
程氏叹息道:“可眼下我们跟皇后与承恩侯闹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帮忙么?只怕袭爵之事,他们会一直拖下去了。哪怕不让庶房的人沾光,他们也不会让我和文衡称心如意的。”
程王氏笑道:“倘若文衡继续待在府里做个闲散公子哥儿,自然是事事都要受制于皇后与承恩侯。但若是文衡在外头立下了功劳,名气大到曹家压制不住的地步呢?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与承恩侯不但不能拖着不让他袭爵,反倒还要对他拉拢示好了吧?”
程氏怔了怔,随即变色,猛然站起身来:“弟妹该不会是说,让文衡去边疆杀敌立功吧?不成不成!那地方那么危险,万一文衡有个好歹……”
程王氏抓住了她的手臂:“我的好大姐!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怎会叫外甥去冒性命之险?有些事,京城里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但在边城,只要主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有个好帮手把事情做圆了,想要几个军功,又有什么难的?
“大姐也不必非得让外甥成为最耀眼的一个,只需要让他跟着几个厉害的武将,分分功劳,积少成多的,就足以让他在曹家一群纨绔子弟中脱颖而出了!边城将战报送进京,一排有功的将士姓名中,曹文衡这个名字,足以震惊世人。大姐难道还怕那些泥腿子出身的粗人,能盖过外甥的光芒去?!”
程氏眨了眨眼,慢慢重新坐下,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意动来。
这个主意不错,风险也不大。平南伯府还有几个老公爷生前用过的亲兵,身手极好的,让他们护着曹文衡北上,寻个曹家旧部主事的边镇待上一年半载的,捞够功劳就走,又能出什么事呢?
只不过,曹家的旧部,如今还在边城做主将的不多了。皇帝早有意将他们调离手握重兵的位置,能留任的,也不是平南伯府能随意支使的人物。倘若她贸然与对方接触,就怕大房、二房那边会得了信,妨碍曹文衡出头的计划……
对于程氏的顾虑,程王氏也有了主意:“何必非得找曹家旧部?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外甥的军功有问题么?惊动了承恩侯就更不好了。若他学了我们这一招,把族中其他子弟抬起来,那还有外甥什么事儿?大姐怎么就忘了,我们这边还有一个承恩侯支使不了的武将人选,恰好也在边城有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