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节
谢慕林与香桃在后头笑弯了腰,只小桃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姑娘,姐姐,你们在笑什么呀?翠蕉姐怎么忽然就跑了呢?”
串门
晚上,谢慕林在自己的屋子里解决了晚饭。饭后,她正拿出了书本,打算要温习一下嗣祖母宋氏年前布置的功课,谢映芬就带着银杏串门来了。
谢映芬没有带其他人随行,来得也低调。她一开口说想要与谢慕林进里屋说话,谢慕林心里就明白了,命丫头们上了茶水后,便摒退左右,只留谢映芬在暖阁里。
谢映芬熟练地盘腿上炕,低声道:“今日我们才出了门,姨娘便吩咐前院,派人雇车去接叶家人过来说话。因为是太太事先嘱咐过的,前院的人都照办了。叶家只来了叶老高和他妻子,姨娘带着银杏,在客院的正房里见了他们,说了半天的话,又吃了一顿午饭,给了几两银子和几个尺头,才把人打发走了。”
谢慕林微笑道:“我方才一见四妹妹过来说话,就知道你是来找我说这件事的。看你的表情,琴姨娘这回的表现应该没有让你失望吧?”
谢映芬笑得有些感慨:“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功夫,总算把姨娘的心思扭转过来了。但若不是曹家如今境况大不如前,只怕她还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仍旧觉得曹家样样都好,一门心思想要巴着曹家,替我与四弟谋一门好亲事呢!她也不想想,真有好亲事,曹家自家族里的姑娘不要,也还有他们家亲戚、部属的女儿,哪里就轮到我了呢?我对曹家而言,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不过是丫头与外人的子女罢了。从前谢曹两家还是姻亲时,他们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更何况如今两家已经结了仇?!
“先前曹文泰还有用得上我姨娘的地方,因此给了叶家人些许甜头,引得他们使劲儿说服姨娘为曹家当细作。结果,我姨娘来了北平后,才两个月没消息,曹文泰就翻脸不认人了。承恩侯府遣散奴仆时,连叶家人也一并撵了,除了每人两包袱的体己衣裳,什么都不许带走,几代人积攒的身家丢了大半。若不是曹氏收留了他们,只怕他们要流落街头呢!这哪里是真心实意要用他们和我姨娘的意思?凉薄至此,姨娘再糊涂,听说这事后也该醒悟过来了!”
谢慕林轻轻拍了拍谢映芬的手背:“不管怎么说,能脱离曹家,就是好事。往后你姨娘不必再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受制于曹家,你也能少了许多烦恼。”
谢映芬点点头,叹道:“如今他们的身契落在曹氏手里,倒比从前好办了许多。曹氏若真的要逃到北平来避难,以我们家的权势,威胁两句,叶家人的身契也就能到手了。到时候无论是姨娘出银子,还是我与四弟凑点儿私房,把叶家人安置下来就好。叶老高夫妻年纪并不大,叶金生与叶金莲又正值年青力壮,哪里寻不到营生?往后过得是好是坏,都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除了逢年过节时见个面,赏几个银子,就再也不必为他们操心去。他们若敢闹腾,自有治他们的法子!”
谢慕林见她已经拿稳了主意,也不去多作评论,只转入正题:“承恩侯府遣散了奴仆吗?遣散的人多不多?”
谢映芬回过神来:“不少,据叶老高的老婆说,足有二三百人呢!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身上没有差事,又或是可有可无的那一类,也有些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凡是身上有要紧职司的人,全都没挪动。曹家从来不往外头卖人,所以连身价银子都赏了,把人放了出去。但说实话,他们只让这些人带走了一点衣裳与体己,大半身家都留在了曹家,只怕不但没有亏,还要倒赚回来些呢。
“别的不提,叶老高家里,就足足积攒了几百两的私房,他老婆女儿都有主人赏的首饰衣料,如今只带出来不到百两银票,以及一些不算贵重的首饰,他老婆都心疼死了,今儿见了姨娘,还埋怨个不停呢。”
叶老高家的其实是在暗示宛琴贴补些财物、首饰或衣料给她,宛琴只给了两副银耳坠、银手镯,并四个细布尺头,过年用来赏人的银锞子若干,根本就没让她满意。可宛琴不给,她又能怎么办?只得笑着谢赏了。
谢慕林听出有一点不对:“心腹仆从的家人亲友都被放出去了?这些人的去处,可有人留意?”
谢映芬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二姐姐的意思是,这些人很可能是肩负着不可告人的差使,并非曹家人真心想要放出去的?!”她皱起眉头,“那还真的保不准。不是说皇上罚承恩侯在家中闭门自省么?他家要是有人出去走动,肯定有官府的人盯着!但若是一下子遣散了二三百名仆从,官府哪里能腾出那么多人手来一一追踪?只怕这里头就有人成了漏网之鱼!”
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面上有几分不甘:“都到这会子了,曹家人还要生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慕林淡淡地道:“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那些人顶多就是帮着传个信,递个东西之类的。只要皇帝铁了心要治曹家的罪,曹家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呢?他家若是还有得力的盟友可以出手相助,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局。”
“话虽如此,但曹家行事狠辣,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谢映芬冷哼了两声,又道,“不过他家如今确实有些众叛亲离的意思了。不但昔日的盟友纷纷落马,就连姻亲故交中曾经交好的人家,如今也翻脸的翻脸,疏远的疏远了。还有曾经迫于他家威势,只能忍气吞声的人家,现如今趁着他家势弱,也反过来咬了他们一口。二姐姐可还记得从前平南伯府的庶女曹文燕?”
谢慕林隐约记起了一个总是跟随在嚣张傲慢的曹文凤背后的瘦小身影:“记得,承恩公夫人病重的时候,平南伯夫人和曹文衡、曹文凤不想侍疾,好象就推了她去做代表?大姐可能跟她更熟一些。”
“就是她!”谢映芬叹息着摇了摇头,“平南伯坏了事后,她听从承恩侯府唆使,反咬了嫡母嫡兄嫡姐一口,事后被承恩侯府收养,还说了一门亲,本以为从此得享富贵安荣了,结果曹家一出事,她就被夫家赶了回来,想回曹家,又进不得门。如今两头不到岸,哭都没处哭去!”
谢慕林不禁起了好奇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计
谢映芬正要为谢慕林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听得窗外有人在说话。
仔细一听,却是又有客人来了,翠蕉在向来人请安问好:“大姑娘怎么来了?大晚上的,您也不带个丫头,就这么自己提着灯笼来了,万一路上滑倒了怎么办?”
谢慕林与谢映芬对望一眼,连忙吃惊地下炕迎出外间。
果然是谢映慧来了。
她一个人提着盏灯笼,披着厚厚的石青色连帽斗篷。香桃替她解下了斗篷,谢慕林姐妹俩才发现她穿的是家常的厚棉长比甲,露出里头秋香色的锦袄,下头系着半旧的绒裙,显然是刚刚从暖和的屋里出来,随便披了件斗篷就出了门。
谢慕林连忙把谢映慧拉进暖阁里上了炕,又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她。谢映芬替大姐倒了茶,嗔道:“大姐怎么就这样过来了?白天在回来的路上,你还抱怨风吹得你头疼呢!万一真个病了怎么办?!”
谢映慧笑笑,把茶放到炕桌上,抱着手炉道:“我听绿绮说,瞧见你带着银杏到二妹妹院子里来了,我就知道,你定是要跟她说今儿宛琴见叶家人的事。真正要紧的消息,先前叶家人都已经跟赵丰年说过了,宛琴还能从他们嘴里打听什么?不外乎曹家各人的消息,尤其是后宅女眷的情形。到底是我亲舅家,我虽然不乐意搭理他们那样的人,但我毕竟还有亲娘在那儿呢,心里再嫌弃,也是放不下的。我就自个儿过来了,旁的人一个也不带,省得消息走漏,又惹来什么麻烦。”
谢慕林道:“就算大姐心里想知道这些事,也用不着这么仓促,明儿我一准告诉你。即使你今晚就想问个明白,好歹把衣裳穿暖和了,再多带上一个心腹。你不想让旁人听见我们姐妹的谈话,大不了把人留在我丫头那儿就行了。银杏就在小厨房里呢,小桃和青橙她们在陪着,半个多余的字都听不见,需要问话时再叫过来,能走漏什么消息?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往外跑,也不知有没有给屋里侍候的人留话,万一路上摔着了怎么办?就算没摔着,风吹得大一点儿,你明儿就能病倒。大过年的,不嫌晦气吗?!”
谢映慧抿嘴笑着说:“是啦是啦,我知道错了。好妹妹,别再怨我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谢映芬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着刚刚从银杏那里听说了消息,赶紧过来先跟二姐姐商量商量,并没有瞒着大姐的意思。你今儿回来时就没什么精神,我这是不想打搅你呢,明儿一定会去找你的。”
谢映慧摆摆手:“我知道小时候没少欺负你,你心里自然是跟你二姐更亲近些。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闲话少提,你们方才聊到哪里了?”
谢映芬老实告诉了她,谢映慧皱了皱眉头:“曹文燕?她虽然给外祖母侍了疾,但其实没怎么用心……罢了,我跟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她又不是真个孝顺,不过是被三舅母逼着来的罢了。自打外祖母的丧事办完之后,我就没有再理会过她的消息了,不过我记得,她是养在了承恩侯府的。虽说可能会受不少气,但承恩侯府想必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总不会比三舅母更苛待她。”
谢映芬笑笑说:“若论日常饮食起居,承恩侯府自然不会苛待她。她又不是承恩侯的庶女,承恩侯夫人跟她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那对比曹文凤,她的日子确实好过多了。”谢映慧歪歪脑袋,“承恩侯府给她说的亲事是谁家的来着?”
谢映芬道:“说起那家人,大姐姐你兴许还记得。咱们家当初还未被抄之前,就曾听说过的,西南的巨富杨家,他家独子体弱多病,杨老爷想要替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小姐,结果为了这人选,吵了许久都没决定下来。承恩侯想要让曹文凤嫁过去,曹文凤盯着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呢,不乐意,宁可让给曹文燕,但平南伯夫人又不乐意叫庶女占了便宜……”
谢映慧想起来了,脸色微微黑了一下:“这事儿我知道,后来我们家出了事,我跟着母亲回了平南伯府,三舅母还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呢!她不想信守承诺,让曹文衡娶我了,又看中杨家的家产丰厚,想把我嫁给杨家的病秧子。她好借着我的手,将杨家的家财也一并卷走,就象对付我们谢家这般!”
谢慕林与谢映芬都吃了一惊,前者忙道:“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平南伯夫人如今没得好下场,果然都是报应!”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又道:“最后这门亲事还是落到了曹文燕头上么?这倒罢了,可当时曹文燕身上还有重孝,年纪也小——她比我还小两岁呢!如何能嫁得了杨家子?而杨家子体弱多病,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夭折。杨老爷是打算尽快给独子娶妻,好尽快抱孙子,继承自己的香火,免得偌大家业都便宜了旁支族人的。他怎么可能乐意给儿子定下无法立时成婚的曹文燕?难不成是曹家硬逼着他答应的么?”
谢映芬道:“据叶老高的老婆说,这桩婚事,当时杨老爷都已经把主意打到曹家旁支几房的姑娘头上去了,听说有一位姑娘连庚帖都换了,却硬是叫承恩侯夫人逼着,改定下了曹文燕。但承恩侯夫人也知道,曹文燕既要守孝,年纪又小,起码要出了孝才能完婚,为防那杨家少爷等不及,真个死了,断了杨家香火,就从府里挑了一个家生丫头送过去,给那杨少爷做妾。若这个妾能为杨家生下了一儿半女,将来也能记在曹文燕名下。无论曹文燕是否有生养,都确保杨家家产不会落到旁人手中!”
谢映慧又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这算计得也太精了!大舅母这是看中了杨家的巨富,不舍得这桩富贵便宜了旁支的侄女儿!曹文燕算什么呢?不过是任人揉搓的小可怜,自然只有听话的份了!”
谢慕林猜到了几分后来的结果:“曹文燕去年出孝后就嫁过去了吧?但是没能怀孕?那位杨家少爷去世了吗?”
谢映芬叹息着点头:“她出孝之后,就由承恩侯夫人准备了嫁妆与大批陪房,千里迢迢赶往西南完婚了。可惜她运气不好,才到地方,新郎就一直病着,始终未能定下婚期,最后人还一命呜呼了!她尚未过门,就成了望门寡,叫夫家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