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到时候,我还要请你们杨家所有人来吃席。那妾将来生下了儿女,我也会叫他生母带着,绝不会有什么去子留母的歪念头,包管叫全湖阴县的人都夸我是个世上少有的贤惠娘子。如何?!”
杨意全咬了咬牙:“别胡闹了!谁要纳妾?!”一个村姑?他还不至于这么不挑拣!
谢梅珺冷笑:“只要你打消了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别再肖想人家有夫之妇,高官诰命,我给你纳几个妾都行啊!我可以给你这个脸面,那你呢?你能不能也给我们谢家留一点体面?别再做那种卑鄙无耻的白日梦了?更不要把这种白日梦说出口?!”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谢梅珺看着他的表情,讥讽地笑笑:“怎么样?说中你的心事了吧?想在我面前摆大丈夫的威风,你也得在我面前先做了大丈夫再说呀!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有脸借别人的势来压我,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你说……我把你的心事跟三嫂提一提,她又会怎么想你呢?”
杨意全的脸色顿时又刷的白了。
别居
杨意全失魂落魄地来到二房正院拜见岳母宋氏时,两个孩子杨淳与杨沅正陪外祖母说话。看到他,兄妹俩都站起身来行礼,只是面上犹带几分无措,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杨意全张张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便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了:“为父有话要与你们外祖母说,你们出去跟别房的表兄弟姐妹们玩儿吧。”
杨淳与杨沅对视一眼,又望向宋氏,见宋氏默默点头,方才向外祖母行了一礼,退出屋去了。
杨意全这才上前给宋氏见礼,直起身来,眼圈就已经红了,哽咽着说出了第一句话:“岳母大人,何至于此啊!”
宋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梅珺是我唯一的骨肉,她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就没有逼迫她退让的道理。她并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的,终究是你的所作所为伤了她的心。你不想法子去向她赔罪,来跟我老太婆说这些做什么?”
杨意全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泣声:“小婿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小婿真的没想过要纳妾,只是不好反驳了长辈们的话,方才说话含糊些罢了。至于大伯母和婶娘、堂兄弟们,行事确实有些过了。他们拿不住小婿的把柄,便把气都出到梅珺身上。小婿心里念着大伯父的恩情,不好顶撞大伯母,这才让梅珺受了委屈。这是小婿的错!”
他哭得有些可怜,但这种说辞已经无法令宋氏产生触动了。过去十几年里,她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听得多了,早已麻木了。
她仍旧是那一脸淡漠的模样:“你心里记着你大伯父的恩情,我很欣慰。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感激你大伯父,为何偏偏不肯听从他的意思去做呢?难不成你大伯父有说过,让你为了你大伯母与堂兄弟们,叫妻儿受委屈么?还是他在你们杨家人拿梅珺出气的时候,没训斥过他妻儿的不是?”
杨意全噎了一下,低下头去,抬袖擦了擦泪,轻声道:“小婿……只是想着,大伯母毕竟是大伯父的正妻,又为大伯父生下了嫡长子……其他人也都是大伯父的血肉至亲……”
宋氏轻笑了下:“说得好象你不是你大伯父的血肉至亲一般……你为了你大伯父的妻儿,一再违背你大伯父的嘱咐,原来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大伯父对你的恩情的。”
杨意全无言以对了,面上已是满脸涨红。
宋氏又叹了口气:“等你大伯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他一心促成了谢杨两家联姻,又用心栽培你,只盼着你能在科举路上有所成就,日后出仕,不但可以光耀杨家门楣,也能与他作个臂膀。可你却在杨家其他人的咄咄逼人面前退让了……为了赢得他们的几句好话,你放弃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大伯父,忘记了他对你的所有期许。我又能说什么呢?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杨意全面色如土,他早已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他应该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更深一些,不要拦着文氏北上与谢璞团聚,那么妻子就什么都不会发现,他们仍旧是恩爱和睦的一对夫妻,不必析产别居,不必与儿女分离,他再过几年就能正式接手竹山书院,又或是再下场试着考一回会试,争取高中,出仕为官。只要他做了官,离开湖阴县,就不会再有杨家人的纠缠为难,也不会有谁背地里说他是谢家的上门女婿了!
他为什么非要在文氏计划北上时,多嘴劝那几句话呢?!
无论他再怎么不甘心,他的素敏妹子也早就嫁给了谢璞为妻,如今更是妻凭夫贵,成了三品诰命。她早已不是他能肖想的了。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说破自己的心思,因为她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到时候恐怕连亲戚都没法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留下她?还不如一直做她心目中的好兄长,日后谢璞回乡省亲,他们总有见面的时候。若是她遇上了什么烦恼,兴许还能找他说一说……
杨意全闭上双眼,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有些狼狈地离开了谢家,顶着谢氏族人们异样的目光,离开了谢家角。他还没有到绝路,他可以写信去求大伯父,梅珺一向敬重大伯父,岳母宋氏与大伯父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只要大伯父愿意为他求情,他还是有机会挽留妻子的。只要事过境迁,什么妾室之类的,他想都不会再想!以后杨家人再说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再理睬了!
谢梅珺来到了母亲面前,向她行了一礼。
宋氏面上满是疲倦:“你都跟他说清楚了么?我看他还不肯死心,等到你杨伯父知道消息后,定会来信为他说情的。”
谢梅珺十分淡定地道:“而我已经写好了给伯父的信,明日一早就会送出去。杨意全也好,杨家人也好,若以为能在伯父面前颠倒黑白,添油加醋,都是休想!既然我有足够的理由,又只是要求带着孩子析产别居,而不是和离,伯父又有什么理由强迫我呢?若是逼得狠了,我也不是没有拿捏杨意全的法子,叫他去拦着伯父就是了。杨意全就怕我说出了他的秘密,绝对不敢真的激怒我的!”
宋氏默默无语。以杨为思的性情,他不知内情,多半会徐徐图之,暂时答应析产别居,然后再让侄儿杨意全慢慢把妻子哄回来吧?至于杨大太太母子,杨为思肯定要大骂一顿了。只是那对母子的为人,估计不会有什么改变。到时候,不但杨意全可以利用,就连杨家人,也能给女儿做挡箭牌的。
只是有一件事,宋氏忍不住再问女儿:“你真的确定,要给杨意全纳妾?”
“纳,怎么不纳?”谢梅珺扯了扯嘴角,“在佃户家的女儿里头挑个合适的人选,虽然不必非得是美人,但也不能太丑,还要好生养,心性平和,甘愿给人做小,又不爱生事才行。我既然打算要做一位合县闻名的贤妻,就不能给人留话柄,更不能给自己添麻烦。反正我以后也不会跟杨意全在一处了,无法和离,就给他纳个妾吧,省得他不安于室,在外头闹出什么丑事来,倒连累了孩子们的名声。”
宋氏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她清楚女儿的本性,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能做出给女婿挑选小妾的决定,可见是真的铁了心不跟杨意全过了。可女儿还如此年轻,难不成这辈子就真的葬送了么?
宋氏在心中默默问过世的丈夫,是不是他们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选错了女婿,才害了独生女儿的一生?
不平
到了大年初六的时候,关于杨家的种种负面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湖阴县城,连周边地区的人,都有所耳闻了。
这其实不仅仅是谢家族人及其姻亲们的功劳,也有杨家人自己在搞鬼。只不过他们是想要借机中伤谢梅珺的名声,顺带踩杨意全一脚,却万万没想到,谣言传出去了,不代表别人就要信的。
杨家族人不如谢氏宗族人多,还一向都有苛待杨意全与谢梅珺夫妇的前科。再加上他们家门风不正,从杨大太太带头,一家子都是高傲愚蠢又心胸狭窄的作派,人缘本来就不太好,会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家很少,大多数的人都是听着八卦,袖手看戏而已。杨家指责谢梅珺与杨意全的话都是老一套了,没什么新鲜的,但谢家指责杨家的话,却更有轰动性,更令人乐意去议论、传播。谢家的名声比杨家好,舆论便也更偏向谢家一些。杨家于是就这么杯具了。
杨家族人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太妙了,不过他们家的人总觉得自家大家长是个大官,他们是官眷,身份地位非寻常人可比,没什么可怕的。谢梅珺虽然有个当过官的爹,可人都死了二十年了,只留下一个书院,有什么可担心的?至于杨意全,他受杨大老爷大恩,万万不敢有任何违逆之处,否则名声就别想要了。过去十几年里,他们也不是没有欺负过杨意全与谢梅珺,每次前者都忍了,后者不想忍,也被前者拦了下来。杨家族人只要打起杨大老爷的旗号,就能把杨意全一家压制得老老实实的。这一回也不会有意外。
杨家族人不担心自家会吃大亏,倒是担心这些消息传到杨大太太耳中,她又要冲他们发火了。万一这些事叫杨大老爷知道,写信回来训斥妻儿,杨大太太更会拿他们出气。所以,杨家族人私底下碰了头,决定对杨大太太母子隐瞒外头的消息,能拖几日是几日,同时再向杨意全施压,让他赶紧出面,把老婆与岳家安抚住,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杨大太太被族人变相封锁了消息,又因为天气太冷,她儿子也不愿意出门寻亲访友,只有她娘家与儿媳的娘家带了消息过来,道是如今县里人人都说他们杨家行事过分,刻薄寡恩,欺压侄媳,为了水泥的绳头小利,公然与姻亲翻脸,等等,劝他们杨家尽快出面把事情解决了。杨意全与谢梅珺那边,能安抚就安抚住,只要他们夫妻愿意与杨家嫡支做出和睦亲近的模样,外人自然不会再多管闲事。
然而杨大太太不在乎,她反而觉得这是大好机会,就跟儿子商量道:“既然杨意全与谢氏为着纳妾一事反目,咱们索性把事情作实了才好!赶紧挑个人,给杨意全送去,尽快让他们圆房。谢氏倘若忍不住这口气,真跟杨意全闹翻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倘若谢氏忍下了这口气,以后有的是叫她难受的时候呢!若是咱们送去的人,日后能给杨意全生下一儿半女的,谢家二房这桩绝户财,便有一半落到咱们手里了!”
她儿子倒是比她想得长远些:“倘若谢氏真要跟杨意全闹着和离怎么办?娘,爹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是清楚的。万一真的破坏了杨谢联姻,爹知道后,定不会轻饶了我们。”
“他还能拿我怎么着?!”杨大太太拉长了脸,“他一个人在花花世界里风光快活,把我们母子丢在老家受苦,次次写信回来,不是训斥就是吩咐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我们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从前未做官的时候,凭什么呀?!杨意全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虫,靠着咱们家施舍他一碗饭,才能活下来,凭什么他就能跟着好先生读书,考科举做举人,还能得到谢家那样的好亲事,做竹山书院的山长,人人敬重?!不就是因为你爹偏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杨意全才是他的亲儿子,你只是外头捡回来的呢!我不过是要你爹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罢了。他若真敢跟我们翻脸,我就带你去扬州闹,叫他丢尽脸面!”
她儿子还是犹豫不决,他没觉得杨意全的日子本该是自己的,毕竟他压根儿就没用心读过书,小时候父亲请先生回来教他,他都应付了事。先生要罚他,也是母亲护着他,把先生赶走的。他只想找门路捐官,不打算寒窗苦读,更别说象杨意全那样给人做上门女婿了。
他再劝母亲:“真的走到那一步,爹就要恨死我们了。爹不能拿娘怎么办,却可以打我板子,我可不敢冒险!”
杨大太太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没出息的东西!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他还能打死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