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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眼药

谢老太太又咳嗽了。

珍珠不在,谢慕林就照着她平时的做法,上前给谢老太太拍背、喂水。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姿态还是要有的。

然而谢老太太根本不领情。她一把将谢慕林递过来的水杯拍落在地,气愤地说:“我用不着你来献殷勤!”谁知道她原本就还没把气理顺,勉强喊出这句话后,一口气走岔了,咳得更加厉害。

文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她瞧了瞧地上的水杯碎片,心头一酸,也不多说什么,就上前接过了女儿的工作。谢慕林退到一旁,十分淡定地看着文氏服侍谢老太太,一点儿都没觉得生气难过。

看到谢老太太那副饱受打击的模样,她心里还有一点淡淡的爽。

谢老太太咳个没完,中间还一度想要抽空习惯性地骂文氏两句,无奈身体不配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只能忍住这口气,折腾了半天,方才喘顺了气。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声骂什么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冒出一句:“你们这些……不孝的混账!”

文氏红了眼圈,默默地低头立在床边,沉默不语。

珍珠端了粥和小菜回来,见状忙放下托盘,上前服侍谢老太太去了。文氏拉着女儿小声告退,谢老太太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压根儿没有理会。

出得后院,文氏就开始掉眼泪,回到正房,她便扑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谢慕林瞟了她几眼,有些不自在地在她对面坐下,劝道:“娘,你别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老太太一向是这种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文氏哭得更大声了。

谢慕林摸了摸鼻子,趁机上个眼药:“我早就习惯了,娘也看开些吧。要是哪天老太太不作妖了,我才要觉得奇怪呢。不过,她现在动不动就要坏孙子的名声,根本不考虑兄弟们的未来前程。为了兄弟们着想,我们也不能任由她乱来。除了象杜老爷子这样的明白人,又是必不可少的大夫,其他人还是少请到这边宅子来做客吧。老太太少见些外人,也就没机会作什么妖了。”

文氏的哭声小了些,哽咽道:“我先前只当她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的打算在外人面前冤枉你哥哥弟弟们。再怎么样,那也是她亲孙子,对她一向很恭敬的。怎能因为你爹爹早就定好了的,他们要去书院读书的事,老太太就非要毁他们前程不可呢?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老太太真的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她真能狠得下这个心!倘若今儿来的不是知根知底的杜老爷子,换了别家不相识又不知道内情的大夫,岂不是就信了她的话,真把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当作是不孝子孙了?那你们在湖阴县,还能有什么名声?!”

谢慕林淡定地表示:“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才说,老太太最好是在此静养,少见外人,最好连族人都不必多来往。她老人家在族里生活,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保不齐就有根本没听说过她事迹的人,会真的听信了她的话。就算事后能解释清楚,也犯不着冒那个险。”

文氏低头拭泪道:“方才杜老爷子还劝我,不要再做老太太的应声虫了,哪怕是为了你们几个孩子,也该争气一些……我真是羞愧难当!杜老爷子虽说是宗房的姻亲,可你大伯娘的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她断不会把我们家里的事胡乱说给娘家父母知道。杜老爷子会说这样的话,就必定是我的事已经在亲友间人尽皆知了。

“他们都知道我被老太太欺压了许多年,却还是一心一意奉承她,对正经婆婆,反而是亏待了多年,一直不曾在她老人家膝下尽过孝。真姐儿,你说,亲友们会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你爹爹呢?这些年,我与你爹爹一直以为孝顺老太太,便是真正的孝心了,是不是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杜逢春老爷子还说,是她与谢璞夫妻俩把谢老太太惯成如今这副讨人嫌的模样的。曾经她老人家也是个贤淑妇人……

文氏扪心自问,越问越惭愧。就算那十几年里,曹氏曾经有意无意地把谢老太太惯坏了。可谢璞远在外任上,自己是守在家里的,就算不能及时劝诫谢老太太,至少也能去信提醒丈夫,让丈夫出面劝说老人。这些事她没能做到,只顾着自己二房的小家,实在太过失职!

她含泪对女儿道:“你提醒过娘好几回了,是娘糊涂,总是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娘知道错了,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改正……可既然是错的事,就不能再继续错下去,否则我和你爹爹往后如何能在族人亲友间做人?我得给你爹爹写信,跟他好好商量一下,将来该怎么办?”

谢慕林眨了眨眼,不是很清楚对方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但文氏如果真的愿意走出这一步,绝对是大好事。不然她自己千方百计为家里人出力办事呢,谢老太太胡搅蛮缠不说,还有个亲娘在拖后腿,她还能干得了什么?

谢慕林微笑着安慰文氏:“娘,有心不为迟。您愿意改正就好。爹爹那儿,您也多劝劝,跟他说清楚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不要想着给谁遮羞,又或是觉得不能让爹爹为家事烦心,就报喜不报忧。爹爹在外任上确实辛苦了,但他要是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娘既然觉得自己难以决断,又不想事事都劳烦宗房与二房的长辈们帮忙,那就必须让爹爹出面处理。总不能让爹爹在外辛苦工作,却莫名其妙因为家乡的老母亲犯糊涂闯了祸,就连累得一家儿女前程尽毁,爹爹几年的辛苦都白费了吧?这可不是真心为他好的做法。”

文氏含泪点头:“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一定不会犯这个糊涂的。总归是你爹爹的亲娘,有些事,还是要靠他来做决断。”

文氏拿定了主意后,心里虽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比起先前,倒是平静了许多,不再时时为了谢老太太的态度而伤心难过。

而谢老太太这时候正在暗地里懊恼,后悔自己出了昏招,不但没能让杜逢春认清谢慕林这个小丫头的真面目,反而成了杜逢春眼中的坏人。只怕她下回复诊时,再说孙子孙女们的坏话,杜逢春都不会信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埋怨杜逢春,倘若不是他说话如此气人,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她又怎会一时气急,把人给得罪了呢?说到底,还是杜逢春的性子不好,害得她如今处境尴尬。下次再见他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至于先前她说的,不会喝杜逢春开的药的话,谢老太太已经忘记了。杜逢春再气人,他的医术在湖阴县也是首屈一指的。不吃他开的药,她要上哪儿找更好的大夫去?她还是很惜命的,不但会吃他的药,复诊也会继续找他,大不了装没事人就是了。

谢老太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留意到,文氏的态度,稍稍有了些变化。

微妙

谢慕林也没有太在意文氏的态度是否发生了变化。

说实话,她都有些麻木了。

文氏愿意改,那当然很好。如果她改不了,那谢慕林也就是头痛一些罢了,倒也不会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更不会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又重新回到那破旧的书房院去盯着人做水泥试验。

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时间又紧,她只叫人收集了一些土法水泥原料,数量并不大。等下人们把材料都砸碎,研磨成细粉之后,该过箩的过箩,该加热炒制的加热炒制。她这里没有窑,有些配方只能放弃,但只要在简陋条件下可以用上的方子,她都试了一下,小批量地弄出了三种水泥粉出来。

然后,她让人在屋内的地面与屋外院子的烂泥地,还有院子中相对比较干躁的泥地上,分别抹了一块水泥地面出来,不大,也就是一两平方大小罢了,试试看效果如何。之所以连室内的试验也做了,是为了确保天一旦下雨,好歹还有试验数据可以参考,不至于全军覆没。

抹完这几块地,接下来就是等了。既然资料里说,这几种土法水泥凝固速度会慢一些,那就等等看,它们凝固起来,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吧。

结果没那么快出来,谢慕林便先随文氏返回谢家角。

次日清晨,母女俩很早就起来了,各自梳洗完毕,便先聚在正房里用早饭。

文氏本来还有些不习惯住在正房的,但她如今心事重重的,也没那闲心关注这些旁支末节的事了,两晚下来,适应良好。当然,等到修整老宅的匠人入驻,把正房再修一修,她应该会住得更舒适更习惯的。

早饭过后,母女俩齐齐去后院向谢老太太辞行。

谢老太太刚刚才醒,还有些迷糊呢。她这几日都是早睡晚起,因此没打算起身,还得再赖个床。文氏与谢慕林来了,她习惯性地叫骂了两句,习惯性地说些“赶紧滚回去抱宋氏大腿吧”、“你们少在我面前出现,我还能多活两年”、“真对我还有点孝心就赶紧给我滚”之类的话,连屋子都不许她们进,说是不想见到她们的脸。

若换了是往常,文氏无论如何也要进屋哭一哭的,哪怕只是在门边站着呢,说不定还要跪一跪。但今日她红了眼圈后,倒是没有再坚持进门了,只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行礼拜别就算了。

出门上船的时候,她倒是掉了眼泪,对女儿哭诉说:“老太太的话是在往我心上捅刀子。她先前还说什么,我们母子几个少在她面前出现,就是真孝顺她了。可见了杜老爷子,又说些什么我们不管她死活,对她不孝顺的话。倘若我和你们兄妹真的老老实实不再出现在老太太面前,那岂不是越发证实了我们对她不孝么?到那时候,哪怕我们明明是遵照老太太之命行事,也成了忤逆她的不孝子孙了。今儿我向她辞行,她又再叫我们赶紧滚,说那才是有孝心呢。到底要我们怎么做,她老人家才能满意?!”

谢慕林扶着她上了船:“老太太的脾气,娘还不清楚吗?想一出是一出,哪怕是前脚刚说了一句话,后脚就打了自己的脸,改口不认了,她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只会把锅甩到别人身上。所以我才说,娘事事听从她的吩咐,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老太太总会改主意,你跟着她改了,造成任何不好的后果,她是绝不会承担责任的,但最后要负责的就是你啦。

“你明明只是听她命令行事,最后却成了她要喊打喊杀惩罚的对象,不觉得冤吗?其实一开始你不听她的命令,只做你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就可以了。只要你是按规矩行事的,就算到头来,事情出了差错,那也是规矩导致的。老太太想要骂你,也没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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