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节
宁王府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宁王亲自带着儿女们迎出中门,香案什么的也早就准备好了。谢慕林按照规矩,转述了太后的口谕,又将带来的生日赏赐发了下去。宁王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还命侧妃将太后的赏赐收下,立时送去王妃的房间,好让她看了高兴。
谢慕林还是头一回见宁王侧妃,见她面容秀美、举止端庄、礼仪娴熟、气质和顺,不但立刻把宁王吩咐的事情办好了,还非常周全地安排了整个迎接仪式,事后也很快把东西收拾干净,又妥当地把谢慕林请到王妃所住的正院上房外间就座品茶。她里里外外地忙碌,细心又周到,简直不能做得更好了。
虽然早就听闻过宁王妻妾的贤名,也听太后夸奖过宁王妃的贤惠,但看到宁王侧妃的行事,谢慕林觉得……任何正室都会觉得很有压力吧?
谢慕林在外间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得到了面见宁王妃的机会。宁王侧妃亲自带着侍女替正室梳好了头,上好了妆,再换上整洁的衣裳,让她能体体面面地会见外客。谢慕林进里间与宁王妃见礼时,甚至觉得对方除了瘦削了些,几乎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以外,病容并不十分明显,坐在床上的姿势也不让人觉得勉强。若不是外界都传言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看起来就象是个久病初愈的普通病人罢了!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宁王妃微笑着低声与谢慕林打招呼。她中气不足,说话声音很小,也没办法流利地说太多话,所以很多话都经过了侧妃的“翻译”。从她的表情上看,侧妃翻译得还挺正确的,总的来说,就是些客套话,谢过太后的恩典,又夸奖谢慕林几句,捎带的也表示一下对侧妃的感激什么的……
末了宁王妃对侧妃低声说了句:“有些饿了……拿点心来招待……”
侧妃微笑着应了,又给谢慕林赔了礼,还嘱咐侍女们侍候好王妃,方才退了出去,看来是打算亲自拿点心过来。
谢慕林正觉得这位侧妃实在是做得太完美了,就冷不妨被宁王妃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吓了一跳,抬头望过去,只见宁王妃一脸的焦急,喘着粗气小声道:“侄媳妇,帮帮我!帮帮婶娘吧!”
请求
什么鬼?!
谢慕林都懵了,万万没想到,只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一下重病卧床的宁王妃,还会有这样的意外发展。难不成这宁王府里也发生了什么狗血俗套的宅斗故事吗?!
但等她听完宁王妃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渐渐消失了。
宁王妃看起来确实病得挺重了,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表示她已经看过很多大夫,有太医,也有民间有名的神医什么的,基本人人都说她撑不了多久了。她能撑过这个冬天,完全是因为娘家人帮忙找来一位外地颇负盛名的名医,特地进驻宁王府,每日根据她的身体情况量身定制药方,精细地调理着,又用了无数名贵药材,才让她撑到了今天。但这种事是不可能长久的,她听说自己可能已经只剩下一两个月的性命了。
她病了这么久,对自己的死早有心理准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所生的一子二女。孩子们都还小,不能缺少母亲的陪伴。虽说如今宁王府有贤惠的侧妃在,平日里也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但她终究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宁王妃还担心,近日宁王颇为宠爱、看重侧妃,万一侧妃有孕,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们就有危险了!
尤其是小小年纪就被册立为世子的嫡长子!他的存在对侧室所出的兄弟而言,乃是最碍眼的存在!
宁王妃似乎不大信任侧妃。虽然她自己也是出了名的贤良贵妇,可总觉得一个侧妃行事如此完美,简直就象是假的一样。也许她过去不会在意这些,可久病之后,她躺在床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很多事情都不得不多想了。她不敢冒险,不敢轻易相信别的女人,就怕侧妃得了宠爱,生下子嗣,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而宁王如今看着虽是个慈父,但谁能担保他会做一辈子的慈父呢?!更何况,男人们哪里懂得内宅的弯弯绕绕?恐怕嫡出的世子和郡主们吃了大亏,他们的父亲还依然觉得侧妃十分贤惠吧?!
宁王妃还在担心继室的问题。宁王今年还不满三十周岁,还十分年轻。他只有三个孩子,也不算子嗣繁茂。所以,哪怕他自己没有想法,宫里的太后也会操心他续娶之事的!宁王妃无法确定将来的继妃是人品正直宽厚的贤良人,就怕对方容不下自己的儿女。要是继妃生下了男嗣,那便是嫡出,比侧妃所出的王子对她所生的嫡长子更有威胁!
宁王妃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健康长大成人,将来儿子继承王位,女儿们嫁得好夫婿,一辈子平安顺遂才好。可她死得这么早,没办法再保护孩子们了。她担心其他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会把她的儿女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她的孩子那么弱小,如何能在这样的迫害下逃出生天呢?!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会遇到危险,宁王妃就觉得无法忍受。近日,她偶尔听身边的人八卦,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中养育!
宁王妃喘着粗气向谢慕林哀求道:“我不敢奢望……他能成为皇……皇嗣……可他若能养在宫中……这王府里的人……就没办法加害于他!只要他得了……得了太后欢心……他的姐妹们……也有了依靠……侄媳妇……求你帮帮我……帮我向太后求情……请太后……看在我素日……素日孝顺的面上……多看顾我的儿女一二……我此生……便再无所求了……便是死……也能死得安心……”
听起来真的挺可怜,但如此敏感的请求,谢慕林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下来?
要是皇家这么轻易就接了宁王的嫡长子进宫抚养,天知道他会不会养着养着,就成了所谓皇四子的“嗣弟”啥啥的,然后便在宁王或其他宗室的要求下,染指起皇位继承权来?宁王反正还很年轻,没了嫡长子还会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儿子的,他一点儿都不吃亏好吗?虽说宁王素来都是有名的正派贤王,但说实话,他之所以没有参与先帝末年的夺嫡,并不是他淡泊名利,对权势不屑一顾,他纯粹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了,没来得及参与其中而已!
谢慕林看着宁王妃,觉得她还挺可怜的。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是否真心话,但她的想法还是很明显的。因为人之将死,所以也无所谓自己的亲儿子将来是不是还能管自己喊娘了,先把他送上青云之路再说。她当然是在为自己的儿子筹谋着,这份慈母之心令人敬佩,但把别人当成傻瓜就不好了。
因此,即使宁王妃一再哭求,谢慕林也只是说:“婶娘不要多心,只管安心养病。冬天最难的时候您都撑过来了,如今又有名医为您调理,想必过不了多久,您的身体就会有起色了,万万不要作此不祥之语。小世子和郡主们都还需要您的照顾呢。常听人言道,为母则强。请婶娘为了小世子和郡主们,再多撑几年吧!”
谢慕林所说的绝对是好话,只是对于宁王妃而言没什么意义罢了。她苦求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谢慕林答应传话,终究还是累得闭上了嘴。
谢慕林看着屋子里低头不说话的侍女们,故作不悦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没瞧见你们王妃累了么?还不过来好生服侍着?!”
侍女们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替宁王妃拆了头发,脱下外衣,服侍她躺下。
宁王妃由始自终都闭着双眼,任人摆布,等她躺下之后,谢慕林要起身告辞,她才露出一个苦笑:“侄媳妇……是个心硬的人呢……”
谢慕林冲她柔柔一笑:“是么?谢过婶娘的夸奖。太后娘娘倒是时常说我有些小聪明呢。”
因为有些小聪明,所以没那么容易被糊弄。想要保护将要失去母亲的三个儿女不受伤害,有的是法子。宁王妃的娘家人看起来很重视关心她,宁王与宁王侧妃哪怕是为了一贯的好名声,也不会做得太露骨的。明明看起来都是没影子的事儿,宁王妃以为自己一个重病之人哭着哀求,谢慕林就会轻易相信了她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微妙、太敏感了!
倘若不是宁王忽然要给重病的宁王妃做寿,太后根本不会派谢慕林前来吧?是不是每个作为太后使者前来的人,都有可能会成为宁王妃求助的对象?谢慕林自问跟宁王妃全无交情,怎么对方就敢对她提出这样的请求呢?是觉得她年轻心软好骗,还是认为她可以直接向太后进言?
谢慕林若无其事地退出了正院,正要离开时,碰上了宁王。
宁王一脸和气地跟她说:“侄媳妇,你婶娘是不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那都是胡思乱想呢!久病在床,她难免会多了忧思,其实都是没有的事儿。你随意应付着,先哄她安心就是了,不必当真的。”
谢慕林眨了眨眼,微微笑了。
邀请
谢慕林回到皇宫向太后复命时,并没有瞒下在宁王府的经历。
没这个必要,她也需要在太后面前维持乖巧孝顺的好孙媳妇形象呢,怎么能在这种会轻易被人拆穿的事情上撒谎?那样太冒险了!
她只是对自己经历过的事进行了一番归纳总结,只把重点告知了太后娘娘:“宁王妃是坐在床上见我的,当时她换了衣裳,上了脂粉,因此看着精神还行,只是太瘦了些,可见被病痛折磨得不轻。她十分感激太后娘娘的赏赐,只是说起病情,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她担心宁王会在她死后续娶新妻,生下子嗣,威胁到世子的安危,又觉得侧妃平日行事过于体贴周全,不象是真心为她着想。侧妃近日颇得宁王宠爱,宁王妃又担心她会生下子嗣,威胁到世子的地位。她说了许多担心儿女的话,觉得宁王在她死后就不会再疼爱她所生的孩子了。宁王事后见我,说王妃只是胡思乱想,让我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太后听得直叹气:“没想到连宁王妃也会如此……她从前是最温柔贤淑、宽厚大度的性子了,如今也生出了这许多臆想,可见重病真的十分折磨人!”
谢慕林故作不解:“宁王妃说的……应该并非空穴来风吧?我瞧她哭得十分可怜,上气不接下气的……兴许这里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
太后摇头道:“宁王对宁王妃一向是不错的,侧妃也素来守礼。你方才也说了,他家侧妃侍奉正妃很是周到体贴,哪里象是有坏心思的模样?他家侧妃的娘家家教极好,在江西是出了名的,绝不会养出心怀恶意、暗中害人的女儿来。”若非如此,太后当年也不会选这样的人嫁进宁王府为侧妃了。
薛氏在旁也微微笑道:“宁王侧妃倘若真是什么精明厉害的人物,也不会嫁进宁王府将近十年还生不出个孩子来了。她的姐妹们可都有生养呢!宁王妃在宁王府主持中馈,说一不二,宁王的儿女全都是她亲生。她这么有本事,怎么还害怕起侧妃来了?”
太后瞟了薛氏一眼。薛氏僵了一下,随即坐正了身体,微笑着端起茶碗低头喝茶,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其实她刚才就是心理不爽罢了。宁王妃在宗室中素有贤名,还曾经被曹皇后拿来教导她这个儿媳妇。她处处被宁王妃比了下去,如今连丈夫都被废了,背后还有她一份功劳,自然没办法再跟人比谁更贤惠些。可她并不介意在有机会的时候,话里话外地贬低一把宁王妃,省得对方的贤名过于响亮,时时把自己比到泥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