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节
未来世子的居所,自然不仅仅是一处起居之地,这院子其实也包括了朱瑞的班底、随从、幕僚、护卫等人的住处,这些人统一住在前院,并不入内宅。大部分时候,他们有自己的家,在王府里的房间只是偶尔宿夜所用,因此用不着太大的房子,更不需要考虑家眷如何安置。第二进院子则是朱瑞与属下议事之所,也有他理事的地方以及外书房、茶房等。第三进与第四进以抄手游廊与穿堂相连,这是主院,便是朱瑞与谢慕林将来的住处了。这两个院子的房间很大,院落中还种了不少花木,可充作花园游玩,具体要如何布置,就看小两口二人的意思了。第五进则是近侍仆从的住处,主要是丫头婆子等人,还带了小厨房与库房等杂间。
这一整个五进院,几乎就等于是燕王府内部的永安郡王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今全院都被重新粉刷过,房梁柱栏俱上了新漆,院中各处新栽种了各种花木,正值夏末植物最繁盛之时,再映衬着屋里屋外、檐前廊下挂满的大小红灯笼、红绸布花结等装饰,真真是一片喜庆富贵景象。
赵丰年之妻看着看着,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还好她的丈夫赵丰年早在量新房尺寸时,就到这里来过,虽说如今整个院子都大变样了,不复先前的简朴,但他好歹见过不少世面,在此时十分撑得住,暗暗掐了妻子一把,才没让她露出失礼的表情来。
夫妻俩客客气气地冲着引路的吴姑姑等人笑了笑,便小心谨慎地领着家人,将自家二姑娘陪送的嫁妆在二进院中间一一摆放开来。
谢慕林的嫁妆虽然比不得自家大姐的富足实惠,有许多名贵珠宝、古董字画等物撑场,却有许多新打的家具和各式纺织机械,陪嫁的藏书也足够丰厚,十分拿得出手了。东西才摆放开,便有不少人围在边上看热闹,好些人赵丰年都看着眼熟,象是燕王府的属官,他们身后还带着随从与家眷,显然是参观未来世子妃的嫁妆来了。
谢慕林陪嫁的家具大多数带有明显的江南风格,但不比某些江南富商大户陪送女儿时的精致,比如床具就是一般的上等架子床罢了,并没弄出个千工床来——那样成本太高,耗时也太久了。谢璞原本只以为女儿会嫁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是到去年才听说看好的女婿成了王爷儿子的,这点时间当然不够他让人打造什么千工床了。
但即使如此,这些用了上等木料精心打造的全套家具,做工精湛,式样雅致,在北平城的世家大户里,也是不常见的。前来参观的人群里没有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豪门显贵,自然是个个赞好,还有人说谢藩台家原来比想象中更加富庶呢,怪不得当年曹家要谋算谢家的财产!
家具是大头,看过家具后,众人来不及参观那些装在匣子里的珠玉首饰,就被好几台庞大而结构复杂的织机与大批精致的上等衣料给吸引过去了。
谢氏一族名下的织坊,平日出产的布料多是日常用的,但如今要给自家闺女陪嫁,自然不能拿这些寻常衣料凑数。除了自家织场出了各色上等料子以外,有些未在市面上露面的新花色料子,还有江南别家有名织坊里出的贡品级上等料子,以及天下各地出产的上等锦缎等等,全都叫谢家凑齐了。在场的人里几乎都在王府中见惯富贵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认出这些料子的名堂来,连吴姑姑都对其中两三种料子叫不出名字,还夸它们织得好,花色佳,拉了赵丰年家的问那些料子的来历,好预备明年派人去采买呢。
这时候,赵丰年留意到,一个穿戴得象是寻常富家子弟的少年出现在了人群中,他没有关注那些华美精致的织锦,倒是盯着各色织机看个不停,似乎十分有兴趣。
少年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看起来是个与他差不多个头的少年人,但身上穿的却是护卫服色。不一会儿,永平郡主也来了,众人让开了一条路让郡主通过,郡主一一回应众人的问好,看到那少年时,便顿时把所有人都丢下,直奔那少年去了。
赵丰年认得永平郡主,但不认得那少年。可他知道,这少年绝对不是小袁将军,那会是谁呢?
赵丰年想到主人家曾经有吩咐,一时间呼吸都加重了。不过他也是历练多年的老成人了,只深吸了几口气,便镇定下来,扯着妻子上前给永平郡主行礼,回答她的问题,但并不询问她身旁那少年的身份,只当他是哪位宗室府里的子弟就是。
等到那少年问起各式织机的名称与用处,赵丰年就十分小心地一一做了回答。可惜他本人并不会操作,所以还要他的妻子瑞雪上前,给少年做示范。
瑞雪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操作那几台织机,有些她是会用的,但最复杂的那抬提花机,哪怕是在湖阴老家的谢家角,也没几个仆妇懂得操作,那是织坊里老资格织工的专属。二姑娘点它做陪嫁,更象是个摆设。然而太太事先吩咐过她,在王府一切事宜都要听她丈夫的指示,尽可能殷勤小心,别犯错就好了。她便也不多啰嗦,会用的就做个示范,不会的就实话实说。那位少年也不在意。
他双眼亮晶晶的,好象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一般。
后续
赵丰年与瑞雪回谢家向谢璞与文氏复命时,就特地提到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人跟他们说起这位少年公子的身份,但赵丰年还是坚信,他就是传说中的四皇子!
瑞雪本来没看出来,但见到丈夫示意她去操作织机,为这位少年公子做示范,一向对谢家人都很客气的永平郡主也是默许状,便多少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不凡了。如今听丈夫点明了对方的身份,她半点都没觉得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赵丰年还道:“依小的看,这位小殿下对咱们二姑娘的嫁妆,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他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罢了,兴许是以前少有见到这等喜庆场面的时候。但他对咱们二姑娘陪嫁里的织机,却是真真儿喜欢得紧,围着转了半日不说,还一再让小的婆娘去操作那织机,最好让他知道,布是怎么从线织出来的!可小的们哪里寻棉纱线去?二姑娘的陪嫁里倒是有上好的丝线,但那是嫁妆,没有二姑娘开口,哪里能轻动?最后还是永平郡主跟那位吴姑姑商量了,从王府织造所要了几团棉线来,让小的婆娘意思意思地纺了几行布,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
瑞雪暗暗剐了丈夫一眼,对着主人家却没什么话可说。她长年在外宅侍候,帮着主母应酬宾客、打理庶务、筹备宴席什么的是一把好手,织布这种事儿,她虽然会,但真正操作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要是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她慢慢儿地也能织出块品质不能保证的粗布来,可要是指望她能象熟练织工似的手艺高超,那还是算了吧!她上回认真上织机,已经是十岁上下的事儿了。那时她还没被选上做文氏的婢女呢!这回在燕王府,她全无准备,用的是结构不熟悉的新织机,棉纱线也不是从前习惯用来织布的那一种,还能纺出什么好东西来?!男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替老婆遮掩一下,直接就在主人面前拆了老婆的台,难道老婆不要面子的么?!
赵丰年犹自向主人谢璞与主母文氏报告着自己在燕王府的经历,压根儿就没发现老婆在暗中翻自己的白眼。他认为燕王府对谢家还是十分客气礼遇的,王府上下的仆从,不管身份高低,没有一个人对谢家的人摆架子,可见燕王夫妇与永安郡王对谢家二姑娘谢慕林有多么看重,才会连带的对她的家人也这么和气。只不过忽然出现的四皇子似乎对谢慕林陪嫁的织机十分有兴趣,想必等谢慕林过了门,与夫家堂兄弟们会了亲,四皇子就会向谢慕林提出再次观察织机的要求来。赵丰年认为,自家二姑娘可以多做些准备。若是对那些织机不够了解,那就让陪嫁的人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事。
赵丰年并不认为谢家的小姐真的会操作所有织布机或提花机,但因为族里女学有教相关的基础知识,大致的原理还是能弄懂的。谢慕林此前又特地向父亲要了几个纺织的熟手做陪嫁,要挑个人出来为四皇子做讲解,再容易不过了。赵丰年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谢璞不置可否,又问起了别人:“除了四殿下对织机感兴趣,旁人还有什么话说么?”
赵丰年忙道:“王府的人大多说的都是好话,王府属官们与他们的家眷都夸谢家富足,老爷大方,给女儿准备如今丰厚的陪嫁!后来还来了几位宗室里的老爷、太太们,见了二姑娘的陪嫁,都只有说好的,还有人说我们谢家果真不愧是书香人家,二姑娘陪送的藏书都快及得上燕王府的藏书量了!”
谢璞笑笑:“燕王府从前的藏书并不多,但王妃出身书香世宦之家,从娘家带了不少抄本过来,只是碍于当年路途遥远,岳家随行北迁的人又多,因此数量有限罢了,但也有几千册了。我们家陪送的藏书,还不到这个数目呢。”
就算没有几千册,两千册总是有的。赵丰年心里对自家二姑娘的陪嫁清单内容一清二楚,但主人要谦虚,他当然不会拆台。
他又继续道:“还有老爷给二姑娘陪送的房产、地产什么的,也有许多人羡慕的。尤其是小汤山的那块地,看见的人都知道那原本是徐家的产业,只是一直没建起来,如今落到咱们谢家,还给二姑娘做了奁产,他们都道徐夫人若是知道了,定要气吐血了!”
谢慕林不想要太多的良田或大量的房产,更希望父亲给自己寻一块离城不算太远的荒地来自行发展,谢璞却给女儿买到了小汤山的地皮,这令谢慕林十分惊喜,这表面她将来在北平寒冷的冬天里,用来度假避寒的温泉庄子和保证冬天维生素摄入的温泉蔬菜,全都到手了!
那块地原本是徐家所有的,只清理了地面的杂物石块,还没来得及建什么房子呢,徐家人就跟着顺义郡王去了京城夺嫡,后来跟着一败涂地,徐家人便再也没有余力对这块地做任何处置了,却又不舍得卖掉。直到今年,徐夫人出现了财政问题,直接拿娘家的地产填坑,才让这块地落到了谢家手里。徐夫人压根儿就不在意这块地的归属,就算地皮如今归属谢慕林所有,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顶多是因为看谢慕林不顺眼,抱怨两句罢了,绝对不至于吐血。赵丰年这话有些夸张了。
谢璞笑笑,并不多言,只道:“如此说来,我给真姐儿准备的嫁妆还算象模象样,无论是王府还是本地宗室、世家,都不觉得寒酸了?这就很好。”
文氏在旁道:“老爷给真姐儿的陪嫁本就足够丰厚了,别人家想要有这样的手笔,还未必能做到呢,谁会嫌真姐儿的嫁妆寒酸?即使真有这样的人,那也是他看不得咱们家好,故意在鸡蛋里挑石头。但凡是明理之人,谁会理会他?”
谢璞叹道:“我在乎的倒不是旁人的议论,只是慧姐儿前不久才出嫁,她的嫁妆中有许多是家里从前还富贵时,曹氏置办下来的,也有曹氏从曹家带来的东西,看着抬数不多,实际上却富贵得很。真姐儿没有这些,也无意跟她姐姐比较。但若有外人拿这事儿说嘴,在真姐儿面前挑拨,万一有损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那就不好了。”
“老爷太多心了。”文氏不以为然地道,“真姐儿与慧姐儿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姐妹俩情谊深厚,才不会那么容易受人挑拨呢。老爷与其留意不安好心的小人,还不如多想想,四皇子为何会对咱们真姐儿陪嫁的织机感兴趣呢!”
母女
谢璞又不是四皇子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织机感兴趣?
将心比心,他想出了一个解释:“兴许是因为四皇子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才会觉得好奇吧?他从小生长在皇宫大内,年纪又小,便是偶然出行,也只往宗室王府、皇亲国戚或是高官世爵之家的府第去,不可能在市井间瞧见这种东西的。我估计他连宫中的织造署都没去过呢!”
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又怎会见到民间女子常用的织机?文氏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是她心中难免有些别的担忧,不好在丈夫面前提起,在女儿谢慕林面前,倒是少了顾忌:“我私下问过瑞雪,她说四皇子对你陪嫁的织机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围着转了许久,不但要瑞雪操作给他看,还想要亲自上手来着!只是永平郡主劝他别把新媳妇陪嫁的织机给弄坏了,叫外人看了笑话,他才打消了念头。你说……这哪里象是仅仅因为没见过,才感到好奇的样子?你的弟妹们瞧见没见过的东西,也会好奇,但从来不会想到要去上手呀!”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怀疑四皇子可能是对机械这种东西感兴趣。男孩子嘛,这都是很正常的。四皇子平时在宫中,能看到这类东西的机会不多,顶多也就是研究一下自鸣钟什么的,如今见到了新玩意儿,多问一问,也是正常的。
她便安抚文氏:“没事的,他好奇想要玩一玩,就由得他去。就算是真的弄坏了,我陪嫁的人手里也有专门修织机的工匠,没什么好担心的。”
文氏嗔了女儿一眼:“我哪里是担心织机被弄坏了!我娘家从前也有织布作坊,织机坏了让人去修就是了。你陪嫁的工匠,还是我家从前用过的工匠的徒弟呢!我还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她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怕他小小年纪未定性,瞧见这等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便沉迷进去了。这纺织之事,终究是女子所为。四皇子身份贵重,若是沉迷于这等旁门左道,移了性情,那可怎么好?!织机是你陪嫁到王府去的,到时候可别怪罪到你身上来!”
谢慕林恍然大悟,原来便宜老妈是这个意思!
不过文氏看到织机,只想到它是纺织工具,却忽略了它本身是一种机械。四皇子是个男孩,他会对机械感兴趣,不代表他会从此爱上纺织。文氏这是想太多了。
于是谢慕林便笑道:“娘不必担心,四皇子想必只是看了好奇,才多瞧几眼,他还能把我的陪嫁带回紫禁城,带回宫里不成?要是以后他找到织造署去要求参观他们的织机,那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况且,他只是对织机好奇,并没有多关注我陪嫁的绸缎布匹,显然对纺织针凿之事兴趣平平,更有可能是喜欢机关奇巧。他的学业自有皇上与皇子傅操心,以皇上对四皇子的看重与疼爱,是不会让四皇子走歪路的。娘别自寻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