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再临
谢慕林走进正院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她心里挺高兴的。虽然自家二哥一度被萧瑞的凄凉身世影响到了,对他的态度大变,但也没有被迷惑得昏了头。就算二哥对萧瑞的印象转好,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把妹妹许出去了。萧瑞卖惨卖得积极又如何?二哥也不过是把他纳入考虑对象而已,还得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呢。
二哥还是她的二哥。萧瑞也没能占什么便宜。
谢慕林与谢谨之一道,按照事先想好的理由,把谢家湾老宅又有了新房客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文氏。文氏皱了皱眉,道:“罢了,既然是平望镇千户所的人开了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之前已经与金山卫的人结下了善缘,若是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幸好老太太如今不再提回去住的事了,我们别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既然那位郑总旗说,我们送日常所需过去,平望镇千户所会花钱采买,那我们也不算太吃亏。只是那些生病的士兵,该不会又是得了时疫吧?虽说我们家族的人都不住谢家湾,但那里毕竟还有宗房的佃户,后山也有村民,可别过了病气才好。”
谢慕林忙道:“娘放心吧,我问过了,生病的人只是寻常的风寒体弱什么的,并没有得传染病,主要是几个受了外伤的人,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休养。你也知道,平望镇千户所刚刚才换了主事的人,军官几乎全盘清洗,底下的人至少有八成留存。那位曾千户初来乍到,当初为了水匪装流民的案子,又跟之前的黄千户等人闹得不太愉快,那些留下来的士兵和小军官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曾千户他们添堵。把受伤的同袍送到更安全更清静的地方休养,也是无可奈何的安排。他们愿意信任我们,我们又怎么好拒绝呢?”
文氏点头:“原来如此,这倒罢了。不过,说好了那些人开春后就要离开的,可别住太长时间了。我就怕天气转暖之后,老太太又闹起了别扭,吵着说要回老宅住去。到时候我要怎么交代?”
现在把老宅住了外人的事瞒着谢老太太,是为了耳根清净,也省得谢老太太生事。但如果谢老太太知道了实情,晓得家里人都瞒着她,只怕会更加生气吧?
谢谨之与谢慕林听得都笑了,连忙说:“不会不会。”到得那时,病人也好,伤者也好,估计都已经养好身体了。只要萧瑞的调令下来,他们随时可以北上。湖阴县离杭州说远不远,他们才不会乐意留在不够安全的地方呢。
为了避免消息走漏,谢慕林借口为母亲分忧,把给老宅送日常补给的任务包揽下来,文氏只需要派几个人手给她,银子郑锋那边很快就会送来,物资有了钱就能采买,根本不必惊动家里其他人。
文氏倒不介意女儿帮自己的忙,只是有些顾虑:“你成天跑去老宅做什么?就算扮了男装,又带了下人,你也依旧是个姑娘,全族的人都知道的,叫人看了不象话。况且,这大冷的天气,你天天出门,就不怕冻出病来?”
谢慕林笑说:“我只需要头一次带着人去走一趟流程,知道要买多少东西,要花多少钱,心里有数了,就可以了,哪里用得着天天跑?既然手下有人,我使唤他们就行了。把账目记清楚了,我还怕他们会糊弄我吗?”
文氏听得笑了:“这才是正理。那你就当作是在学管家吧,先从采买小事学起。”
她给了女儿一个空账本,记账的方法之前已经教过了,再支了十两银子给女儿做垫付金,以备万一,再叫来管家,让他领着女儿去挑使唤的人,便不再过问了。
谢慕林拉着哥哥谢谨之一道去挑人,挑了两个有力气又老实嘴紧的中年仆妇,一个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个是新宅里原本侍候的,另外再把贾大算上,人就凑齐了。这三个人会另外赏一份跑腿费,谢慕林还多赏了一笔钱,叫他们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闭紧嘴巴,无论谁来打听都别告诉,也不许泄露给亲友外人。
谢慕林其实跟在文氏身边管过两三个月的家,对湖阴县城里的物价心里有数,在文氏面前那番说辞,不过是掩饰罢了。等挑好了人,她便要与谢谨之一道,借口进城采买东西,往杜家医馆请大夫去了。
杜家的大夫们医德很好,口风很紧,一向不会随意泄露病人的信息。有谢谨之出面,杜二爷二话不说就指了手下一个擅长外伤的大夫随他出诊。当然,这位大夫除了治外伤以外,其他常见的病症,也是可以对付的。
谢慕林与谢谨之随即请大夫在城里一家干净的馆子吃了顿简单而不失丰盛的午饭,便带着采买到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重新坐上船,齐齐往谢家湾的方向驶去。
到了老宅门前的码头,谢慕林一眼就看到自家的船已经从前湾村那边回来了,船上只留了一个船夫看守,其余下人都不在,恐怕是进老宅里帮忙去了。她带过来的其中一名下人问了船夫几句,不出意外地得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准备要下船时,谢慕林被哥哥谢谨之拦住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二妹妹且在船上候着,等完事了,我会带着人回来的。”
谢慕林知道他是顾虑到老宅里多了许多外人,当中还有许多男子,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在陌生人面前抛头露面。她虽觉得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但今日二哥给了她不少惊喜,她也乐意做一回听话的好妹妹,便答应下来。
谢谨之带着大夫与下人,抬着东西进了老宅。谢慕林留在船上,坐在船舱里,翻出一本书来慢慢看着,倒也不觉无聊。就是河上风大,她有点冷,坐了一小会儿,便连打两个喷嚏。守船的两名船夫,也都缩头缩脑地哈着白气,恨不得寻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谢慕林想了想,便把书袖了,对他们说:“你们进船舱里去避一避风吧,我到门房坐坐去。记得那里有炭盆,比在船里暖和些。”
她这边船上的船夫就说了:“二姑娘,二少爷嘱咐了,让你不必进老宅的。”
谢慕林笑道:“二哥是怕我被人冲撞了,但我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见老宅的大门敞开,前院没什么人在活动,估计门房里就算有人也不多,搞不好就是贾大在那儿呢。我过去取取暖,就算遇到了外人也不怕。我这一身男子打扮,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真有事了,叫唤一声,还怕没人来帮忙?”
船夫想想也是,便不再多劝了,只是提醒谢慕林:“二姑娘小心提防些,别只顾着看书。如今宅子里多了许多外人,比不得从前。”
谢慕林应着声,熟练地跳下船,走下码头直接往老宅走去。
门房中无人,炭盆倒是烧得正旺。谢慕林连忙凑过去烤手。
身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谢慕林回头望去,居然是萧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花言
谢慕林眨了眨眼,直起身来:“萧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微笑着走进了门房,端过两张长凳,放在炭盆旁边,自己坐了一张,便抬头对谢慕林和气地笑道:“外头很冷吧?今儿午后的风比早上要大多了,说不定要下雪。你快坐下来暖和暖和。”说罢还打开身边的篮子盖,从里头取出一把裹了棉罩子的小铜壶,两个杯子,往其中一只杯子里倒了大半杯红糖姜茶,递到谢慕林面前,“这是才熬的甜姜茶,用的是你们家的方子,快喝两口驱驱寒。”
谢慕林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没有接过杯子,径自在对面长凳上坐下了:“不必客气了,我不渴。萧二少爷自己喝吧。”
萧瑞笑笑,把杯子放到她身边的长凳一端,又坐了回去:“别这么生分嘛,我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你怎么就不能象谢三兄弟那般,唤我一声萧二哥呢?”
谢慕林很想翻白眼,忍住了扯扯嘴角:“我们还没那么熟呢,萧二少爷请自重。”她二哥也不过是唤萧瑞一声萧兄,还是很客气的叫法,谁要管他叫“二哥”呀?她自个儿有二哥!
她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萧二少爷怎么会忽然到门房里来?原本守在这里的人呢?还有,我二哥和家中的仆妇,还有请来的大夫又去了哪里?”
萧瑞微笑道:“多亏谢二兄弟请了大夫来,如今所有人都在病人和伤者的房间里,看大夫如何为他们诊断、开方呢。大家今日要搬家,午饭只简单吃了些东西,怕是撑不了多久的,因此贾大带着两名仆妇去了厨房煮姜茶与米粥,眼下还抽不出手来。谢家帮了我们金山卫这么大的忙,我们所有人心里都十分感激的。看到谢二妹妹独自进宅,我又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在门房里吹风?自然要来相陪了。”
谢慕林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敢笃定这厮是故意的!其他人兵分两路,都没有留意到她来了门房,于是萧瑞独自提着姜茶过来了。自家二哥他们陪着病人,会以为他去了厨房,而厨房的人忙着干活,多半以为他是回去看病人了。这可不就叫他钻到空子了吗?
谢慕林没好看地看着萧瑞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别拿借口来搪塞人。没点理由,你在这种小事上耍心机做什么?”
萧瑞听得笑了,看着谢慕林道:“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你方才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高兴,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看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谢慕林干巴巴地说:“没什么误会,我只是觉得,我二哥心地善良,不是你扮可怜的理由。交朋友这种事,贵乎真心。我二哥原本就愿意与你交好,你不必对他用心机的。”
“我并没有用心机扮可怜。”萧瑞肃正了神色,非常郑重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真正经历过的事,绝对没有哄骗令兄。我这么做,也确实有目的,但不是为了与令兄交好,而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是将门出身,又是武将、外戚,还有纨绔的名声,就对我有所误会,反对我向姑娘求婚。”
谢慕林呛了一下,装作没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你说的话真的全是实情吗?可我怎么记得,太子前不久才选过伴读,曹家的年轻子弟为了争那个名额,还差点儿闹得家族分裂呢。可在你的故事里,你们小时候,皇子们就已经有伴读了。”
萧瑞立刻作出了解释:“那是不一样的。虽然同为伴读,但小时候那个只能算是玩伴,一般皇子母家的亲眷或是朝中官员家的子弟就能入选,陪同皇子开蒙、上学、玩耍,是给皇子们解闷用的,年纪一大,随时都可能被遣出宫去。可太子前不久要选的伴读,等于是日后东宫辅臣了。太子已经到了可以参政、议政的年纪,那几个中选的伴读,便是他的左膀右臂。等正式入了詹事府,少说也是个左右春坊庶子。
“曹文泰若是入选,甚至有可能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少詹事。他才几岁?又能有什么功名?这便一步登天了。等日后太子登基,他更是能直入中枢,省却中间熬资历的时间。这样的捷径,朝中勋贵世宦子弟,谁不想要呢?”
谢慕林明白了,这大概跟当今皇帝昔日还是皇子时,王府里的属官类似。嗣祖母宋氏的先父宋祭酒,原是皇帝潜邸时的长史,那是正五品官,同僚还有平级的焦闻英。等到皇帝登基,焦闻英直接就做了正三品的通政史,宋祭酒虽然因为触怒了皇帝,只能做国子监祭酒这个四品官职,但同样是越级提拔。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捷径是不会受到朝野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