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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我睡了一觉,醒来后爬起来,拖着左腿,一步一挪地走上了那条长长的楼梯。

那扇门没关,出去之后就到了客厅。我往大门处挪,听到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回头一看,齐璞正站在餐桌前,表情有些微的讶异。他匆匆扶好倒在桌上的花瓶,朝我跑过来,问:“季允风放你走啦?”

我“嗯”了一声。

“太好了,”齐璞眉眼弯弯,“我还以为他不会放过你呢。”

我也笑了笑,说:“我命大。”

“你先别急着走,”齐璞指了指窗户,说,“天还是黑的,而且你的腿也不方便。季允风不在,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我带你去我的房间。”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英式挂钟,现在是凌晨四点。我问他:“你怎么不睡觉?”

他笑了笑,还是很文静的样子:“我晚上很难睡着的。”

他扶着我上了楼,带我进了我被砸断腿的那个房间。进去之后他好像才想起来,表情有些自责,说:“不好意思啊,我差点忘记了,你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我说还好。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被子,替我铺好了,然后拍了拍枕头,说:“睡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很脏,全是汗和血。齐璞马上会意,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说:“你先穿我的吧,我们身材也差不多。”

衬衫还好说,裤子是真不方便。光是脱掉原来的就费了老大的劲,更别说穿了。

我换衣服的时候齐璞也没回避,似乎是觉得没什么需要回避的。我脱衬衫时,他看见我身上的鞭痕还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等到我穿裤子时,他帮我捏着裤管,小心的让布料不要摩擦到我的膝盖。

我好不容易穿上裤子,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呼出一口气躺在了床上。齐璞指挥我抬起胳膊,扯过被子给我盖上,关上灯,也躺在了我旁边。

我说:“谢谢。”

齐璞说:“不用谢。”

过了一会,他翻了个身,朝我这边凑近了,说:“我一个人睡不着觉,有人陪着会好一些。”

我“嗯”了一声,才沾上枕头没多久,眼皮就有些沉了。意识快要模糊时,听见齐璞问:“你多待几天,等腿完全好了再走好不好?我让季允风叫医生过来,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我睁开眼睛,房间里没拉窗帘,外面是漆黑的,细看的话,天空是深紫色。我说:“等天亮了我就走吧。”

齐璞没有说话。

我睡了一觉,睡得很不踏实。醒来之后身边没人,齐璞已经走了,他的枕头边上有几张揉皱的纸巾。我想起来了,睡觉的时候我好像隐约听见了细碎的哭声。

我坐了起来,腿已经不那么痛了,层层纱布包裹着,有种安全感。我用右腿支撑着站在地上,试着把重心分到左腿,勉强走了几步,但很快膝盖处就传来异样感,差点让我跪下去。

我在床边坐了一会,盯着左边膝盖。房门突然被打开,齐璞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左手拿着衣服,右手提着一双黑色皮靴和一个塑料袋。

他把靴子放在地上,把衣服和塑料袋放在我身边,说:“我觉得穿裤子还是对你的腿不好,就给你买了这个,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把衣服拎起来,是一套白衬衫和百褶短裙。我抬头看他,他笑了笑,脸上居然有些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腿很好看,穿裙子应该也很漂亮。”

他又打开了塑料袋,拿出一顶假发递给我。

我沉默了一会,他殷切地看着我,想了想,说:“对了,你想不想擦一下身体?我去给你洗毛巾。”

他噔噔蹬跑进卫生间,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又跑回来解开我的衬衫,给我擦上身。我一直没说话。

擦到后背时,他说:“你的背也很好看。”

我终于开口了。我说:“我认识季允风的时候没穿女装。”

齐璞的动作没停。他擦完了上身,伸手去解我的皮带,轻声说:“穿裙子就不会碰到膝盖了。”

我觉得很累,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我任由齐璞摆布,他给我换上了制服样式的衬衫,换上了百褶裙,给我戴上了假发,穿上了靴子。

然后,他跪在我面前,双手摸到我的大腿,缓慢地探进裙底。他注视着我的脸。

我右脚踩在他肩膀上,发力踹开了他。他向后倒去,头磕在了衣柜上,“咚”的一声。他躺在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一开始是默默流眼泪,到后来开始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他的哭声陡然停止,浑身开始痉挛,甚至口吐白沫。

我等了一会,看他似乎没有要恢复的迹象,就给季允风打了电话,说:“齐璞出事了。”

季允风回了一声“知道了”,很快就带着医生出现。医生给齐璞打了镇定剂,然后给他喂了药片。季允风站在一边抽烟,等齐璞稳定下来了,他看向我,眉毛一皱:“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说:“齐璞以为你喜欢看人穿女装。”

季允风说:“我没那个癖好。”

齐璞躺在床上,已经清醒了,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季允风。季允风走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脸,说:“我也没让你穿过裙子啊,你怎么想的?”

我站起来,往门口慢慢地走过去。身后齐璞叫我:“阮昼,你别走。”

我给他们关上了门,穿过走廊,抓着扶手小心地走下楼梯。房间里我待不下去,我现在看到季允风手里的烟就会想干呕,看到他的脸也会难受。我也不想见到齐璞,我看到他,再想起“爱”这个字,觉得太沉重了,太扭曲了,太窒息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远离他们,我不希望自己以后一想起“爱”这个字眼就想吐。

我走到一楼客厅,想打车,突然记起换衣服的时候把手机落在了房间里。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转身往楼上走。

我推开了房门,那两个人在做爱。我从床头柜拿走手机,还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充电器,然后走出去,重新给他们关好门。齐璞一直在叫季允风的名字,季允风一遍遍地回应,他们都没注意到我。

我在客厅里给手机充了一些电,然后打车去酒吧附近。剩下的一段路依旧靠走,我扶着墙龟速移动,好不容易才走进酒吧。

我走到吧台,撑着手臂坐在了高脚凳上。调酒师认出了我,眼睛瞪大了。我手指卷着披在肩膀上的假发,问他:“好看吗?”

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靠,”我也忍不住笑起来,问他,“很丑?”

“不不,”他说,“挺好看的,就是有点不习惯。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指了指自己的膝盖:“碎掉了,穿裙子方便点。”

他点了点头:“怪不得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一瘸一拐。”

他没问我为什么好几天没来,也没问我膝盖是怎么碎的,我也懒得说。他只问我:“那你这样还能上班?”

我说:“不太方便,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我们换一下,我来调酒,你去上酒。”

“你逗我呢?”他说,“你会调酒?”

“调酒谁不会?”我抓起面前一红一绿两个酒瓶,分别往玻璃杯里一倒,晃了晃,组成颜色奇特的混合液体,推到他面前:“你尝尝。”

他冲我竖起大拇指。

我的调酒师养成计划破产了,因为某人坚决不让我碰他的摇壶和盎司杯。于是上班时间我就躲在吧台后面和他聊天,也不去上酒,反正店里员工也不缺我这一个。这么混了一晚,我终于恍然大悟,之前还是太过天真了,拖着残腿都想着要上班,原来直接白嫖也没人管。

但为了保险起见,以防季允风到时候不给我发工资,我给他发微信,说:“我在你店里上班,月底别忘了给钱。”

他直接给我转了十万,附上一句话:“剩下十三天,干完这个月就滚。”

我收了钱,感觉自己都没那么恨他了,很不计前嫌地回他:“谢谢老板,但我特别喜欢在这里上班。”

等了一会,他没回,我忍不住又问:“那下个月也能给十万吗?”

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好吧,那就等到了下个月再说。

既然已经拿到了钱,我更加懒得做事,拖了几个座椅到吧台后,晚上就缩在那里睡觉,白天调酒师醒着我就和他聊天打游戏,他睡了我就无所事事玩手机。

调酒师每天晚上都忙得连轴转,看我这么闲,嫉妒得直咬牙。我半夜醒了爬起来找水喝,他立马拖住我,说:“别睡了,你不是想调酒吗?我教你。”

我看他一眼,说:“你当我傻啊,工资都拿到了还上赶着做牛马?”

他气得捏爆了一只柠檬。

我没忍住笑起来,喝了水,正准备重新躺下睡觉,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进了酒吧。

那人进来后先点了根烟,低头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缓缓扫视了一圈。我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奇怪,我近几天看到别人抽烟都想作呕,调酒师每次抽烟我都逼他掐掉,怎么看到这人抽烟,我就觉得喉咙痒,就觉得毒瘾简直要发作。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的腹部,那里没有血迹,衬衫下似乎也没有缠绷带。他开始朝里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缓慢张望,目光仔细搜寻。他的脚步很稳,我想他大概恢复得很好。太好了。

调酒师见我发懵,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哟”了一声,说:“长得蛮帅的,你喜欢这种类型?”

我猛然惊醒,哆嗦着手指去扒他的外套。他捂着自己的领口,瞪着眼睛:“你干嘛?”

我飞快地说:“我跟他有仇,你快帮我挡一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一松手,我立刻脱了他的外套,躺在了椅子上,用外套蒙着头。我大气都不敢喘,片刻之后,听见吧台外传来谢酊的声音:“一杯威士忌。”

接着是冰块碰撞的脆响和酒液咕噜咕噜的声音。声音停止后,调酒师说:“您慢用。”

谢酊说了“谢谢”。

过了几秒钟,我以为他走了,正要掀开衣服坐起来,就听见调酒师说:“这是我女朋友。”

谢酊说了声“抱歉”。

我不敢动了,躺着装尸体。直到调酒师过来跟我说:“他走了。”

我扯下外套,露出一只眼睛,问:“他刚才看到我了?”

他说:“盯了好一会。”

我汗都下来了,生怕方才露出了破绽。但我完全没露脸,他不至于连这样都能认出来吧?

话说回来,谢酊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打死我也想不到他会走进这条街。

我扯着调酒师的袖子,说:“你看看他走远了没有。”

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说:“坐到角落去了,应该看不到这边。”他表情好奇地看着我:“你和他有什么仇?前男友?你把他渣了?给他戴绿帽子?”

“那倒不至于,”我说,“不过我捅了他一刀,算不算有仇?”

调酒师“哇哦”了一声,表情微妙地看着我。我做起来,依旧用外套盖着头,起身往卫生间走,准备先躲一躲。

调酒师在身后说:“别把我外套弄脏了。”我朝他挥了挥手,说知道。

我瘸着腿走进了卫生间,打开一个隔间刚要走进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只汗涔涔的手捂住了我的嘴,一个肥硕的身体把我往隔间里推。我撞到隔板,回身扬起走的时候从吧台顺的一瓶白朗姆,使劲砸在身后人的脑袋上。

玻璃碎裂,酒液混着鲜血从头顶流下,那胖子惨叫一声倒地,滚下了台阶。左腿传来刺痛,我喘了两口气,骂了一声。外套刚才掉在地上了,调酒师肯定要怪我,我还得给他洗衣服,想到这里我更生气。

正准备栓上门,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了那胖子的腿上。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对着地上人的脸一拳拳砸下去,每一下都发出沉闷声响。胖子惨叫得像是在杀猪,我看得心惊肉跳,立刻栓上了门。

过了一会外面惨叫停了,我怀疑那胖子是晕了。我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止不住哆嗦,只好把手指咬在嘴里。

我听着外面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声。但心脏却跳得砰砰直响,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了。我一只手捂着胸口,有些担心自己会直接爆体而亡,季允风说要拿针头给我注射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紧张。

突然门板被轻轻叩响,接着传来谢酊的声音:“开一下门。”

我咬着手指装死。

“小昼。”谢酊轻轻地叫我,“你开一下门。”

我还是坐着不动,但眼泪突然莫名其妙流下来了。

“好吗?”他声音有些疲惫,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我不知道怎么有人能在被捅了一刀之后,还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去和捅他的人讲话。可他不知道,对我来说,一个字就是一把温柔的刀,温柔的注视下,温柔地杀一颗心脏。

我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的谢酊逆着光,轮廓烙在我的视网膜。他的眼睛那么亮。

我沉默着,等他说话,也揣测着他开口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我。

我浑身僵直,像块木头一样杵着。左边膝盖又传来一些异样感,我不动声色地把重心移到右腿。手心好像也在冒汗,我捏着拳头不敢动。

“让我说几句话,好吗?”谢酊问。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谢酊开始说了,他语气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每一个字都传到我耳朵里。

“我住院的时候,有同学来看我,他拍了张合照说要用我手机发朋友圈,我给他了,我没想到他翻我相册,还在我闭着眼睡觉的时候说手机锁屏了,要用我的指纹,后来我才知道实际上他用指纹看了我的隐藏相册,把那两张照片发给了他自己。”

我手指蜷了蜷,轻轻挣动了一下。谢酊收紧胳膊,抱得更用力。

“我第二天才知道你出事了,但是当时没办法去学校,所以找了小胡,让他帮忙多留意一下你。你被骗到器材室的时候,他正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去晚了。小胡说你受伤了,我很担心,我让他有空去医院看你,没想到你不见了。我给你打电话,但你没有接,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手机都忘在教室。”

我嘴唇颤了颤。我说:“你真的是圣母是吧?你是不是忘了你没办法去学校是因为谁?你还去留意我的死活?”

谢酊拂开我的刘海,亲了亲我的额头。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别的想法,后来走在路上看到你,你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没想清楚就迎上去给你撞了。带你回家之后,我其实没想到你会想和我上床,但我没拒绝。再后来和你相处,我越来越觉得你可爱,鬼灵精怪的,我那地方本来特别冷清,你去了之后就热闹不少。”

我脸上突然自己热起来,张口想说点什么,他先我一步继续道:“我之前说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其实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我那时候还没想清楚,也不太会表达。你可能因为这个觉得不真实,心里有怀疑,是我不好。我也不该提分手,我那时候是觉得你状态不好,我心里也很乱,我们可能都要先冷静一下,后来想想在那种状态下反而会刺激到你。都是我的错。”

他说:“我以前表达得太少了,有时候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可能会让你觉得我不爱你,我以后会改,我每天都会说爱你。”

我说不出话,只知道流眼泪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这还要我怎么说?这么直球谁遭得住啊?

他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说:“别待在这里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挣开了他,往后退了退,坐在马桶盖上,说:“你让我静静。”

谢酊就静静地站着看了我一会。片刻之后,他问:“你的腿怎么了?”

我用手遮住了膝盖:“没什么,摔了一下。”

他说:“刚才距离有些远,我没看清,但感觉你好像走路不方便。严不严重?”

我说:“不严重。”

又沉默了片刻,谢酊放轻了声音,说:“我能问问你,刚才那样的事,你在这里经常遇到吗?有受过伤吗?”

他指的是还躺在地上的那个胖子。我说:“还好,这里其实挺安全的。”

接着就继续沉默。

我脑子里很乱,很多东西挤在一起。谢酊一上来就说这些我是没想到的,我以为他至少也会说说之前我伤他的事,问我为什么,或者干脆直接就是兴师问罪。但他态度完全和我想的不一样,我现在都觉得有些没实感,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无理取闹了一场。

那我捅他一刀又搞出身上这么多伤也是蛮荒谬的。

也许是他的坦诚催生了我的勇气,我清了清嗓子,问他:“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说:“我没生你的气,我那时候就是脑子很乱。”

我没忍住又掉眼泪了。我说:“我那时候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顿了顿,说:“对不起。但后来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我能猜到,他一定是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才找到这里。

他要怎么找?一排楼房连着一排楼房,一道车流隔开一道车流,十字路口星罗棋布,就连地面下都有一条条纵横的地铁线路。一个人在人群里就像水溶进水里,要怎么从以百以千为计数单位的人里找一个人,我想不到。

他可能在某个瞬间确实想过放弃我,但我原谅他了,就像他原谅我捅他一刀。

完美的爱是不存在的。

我想把事情弄得再明白点,隔阂能消弭就让它消弭。我说:“那个周六其实我去找你了,看到你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后来我问你在做什么,你只说有事,我那时候以为你和她之间有什么。”

谢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说:“那是我同学……那周五和我表白了,我拒绝了,她有点情绪崩溃,周六的时候她找到我小区去,我吓了一跳,问她,她说是自己走过去的,我怕她回去路上出事,就说找个司机送她回家。”

我说:“我知道了,所以我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其实是她因为失恋肝肠寸断,你在安慰她。”

黯淡的灯光下,谢酊的眼圈好像红了。他说:“我当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想你烦心,我没想到会让你误会,让你那么困扰……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我呼了口气,站起来,突然有点想笑。我真的笑了,看着他说:“还以为再见面的时候又要脱层皮,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话全部说开了。”

谢酊又抱住了我。他问:“愿意和我回去吗?”

我点了点头。

他扶着我出去的时候我不小心踢到了胖子的腿,终于想起还有这人,就问谢酊:“你没把他打死吧?”

“没有。”谢酊说,“就是晕了,晕一会自己就能爬起来。”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笑得特别放肆,把一个要进来的人都笑跑了。

出去之后我没忘记把外套还给调酒师,但隐瞒了外套掉在了地上的事实,因为我不想给他洗。我扶着谢酊的胳膊对调酒师说拜拜,他看看我又看看谢酊,也说拜拜,在我快要走出酒吧的时候给我发微信:“床头打架床尾和?”

我回了他一个比耶的表情。

出了酒吧,走在那条通往大马路的路上,谢酊很小心地带我避开躺在地上的那些醉鬼。他扶着我慢慢地走出去,带我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司机还是老赵,他看见我,笑了笑,只是表情有些微的僵硬。我想他一定知道谢酊身上的刀子是谁捅的,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知道谢酊和他说了些什么,让他还愿意带着谢酊到处找我。

车子渐渐往我曾经非常熟悉的方向驶去,我突然想起什么,握住了谢酊的手,问:“你妈妈……”

他捏了捏我的手指,说:“她移民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看见她了。”

我松了口气,听见他继续说:“孙保生那边你也不用再担心,我找人给他做了精神鉴定,确认他精神分裂,现在人关在精神病院里,不会轻易放出来。学校那边我找了你们班主任,他也很关心你的状况,你如果想回去上学,学校那边不会因为你旷课把你怎么样,顶多记一个处分,你直接回去就好。如果不想回去,我找人给你办转学,你想转的话我陪你。”

我先是一愣,接着就感觉被眼泪噎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我讪讪地说:“你……怎么……”

他立马把我的话堵回去:“因为我爱你。”

“喂!”我觉得自己耳朵肯定红了。

他笑了笑,说:“刚刚在酒吧里和你保证了的,以后每天都会说爱你。”

车子很快到达,我通红着脸进了家门,走进熟悉的客厅,看着室内熟悉的布局,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都没变。

我突然惊觉自己的人生剧本原来并不糟糕,它在我即将满十八岁的这一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起起伏伏最后又幸福完满了。一切都是因为我撞大运,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我这种连刮刮乐都从没中过五块钱的人,好运气是都留着用来遇见他了吧?

只在洗澡的时候出了个小插曲,因为膝盖不能碰水,我又不想麻烦谢酊,就拿着莲蓬头很小心地避开膝盖。等到好不容易洗完澡,我发现自己因为太久没洗澡,已经把步骤忘了——我没拿换洗衣服。

我站在浴室里无语凝噎,哐哐拿头撞墙,挣扎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叫谢酊帮我拿一下衣服。

他拿了衣服站在外面敲门,我伸手去拿,刚准备把门关上,谢酊突然把门推开,直接挤了进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憋久了等不及,这就要和我来一场浴室py,却突然发现他又红了眼眶。

他盯着我的胳膊和胸口,问:“这是谁弄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烟疤,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那些鞭痕已经看不出了。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说“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能不能把谢酊哄过去,他已经抱住了我。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第一次看见谢酊哭。

他哭起来都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眼泪一滴滴砸在我肩头,让我的肩都痛起来,心也跟着抽痛。但其实那些烟疤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如果不是被谢酊发现,我都已经忘了它们。

他哽咽着说:“这是谁弄的?我弄死他。”

我心脏绞痛,但还是实话实说:“你可能弄不死他。”

谢酊眼泪掉得更多了。我捧住他的脸,去吻他的唇。我说:“我已经不痛了,真的。”

他替我擦了那么多次眼泪,这次却轮到我给他擦。我说:“可能我要经历一些事,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才能回到你身边,对不对?你别哭,我现在真的已经不痛了。”

我才知道眼看着在意的人掉眼泪,原来自己心里也会跟着这么难过。直到我们都躺在了床上,谢酊已经不再流泪了,我还有些没缓过来。

谢酊拉过我的手,借着床头灯沉默地抚摸我手臂上的纹身。他问:“纹身痛不痛?”

我正在想还好我的毒瘾发作两次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苗头了,没注意谢酊说了什么,下意识“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刚准备说“不痛”,就听到谢酊说:“我也去纹一个一样的,行不行?”

我心脏酸涩得要爆炸了。我牵着他的手,说:“好啊。”

我不想回去原来的学校,谢酊说给我换到一个稍微远一点的学校,他陪我一起转学。

我问他说,高三学业这么紧张,突然换到一个新环境,我还能花时间适应,他会有时间去适应吗?更何况他和我不一样,他在原本学校就有很多朋友,转学之后和他们的联系就该淡了。

谢酊说没关系。

他还说,转学之后,我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如果哪天想穿裙子去学校,就直接去。

我抱着他问真的吗?可是我有点怕欸。

他说真的,他到时候给学校捐钱,没有哪个老师或者领导敢说我,如果有同学欺负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他。

靠,他真会投胎,生下来就这么有钱。可是我想到他妈妈好像精神不是很正常,爸爸也像不存在,唯一关爱他的奶奶也去世了,又觉得他其实也好惨。

我以前总觉得他好像是个超人,现在才明白他也只是个有钱的普通人,不是神,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需要被爱。他也在学习爱。

等待办转学手续的时间里,他给我找了老师在家里上课,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坐在旁边。他和老师一起教我,两个人盯着,开一下小差都会立刻被发现,我压力激增,到了晚上等老师走了就开始向谢酊诉苦,谢酊被我念叨烦了就来吻我,咬得我不敢再说话。

苍天啊,我之前每天在季允风的酒吧里醉生梦死,水芯笔都多久没拿了,现在被谢酊抓着早上六点多起来背书,白天按他做的课程表上课,晚上还要自习写作业,我整个人都成了焉掉的白菜。

我每天苦不堪言地从床上爬起来,刷完牙之后仇恨地瞪着镜子里身旁面带微笑看着我的谢酊,漱完口之后立马摁着他的脖子往他嘴里喂牙膏,唯有如此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谢酊辅导我功课的时候超级严厉,逼得我几次差点对着他喊“谢老师”。他的不近人情体现在,有时候我听老师讲课听烦了,忍不住去牵他的手,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温暖的慰藉——结果!他居然!躲开了!不让我牵!还要咳嗽一声,提醒我认真听课。

我恨呐。

于是等老师讲完所有授课内容,提着公文包,一走出大门,我立刻骑在谢酊身上凶他:“你干嘛不让我牵手!”

他搂着我的腰,提醒我:“你腿还没好。”

我气得对着他的耳朵咬下去:“腿没好你不能不让我动吗?”

在床上的时候我一直喊他“谢老师”,把他喊得都笑了,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问:“干嘛这么叫?”

我斜眼看他:“你不像个老师吗?戴个眼镜立马可以出去和辅导机构的老师抢饭碗了。”

他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听得我脸上立马热了,我怀疑自己脖子都红了。他问:“那小昼同学听不听话?”

妈的,他好会,我搞不赢他。

对了,差点忘了说,谢酊现在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床上的时候喜欢舔我的烟疤。很轻很轻地舔,像舔又像吻。每次他一舔我就受不了,身上全部泛红,呻吟都止不住。偏偏他还要注视着我,眼睛是水润的,有一池月光。他问:“还痛不痛?”

我不痛,我只觉得痒。我叫他快点插进来,用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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