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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这人多半不清楚陕西都司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给旧友们一个定心丸。北平那边的人他是保不住的,可陕西这边完全可以坐壁上观。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但总要为身后事想想。

他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但话传到陕西都司后,众人不免要多想:既然他没有泄密,那么二把手做的事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本来只是北平周边几个军镇闹出的被服案,怎的最后被查出严办的,却是他们陕西都司的人呢?

这疑心一起,曾经去过北平,又滞留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声称说要救人,回来后却没有下文的方闻山就显得很可疑了。虽然打听不出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但随他去北平的人少了几个,大家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还有人私下听到他一个亲兵在酒后哭诉,怨他不顾兄弟们的死活,不厚道。虽然不清楚这怨言是怎么回事,事后也找不到这个亲兵了,可这并不妨碍众人浮想连翩。

大家连方闻山出卖二把手的理由都想出来了:他官位已经很高了,头上除了都指挥使与两位都指挥同知外,就是他了。干掉一位二把手,他不就能高升了么?

燕王查完陕西都司的案子后就收了手,继续追查被服案去了。陕西都司上下固然是老实了许多,但心里的怨气总要找个发泄口的。燕王他们不敢怨,如今有了可怨的对象,那自然不会客气了。就算要顾忌燕王府的耳目,不敢把排挤的事做得太明显,暗地里使绊子却不少。方闻山回到陕西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

他虽然猜出是什么事,可也没办法跟人辩解。告诉别人他派人袭击老婆的前夫,惹得燕王大怒,加重了对被服案涉案武官的惩处,不见得比让人误会他出卖了上司轻松到哪里去。后者只会让他承受陕西都司中上层军官的怨恨,前者就直接把北平周边几大军镇的仇恨都拉过来了。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就在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忍受着上司与同袍的误会和排挤,艰难地在陕西都司度日之时,新婚妻子曹淑卿从京城回来了。她不但没有带回一双儿女,为他威胁谢璞为自己所用添加筹码,反而还在一些琐事上计较起来,竟然要求他把老妾撵走,又或是改嫁他人,几个儿女也送回老家去。

方闻山本来确实把老妾和儿女们都安置在老家了,但他们既然到了陕西投奔他,几个年长的儿子也到了该习武历练的时候,留在军中更有利于他们成长,那他就没必要再把人送回去。曹淑卿当年能够容忍谢璞的平妻和妾室,能够贤惠地对待其他女人为谢璞生下的儿女,为什么今日就不能为他做到同样的事呢?他又比谢璞差在哪儿?

虽然他娶两位前妻,都有自己的目的,但她们人都死了,孩子也都是懂事孝顺的,曹淑卿为什么容不下他们呢?如今他年纪不小了,曹淑卿也有三十多,天知道还能不能生出儿子来?万一没有,难不成要叫他后继无人么?他的儿子将来若能成材,日后不是也能孝顺曹淑卿,令她年老体衰之后有靠么?

难不成曹淑卿还指望日后回头找她跟谢璞所生的儿子来给她养老?!

方闻山理解不了曹淑卿的想法,自然是拒绝了她的提议。可在曹淑卿看来,这完全就是对上了谢慕林之前说的风凉话。他根本就没把她当在眼里!

也许,正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侯千金,是他年少时可望不可及的美梦,是他旧主的千金,所以他一直盼望着能得到她,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可当他得到她之后,就不会再珍惜了,因为他的夙愿已经得偿。他也许开始后悔,为了她牺牲了太多,开始觉得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认为她不如那个老妾温柔体贴,不如两个亡妻情深义重,甚至还觉得她已年老色衰,生不出儿子了,所以为了养老,哪怕明知道她不喜欢,也要强留下几个儿女……

猜忌一旦生根发芽,随后而来的争吵便无法避免了。曹淑卿曾经对方闻山有多深爱,如今的猜疑与怨恨就有多深。她开始日复一日地与方闻山争吵不休,再加上方闻山的老妾与几个孩子在暗地里挑拨离间,夫妻俩的分歧越来越大。方闻山一边要应付公事上的烦恼与上司同僚们的为难,一边还要处理家中矛盾,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很难说他如今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当初牺牲了大好前程,追求曹淑卿这朵高岭之花。

渠道

谢慕林为什么会那么清楚曹淑卿那边的事儿?这也是有缘故的。

谢映慧离京之后,虽然嘴上说要与生母划清界限了,但感情上还是有些放不下。她与谢显之都想知道曹淑卿那边的消息,担心其真会被方闻山欺负。可若要他们与曹淑卿保持联络,他们又不乐意了。被算计过一回,他们心里也有戒备,生怕再被生母出卖牺牲。所以,他们选择了暗中托人打听。

谢慕林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帮他们了,不然这两孩子啥门路都没有,到头来只会被曹淑卿与方闻山察觉,再度缠上来。

谢慕林想到的渠道其实也不多,主要是通过萧瑞打听北方军中的传闻。被服案后续牵连到了陕西都司的二把手,连着陕西都司内部随后而来的种种乱斗,那都是军中人士私底下流传的八卦小道。开平卫就有武官是近期从陕西都司调过去的,还有人从开平卫调去了陕西都司担任新任二把手的副手,与旧同僚关系莫逆,书信不断,消息颇为灵通。

再者便是谢璞那头,被方闻山暗算了一回,他心里也是警惕无比。就算他无心跟前妻纠缠,也要提防人家不怀好意呀。所以被服案的调查虽然远离方闻山,但谢璞本人却提防起了这位前妻的现任。他名下的商号本来只在江南与北平两头做杂货生意,如今开始涉足山西、陕西境内,而且不走上层路线,只攻占基层草根市场,把江南的中端细棉布贩卖过去,经常跟中下层的军官家眷打交道……方闻山家庭内部的种种传闻,就是这么传出来的,据说在当地已经形成了话题。

曹淑卿做惯了贵夫人,大概从来没把那些小武官的家眷们放在眼里。除了几位四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她还勉强愿意交往外,旁人她都不大爱搭理。这导致她在当地人缘、名声都很差,大家都喜欢说她的闲话。偏偏她住的也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家中下人更不如公侯府第的奴仆那般规矩森严。她在家里骂了老妾和几个孩子两句话,第二天这话就能成为别家女眷嚼舌批判的主题。她防不住,也根本没察觉。

方闻山时常会从同僚那里听到冷嘲热讽,都是在笑话他管不住老婆,前脚才说老婆贤惠,后脚老婆就糟|蹋前头两任正室留下的嫡子嫡女,还有人一副好心肠的模样来劝他,老婆善妒霸道些也就罢了,折磨子嗣是万万不可以的,要是断了香火,将来谁来传承他的血脉?

方闻山的脸色很难看。他本来不知道妻子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结果如今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晓,还没法收场。他在陕西都司曾经是勇士,是大将,是英雄,但如今,他已经变成了被皇帝唾弃的庸才,为了权势攀附权贵的小人,出卖同袍的叛徒,如今还被人说成是怕老婆的孺夫,所有人好象都忘了他曾经的功绩,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连名誉、声望与军心都一并失去了。

他是否后悔过去袭击谢璞,无人知晓,反正他现在只能跟曹淑卿争吵。而他们争吵的次数与内容又再一次通过周围人的嘴传开,连谢家商号在当地的分号都听说了。谢家商号的人为了防止被方闻山盯上,在当时并不会打出谢家的招牌来,而是依附另一家靠山强硬的大商号,顺便卖点货,还会给那家大商号让利,主要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个做法挺成功的。如今谢璞对前妻及其现任的动向就非常清楚,可以安心地在北平继续做官了,不必担忧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忽然冒出来袭击自己。而文氏陪在丈夫身边,自然也会知道相关的消息。给儿子女儿写信的时候,她并不在意说一些知道的情报,好让女儿告知谢映慧,让这个孩子了解一下生母的近况。

从去年开始,谢映慧又开发出一条新的路线,可以打听到生母的消息。卢飞云家的一个表亲去了陕西任官,正好就与方闻山在同一个地方。那家的女孩儿机灵又好八卦,素来喜欢给小姐妹们写信闲聊。谢映慧辗转托卢飞云,找那位小姑娘打听了不少消息。由于这些消息很多都是当地的官家太太们私底下流传的,市面上的商人未必能有机会接触到,于是谢映慧对生母与现任的种种矛盾又更了解了一些。

有时候谢映慧也会跟谢慕林说说心里话,看到生母选择了错误的男人,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她心里还挺爽的,有一种幸灾乐祸感。但同时,她又有些担心曹淑卿,万一真的被方闻山抛弃了怎么办?方闻山处境不佳,已经被曹家彻底放弃了,曹淑卿想回娘家都断了后路,若再与方闻山闹翻,只怕就要陷入绝境了。除非她能靠着自己的嫁妆与下人独自过活,可据说她为了替方闻山打点官面上的事,拿出了不少私财,损失也挺惨重的……

谢映慧如今跟谢慕林抱怨起生母来,就忍不住落泪:“她这样算什么呢?当年要死要活地跟姓方的走,既然发现这人不值得依靠,那回京城就是了,回西南老家也行。曹家在那边还有名望,外祖母娘家也有人在那里,总能照应她些。悄悄儿地,能有多难?别叫人看了笑话呀!

“可她非得闹得沸沸扬扬的,还要叫皇后娘娘替她做主……皇后娘娘几时与她要好过?!还能帮她说话?!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飞云跟我说起京里如今有多热闹,我都没脸去了!等我回了京城,见到从前认识的人,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要跟我提起母亲来?他们又会如何看待我?!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谢慕林只能安慰她:“没事儿,她要是在京城闹得太不象话,不用你开口,曹家的人也会压制住她的。我们还要一个多月才会进京呢,到时候肯定已经有了新的话题,没什么人提起她来了。况且你也没几个亲友可探的,不就是永宁长公主府这一处吗?连带着卢姑娘也一并见了。大哥再多拜访一个焦家,可焦银台又不是嚼舌的人!他们都不会没眼色地在你面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来。”

谢映慧哭道:“他们不会提,可心里肯定会想的!我母亲也会来找我。我不要!我不想被人看笑话!”

谢慕林有些头痛地安抚她:“大姐,你别哭呀。我们也不可能为了这事儿不去京城,大哥要去拜谢焦银台,我们也要见见家里的掌柜们。这几年他们在京城支撑着家里的产业,很不容易。我们做东家的,总要慰问一声,嘉奖几句,否则就太对不起他们了。再说,家里大宅,我们也几年没回去了,肯定要回去看一看……“

“那我就不进城了!”谢映慧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红着眼圈道,“我们家在城外不是有个小庄子么?我就住在那儿,进城去一趟长公主府就走,我才不要留在城里听别人的闲话,更不要见曹家和程家任何一个人!”

盘账

谢慕林一听就明白了,谢映慧其实主要是不想见曹淑卿。

这两年见不到这个母亲,她心里就牵肠挂肚,生怕对方过得不好,被方闻山欺负了。

当她发现方闻山被曹淑卿折腾得不轻,过得更不好时,就开始幸灾乐祸。

但曹淑卿真的落魄了,夫妻反目,她要回头寻求娘家人的支持,谢映慧又不乐意见她了。

就是这么矛盾。谢大小姐的心情非常复杂。

而谢慕林表示统统都能理解:“也行吧。咱们家在京城郊外的那个小庄子,长年都打扫得干净,设施齐备,谁来了都能直接入住,是咱们家名下产业里所有从业人员到京城后必选的落脚点,比罗廊巷的铺子后院都要舒适得多。那小庄子上有一处小院,是长期备着咱们家的人过路时入住的,一直空着。你要是打算入住,到时候提前打发人过去布置一番,你再带着丫头婆子和几个护卫随从过去得了。至于其他人,如果有不想进城的,也可以随你过去住。那小院起码能住得下二十来个人呢,庄子上也有别的空房可安置下人。如果没人陪你去,那我把珍珠桥大宅里的事务处理一下,就带人过去陪你。”

谢映慧顿时感动了,拉着谢慕林的手:“好真真,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谢慕林白了她一眼:“别叫得这么肉麻。我倒想丢下你不管呢,家里其他人也是老的老,小的小,我不跟他们一块儿住,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夭蛾子。可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在城外住着,天真烂漫,不经世事,跟一大帮陌生的村民相处,我能放心吗?大宅那边好歹是深宅大院,外人轻易进不去,还有哥哥们镇场子。”

谢映慧笑嘻嘻地,反过来哄她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听你的话。除了去见玉蓉,去见长公主,我再不会出门乱逛的!”京城繁华,她从小到大早就见惯了,并不稀罕,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北平城是什么样子。

谢慕林不置可否,这话先听着吧,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不过她提醒了谢映慧一句:“游春与乐夏马上就要回马姑娘身边去了。这两年她们留在湖阴侍候你,对你也算尽心尽力,还替你带出了几个得用的丫头来,功劳极大。她们回了马家,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原本大丫头的位置。你得替她们着想一下,能多赏点财务,就多赏点,也可以告诉她们咱们家的商铺所在,预备她们日后有难处时,可以有地方求助。如果她们将来要嫁人,你还能及时收到消息,送上一份添妆,才算是全了这两年多的临时主仆情谊。”

谢映慧郑重地点头:“放心,我本来就想要给她们俩各送一份厚礼的。我手头还有银子,衣料首饰也不少,只是有些过时了,自己不好再用,索性都赏给她们。虽然不是时新货,但都值钱得很呢。我已经让绿绮去暗示她们,让她们挑东西了,她们都挺高兴的。”

这种人情世故的东西,谢映慧如今已经很懂了,不再是当初的小萌新。马玉蓉出借这两个大丫头给她,也变相地让谢映慧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因为她不能用从前那种霸道大小姐的态度去对待好友出借的婢女,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丫头们太过苛刻了。她希望游春与乐夏回到马玉蓉身边后,会对永宁长公主与马家人说自己是个善良正派、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值得马玉蓉视为闺中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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