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节
今日入紫禁城,与昨日大婚行庙见礼时不同。
昨日谢慕林与朱瑞去奉先殿行庙见礼,走的是午门,也就是皇城正门。但今日他们入紫禁城,走的却是东边的门,为此还要特地绕着紫禁城走上半圈,才能到达他们该走的宫门处。
今日他们没有分别坐车坐轿,而是一同坐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厢还算宽大,他俩并排坐着,也不嫌挤。只是谢慕林常常需要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免得她那七翟冠顶上的一双金翟碰着了他的眼睛。
然而朱瑞好象不大领情,坐着车还忍不住要拉她的手,时不时的还要替她抿个头发,擦个汗,整理一下珠串流苏什么的,其实是在帮倒忙。谢慕林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妆被他擦上几擦,还能剩下多少了。虽说香桃青橙她们带上了简易的妆匣,进了紫禁城后,仍旧可以替她补妆,但少补一些总是好的。
谢慕林有心要制止朱瑞,又怕他一番好意,她却不领情,会让他心中难过,只得委婉地转移他的注意力:“王妃方才提醒了我好些太后娘娘的喜好与习惯。我真没想到,太后娘娘一向少来北平,王妃娘娘也少往京城去,可她却对太后的喜好如此了解,真细心呀!”
朱瑞笑道:“我倒是听说过,正因为王妃与父王大婚后,便来了北平,年才能回京一次,每次进宫的时间都有限,更兼顾虑到礼法,不方便在人前侍奉太后起居,因此心中一直引为憾事,反倒越发仔细留意太后娘娘的喜好与习惯了。这次太后娘娘北上,王妃就十分用心,事先向父王打听了许多太后娘娘的事。等太后娘娘到了,她又去向太后身边的宫人请教,自然把太后娘娘的喜好习惯探听得一清二楚了。
“太后娘娘心里也是知道的,也对王妃的孝心十分满意,大方地赏赐了许多好东西给王妃,连永平也得益不少,多添了好些嫁妆呢。太后娘娘与王妃虽是多年婆媳,却从来没有过什么争拗,还相处融洽之极。父王平日里提起,总是十分自豪,没少夸王妃贤良纯孝。”
谢慕林若有所思:“王妃虽然少在太后跟前尽孝,但她的孝心不减,一旦有机会侍奉太后,便十分用心。太后娘娘看得分明,自然没有不满意的道理了。”唔……这一招可以学起来的。她也可以象燕王妃这般敬着太后,即使不在太后跟前,也照样能讨太后的喜欢。
朱瑞也想到了这一点,笑着点头:“娘子跟着王妃一块儿尽孝就是了。王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比如今天,她不就嘱咐你,尽可能给太后娘娘进些软烂食物,敬茶时记得茶水要酽一些了么?”
谢慕林点头。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老年人喜欢吃软烂食物,味觉退化,因此喜欢重口味的饮品食物……她心里有了底。
两人的马车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小夫妻俩相携下车,朱瑞对紫禁城的道路更熟悉些,便拉着新婚妻子的手往里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给谢慕林介绍沿路的建筑物什么的。他们要先往乾清宫那边去,在那里对着京城方向遥拜皇帝,因此有足够的时间。
只是谢慕林听着朱瑞的介绍,越来越有一种熟悉的既视感。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紫禁城,她忍不住心中暗叹。与曾经游玩过不止一次的故宫相比,这座紫禁城既象它又不象它。这里空荡荡的,只有许多建筑物与花木,却少见人影。明明每座宫殿的外形与它的原型十分相似,几乎一模一样,但走在期间,却总给人一种“这里不是故宫”的感觉。
当年那位太宗皇帝,力排众议,定要建起这座紫禁城时,他是否也曾象她今日这般,行走于重重宫宇之间?他面对着这座似是而非的皇城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谢慕林有些恍神,但很快就听到了朱瑞的叫唤:“是不是累了?还是觉得我讲的都是宫殿,怪没意思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里大概的格局,年下祭祖的时候,你是要和我们全家一块儿进来祭拜祖先的。我怕你认不得路,到时候天又黑了,周围又没人,你心里会害怕。”
谢慕林忙笑道:“不是,我正听得认真呢,只是没想到,这里头原来有这么大!还有那么多的宫殿!当初一定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能建起这座宫城吧?就这么抛荒,实在太可惜了!”
朱瑞笑笑:“谁说不是呢?但太宗皇帝昔日建紫禁城,是为了迁都之后,拿这里做皇宫使的。而后燕王续建,则是为了缅怀太宗皇帝。如今京中贵人从来没到过这座紫禁城,不知道它有多么雄伟华美,更无迁都之念,甚至不觉得太宗皇帝英明过人,便也不觉得这里可惜了。”
谢慕林回头看了看随行之人。朱瑞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儿。这里是北平。”
北平人心里是向着太宗皇帝与他心爱的儿子燕王的,也深觉自家城市差一点儿没做成国都,实在是太宗皇帝的继位者建文帝没眼光没胆量。朱瑞在紫禁城里说些偏向太宗皇帝的话,无论是紫禁城里的仆从,还是燕王府出身的随侍们,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们只需要顾虑些太后与四皇子从京城带来的随从就行了。
可紫禁城那么大,无论是太后住的慈宁宫还是四皇子住的养心殿,都离朱瑞与谢慕林眼下所在的位置远着呢。他们的宫人又怎会听见朱瑞的言论呢?所以朱瑞让谢慕林别担心。
谢慕林不担心,但也很快转移了话题:“文渊阁在什么方向呀?”她游故宫时没发现这个景点。
朱瑞迅速指向了左手边:“那儿,离这里不远,也没有多少宫殿间隔其中,你一眼就能瞧见了,外头看着是座两层高的楼阁,不过里头有暗层。文渊阁与周边其他宫殿都不大一样,它屋顶的瓦是黑色的,因为黑色主水,以水压火,是愿这藏书阁不受火患的意思。”
谢慕林放眼望去,果然隐约能瞧见南边一处两层高的楼阁,屋顶与周围其他宫殿差别很大,颜色发暗,只是在阳光底下,看不出黑色来,反而有点发绿的意思。
朱瑞低声对谢慕林道:“改日闲了,我去向父王借他的信物,陪你进文渊阁里转一圈,你就认得路了。其实走东华门离那儿更近些。”
谢慕林点头。
随即,他们穿过了景运门,没多久就来到了乾清宫前。在这里,太后娘娘带来的宫人侍从们,已经准备好了香案,预备让朱瑞与谢慕林对皇帝遥行朝见礼了。
太后
朝见礼挺简单的,主要是向皇帝行礼,并敬献腶修盘。
所谓腶修,乃是一种捣碎后掺了姜桂的干肉。谢慕林曾经挺好奇它的味道,但昨日尝过充当馔的肉干味道后,好奇心就大为减少了。反正只是一种象征物,又不是真的让皇帝、皇后吃这个当正经饭菜,意思意思就行了。
宫人们已经提前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在赞引女官的指引下,谢慕林与朱瑞一同站在香案面前,朱瑞立于东,她立于西面,齐齐向着南方京城的方向拜了四拜。接着两位女执事便举案来到两人身边,有宫人将腶修送到谢慕林手上,谢慕林双手捧着它,送到女执事手上的托案中。若是皇帝在此,她接下来还要双手举案,把案上的腶修盘进献给皇帝。现在省去这一步骤,她只需要把案盘呈送到前方香案上,就可以了。
接着谢慕林退回原本的位置,再度与朱瑞面向京城方向拜了四拜,女执事们便可以将腶修案撤下,放在东边。朝见皇帝的礼仪便就此完成。
接下来谢慕林还要与朱瑞一同去朝见太后。礼仪都是一样的步骤,不同的地方在于,太后在紫禁城中,而皇帝不在,所以,新人要对着太后行礼,一些先前省掉的步骤就得照旧执行了。
从乾清宫前往慈宁宫,路还挺远的。谢慕林再次感受到了七翟冠的沉重。只不过,比起昨天,今日她不必一举一动都拘束得不行,想要东张西望也没什么人劝诫了。朱瑞拉着她的手,一路为她介绍沿路的宫殿、景致,偶尔还会掺杂些传闻、趣闻什么的,比起昨日的枯燥和拘谨,强了不知多少倍。等到她走到慈宁宫门前的时候,虽然腰腿说不出的酸疼难忍,但精神还是挺好的,还有些意犹未尽,因为朱瑞还没为她介绍完慈宁宫花园的景致呢。可惜她没多少时间能尽情欣赏紫禁城中的美景。
太后早就穿着常服,坐在慈宁宫正殿里等着他们了。见他们到了,太后立时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这一路走来,累坏了吧?哀家总说你们父王不必太过拘束,这行宫这么大,孩子们年轻,哪里经得住上哪儿都要靠两条腿走?便是传个肩舆,又有什么要紧?有哀家的话在,还有哪个御史不长眼,连这点小事都要参你们不成?!便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见怪的。你们父王就是不听,非说规矩如此,不可擅违,结果连累得你们小辈也要跟着受罪!”
说着她还吩咐身边的宫人:“快去取了软垫来,让郡王与郡王妃坐得舒服些!”
朱瑞笑着说:“太后娘娘,我们先给您行礼吧?礼行完了,咱们才好叙家礼呢!”
太后原本还有些嗔怪的意思,闻言却顿时眉开眼笑的:“好,国礼行完了再行家礼,家礼要如何行,那就是我们自家的事儿了,轮不到外人说嘴!”
太后身边的嬷嬷们闻言便边上早就侍立多时的女执事与宫人们使了眼色,后者连忙上前,举案的举案,奉腶修盘的奉腶修盘,赞礼女官也站到了该站的位置上。朱瑞拉起谢慕林的手,示意两人的站位,照着先前在乾清宫时的礼仪,对着太后娘娘也行了一遍。
礼毕,太后立刻命人把一对新人扶住了:“行了行了,国礼行完了,咱们自家人行家礼,就不必如此拘束了。这大殿好虽好,无奈太大太清冷了些。哀家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自在,还是到后头屋子去吧。这会子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咱们娘儿仨好好说说话。”
谢慕林自然是柔顺应声的,还上前扶住了太后的一边手臂。朱瑞也笑着扶住了太后的另一边手臂,小夫妻俩乖巧地一路扶着太后,在宫人的引领下,到了慈宁宫后殿太后的寝宫里。
这里的家具摆设都明显要比前头正殿多得多,生活气息浓厚,大体上带着北方的建筑风格,帐幔摆设却又多带着江南气息,显然是因为太后习惯了京城生活的缘故。
太后对这处寝宫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与孙子孙媳妇闲聊时,还故作抱怨其实是在夸奖地说燕王夫妇太过靡费了:“哀家一个老太婆,哪里用得着住这么好的屋子?!这慈宁宫竟比京城宫里那一座还要大了,又带着个花园,里头的摆设一点儿都不比宫里的差。哀家只是偶然到北平来看看晚辈,小住几日就回去了,结果你们父王和母妃不但把哀家的屋子布置得花团锦簇的,还特地备下了紫竹院供哀家避暑消闲用,连燕王府里头,也有给哀家准备的院子。哀家一个人,能住得了多少地方?!偏偏他们不听。如今银子也花出去了,人力物力也费过了,哀家却没办法在北平多待,统共只住过两个地方,过几天就要走人。这不是让你们父王母妃白费了功夫么?!”
朱瑞笑着说:“事先谁能想到太后娘娘会住到哪里去?自然是尽我们燕王府所能,多做些准备的了。即使到头来白白多打扫了一处院子,也好过太后娘娘想要降临哪个地方了,我们才发现没把屋子打扫好,那样我们燕王府就要丢脸丢到皇上跟前去了!”
谢慕林也非常嘴甜地附和:“是呀,只要太后娘娘住得舒心,在北平过得快活,燕王府做得再多,也是应该的。这怎么能叫白费了功夫呢?父王、王妃与郡王爷和我,心里都巴不得有机会多孝敬太后娘娘些呢!”
太后果然听得满心欢喜,分别拍了拍他俩的手:“好孩子,哀家知道你们的孝心!不过是心疼你们罢了!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必如此费事儿了。这紫禁城就挺好的,若是在夏天,紫竹院也不错,别的就罢了吧!”
朱瑞并没有顺势答应下来,反而道:“这还得看太后娘娘下回再次降临北平时,是什么时节了。若是在冬天,太后娘娘哪里经得住北方的寒风?!自然是要在小汤山那边再整理出一处行在来,供您避寒用才行了。这才不是白费功夫呢。太后娘娘难得来北平一次,我们总要把您侍候好了才行。”
太后被孙子驳了回来,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好,好,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哀家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