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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的灵魂

 

齐中临和张勤吵架的时候才能想起我,每回都是齐中临犯些小错被揪出来,他这会就会躲在我后面,张勤的口水全部喷在我脸上,骂了一会成功将火力集在我身上,开始揪着我的耳朵骂“小畜生”,“野种”,这时候齐中临就能稍稍喘口气,溜回房间里。

张勤是娇养长大的,在小学的时候,我天不亮就需要起来去赶早集,买菜回来去上课,中午赶回来做饭,下午回来的时候得拖一遍地板,然后再去做晚饭。张勤需要做的只是坐在沙发上颐指气使,大概是心情不好或者看我不爽了,就会冲我砸衣架,骂我吃别人的穿别人的,成天板着张脸给死人看。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默默打听了一下附近的家政钱,打算自己偷偷记个劳务费,到时候好和张勤算账。

初中时候腾出地方,这两个甩手掌柜又不适应了,住到一半要我回去。我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他们催了一会又不催了,等到我暑假回去的时候,发现家里精心装修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一个摇篮。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齐康出生了。

跟我也没有很大关系,我眼里摇篮里吱吱哇哇的孩子和我这几年收到的钱长得没什么两样。在寄宿的时候我通过齐中临那里的关系找了个搬砖的活,还得分出四分给他。齐中临自己会算,每回工资发下来,他那边的生活费就会停一段时间,虽然理论上不合理,但是这家人也从来没有讲过理。

齐康要是和他的名字一样,我会继续风平浪静地过日。但是或许齐中临的霉运是自带遗传功能的,齐康生下来的时候体重过轻,心肺功能有问题,在我被叫去照料的时候,基本上是插着管子的。

刚出生的小孩长得像皱巴巴的小哈巴狗,张勤激动的时候会拉着旁边的人问孩子可不可爱,我的恶心取代了良心,当着张勤的脸,干巴巴地说了句可爱。

我不讨厌这个孩子,但是看到张勤和齐中临,我只能感觉到恶心。

初中升高中本来是继续寄宿,但是张勤这边得去打麻将,她爱孩子,也爱麻将,更何况孩子用了这么多钱,激起了她心中不大的赌瘾。齐中临这边整天忙着应酬,在上任后七大姑八大姨找上来要他办事,忙得头昏脑涨。所以那段时间,医院里只有我照顾齐康。

那段记忆也不是很清晰,大概约书亚过去只能看个大概,医院来往的人脸都是马赛克。

唯一记得是一次齐康心脏衰竭,警报器滴滴作响,我按了铃,很快医生赶过来送他去抢救。张勤打了一整夜麻将,青黑着眼圈过来,挥手打了我两巴掌,骂我狼心狗肺的东西。齐中临来,听旁边的病友家长说了原委想拉开张勤,张勤却抹着眼泪不管不顾,转而骂我没用,连人都看不住。

“他就是故意的,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还想要他弟弟死,好霸占他弟弟的东西。”张勤哭叫,齐中临丢不起这个脸,也拦不住张勤,甩开她躲到外面去。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碰瓷,整个人懵了一下,张勤还要走上前来用指甲抓我,被我挥手打了一巴掌。

傻逼。

因为这一巴掌,张勤要送我去少管所。班主任拿着我的成绩单来劝她,被她撕碎了,这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齐中临给个交代。齐中临被吵得头皮发麻,张勤这一闹,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这点热闹。

“他就是个野种,是个神经病,一直占着小康的地方吃小康的东西,别说看着小康,要他把心脏挖给小康都是说得过的!”

我扭头走向外面,打算走寄宿路线,再在这个氛围里待下去,只怕我的智商要被拉到统一水平线。齐中临惯例唱着白脸做实质为搅屎棍的和事佬:“小祥还小,不懂事,大了他就知道感恩了,到时候兄弟之间,要他为小康赴汤蹈火都是愿意的。”

大了就拿簸箕铲了你们这两颗项上人头。

走到教室里,一起玩的哥们听了这些事情,一个个噫吁嚱。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我本身就是没娘的野种,张勤说的没错,要我认是齐中临的种,我还不如去找狗要奶喝,张勤的行为也没错,我确实不是这一家人,收到的当然是要还的,他们的行为错在数学不好,算不平这个账,显然在他们的合理预期内,我的计提已经超过了现在的借贷。

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我瞒着齐中临,给一家事务所理过账。

他们说不对,我应该伤心,但是他们不懂我,我也不该懂他们。

难道我应该为狂躁症和懦弱症买单,像个脑瘫一样向这两个人型生物乞求爱吗?

如果能把这样三个俗世奇人凑在一个天花板下,连我都要为命运拍手叫绝。

他们依旧长吁短叹,但是过段时间就和没事人一样了。因为任谁反复提都会被当成祥林嫂模范样本,二来他们和我走得近,全靠我武力值过高,初中的时候集群的中二病多,等到高中没有这种要求了,在他们眼里我反而有些突兀了,就渐渐走远了。

等到高二的时候,我身边就清静了。

我在那个时候攒了一些小钱,办了健身卡,一如既往地阴沟里翻船遇见了那段孽缘,断了之后大学里遇到了校草,属于是连扑带杀,桃花运变成黑罂粟朵朵开。

那个时候张勤和齐中临或许是因为距离产生美的原因,也开始对我态度好转。在平安夜还让我回家一趟,进门就是飞舞的彩带条,我愣了一下,还以为张勤改制中型武器了。面前迎来的齐中临笑得满脸褶子:“小祥,欢迎回家。”

我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保持礼貌态度:“怎么了?”

齐中临没答话,齐康应该还在医院,家里没有哭声,我回来纯粹是为了顺道拿个之前落下的辅导资料,没做好久呆的准备,齐中临看着我没拎包,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小心:“这次回家待久一点吧?张阿姨发现自己有些想你了。”

我等着张勤出来打他的脸,精神上兼物理上的。但是张勤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装着个小蛋糕,她颤抖着声音唱着走调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

我愣住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又退回去上下打量了门牌,有些怀疑自己和撞鬼事件的主角一样,不经意间来到另一个平行空间。张勤开始打理家务,手上多了茧和伤口,披散的头发也挽起来了,冲着我温柔笑笑:“小祥来了,快来吹蜡烛吧。”

我怀疑她被人魂穿了。

齐中临在身后轻轻推了推我,我走上前去,吹灭了蜡烛。

我不知道这个仪式有什么意义,当然,老师和电视都无偿科普过,但是对于我来说,它没有任何意义。

无论是这个蛋糕,还是这个吹蜡烛的动作。

我许愿,希望上身的鬼离开这个房间。

最后微微睁眼看了眼踮着脚有些忐忑地看着我的张勤,还是加了一个,希望齐康早日安康。

齐中临看我吹灭了蜡烛,拉着我和张勤在桌子上坐下:“这还是阿姨从保育院打听的,你的出生日期。”

我一时语塞,这个出生日期还是我自己选的,纯粹是一个洋节在保育院会显得比较高大上,还有平安两个字寓意很好。没有员工会记住一个被扔下的孩子的生日,我那个可怜的母亲的坟墓上甚至连石碑都没有。

我并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何时。

张勤笑得很温柔,像是暂时隐藏住自己獠牙的猛虎。我第一次吃蛋糕,觉得甜得有些发腻,吃起来有种小作坊的质感,甚至还能在白奶油里看到小黑点,约莫是案板上的灰尘落进去了。但是这俩人看着,我还是一口口吃下去了。

“小祥,爸爸和阿姨给你商量个事好不?”齐中临等我吃到一半,终于开口。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估量了一下蛋糕的价格:“行,你说。”

齐中临刚想开口,张勤打断他:“就是小祥啊,你也知道,弟弟的心脏不太好。”她扮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就怕以后,小祥,能不能先去做个配对手术,当然,你好好的也不一定要……我们就是想,万一有什么意外……”

我没有思考,很果断:“不行。”

张勤张张口,缓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行?”

因为账对不上,一个蛋糕换一个心脏,真是天下第一好买卖。我没法说,只是摇头:“我好好的,没法给他,人没了这个也活不了吧,医院也不会给一个好好的人做配型吧?”

齐中临想来推我,被我眼神一盯又看向张勤:“我也觉得医院不会这么随便……”

“齐中临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张勤忽然爆发了,她撕扯下刚才伪装的温顺面具,吼得齐中临一个哆嗦,我放下叉子,果然一只手就伸过来掀翻了蛋糕,“万一呢!万一对得上呢!小康这身体,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出事!”

“所以我就该死。”我冷静分析。

张勤不管不顾地来扇了我一巴掌,方才装那么久已经到了她的极限:“谁养你这么久,那个保育院六年前就拆了!没有我们,你早就被卖到外地去了!谁让你过得这么好的生活,现在要你给弟弟贡献一点都不愿意?”

她冲进房间,把我之前用的枕头撕碎,羽毛漫天飞,进而又将那些资料踩在脚下,像一个疯子一样:“齐中临,我就说你养这个野种不值当,就应该直接扔进精神病院去!锁他一辈子!”

我知道张勤恨我,知道她恨的来源,恨的程度。她恨我身上另一半低贱的血,让她在所有聚会中丢脸,让她在这个屋檐下呼吸都窒息。但是我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和我的大脑无法建立连接,眼前只有一个撒泼的女人,还有我对她的理解。

张勤或许心眼小,但是刚进门的时候她不会过于为难一个孩子,固定的温饱可以保障,偶尔也会温声和我说话。后来被齐中临连哄带骗地押着回家备孕生孩子,最大的娱乐就是宅家打麻将,所有恶意才压制不住,全部倾泻而出。

齐中临被这样的张勤吓呆了,半天才敢谴责似的看我一眼,淡淡叹息了一下:“我去看看她,你自己考虑吧。”

我有考虑,pna是拿着刀结果这两人,pnb是看着打翻的蛋糕,并且感到惋惜。

我的理智要我选择pnb。

我们之间的关系僵持到了大学,张勤不付学费,齐中临也不敢给。我的学费可以用贷款解决,但是生活费要靠自己打几份工来维持。因为学费的需要,我浪费了五十几分选了一所本地的大学,张勤逢人便说我没用,考成这样已经是攀高枝了。

因为打工原因闲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熬到大三,校草来找我,我甩开了他的手,他哭着说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不会对他这样冷淡。

都是这样的,从前我允许他黏着我,他允许我跟着他,是因为我觉得和他厮混不错,他觉得我很温柔,我爱上了感觉,他爱上了幻觉。

所以我说了分手,然后猝不及防感受到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张勤说明白了让我死在医院,齐中临也唉声叹气,说他的钱都在张勤那里,实在没办法。我想的是如果我的气断过去,这两人大概就要马不停蹄地奔来,想来我这里挖一个新鲜心脏匹配给他们病床上的乖儿子。

我觉得自己存的钱耗得差不多了,提前让医生拆线出了医院。

到了寝室,上下床还是会时不时扯到伤口,但是好在没有大出血的事件发生。明明快要毕业了,所有人似乎都有一大堆事要忙,忙着制定未来的计划。但是我却感到有些困惑。

我要做什么?

张勤和齐中临的眼界只告诉我学习才能有出路,于是我选了个相对有用的专业,打算找点事干。赚点小钱,自给自足,自娱自乐。有人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已经对校草这类敬谢不敏,也对这种大学毕业生应届发情找伴行为有些嗤之以鼻,就拒绝了。

毕业时候代表在毕业典礼上,我捏着礼帽忽然不知道去何处。

最终我换了身衣服,去埋头苦读了四年的图书馆。

我也不知道来这里干嘛,我本来也不喜欢读书,大学四年四处奔忙,也没有闲下来逛逛的时间。正在为渊博的着作震撼感动时,就看见了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黄书。

可能这就是不爱读书的人和图书馆之间的双向选择。

我翻了一遍觉得索然无味,耐着性子看完了这篇文笔剧情皆不佳的着作,转头沿着员工阶梯走向了天台。

学校里应该有严格的安防措施,但是我一路上没有看到什么阻碍,怀着探探路的想法一直走下去,直到打开了天台的门,那里落着一把锁,但是锁头打开了。

我推开门,从十二层高的楼往下看。

我突然想,这一路,其实和我的人生有些像。在踏进齐中临的家门前,我也是探探路的想法。

我那么小的时候,有没有畅想过,我会踏入一个温暖的地方呢?

我忘记了。

坠楼的话,大概是个引人注目的结局,和那本黄文又有点像,我终归还是把属于齐祥的所有故事,走成了一个剧情文笔皆不佳的着作。

我想,约书亚大概会幸运些,选到保育院的日子,那么他只会迎接一个混世魔王。

睁眼,就是一片雨后的青青草地,在路边的洼地里有一道小门,后面连通着一个地下室。

我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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