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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节

 

不过……

谢慕林抬头看向三弟谢徽之,他身体好,性子又跳脱,兄姐们的劝阻拦不住他雀跃的心,趁人不备间,他已经沿着爬山廊,跑到了假山顶上了。他站在亭子里,望向东边的景致,朝山下的兄姐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招手道:“你们快来看呀!这会子风一点儿都不大!看得好远呢!还可以看到紫禁城!”

谢慕林立时便生出了兴趣,也沿着爬山廊小跑了上去。谢显之、谢谨之随后跟上。谢映慧落在后头,跺了跺脚,把斗篷裹紧了些,也无奈地跟上了。

谢慕林出了爬山廊,迎面便感觉到一阵寒冷,但确实风不大。她走到亭中,站在三弟身边,朝东方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阳光从云层中散落下来,照射在远方那座静寂皇城的朱红城墙上,那种美丽,真真叫人说不出话来。

穿越了不知几百年,时隔数个寒暑,谢慕林竟然又见到了那座熟悉的紫禁城,仿佛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她眨了眨眼,两行泪不知不觉间,已滑落下来。

紫禁

当谢慕林登高远眺紫禁城的时候,萧瑞跟随在燕王身后,正走在紫禁城里。

他们刚刚去过奉先殿,祭拜了祖宗,顺便向祖宗禀明了萧瑞的“身世”,以及燕王打算将王位传给萧瑞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燕王便带着新出炉不久的儿子萧瑞,慢慢走在紫禁城中,向他介绍这座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主人的宫城。

紫禁城是由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他将本来的燕王府全部拆了重建,建成什么样,什么格局,各处宫殿院落都该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哪里种树,种什么树,哪里的画壁该用什么图案……全都用明旨规定得清清楚楚,匠人们无人敢私自做改动,所以大体上,这座皇城是照着太宗皇帝的想法修成的。

紫禁城刚刚修完了主体,周边附属建筑还未建完的时候,太宗皇帝就忽然去世了。在那之前,他倒是曾来过北平巡视,却因为当时刚刚落成的乾清宫尚未完成内饰,他没有住进去,而是另择了行宫歇脚。在他去世之后,迁都一事不了了之,被出继为燕王的皇子虽然一心要完成他的遗愿,把紫禁城给完工了,可他已是藩王的身份,被新帝与太后盯得死紧,半点不敢越雷池,因此,他从来没有在紫禁城里住过一天。除了年节与祭祀时,他甚至不会踏进这座宫城半步。

他另外给自己建造了王府,是在尚未完工的紫禁城边上,与紫禁城相隔着一个太液池。那片空地原本是太宗皇帝打算用来建一处避暑行宫及度假别院的,但连地基都还没打呢,只是早早完成了百姓拆迁,预留出了位置而已。由于资金不太足,这位燕王给自己造的王府稍嫌简陋了些,只占到了空地的一半。但后任们手头相对宽裕,便陆陆续续地进行了扩建、改建,如今已经是一座非常宽敞肃穆的亲王府了。燕王府与紫禁城只隔着一个太液池,需要前往紫禁城祭祀皇家先人时,也比较方便。

到今天为止,紫禁城里从没有迎来过一位真正的主人。历史上倒是曾有过一位纨绔的燕王,觉得这般华美宏大的宫殿竟然无人入住,只有些负责打扫与维护的宫人太监能生活在里面,实在太过暴殄天物了,所以暗戳戳地借着祭祀的机会,找借口要皇城里住了一晚,还住到了乾清宫中本该为皇帝布置的卧室中去。不久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宫中,不过三两月间,这位燕王就忽然暴毙了,皇室过继了一位皇子前来继承王位,完全无视了他虽无嫡子,却有亲生庶子的事实。对于他的死因,燕王府一脉都不多作评论,可之后历任燕王行事都更加谨慎了。

据说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所生的那位嫡长子,倒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在紫禁城里住过一晚,不过他不是宿在乾清宫,而是住在原本预留给储君所住的宫殿里。当时他还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子,先帝刚刚入京登极,娶了新后,对原配与嫡长子心存愧疚,对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作不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位燕王世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竞争对手们罗织罪名时,也把这一条给加了进去。先帝当时对这嫡长子的感情已经大不如前,还添了猜忌之心,没有阻止,于是这位燕王世子便被赐了白绫。因为有些事,若只是私下做了,还不算什么,可一旦公之于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燕王把这些旧事当作小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提醒他:“你今后继承了燕王之位,行事也要谨慎小心。无论将来是哪一位皇子继承了皇位,都与你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手足,没有多深的情份可言。你最好对新君多提防着些,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曾有微末之功,便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坐在皇位上的人,无论他曾经是你多么信任亲近的亲人,当他成为皇帝时起,你就不能再视他为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无疑是燕王的肺腑之言。萧瑞想起了皇帝还未成为储君就先挖了亲弟弟的墙角,勾搭了未来弟媳萧明珠,却坐视她被曹后害得一尸两命,也不曾为她主持过公道,直至曹家势大,威胁到了皇权,他才生出了铲除曹氏一族之心。若是皇帝对同胞亲弟——一个当时还为了他的富贵安荣而冒着性命之险上战场杀敌的亲手足——尚存一丝真心,都不该趁着弟弟出征之际,勾引了弟弟未过门的未婚妻。燕王早早就认清了这个皇兄的真面目,从来不心存妄想,所以他至今还好好地做着深受帝王宠信的燕王,手握北方大军兵权,权倾北方,却从来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燕王从来没有过儿子,早就默认了要过继皇子为嗣的缘故。

萧瑞看着燕王,想想自己的处境,非常郑重地表示:“儿子明白事情轻重,绝不会有任何违礼之举。无论将来继位的是哪一位皇子,都会全心全意辅佐他,效忠于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萧瑞若有所思。

燕王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说得太多,只领着他去逛紫禁城:“虽然不能在这里过夜,但眼下天气不算太差,没有下雪,风也不算大,咱们爷俩就在城里逛一逛吧。我带你认认地方,免得你将来做了北平的主人,还不知道这座紫禁城里都有些什么去处。今日一过,你想再进来就会很费事了。下回要正式开宫门,估计要等到你大婚之后,带着新媳妇进来叩见祖宗了吧?当然,年下紫禁城里也要打扫一番的,可到时候跟进来干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你想要清清静静地逛,也不可能,还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四处瞧瞧呢。”

萧瑞眨了眨眼:“大婚后还能进来么?带着媳妇儿进来?谢二妹妹一定会很感兴趣吧?”记得谢慕林在与他通信时,就曾提过,她嗣祖母宋氏说过紫禁城的事,她好奇里头是什么样子的。他若真的能带她进来给祖宗磕头,肯定要好好陪她四处游览一番才是。

对了,这紫禁城是哪个季节的景致最好来着?春天还是夏天?最多是秋天,不能再晚了。萧瑞可不想再等到明年冬天,才能抱得美人归。

家宴

等萧瑞跟在燕王身后,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头看向那缓缓关上的宫城大门,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惆怅。

这座寂寞的宫城,如今已不复当年的华美光鲜,但依然高大巍然。可再雄伟的建筑,一直荒废下去,也早晚会有损毁的一天。难道它就永远都不可能迎来一位真正的主人了么?

如果说太宗皇帝决意迁都,因此耗费国力建起这座皇城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早死,而迁都之议也会被他的继承人废弃,以至于皇城空置的话,他那位被过继到燕王府的心爱皇子,拼尽全力完成生身父亲未建完的皇城,哪怕自己再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建造一座象样的王府,也在所不惜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呢?他难道不会觉得,花费了那么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却只建成了一座不能住人的宫城,是件很浪费的事么?当年边关还未靖平,把钱花在保家卫国上,岂不是比花在完成紫禁城的建设上更有意义?

萧瑞理解不了这位先人的想法,他只知道,换了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的父亲是现任燕王朱晟,而非那位一时惊艳世人却死得不明不白,在史书上留下了无数争议的太宗皇帝朱标。他将来应该不会面临同样的处境,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的烦恼。

紫禁城离燕王府很近,而且有私家用道相连接。马车很顺利地直达燕王府大门,萧瑞跟着燕王回到了新家中。

燕王妃岳云笙早就带着女儿永平郡主朱珮在王府里等候多时了,见他们父子总算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对燕王嗔道:“不是说,只带着瑞哥儿去拜祭祖宗而已么?怎么拖到这会子天快黑了才回来?你们再不见人影,我就要打发人去寻了!”

燕王微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温热擦手巾:“难得进一趟紫禁城,便带着重林去逛了一圈,也认认地方,免得将来他再进去时认不得路。一路上边逛边聊的,一时兴起,竟忘了时辰,是我的不是。王妃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燕王妃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见燕王赔不是,便也消了气,吩咐人立刻上菜,准备开饭了。

永平郡主拉着萧瑞的袖子问:“哥哥逛过紫禁城了,觉得怎么样?其实外人总说它怎么怎么雄伟,不过是见得少了,或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才把它夸得这般了得罢了。我年年都能进去瞧几回,倒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不过就是多几间房子,围墙用的颜色红一些,屋顶还用了金瓦罢了。其他的,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屋子看起来整齐亮堂,通风透气呢。”

萧瑞笑着道:“也没那么糟,横竖我们又不在里头住,从外头看,紫禁城里的宫殿还是很庄严雄伟的,尤其是几处正殿,只怕比京城的宫城都要强些。”

“那倒是。”永平郡主道,“太宗皇帝亲自定的图稿,那时候国力又强,国库丰足,自然是不惜工本,把皇城往好里建的。京城那座皇宫,都用了几百年了,虽然时不时修修补补,但又哪里比得上太宗皇帝亲自督建的紫禁城呢?当年没迁都,真真是浪费了!”

“又胡说了。”燕王妃柔声制止了女儿的发言,“老祖宗们决定不迁都,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什么都不懂,胡乱议论些什么?也不怕你父王哥哥听了笑话。快过来坐下!方才你不是还嚷嚷着饿了么?怎么这会子又不催着开饭了?”

永平郡主嘻嘻一笑,跑回母亲身边坐下,萧瑞也随后跟了过去,一家四口围坐一席,准备用晚餐了。

这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家宴,萧瑞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姨娘李瑶枝。可如果这时候提出,要把姨娘请过来一道用餐,是不是……有些太煞风景了?姨娘不但不是父王的姬妾,还不日就要出家为尼了,似乎没什么道理出现在这等家宴的场合里。可她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将她抛到一边,他只与生父嫡母嫡妹坐在一处,又算是哪门子的团圆家宴呢?

萧瑞自暗自纠结着,燕王妃岳氏已经跟他说起了李姨娘的病情:“今儿让王府里的太医来给你姨娘诊过脉了,还请了一位北平城里颇有名声的神医来,都说她身体上的毛病只是小事,吃了药好生休养,一个月都不用就能调养过来,只是她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却麻烦……”她顿了一顿,“我看得出来,如今你就拿你义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还有仇人尚未授首这两件事吊着你姨娘,让她一直心存求生之念,人也能振作一些,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若是一直没法想开,等到仇人尽去,明珠夙愿得偿的那一天,她又还能靠什么支撑下去?”

萧瑞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已想尽办法去开解姨娘了,也求了古娘子帮着劝说,但是……姨娘就是一味认定了义母的事,好象她此生就是为了义母而活似的。哪怕是我这个儿子……在她心目中,也不如义母重要。”

燕王妃眼圈微红,有些哽咽着说:“她这是落下了心结……这些年她被困京城,实在是受太多委屈了!早知如此,我们当年离京时,就该把她一起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她便埋怨地看了燕王一眼:“偏你这样硬心肠,瑶枝说了不走,你就真的把她丢在了萧家,任由她和瑞哥儿被萧家人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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