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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15 祝余此人

 

祝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少有可以用正气描述的。

在我的成长的地方乃至西区,“正气”这个词并不具有多好意象。饥寒、窘迫、贫困……生活与金钱息息相关后,这些与积极意义相关的形容总会以戏谑自嘲的语气说出来。类同于“你幸福吗?”这样的问句,回答的人说“我幸福呀,幸福的不得了呢。”从句意而言它在表肯定,但如果再听腔调,正确答案反而在另一边。

祝余有一副深若寒潭的冷峻眼眉,兼巍巍高山的骨相,宽肩直背,纵使静息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观察和探测人也不露声色,未有过绷紧体态,只那双眼睛,一闭一合的睥睨之下有捕食者的杀伐和敏锐。他如何会出现在声色犬马的酒吧?那视线与错愕的我相撞,而在此的前一秒,它紧紧盯着和我说话的酒吧老板。

我背上寒毛竖起,为祝余没有来得及撤回的审视。对现状还一无所知的老板只不满意我的视线偏移,有些恶劣地用手推了我一下。“人妖你干嘛?”染了新头发的他脾气比之前冲好多,我没能站稳,和怀里的酒框一起摔在地上。

手在出人意料的情况下实行了躲避本能,五个手指仅无名指被碰伤。因变故而冷静下来的老板迅速蹲下,伸手意图检查我的伤势。一片更重的阴影像提拎小狗一样将他提起来。我仰起头看,目光从还站着的祝余、到把老板扔到一边的祝余,最后到弯下腰,拉起我远离碎玻璃和炸开的酒水、正帮我检查骨头状况的祝余。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怔怔道:“你怎么会过来?”

祝余没有阻止我打工,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份兼职足够支付我每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在这个世界上很少的人能够只因为“不合适”就放弃某样东西去挑选另一个,我在芸芸众生里最普通不过,债务、短缺的学历和技能组成的现状不能够仅凭祝余的一句话就立刻改变。卤肉店打进银行卡的金额在每个月的15号就会被划走,徒留孤孤零零的十几块,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哪怕有人给我做承诺。

“对不起。”祝余向我道歉,“如果我准备解决问题,应该先有方案。”

“不必这样严肃啦。”那时的我对祝余笑,“我的工作暂时没什么危险。”

有的话一旦说出口好像就会失灵,老板鲜见的失态被祝余看到。我一年多来头次在酒吧受伤,做罪魁祸首的老板被关在包厢外面,嚷叫中喊我的名字。祝余用碘伏轻轻处理完我的伤口:“只是想看看你工作。”

他回话的语气并不严苛。

是了,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势必要去了解他的现状,我赶时间匆匆出来,对一切都没有交代。祝余来到酒吧,不是一个令人觉得冒犯的举动。然而刚才的情景太过戏剧化,我有些难堪,受伤左手刚被修剪过指甲的五指在祝余的手心不受控地抓了抓。

“对不起。”我听着外面的敲门声,“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道歉,也算不得什么麻烦。”祝余说,“虞生,是你受到了伤害。”

刚才他几乎是将我的老板甩出去,再把我从布满酒水的地上拉起来。“人至少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教养。”他居高临下地看老板,出口的话十分不客气,“用人妖称呼他人不会增加你的男子气概。”

老板摔了一跤,又被教训,脸上焦急的神色被愤怒取代。“我可是付了他钱的!”话毕后他挥舞着拳头站起身冲过来,祝余好像只轻飘飘地格挡一下,随后我听到骨头移位和痛苦的尖叫声。

“你给他的是他的劳动所得。”祝余慢而强硬的,“不是买断他的尊严。”

老板还想说话,祝余却先一步地将我拉进价格高昂的包厢,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将他彻底锁在门外,好房间里除了好设备还有急救包、安全套。祝余打开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给我上药。他处理得很认真,让我觉得我手上有一个巨大的流血汩汩的伤口,可更多时候我无法一直专注于带来痛意的无名指。或许是身上的酒气,我总在想之前。

更准确地说,在想那句“人妖”。

作为一个确诊真两性畸形的双性人,我身上同时存在着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两部分都能够健康成长且发育成熟而无其他病症是双性人中中彩票的概率。”我的医生告诉我,“虞生,有时候我看你,像在看一个奇迹。”

我不知这样的身体算得什么奇迹,但我知道,在相同状况下我已是被命运最眷顾。“娘娘腔”、“人妖”、“怪胎”……从小至大诸如此类的称呼不间断地钻进耳朵,或是嘲笑或是窃语、或是悲悯或是好奇。起初对这些词语在意,后来又觉得麻木,如果被人喊“人妖”是我能健康活着的代价,那这没有什么不可承受。

而祝余制止了他。

林禅语在谈恋爱时经常会给我分享一些网络热语。什么“秋天的奶茶”、什么“宝马车上”,多者是不入味的调侃,唯有几个她明确表达赞同的,其中之一便是“要爱本来就好的人而不是爱一个只对你好的人”。祝余……虽然我对他有很多不了解的部分,像他的刀、像他的工作、像他近乎于军人却比他们看起来具危险性的某些瞬间。

可祝余也和林禅语说的挂得上,我知道的他体贴、尊重人、懂礼貌、有道德。

啊,或许还能加一个拒绝淫秽。

祝余该是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我认定就算他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也不会将我看做怪物。

想到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有些脸红。手上的伤口并不太大,拇指大小的肉被砸烂,经过消毒已经止住了血。“不痛了。”我对祝余说,“不是什么厉害的伤。”

“防止感染。”他郑重其事,“今晚回家吧,如果你相信我,剩下的交给我解决。”

“这……”我有些犹豫。

“不会让你丢掉饭碗的。”祝余站起来,微微笑着对我说俏皮话。

他很高大,也非常可靠,是一处令人安心的避风港湾。保护伞样的角色自我十五岁便消失,现在突然出来,我咬了咬腮肉,即便疼痛,却还是觉得依恋。

“那、那就拜托了。”

祝余很快出去,五分钟后回来。“穿自己的衣服回家吗?”他问我,见我点头又像变魔法似的拿出装衣服的手提袋。又一分钟,他再次出门,留给我一个私密空间。我脱下被酒沾湿的衣服,过程并不慌乱。

我想,祝余会守好这个房间的。

我们离开时老板已经不再愤怒,他接过我的位置开始送酒。祝余走在我身边,生人勿近的样子真真切切像个保镖。

黑头发老板欲言又止,他脸上明明灭灭的神情纠结太过,最后是我先说话。

“我会赔偿损失的。”

之后我和祝余一起出了酒吧。

夏日的夜,生灵总很活泼,我听到鸟叫、蝉鸣、不远处的水沟偶尔传来两声蛙噪。今天是好天,城市里也能看到星星,它们在无云的天闪闪烁烁,告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明天依然湿热又晴朗。

刚才的事故也让我的脚有一点轻微扭伤,不是特别影响走路。我脱下鞋子,如同遇见祝余的那个夜晚,而这次的祝余蹲下身来,那双有力的手穿过我的裙摆将我背起。路灯依旧暖光,我趴在祝余身上,一只手捂着脸说谢谢。

祝余说不客气,他稳当当地朝前走。

倏而,在夜风里,我听见他说。

“虞生,我也想……”

“我也想你多了解我一些。”

在祝余到我家的十天后,我即将迎来一月两次的休假。

无名指上的伤口已经有硬痂,夜里偶尔会小小地彰显一下存在感。祝余不允许我挠,我背着他偷偷用牙齿磨。或许是含咬的声响太大,又或许是祝余的耳朵太聪灵,他宁向我实时播报:虞生,你又跟我女朋友在说什么,她翻白眼了。

林禅语的新消息过来。“对对,祝余坏。吃白饭的大骗子,哄骗清纯高中生的渣渣男。”

“!”我据理力争,“他没吃白饭呀,他天天给我做饭。以及我不是清纯高中生,祝余也算不上渣男。”

“那你说祝余坏?”

“好吧。”我唇角勾起来,改了说法,“祝余好。”

章宁:???

章宁:你跟小禅说什么了我靠!不会是骂我的吧??

章宁:她为什么翻白眼又打我,虞生我不会放过你!

“虞生。”林禅语给我打字,“你的变脸我已截屏。”

“等你过了热恋期必羞臊你。”

“???”我险些没拿稳手机,“我们还没有谈恋爱!”

“好吧。”林禅语再次语出惊人,“忍者神龟祝余[棒][呲牙笑]。”

章宁:无缘故挨了五下大的。姓虞的,我一定要让小禅拉黑你!

“小鱼/虞生。”林禅语和章宁一同的,“还不谈恋爱吗/求你找对象,男的也行。”

这样一通插科打诨后我的重点也被成功转移。谈恋爱?我晕晕乎乎的,和祝余?我更整理不清思绪了。

祝余,祝余。我想到牵手、想到呼吸、想到亲吻。

身体的异样将我拉回现实,一盆冷水将狂乱的心压下,手上的砍刀似有千斤重,我面对走来点餐的顾客,竭力不那么沮丧地说。

“您好,请问你需要点儿什么?”

十五岁之后我很少再担心自己的身体,以为自己将永远地孤身一人。稍小年龄时候什么想法都很笃定且不会妥协,以至于三年后的现在,我没有一个应对问题的预案。

仿佛天气也知道我的愁闷,自祝余离开后有浓厚的云压过来,太阳隐身了,湿度在急剧地上升。视线里一切不再盎然且欣欣向荣,黄昏是沉的,天幕里满是河流中浑浊的泥沙。

祝余从外面走进来,换了另一件深色的围裙。我看向祝余的眼神放空,张口喊不出他的名字。“怎么了?”祝余放下尚有热气的干锅牛蛙,俯身认真端详我的神情。天热,有一滴汗立在他英挺的鼻尖,圆弧的表面晃晃悠悠地复刻我茫然的脸。很难说清自己是失落还是恐慌,我用手接下那咸涩的汗,在祝余略微缩小的瞳仁里笑着对他说“没有事情”。

……很放浪吧?这个动作、这个行径。

“有什么不开心会和你说的。”我撇下眼不看祝余,只留给他一对颤巍巍的睫毛,“我饿了,祝余。”

人是会产生心事的动物,有些话能言,有些话又难说出口。祝余体贴,不再对我进行逼问,他整理好烤鱼时我已经能够敬慕地“哇哇”出声。再之后,因为菜太好吃,我的烦恼暂时地消解。

吃完饭后我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上午的畅想在和祝余依然很舒服的相处方式中重新蛰伏。一定要更进一步吗?既有的经验告诉我延长快乐的最佳方式是见好就收,贪魇和离别总如影随行。

洗漱完后夜晚的天空墨色比往常要浓,云低低的,沉着脸几乎要落下水来。远方闪电将建筑物照亮,随后是二三闷重的雷声。夏日的天气变化无端,在给窗户留下一条不会打湿家具的缝后,洗完澡的我和祝余早早躺在床上。

说了一些小偷的事情,还说了一些莲花宝座的事情,我买到的那个正是陈肃肃手里佛像遗落的原装。“真是有缘啊。”迷迷糊糊的我跟祝余说,耷拉的眼皮在祝余的回话里彻底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做梦。

可能是今天难平的心绪,我久不曾撞面的梦境开始回归。大片绚丽的彩色铺满我整个世界,致幻的色彩让我迷蒙。赤身裸体的我躺着,周遭一望无际。突然间,色彩开始动作,扭转的太阳是另一副梵高的星空。我因裸露而羞耻,哭着夹紧了腿。

在哭泣和逼近灵魂的颤抖后,一切失去了控制。

性是人生来带有的本能,我的医生曾告诉我人在婴孩的时候就会探索自己的生殖器。“自慰”,这并非是一个邪教异端的词汇,孩童的疏解方式之一就有夹腿。我少时如何已经不记得,小姑也没有讲过这方面的事情。十三岁的我从睡梦中醒来,翘起的阴茎让我困惑难堪,内裤上有透明的粘稠物,我流着眼泪去摸,发现了肿起来的阴蒂。

这如何算得正常呢?我是一个既可以用阴茎射精、也可以用阴道潮吹的怪物。

十八岁的夜晚,汹涌的清潮在沉睡时翻滚,侧躺的我在静默的空气里发出叫春的嘤鸣,自慰在不清醒的时候发生了,胡乱的动作抢先唤醒了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靠近的小屋闪电里我一张湿红的脸,泪水和微量的口水定在嘴边。“不要……”闭着眼睛的我极绝望地说,身体却在诚实地动作。臀、绷紧的大腿,一瞬间我变成了绞杀猎物的蛇蟒,挣动、拧蹆,快感被我逼至绝境。在干性的高潮后,我睁开了满是泪水的眼睛。

在轰隆的雨落下来之前,我听到了祝余的呼吸。

这真是一个悲惨的现状。

身心都还被高潮的余韵支配,滚落的泪水的眼眶没有任何感觉,尚存的理智让我不要去看祝余。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我在他面前像濒死的鱼一样摆尾,喘息的胸膛上乳粒突起。逐渐的,我开始想哭,希冀下一秒就从没有关严的窗户边跳下去。“云扬……”我喊着对祝余而言是陌生人的人的名字,妄图自己还缩在她的臂膀下。

崩溃在雨夜来得尤其快,我久违地、久违地感觉到孤独。只身一个如何前行呢?我曾获得过爱,而爱并非亮晶晶的饰品可以补足。“祝余。”我恬不知耻地请求,“可以抱抱我吗?”

“对不起。”祝余对我说。

是了,谁会愿意去拥抱一个刚刚发春的人呢?从外观而言还与自己有同样的性别。祝余是那样好的、有原则的人,我不应该因为自己难受就痴想别人的拥抱。

可正如那滴鼻尖上的汗水,再怎么克制,终究是不愿知足。

“我没有病……”我哭着,话语断续,“我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不、不曾亲吻,也不曾帮过别、别人。祝余,请、请你相信我。”

“——请你抱抱我。”

说完这句的我翻身过去找祝余,我祈祷着祝余不要把我推开。刚刚起身,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

祝余跪坐在我的上面,用一只手攥住我两只手腕随后往前提,我被束缚的手压在头的前方,一塌糊涂的脸和挺立的胸乳暴露在祝余的视线下。

闪电打过,照出祝太阳穴上隐现的青筋、照出他黑沉沉的、闪着欲火的眼。

在雷声来之前,我听到祝余说:

“对不起。”

“对不起,小鱼。”

呼吸被掠夺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先有山,亮紫色的闪电里惊鸿一现,随后复归黑暗,在朦胧的视线里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压来。双手被遏制,人类的凡躯比不得需用幡帜的齐天大圣。祝余带给我被紧攥的痛,紧接着唇齿被撬开,柔软的舌头钻进来,连带嘴唇一起被吸吮。力道带来刺意,齿牙的刮擦惹来让身体颤抖的电流。落在窗沿树叶上的雨声消失,另一种粘合的湿意通过口腔在耳边回转。渐渐,僵硬的颌骨动作,我在混乱中允许祝余更深入,缠绕、拧转,空气吸进急需生命泉源的肺里,鼻子却做了只出不进的单向通道。

混乱?迷醉?陡然觉察到的暧昧像泡泡一样飞起又在空中破碎,情欲来得那样猛烈且不容抵抗。祝余的半阖的眼睛、祝余触碰我的鼻尖,他的力量和体温让我浑身战栗。手脚以一种难以置信地速度软下来,又在氧气减少时驱使我缠上他。“小鱼,换气。”我在婆娑泪眼中恍惚听得这句,麻痒的舌头还在空气中。他放开我,时有时无的亮光下,平日克制的唇上扬。

很难说那是怎样的一种吸引力,身体在尖叫、在升温、在来不及深切感受时就变得湿漉漉。我的视线为祝余所牵扯,动作也被他控制。或许在某一刻我听话地张开了还吐着舌的嘴巴,胸腔的火辣被涌入的空气缓慢平复。几息之后祝余再次压下来,那只钳制我动作的手重新给我的皮肉热度和压力。“小鱼很乖。”他那样那样温柔地对我说,下一瞬却又再一次凶横地吻上来。

我挣脱不得、思考不能,整个人陷在祝余给的近乎无言的疯狂中。口舌不知在何时无师自通,于是推拒变成纠缠,唇齿的交换会将口腔变得甜美吗?仅存的神思也将注意力倾注在吻上,仿佛那是生命里的唯一。触碰、喘息、发出被逼到绝路的小小的短促的泣叫。不知何时被放开的手绕上祝余的脖颈,我躺在祝余身下仰头迎合亲吻,既吞咽自己,也吞咽祝余。

又一吻毕后我整个人换了位置,被抱起身跪坐在祝余的大腿上。隔着两层布料,鼓起的阴茎被绷起的腿触碰,更下面的阴唇也跃跃地张开。属于祝余的一只手环住我的腰,让我免于脱离而引起的下坠,另一只手自脖颈压下我的下巴,高高的我垂目,碰上他也有欲色的眼。

空气里传来连雨声也没有办法遮盖的呼吸,不同于初初见到祝余时那样微小,安稳。它变换模样,同心跳一样嘈杂急促。我应该质问祝余什么,可被他完全控制的身体还在因欢快而颤抖。祝余注视我,仰起眼眸在我的脸上扫过一下、两下。下位者并非谦卑,他看我,仿若看一桌美味的食物,几乎要将人燃起的眼神使我战栗、抖动。坚硬的胸乳竟觉得已经穿了很久的棉质布料痛,肿起的下身也在这样的氛围里催促我在别人的身体上磨一磨。我不敢做,只能让快感在临界徘徊。

这是比刚才的自慰更加延绵的高潮。

我不能问祝余什么、我无法问祝余什么,天生的荡浪让我羞窘。或许可以挣脱他,像第一个早晨那样滚倒在地上,可恰如第一天的晨间,现在的我一只手撑在祝余的胸膛。人类的体温、因呼吸间断鼓起的身体让我分外留恋。我无法开口,不敢收合下体被压开的穴口,一塌糊涂的阴茎即便被布料罩住也是裸露的,病态的“高潮”下,我因无法满足想要起身又重重坐下的念想,对着祝余怆然落泪。

“很、很难看吧?”

很难看吧?我的身体,我只会流泪的眼睛、还合不拢的唇口,满是潮热的浮粉的脸。

“对不起……”

我低下头,哽咽地、难过地朝祝余道歉。

一切不应该成这样,在不长的时间中我和祝余的故事应当是往后余生里回忆起来体面又完美的一桩。雨夜的相遇不是狼狈、我们因何而开始相处也并不荒唐。如何有现在这样迷情乱欲的底色?我在难以抵触的快感里痛苦地哭。为祝余,成为我欲望载体的他何其无辜,为自己,竟因一个拥抱而说出售卖和推销的话。

“该道歉的不是小鱼。”

祝余放下了捏在我下巴上的那只手,转而轻轻拍抚我的背。人在幼儿和孩童是求总这样被安慰,我也不例外。戴珍珠发夹的小姑抱着我,清脆脆的嗓音哼断续的儿歌。“我们虞生受委屈了。”她总那样爱怜,“让一切不快都飞走吧。”

而祝余不是她。

祝余不是长辈,没有那双美丽又慈爱的眼睛;祝余也不是母亲,不会长久地、永恒地将我视作幼儿。他靠近,滚烫的唇贴近我的肌肤,从掉了扣子袒露的胸膛、到隐匿于天日下的锁骨,从有血脉流动的脖颈,到凄哀的眼尾。

柔和的吻落于我的身体,好像春雨掉在洼地、洼地再生出花朵。明明是亲昵含情的行为,却慢慢地抚平我的燥欲。

“对不起,是我的错。”祝余亲我滚热的眼皮,诚恳地道歉。他并非长辈,也并非母亲,但似乎又拥有着足以让我依赖的一切。安稳的怀抱、轻柔的喑哑的嗓音,连刚才把我折磨得无法透气的吻好像也失去威慑,流淌出让我满足的欢愉来。

祝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给我的比我想要的还多。

雨声渐小,闪电和雷鸣也渐渐隐去。黑色重回我的小家,只有一条缝的窗户婉拒街角橘黄色的路灯,幽深吞没向我道歉的祝余,看不见任何了,好像他也准备远去。

“你没有对不起!”我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操纵自己的思想和四肢。我急匆匆地、坚定地反驳,在他的怀里直起身体,用环着祝余脖颈的手开始向上摸他的下巴、脸,一下又一下悠缓眨着的眼皮。我不知道黑暗里自己是怎样表情,或许有略带迷茫的眼目、或许那眼目里有丧失节制的疯狂,我张着的嘴巴唇角上勾……祝余就在这里,他如此立体又鲜活。

“我、”我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在夜幕中直起脊背将视线自上而下,依旧是看不见的,但祝余脸庞的轮廓在我掌间。慢顿的、试探的,复躬起身体,凭借手指的定位,我在虔心中将嘴唇落在祝余的额头上。

并不具体知晓在做什么,这是冥冥间的一种驱使。该说是奖励?亦或为感激,一切太难辨得分明,碰到祝余额头时我又掉眼泪。

西方的玛利亚圣母,东方的造物主娲皇,我不知道妈妈是否也像我吻祝余这样吻过我。

“我、”我继续断续地、努力地说,将皮肉剖解掉给祝余看,“其实祝、祝余,我更想、更想你吻我。”

是的,祝余当不成长辈、也没有母亲的特点。我知道的,在喊出“云扬”的那刹那就十分明白,那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去请求呢?

就如白天和林禅语的对话,就如晚餐时我的回避。我知道的。

我希望祝余做我的恋人。

平心而论,我并不算一个很有勇气的人。

少年时候,因为身体的异样,小姑严令我和寻常的男孩女孩保持距离。我有和大众不太一样的生活习惯:不要出头、不要在有人的地方脱下衣服、不要去挑衅谁、不要因为好奇尝试让人失控的烟酒……这份如惊弓之鸟的谨慎为同龄人所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别人的靠近和友好烦恼?

如此举动自然引来讨论,小地方无法阻挡流言的传播,知道一些真相的大人们隐晦地将过去的轶事告知给不明所以的下一代,这让我在之后受到过同学们鹦鹉学舌般的侃笑。但,那些断不明善恶的稚真讨论仅限于唇口,无人真的撩起我的衣摆、在厕所孜孜等一个“特殊”的怪胎。“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万千的疑惑总结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可怜兮兮的。”

之后我离开家,堪堪入青年,又因为城市的大和繁华局促。普通话、电子设备、学历的要求、薪金的计算方式……新鲜的事物伴随门槛向我袭来,我因无知而惊惧,恐慌自己会被仪器照射出畸形的真身。然而城市很忙碌,我少见那样多疲惫的脸,急匆的步调使得痛和快乐都隐形,容妆和服饰下何种性别也不是最必要。糊口成了重中之重,我在门槛里踉跄摸索,能站立后视现在的稳定为幸福。林禅语夸赞过我,但出门至今,捡祝余仍旧是我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

现在,我和他一起跻身在黑夜,裸露的肌肤有一部分贴着,拥抱是潮热的,伴随着剧烈的心跳。祝余的脸在我的手掌之下,即便眼睛因缺失的光亮无法在脑海中成具体的像,我仍可以通过起伏的肌肉想象他的样子。“虞生?”祝余的脸颊克制地动了,如果是借由眼睛我大概不会知道它在绷紧。“嗯、嗯。”我结结巴巴地回应,又在祝余的额头上印了一个亲吻。

应该说什么话呢?似乎说什么话都不算得好时机。喜欢是冥冥之中,吻大抵也是无师自通,我竟也可以不系统地学习便会什么东西吗?这个发现让我有些雀跃。“祝余。”我捧着祝余脸的拇指轻轻颤,去抚他因讶异而扬起来的眉尾。

这大概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动作,因为祝余环在我腰上的手开始收紧,可我也并不觉得祝余生气。身体与身体间的空气从稀薄到没有,一张脸贴在我的胸口。“虞生。”声音通过震颤的胸膛传进耳朵,比另一个做介质的空气更加鲜活。十几分钟前我见过的挺立鼻尖划过扣子,停留在胸膛的一隅,热气烧灼我的乳头,似乎要将它蒸熟,不让它再缩回去。仿佛在哺育幼儿,祝余的声音闷闷的,“你这样,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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