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他知道太后与燕王定会想到办法阻止皇帝,可若是有需要的话,他或许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李姨娘?
谢慕林听完他的话,忍不住喊了一声“妙”,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给你出的馊主意,如今害得你如此尴尬……”
“不是你的错。”萧瑞微笑道,“皇帝当初已经答应了,本不该反口的。过去十八年,他都没想过要追封义母,如今等所有人都为义母定下了一个体面的身份,解决了她的后事,他反倒忽然情深起来,却要害得义母身败名裂……他一错再错,害了那么多人还不满足,只为了自己的私心……最错的是他,我们又何必感到惭愧呢?”
消息
萧瑞相信,太后与燕王最终还是能说服皇帝,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毕竟皇帝最爱的还是自己,也想要在身后留下一个全无污点的明君之名。否则,他也不会十八年来都没考虑过要追封萧明珠了,还不是生怕世人指责他兄夺弟妻?
正因为萧瑞是这么相信的,他先前没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李姨娘,生怕她听了以后生气,影响身体的休养。
但如果眼下的情况是需要李姨娘为了某些事担忧、操心,那他也不介意多一回嘴。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亲生母亲那副对世间万物再无留恋,随时随地都可以闭眼去见故人的模样了。哪怕她生气、怨恨,每天诅咒他人,他也希望她是生气勃勃的模样,就象从前他们母子还在柱国将军府萧家生活的时候一般。
反正李姨娘也只是自个儿生气罢了,顶多就是跟古娘子一块儿在私底下骂骂皇帝和皇后、林昭仪等人。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北平,这凑在一起骂人的小团队,可能又会添上燕王妃岳氏与李姨娘的结拜姐妹吴琼叶。但私底下骂骂人,又不会影响大局。萧瑞相信燕王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他拿定了主意,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看向谢慕林时,面上的微笑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让你操心了,你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反正最后事情总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谢慕林不象他那么了解内情,自然不能象他这样快速想到了事情可能会如何发展,此时还在皱眉头呢:“那到底是皇帝,等到曹林两家都相继衰败后,他在朝中的声望、势力都会到达顶峰,很难再有人能制肘他了,他若是一意孤行想要办到什么事,谁能阻止得了他?这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萧瑞笑了笑:“那就在他走出那一步之前,让所有事都成定局就好了。曹林两家威风多年,哪里是三两天的功夫就能铲除干净的呢?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还占了理,用不着怕他什么。”
谢慕林想想也是,稍稍安下心来,又有些好奇地问:“我三弟从你们燕王府的一位姚公公那里打听到些京中的消息,说是林家已经倒大霉了,曹家也掺了一脚。如今正对上你的话,还真是如此。那接下来,林家败亡就要成定局了吗?那曹家又要怎么对付呢?”
萧瑞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告诉了她,比谢徽之打听到的自然要详细许多,还提到了林家几个入狱的官员名字,还有哪些姻亲党羽身陷困境,垂死挣扎的。最后他道:“林家就算是破船,也还有三斤钉呢。二皇子又没犯下大错,皇上总不可能真对亲生儿子下死手,而只要二皇子在,林昭仪便可保平安,林家怎么也能剩得一口气,不至于死绝。皇上只是要铲除林家势力,让他们无法再坐大,威胁皇权。只要林家人学乖些,总能保住身家性命,问题只在于他们是否看得清局势,又狠得下心放弃他们这十几年来争得的一切权势利益,又恢复到从前只是小官小吏的身份而已。倘若他们狠得下心来,保住了家族元气,那么他们想要反过头来狠狠咬上曹家一口,皇上是不会介意帮他们一把的。”
皇帝的目的是铲除一切会威胁到皇权的政治势力。他谋划多年,就在此一举了。从前他势弱时,需要依靠岳家曹氏一族的力量上位,只能眼睁睁看着曹家坐大。他耐心地在承恩公死后,慢慢剥夺了曹家的军权,又培养林家上位制衡曹家。
本来一切顺利,可惜林家太过张狂,骤得富贵就忘了分寸,反而变成了另一支威胁到皇帝威信的势力,辜负了皇帝的期望。皇帝只能选择将他们祭天,引诱曹家出手,利用两家多年宿怨,挑拨得双方内斗。林家一朝衰败,皇帝就不会继续打压,只会让他们继续出力,掉转枪头去攻击曹家了。等到什么时候曹家也衰败下去,林家没有了利用价值,才会被皇帝放弃吧?
萧瑞有时候回头想想,也能理解养父萧明德为什么会拒绝支持三皇子争储。拥有后妃皇子的家族不止一个,可另两位支持自家皇子争储的,都面临着皇帝的打压,萧明德与妹妹、外甥关系不睦,拒绝嫁女,反而始终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四皇子母族弱小无力,却成了皇帝看好的未来储位人选。看到这样的现实,萧明德又何必去冒险呢?萧家的安稳与富贵,难道不比外甥三皇子的皇位更重要么?
萧瑞暗叹一声萧贵妃、三皇子与卢氏、萧琳等人的盲目,只对谢慕林道:“最新的情报发出来的时候,林家刚刚拖了曹家麾下一名官员下水,拿出证据指证他也曾参与了河工案,分了一杯羹。这件事打了承恩侯府一个措手不及,似乎连他们也不知道,底下有个追随了曹家多年的官员,竟然还曾经私下与林家有勾连。可若坐视这名官员入罪,那么他曾经参与过的曹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再也保不住秘密了。曹家为了救人还是不救人这件事,跟一众党羽争论不休,也不知几时才能得出定论。”
谢慕林听得好笑:“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这样也不错,反正这两个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私利无视公义,双方一起玩儿完最好。否则他们始终占着那么多朝廷官员的位置,那些真正有才能又会做实事的好官员,几时才能上位呢?”
萧瑞又跟她说了些别的消息,恨不得两人一直坐下去。可蜜饯铺子的老板娘不得不来提醒他们注意时辰了,香桃也坐立不安地小声跟谢慕林说:“快到午饭时间了,姑娘,咱们该回去了,再晚,大小姐会打发人去李姨娘那儿找你的!”
谢慕林心中不舍,但还是向萧瑞告辞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见,你多保重身体,出门时穿得暖和一些吧。李姨娘那儿,你得空多去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她有了你的陪伴,不觉得寂寞了,自然不会再胡思乱想。”
萧瑞拉着她的手,勉强笑了笑:“姨娘不会再胡思乱想的,我会让她知道些外头的消息,她便有东西可思可想了。”他顿了一顿,“你也好生保重自己吧。放心,等到了北平,我立刻就请父王与王妃上门提亲。等我们定了婚约,以后要见面就方便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真恨不得早些把你娶来家,那就再也不用为了见面而费尽心思了。”
谢慕林红着脸嗔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愤然
谢慕林回到船上后,要如何安抚自家姐妹们,让她们相信自己只是正常地做完客后去逛了一会儿街,而不是私下见了什么外男,完全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情。对她而言没有多大的难处。
但萧瑞回到船上后,却需要小心仔细地思考完自己该说的话,组织好说辞了,才敢去见李姨娘,并且将京城最近发生的小变故告诉她。
不出意料,李姨娘听说皇帝反悔了,不想让自家大小姐萧明珠以清清白白的燕王妃子、燕王独子生母的名义下葬,反而在考虑要追封她为正式妃子,立刻气得脸都红了,双手都在发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大小姐因为他,性命没了,清誉没了,连亲兄长想要在每年的祭日里祭奠她一番,都只敢悄悄儿地来,如今好不容易能得正名,连太后都答应了,宗室里的长辈们也认可了,连身后的香火都得以保障,他却忽然来这么一招,要将大小姐的名声彻底葬送,害她被无数的人世世代代耻笑唾骂么?!大小姐哪里对不起他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气到了极点,李姨娘猛烈地咳嗽起来。萧瑞本来没想到她会比自己预想的更加激动,心里已有几分懊恼,见状立刻紧张起来,连忙上前替她拍背。一旁听得满面气愤的古娘子见状,也帮着倒了茶。
在李姨娘努力让自己喘顺了气的时候,古娘子发愁地问萧瑞:“这可怎么办呀?皇帝要是真的下旨追封,玉牒上小爷你的出身又该怎么办?难道要请宗人府悄悄儿再改过来么?可先前已经跟他们说了,就算玉牒改了,他们不清楚实情,私底下也会嚼舌头吧?还是说……”她顿了一顿,“索性就顺水推舟,说你其实是大小姐为皇上生的儿子,燕王认回去,其实就是过继皇子为嗣了?这样事情便说得通了,旁人也不会看低了大小姐……”
“凭什么改?!”李姨娘喘过气来,冷笑道,“当初太后召见宗室长辈,让他们见证燕王认子的时候,皇帝可什么话都没说过。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记清楚是燕王的儿子了,怎么能叫皇帝占这个便宜去?没门!摊上那种亲爹,谁是皇帝的儿子谁倒霉!我们家瑞哥儿才不触这个霉头呢!没有现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却任他一个糊涂昏君摆布的道理!”
古娘子吃了一惊,小心地走到舱房门边,开门探头往外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听见李姨娘方才那些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方才放心重新关上了门,走到李姨娘跟前小声嗔怒地道:“你说话小声点儿!这船上的外人多了去了,若叫旁人听了去,你自个儿找死事小,别给小爷添麻烦!”
李姨娘冷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再继续骂了,只恨恨地瞪着前方,好象皇帝就站在那里似的。
萧瑞暗暗抹了把汗,只觉得自家姨娘的想法真的很不对劲了,古娘子跟姨娘日日混在一起,仿佛也跟着糊涂了起来。她方才那些话是能说出口的么?什么索性做了皇子,只当是过继去了燕王府。他是燕王的亲生儿子,若是被假称是皇子,叫父王心里怎么想?燕王当年因为义母萧明珠背约爱上皇帝,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屈辱,怎么能让他再受一回委屈?
萧瑞对李姨娘与古娘子道:“姨娘与古娘子别胡思乱想了。父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早就想法子解决去了。况且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太后娘娘是不会让父王蒙受污名的,定会想办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按照原本约定好的那样,将义母追封为父王的妃子。皇上终究还是更看重自身的贤名,就算一时因林昭仪的话而动摇,也会选择正确的做法。姨娘且别生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没事。”李姨娘冷笑道,“我还没看到大小姐清誉得复,香火得继,没看到那混账昏君放弃坑害大小姐,我怎么会让自己的身体有事呢?倘若我无法撑到最后,亲眼确认那个昏君在世期间没有害了大小姐身后清名,我定会死不瞑目的!”
计划成功了,但萧瑞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无法让亲生母亲重燃对生活的兴趣,死去十八年的义母萧明珠却可以么?虽然李姨娘能重新打起精神来,他很开心,可知道自己在母亲心里不如义母重要,这开心的感觉也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苦涩呢。
李姨娘没有察觉到儿子面上露出了苦笑,还在继续冷笑着嘲讽道:“大小姐去了这么多年,曹家私底下没少传她的坏话,皇帝却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的样子,任由大小姐身后名声败坏。明明只要追封大小姐一个妃子的名份,就能解决的……就算从前曹后势大,他不敢轻举妄动,那曹家失了兵权之后,又有什么不行呢?!活着的妃子,生了皇子的妃子,他后宫里都有三个了!曹后拿她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皇帝却依旧不提追封的话……就算有人会说他兄夺弟妻又如何?
“燕王娶妻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只要燕王不说,旁人也就是嚼嚼舌头而已!他宁可让大小姐被人说闲话,也不愿意自己的名声受一点儿玷污。这样的人……说什么深情?!林氏不是什么好人,提这种建议也没安好心,不外乎想膈应曹后和贵妃罢了。可皇帝会动摇,绝对不会是因为顾念旧情……他只是不甘心让自己的女人成为燕王的妃子罢了!”
那个男人一向如此……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的人。她的大小姐当年真是被骗得好惨,居然为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放弃了大好姻缘,年纪轻轻就丢下孩子死了,死后还要继续受委屈,她所相信的良人连个公道都不肯给她!
李姨娘咬牙切齿地紧紧握住了萧瑞的手腕:“以后京城有什么消息,你都要马上告诉我,绝不能有任何隐瞒!我必须知道那个男人都对大小姐做了什么!还有……皇帝如今最看好四皇子,是不是?我知道燕王府素来跟四皇子走得近,相处得好。你以后也要好好跟四皇子相处,要跟他成为比三皇子更亲近的好兄弟!等到交来昏君死了,新帝继位,你要求他,将大小姐的遗柩从皇陵里迁出来,绝不能让那个混账在她死后继续膈应她!”
赶路
船队在沧州码头停靠了两日,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出发北上了。
燕王府的人事先跟所有人都沟通得不错,其他船上的人在这两日时间里该探亲访友的探亲访友,该逛街购物的逛街购物,该游览观光的游览观光,该寻医访药的寻医访药,反正想做什么事,基本都在两天内做完了。等到船队再次出发,大部分人都是精神奕奕的,没人有任何异议。
谢慕林后续又通过跟李姨娘的这次见面,装作结下了交情,有些个合情合理的礼尚往来,然后通过这些互动,打听到萧瑞在跟自己见完面后不久,就去了船上看过李姨娘一回,后者发了火,听说是有些气着了,但当晚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古娘子还跟别人打听固本培元的药膳方子,据说从码头附近的药铺里花了一笔不小的钱。
谢慕林猜测,萧瑞说出京里的最新消息,果然激发了李姨娘的求生欲|望。虽然这种欲|望是因愤怒和怨恨而来的,但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当今皇帝对待女人似乎有些渣,直到他寿终正寝之前,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在此期间,萧瑞只要适时挑拨一二,都不用太为李姨娘的精神状态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