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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我着实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加上夜风呜咽着吹拂,沁着丝丝寒意,顿觉手脚冰凉。在人间待久了,我差点忘了自己不是人,张口就要喊救命,好在硬生生憋住了。

那窗外悬空的女子目光悲戚地注视着我,缓缓动了动唇。

她说,能不能帮帮我?

我缓了缓神,终于清醒了些。

这女子是妖,这点显然无疑。方才过于浓郁的桂花香已经淡去许多,但仔细闻也能闻到。那么她是桂花妖。

通常来说,妖精在化形时都会把自己的妖气藏好,法力愈高,愈不易被察觉,甚至有些还能骗过法力高深的道士。但这位突然造访的桂花妖显然不处在寻常状态——她周身萦绕着的妖气实在太过醒目,我怀疑就连孟尧光都能用肉眼看出来。

这异常显然来源于她糟糕的状态。没了桂花香的掩盖,方才的血腥味便变得极有存在感。加上她苍白的脸色和向我求救的举动,想必是受了重伤。

我下床打开窗户,把她让了进来。

她露出全部身形,看上去比我想象的还要凄惨。她眉目清秀,面容温婉,但此刻却脸色苍白,满是血泪,嘴唇发青,发丝凌乱。身上的淡黄衣裙,本该是十分素雅的,此刻却染上了污泥,有些布料皱成一团,且半数都被浸染成了猩红色,血腥味便来自于此。

她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求大人相助!”

我见她准备弯下膝盖时就连忙伸手去拦,却没有拦住。眼见她朝我行了个大礼,我十分头疼,想把她扶起来:“别跪着呀,快起来!”

我拉扯了半天,她才终于起来。我拉过扶手椅子让她坐下,查看了她的伤口,见已全部愈合,并无大碍,只是衣裳上残留了血迹。外伤已经自愈,但她状态却如此糟糕,怕是深受内伤,一时半刻我也无法医治,又见她急着求援,于是说:“你先别急,先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说罢才发现她已经提前施法将这房间封闭起来,外人不闻声响,不见内容,难怪敢直接悬浮在半空,不怕起夜的人撞见吓破胆,闹出人命官司来。

我安抚她片刻,她倒也没有我担心的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很快压抑了情绪,将事情原委道来,还算是有条有理。

我猜的不错,她确实是一个桂花精,名叫姜延,来自临县。

世人常常把妖精混为一谈,不作区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将他们归在一处,统称为妖。就连我们这些真正的妖和精都习惯了,也跟着这么叫。比如眼前这位,我就既可以叫她桂花精,也可以叫她桂花妖。

但若真要追根溯源,照最开始的叫法,动物得神智所化者为妖,草木得神智所化者为精。草木要想成精,相比动物成妖是要难上许多的,因为动物本就有灵智,但草木无知无觉无感,但是要修炼出那一抹神魂都是难上加难。

想要成精,不仅要几百上千年如一日地修炼,还得能有机缘巧合,否则只凭一股脑地修炼,也不成大器。说白了,要看造化。常常是两种情况,一是一出生就长在一处福地,享天地之精华。二是碰上了哪个散仙,闲来无事拿仙露仙酒浇花草。

但姜延的身世,却颇为复杂,连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她自言一百年前曾是一名寻常女子,那时的她就叫姜延。

姜延的家乡在江南。水乡的姑娘都操着吴侬软语,说话细声细气,常常结伴去采莲蓬。

姜延也不例外。她在水边长大,从小熟知水性,是姑娘中游泳的好手。每到莲蓬成熟的季节,她就和女伴们泛舟湖中,在长到人高的荷叶里嬉戏打闹。

她生在寻常家庭,但父母健在,且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无限宠爱。她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十几年,出落地愈发水灵。年方二八时,开始有媒人来说亲了。

但媒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她却在闺中闭门谢客,一律不答应。母亲便悄悄问女儿,我们姑娘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姜延羞红了脸,一头埋进被褥里,责怪母亲乱说话。

但和她关系好的女伴们都知道,姜延喜欢唱歌,许多曲子都会唱,常常一边划着竹篙一边唱,歌声婉转悠扬,大家都喜欢听。但每当湖边站了一个少年,痴痴地望着她的方向,被她发现时,她就背过身躲起来,模样有些气恼,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唱了。

姜延的母亲打听来了这件事,立刻去打听那位少年。原来少年是山那头村中的人,一日路过这里迷了路,恰巧遇见了坐在屋前剥菱角的姜延,便向她问路。

姜延给他指了路,见他风尘仆仆,面容疲惫,还给他倒了一碗茶。

哪曾想这碗茶一直慰贴到了少年心里。少年回去之后便对巧笑倩兮的姑娘念念不忘,常常翻过山跑来看她。

母亲便去问姜延,你觉得这少年怎么样?姜延正刺绣,闻言针头一颤,在手上刺出了血点。她把手放进嘴里含住,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也就那样。

父亲母亲见她的样子,心里大致有了定论。又打听到少年虽家境不甚好,但为人善良,乐于助人,乡里人都称赞。更重要的是,公婆也是好相与的人家。于是便放下心来,对女儿说,父母不求你嫁个达官显贵,去攀高枝,只求你觅得良缘,幸福安康。你若是喜欢上了谁,不必藏着掖着,若是对方为人好,也愿意真心待你,只管大胆说出来。

一番话说得姜延热泪盈眶。一年之后,她便和少年成了亲。

成婚当日,双亲坐在高堂上都红了眼眶。父亲对少年说,我把女儿嫁给你,你若是敢辜负她,我扛着锄头都要翻山去揍你。

一番话惹得堂上众人都大笑起来,少年也确实做到了承诺。

成婚之后二人举案齐眉,婚后多年也依旧甜蜜。男耕女织,虽不富裕但也吃穿不愁。公婆也都是热心肠,十分关心年轻媳妇。

唯一的遗憾是几年过去仍是无所出,所幸家人虽觉遗憾,但也看得开。毕竟即使没有孩子,他们也一样过得很幸福。

可成婚不过四载,男人被征兵队招走了。

临行那天,姜延没有哭。她拿出给男人缝好的新衣裳,嘱咐他天冷多穿。给他做了最后一顿饭,拥抱过后目送他远去,看他一步三回头。

后来她收到男人托人寄来的信,和公婆一起兴奋地拆开。男人没读过很多书,字迹有些幼稚,但字里行间全是情谊,姜延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在信的末尾,他说年尾就回来。

全家人都喜出望外,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可到了年尾,他们守着一大桌凉掉的饭菜,没能等到人。

他们以为男人死了,姜延在屋里哭得死去活来。行尸走肉般过了两日,才终于收到一封新的信,男人没有死,还活着,只是受了伤,没法回来了。

姜延终于笑了。活着就好。她继续等。

一等就是好多年。

期间信件往来断断续续,常常因路途遥远而散佚,甚至有时一年半载音讯全无。到后来,她已经不再提催他回来的事。

急景凋年,她送走了公婆,又送走了父母,丧事全是一人操办。送走青丝,送走笑容,她数着被霜雪染白的长发,听邻居劝她说,他死啦,别再等啦。

她还要等。日夜站在门槛上远盼,日夜等。

一直等到门槛被踩得凹陷,等到了他的衣冠和一纸通告被送回来,死讯一锤定音。

一口心头血吐出,飞溅在门前和他一起种下的桂树上。

待到姜延再睁眼,她惊觉自己没上那奈何桥饮那孟婆汤,竟是附在了一朵桂花上。想来是那一口心头精血落溅上了桂花,竟就这样将她的魂魄附在了其上。

尽管觉得匪夷所思,但她倒也接受了,开始学着去做精怪。也受过风寒,也挨过冻雨,但她未曾有一日偷懒懈怠,日日勤加修炼。悠悠百年逝去,她已然能化形了。

双腿落地后,她便立刻临水照形。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已经恢复了二八少女的模样,恰似她与他初见。

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姜延举目无措,茫然四顾,心中还念着逝去的亲人爱人,便想到去地府看看生死簿。地府的大人倒也好说话,找给她看了前世故人如今投胎何处。她一一记下,先去找了父母和公婆,见他们这一世都已各自成家,儿女成群幸福美满,便未去打扰。

而后她又去寻她夫君的转世。这一世,她的夫君名唤赵晋,投胎在富贵人家,含着金汤匙出身,备受宠爱。但他却并不骄蛮跋扈,而是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生得又仪表堂堂,是城中一众年轻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

但要寻过去时,姜延又犹豫了。

百年过去,对方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穷小子,早已不记得她,更何况姜延还阴差阳错成了妖,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会认她吗?抑或是找个道士来收了她?

她尝试放手,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重新为人,只想和他将前世的遗憾弥补。更兼之赵晋至今未娶,似乎也并无中意之人,此时前去还不晚。她最后煎熬了几日,才终于鼓足了勇气,趁夜色潜入他房中,将前尘往事一并道来。

常人听了这么一段疯话落在自己身上,多半觉得荒谬不堪。但这位赵晋也算个奇人,见屋中突现一女子,丝毫不惊,心平气和听姜延将故事讲完,也立即就消化、接受了。

姜延喜出望外,没料到这么顺利。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姜延也了了再续前缘的夙愿。

尽管赵晋和百年前的少年性格迥异,但姜延却觉得自己总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在她心里,他们就是同一个人,而这一世他们不再会遭遇离乱,可以长相厮守。

她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她:“那么是那位赵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你在一起后又把你抛弃了?”

姜延拼命摇头:“并非如此!他待我极好,怎会将我抛弃?”

我问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姜延想到这里,眼泪又汹涌而出:“这都是因为一个多管闲事的道士!他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突然就站在赵宅大门前,高喊‘此处有妖’。名门正派的道士,向来都是讲规矩的很,只收为非作歹为祸人间的妖,对好妖不会多加干涉,可这道士却不守规矩!我百年来本本分分,从未杀过生,只想和我的夫君白头偕老,他却喊打喊杀要来抓我,将我伤成这副模样……”

原来是道士所为。我想了想,便问:“那这道士说赵宅中有妖,你便被发现了?”

姜延点头道:“那道士高喊之后,惊动了赵家人。赵郎此前一直将我藏在院中,私下在城中为我安排良家身份,商议等时机成熟就与我成亲。本来下月他就要带我去见他家人,将我明媒正娶,偏偏这道士要来横插一脚,一嗓子喊得赵府全家在府里抓妖。我慌忙藏匿于桂树上,那道士却一路搜进了赵郎的院子,信誓旦旦说妖就在此处,一张符咒烧得我现形,当下就被他拿住了。”

我问:“那位……赵郎呢?”

“那道士来抓我时,赵郎不在家中。许是有人将家中变故告知了他,他急忙回家,此时我已被擒住,还被打成了重伤。那道士当场就要了结我,是赵郎将我护在身后,不让那道士杀我。但我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赵家人都对我憎怖至极,喊打喊杀,赵郎只得将我送出府,含泪与我告别,叫我再去觅个好人家。我修行百年才修来再续前缘的福分,却竟被那道士毁了!我心有不甘,可法力又不及,才前来求大人相助,多有叨扰,还望大人海涵!”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和赵公子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便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的?”

姜延道:“一日出门时,于市朝听见两只喜鹊交谈,说大人您在绵上县安家,这才知晓。”

两只喜鹊……我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喜鹊一族向来喜欢打听些小道消息,又是有名的大嘴巴,说话也不甚好听。照姜延的意思,翻译成喜鹊的原话多半会是“听说了吗?最近绵上镇来了个狐狸精,住在人类家里!”

另外,照他们这么乱说,岂不是附近精怪都知道我在这儿了?臭喜鹊,尽会给人添麻烦!

不过眼下这不重要,要紧的是姜延的事。虽然我法力也不算很高,但姜延求到了我这里,这个忙我不能不帮。

我问:“那道士现在何处?”

姜延恨恨道:“那假道士将我赶出府中,在赵府上下布置了结界,阻挡我进入。我在大门外徘徊,见假道士和赵郎都未曾出现,想来必是赵家人阻拦赵郎来寻我,又对那假道士感恩戴德,留他在家中吃睡。身着道袍,懂些术法,仗着有点本事就欺压好妖,借此蹭吃蹭喝,他也敢自称道士!”

姜延说到这里,情绪又激动起来,显然是对那道士恨之入骨。

我心里不知那道士的底细,不知若是打起来能不能打过,便说:“姜姑娘,不若这般,我随你一道前去会会那道士。先以理服人,将你与赵公子的故事原委道来,如果他只是对你有误会,还算个明事理的,兴许能让他网开一面。若是他顽固不灵,的的确确有辱道门风范,那我便和他打一架,打得他哭爹喊娘,叫他不敢再多管闲事,如何?”

至于能不能打过……见了那道士再说。

姜姑娘喜形于色,连连点头,说:“那我们现在便动身吧?”

我拦住她:“别急。还有两件事。”

我让她坐在椅子上,绕至她身后,双手结印,以灵力灌输。她的内伤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也伤及了肺腑。好在我灵力还算充沛,将她经脉接好倒也没费什么功夫。

她连声道谢,我说:“应该的。还有最后一件事。”

姜延不解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毕竟是住在人类家里嘛,出远门的话,还是要提前和他说一声的。天也快亮了,让我想想,要编个什么理由糊弄他。”

姜延“啊”了一声,神情有些羡慕:“大人能与人类交好,为人类所容,真是好。”

我想她明明是人,却阴差阳错成了妖,还因此遭遇劫难,心里也有些同情。便有意绕开这个话题:“不若我就说在城中待得有些腻味了,想出去玩好了。”这理由比较简单,孟尧光应该也不会怀疑,反正我性子向来如此,爱玩。

姜延也说可行。于是不多时天亮后,我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下楼去吃早点。孟尧光已经在洗米了,准备煮粥。我凑上去说:“孟大哥,我今天想出去玩玩,可能得晚上才能回来,中午就不到家里吃饭啦。”

孟尧光看了我一眼,说:“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起个大早呢,往日都是我扯着嗓门喊才能把你喊醒。敢情是急着出去玩。”

我嘿嘿地笑。

他又说:“出去玩时小心些,别让人逮了。”

我只当他说的是叫我防备人贩子,便说:“人贩子都是挑着小孩子逮的,我都这么大了,谁会逮我?”

孟尧光只说:“反正你小心些。若是有人要和你打架,千万记得打不过就跑。”

我点头,十分赞同这个道理。

喝过两口粥,吃了条油炸桧,便出了门。姜延已隐匿身形在门外等着我了,我和她一同去往了临县。

我们都能缩地千里,不消片刻就到了地方。姜延告诉我,该县名叫东訾县,比绵上县要大上许多,也要富上许多,有许多地方豪绅,赵家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径直到了赵家大宅。门前果如姜延所言镇上了符纸,我观察了一下其上用朱砂绘就的咒语,心里便有了底,指尖掐诀凝火,登时将那两张粗制滥造的黄纸烧得一干二净。

姜延神情欣喜,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救星。其实这倒不是我多厉害,我对自己什么水平还是心里有数的。实在是这道士水平实在太次,画的符连我都能解。只是姜延毕竟不是天生地长的妖,半路出家,修炼的速度难免慢一些,也不太懂法术,这才会被这道士欺负。

我抬手就准备去叩那大门,却被姜延拦住。她神色有些为难,道:“我们……就这么进去么?”

我心下一想,贸然进去确实不太好。姜延所求的是让那道士承认自己并非是伤天害理的坏妖,还要让赵家人接纳自己,好堂堂正正地进赵家的门。若是这么气势汹汹地闯进去,更显得我们不占理了,姜延想进赵家也就更难了。

我道:“啊,确实不妥。”可是要怎么办呢?

有了。我计上心来,与姜延商议:“不若我先进去把那道士引出来,再拿他好好问个清楚,如何?”

姜延点头称是。我便化出原形,翻过院墙进了赵家。

赵家确实有钱,是我目前见过最有钱的了。

院子很大,道旁栽满了树木花卉,西边还有一方池塘,一处亭子。我隐匿气息,在宅子中寻找那道士,一间间厢房找过去。

我避开府上丫鬟小厮,从门缝往里看,其中一间里面安置得富丽堂皇,各种古玩字画数不胜数,房中还点着熏香,散发出醇厚绵长的气味。

我虽觉得那道士不至于住这样的屋子,却也觉得真是开了眼,心生好奇,便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大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人,面色蜡黄,咳嗽不止,竟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她身边立着两个侍女,正在给她整理衣物,准备扶她起来替她更衣。

那衣物十分华丽,刺绣工艺十分精细,想来价值不菲。只可惜这么好的衣服,穿它的人却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我暗叹一声,继续往其他屋子里寻。

又找了几间房,终于被我给找着了。那道士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得十分之香甜。我钻屋子,凑近了瞧,他看上去年纪已经挺大了,两缕细长的胡须垂在嘴上,长得让人不太敢恭维,怎么看都有些贼眉鼠眼。

我想了想,化出人形站起,轻轻拈起他的胡子,给他塞进了鼻子里。没过多久,他鼻子抽动了两下,接着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却眼都不睁,骂骂咧咧一阵,揉揉鼻子又睡过去,丝毫没察觉我的存在。

这老头怎么这么能睡?都日上三竿了。我正要再想办法把他弄醒,房门突然被叩响了,我连忙钻进桌下。道士闭着眼说了声“进”,便有两个侍女推门进来,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的碟子里装着鸡鸭鱼肉、各色时蔬,外加一壶酒。侍女退出去后,道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大口吃肉喝酒,吃得津津有味。

那头姜延说不定正站在大门外哭,这道士却在赵府里过得如此滋润!思及此,我顿时有些生气。又见这道士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也无,吃肉的样子也极其不雅,满手是油,心下便更加认定了这是个不讲操守唯利是图的骗子,多半也无甚误会可言,不过是为了在赵府谋富贵,就做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事,将一对有情人生生拆散。

我原本只想捉弄他一下,此时便不再客气,直接钻了出来,袖子一挥,打碎了他的酒壶。

他正低着头去拿酒壶,突然被我一把打碎,顿时又惊又怒,猛然抬起头,开口便要骂。但他见了我,却突然露出好似痴傻的表情,眼睁大,嘴微张。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他结结巴巴地问:“公……公子为何突然出现?……来自何处?”

他这反应实在奇怪,见了生人突然出现竟无半点防备,真是废物一个!我张口便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仗着点三脚猫的功夫招摇撞骗,还平白坏人姻缘!你要不要脸!”

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当着他面化出原形,四只狐爪一跃,跳上桌子,把那些碟子全部踢了下去,一时房内稀里哗啦作响。我还用尾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那道士这时才清醒过来,顿时勃然大怒:“哪来的妖孽,敢在我面前撒野!”

我从窗户一跃而出,径直向大门跑去。迎面撞上了一个侍女,她惊呼一声:“哪来的白狐狸!”

身后那道士追了出来,将拦路的侍女推开,冲着我大喊:“站住!你这妖孽!”

我跑得飞快,穿过庭院到了大门。大门紧闭,我三两下爬上墙头,瞄准位置朝下一跃,正掉进姜延怀里。她见了我的原形,一时也有些愣,似乎还下意识地在我背上撸了一把。

我此时也顾不上想男女授受不亲,对姜延说:“你先去北边树林等着,我引着道士,随后就到。”

姜延点点头,把我放在地上,身形隐去了。我怕那废物道士追丢,还特意等了等,见他出门才继续跑。

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吊着那道士。那道士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有不追上不罢休的气势,正中我下怀。

不消片刻,周边人流渐渐稀少,我将道士引进了树林里。

待望见姜延的身影,我刹下脚步,猛一转身,窜出人形,横在道士身前。

那道士倒也没直接扑上来,在离我三尺远处停下,目光防备地看着我。

姜延从树后转出,目光带着愤恨幽怨,死死地盯住道士。道士一见她,顿时明白过来,指着我喊:“你们!你们原来是一伙的!”

我说:“没错。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解释一下,这位姑娘虽然是妖,却从未害过人,只不过是想和爱人白头偕老,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将她重伤,害她罹难?”

那道士眼珠一转,并不作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状的法器,高喊:“妖就是妖,向来为非作歹,哪里有从未害人的妖!看我今日就收了你们两个妖精,好为民除害!”

我有心给他机会,他还要冥顽不化。到人间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生气!我一个石子飞出,打烂了他的陶罐,又飞身上前把他踹翻在地,法术都省了,直接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他年岁已大,又疏于锻炼,哪里是我的对手。不仅身上道袍画的符咒对我无效,我的拳头他也完全抵挡不住。不过挨了五六拳,他就鼻血直流,直呼饶命。

我一脚踩着他胸口,卡得他喘不上气,揪着他的领子说:“你现在就带这位姑娘去赵家,告诉他们你看走了眼,这是位好姑娘,不仅长得如花似玉,还心地善良,不是那害人的妖精。”

道士捂着鼻子,目光躲闪,脸色为难:“这……这……”

我扬起拳头:“不按我说的做,那我就再打你一顿!”

他慌忙抱头,高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我扯他的领子,将他从地里拔出来,扯得他半身悬空,现出狐狸的妖瞳直视着他:“我、再、问、你、一、遍!你——”

瞳孔散出妖异的金光,锁着他的双目。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我的眼睛吓得快尿裤子,抖得像筛糠,吊着嗓子高喊,连声调都变了:“这事不能怪我!要怪、要怪就怪赵公子!是他要我这么做的!”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姜延先开口了:“你休要胡说!你害我和赵公子离散,却要反过来污蔑他,是何居心!”

方才她一直在一旁一声不吭,我都快忽视她的存在了。想来是见了我堪称野蛮的一顿狂殴,被惊得说不出话。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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