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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

 

战事暂时平息,我们在军营里严阵以待,以防羌人再度偷袭。

贺平楚熬了过去,恢复得很快,军营里没有失掉主心骨。疫病也很快平息,士兵们收敛了战友的尸骨,悲恸犹存,把脸上黄沙洗净,隔日又举起刀枪,面容坚毅。凡人的命像草一样脆弱,像草一样顽强。

边防军队也伤亡惨重,我们要留一些人下来,驻守在这里。贺平楚问有谁自愿留下时,杜子忠第一个站出来。

贺平楚看了看他,问:“还有谁?”

许多人都主动向前迈进一步。贺平楚在队伍间走着,一个个审视他们,把一些人推回去。三十岁以下的推回去,家中有老幼的推回去,身体有疾的推回去。

选好人后队伍解散各回其职,我叫住了杜子忠。他回过头,看着我笑了笑,说:“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就在这里陪着小鱼吧。”

我说:“你等我一下。”

我钻到苏南庄的帐篷里,他不在,我乘机偷他的酒。贺平楚下令军中不得饮酒,只有苏南庄带了些青梅子酿。军中战士大多不把这东西当作酒,但此时也只好将就些。

我拿了他的酒壶跑出去,杜子忠还站在原地等我。

我拉着他到僻静处,招呼他坐下。我先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壶递给他。杜子忠没说什么,也接过去喝了一口。喝完了,他把剩下的洒在地上,说:“给小鱼尝尝。”

我笑起来。杜子忠也笑,说:“他平时喝不惯烈酒,喝这个倒合适,他会喜欢的。”

我看了看周围,只有群山,戈壁,沙土,荒芜而干燥。我说:“待在这里,会很苦吧。”

杜子忠把酒壶重新塞好,稳妥地放在一边。他笑了笑:“小鱼刚来这里的时候很高兴,说他终于看见了荒漠。他认字不多,但喜欢读诗,最喜欢的是‘大漠孤烟直’。”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脚:“他就埋在那。等你们走了,我们扎营,我就睡那旁边,守着他。他还是个小孩,一个人待着该要怕寂寞了。”

“你和他聊天的时候,”我说,“也讲讲我吧。就说我不会忘记他这个朋友。”

我又说:“我不能在这里陪他,我还要回京城,他不会怪我吧?”我抠着地上的黄沙,声音低下去:“你要他别怪我吧。”

杜子忠说:“他不会怪你,他……”他看着我,“你过得好就可以了,小鱼就满足了。”

他从腰上摸出一尊小玉佛,拿给我看,说:“这是他母亲留下的,他一直戴着,给你吧。”

我连忙说:“我怎么能要?还是你收着吧。”

杜子忠还是坚持:“你拿着吧。他应该也更愿意你替他保管。”

我只好接过。

玉佛小小的,只有拇指一半大,晶莹剔透,慈眉善目。

我把玉佛挂上脖子,藏在衣领里,说:“好,那我收下了,我会好好保管的。”

杜子忠笑了笑,点点头。

我们又坐了一会,杜子忠说要去忙了。我也站起身,准备把苏南庄的酒壶放回去。

我再度溜进苏南庄的帐子,刚把酒壶放好,外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我疑心是苏南庄回来了,潜进他帐子里的事又不好解释,来不及细想,便变成狐狸钻到了他床底下。

我刚躲好,帘子一掀,一人走进来。我只能看见一双靴子,鞋面是绸缎的,果然是苏南庄。

他好像在收拾什么东西,细细簌簌一阵,半天都没好。外面有人叫了一声“苏军师”,顿时“哐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外面的人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冲着外头应了一声,犹自收拾了片刻,这才急匆匆地出去。

我听着动静远了,这才从床底钻出来。蹭了一身的灰,虽说抖抖毛就能弄掉,但还是怪不舒服的。我想起符遇来,她爱躲在床底下睡觉的习惯还真是少见。

我本欲直接出去,没想着要逗留,可无意间一瞥,却看见矮桌上原本摆放整齐的的纸张地图全部堆叠在一块,甚至有几张没放稳,掉在了地上。

我过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不免好奇,苏南庄刚刚就是在忙着把这些东西堆在一起?这是何必。

纸张不慎被我碰歪,露出火折子的一角。

苏南庄为什么要把火折子藏起来,难道他是准备烧什么东西,不料突然被叫走,情急之下只能先藏着?

鬼神鬼差的,我把那一堆东西全部搬起来,最底下赫然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的,不是本朝的文字。

我拿着字条去给了贺平楚,一路上心如擂鼓,将种种猜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贺平楚拿着字条,我紧张的要命,他倒是眉头都不皱。

他几下将字条扫完,在上面弹了弹,说:“喀流字。”

喀流是东边一个海岛,从前向我朝纳贡,前些年开始不再臣服,还隐有觊觎我朝的野心,边境之处有摩擦。

我心里猛地一沉:“苏南庄是喀流人?”

不料贺平楚竟点点头:“没错。”

我却急了:“那他潜伏在军中……”

贺平楚说:“放心。我两年前便察觉他是细作,没让他坏过大事。之所以还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不过如今被你撞破,他迟早也会察觉,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让老褚将他绑来吧。”

我顿觉羞赧:“那我岂不是乱了你的计划?”

贺平楚摆摆手:“倒也没有。这两年我让他带回去的假情报也不少,想来也是够用了。”

贺平楚立刻叫来了褚炳文。褚炳文也像是个知情的,一听要把苏南庄和军中接应他的人绑来,立刻就去了,不消片刻,三人便被押在了军中空地上。士兵们在一起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苏南庄身后两人都垂着首,不敢抬头,唯有苏南庄一脸的不可置信,脸上的茫然竟不似作伪。

贺平楚站在他身前,挥了挥手中的字条,说:“你身为喀流人,扮作我朝之人混入军中是为细作,将我军中事务传回喀流,可否属实。”

苏南庄一见那字条,脸上的表情就立刻灰败了下去。他沉默片刻,低下头,突然低笑几声,再度抬起头时,眼中闪着摄人的光,紧盯着贺平楚:“你早就知道了?”

贺平楚没回答他,冲两边押着他的人说:“就地处斩吧。”

话音一落,苏南庄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两侧的人甚至差点没按住他,连忙使出浑身的劲死死按着他的肩膀。

苏南庄的双臂被扭在身后,他冲着贺平楚大吼:“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双目通红,当着所有人的面,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管不顾了,声嘶力竭:“头疼的时候照顾你的是我,累的时候给你泡茶的是我,和你交谈到深夜的是我,和你一起读诗的是我!是我!”

贺平楚微微蹙着眉头,只说:“你冷静些。”

我也没想到苏南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时怔住了。而苏南庄犹自癫狂着,嘶吼着:“这些你都忘了吗?!”

褚炳文在一旁啐了一声:“呸!细作就是细作,还扯这些做什么!”

苏南庄却扭头冲他大叫:“你闭嘴!”

他又转向贺平楚,脸上两道水光,竟是流下泪来了。他说:“我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躲?我以为你对我也有意,好啊,原来你早知道我是细作,不过是将计就计,好利用我,是不是?”

他声音陡然又尖锐起来:“作弄我,作践我,很有意思吧?看我自投罗网,连自己是为什么接近你都差点忘了,一心栽到你身上,很好笑吧?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你把我当什么?军妓么?!”

褚炳文大怒:“胡说什么?!”

而苏南庄话一出口,立刻就被用力按在了地上,脸贴着黄土,呛进了一口的沙子。

我觉得心惊,我没想到苏南庄会这样癫狂。他对贺平楚,竟有如此深的感情么?

我看向贺平楚,他脸色仍是寡淡,似乎无半点波动。他对褚炳文说:“多说无益,即刻行刑吧。”

苏南庄突然再度开口,口中呛了沙,他滔天的恨似乎也陡然灭了,声音轻飘飘的。

“如果我不是喀流来的细作,你会爱上我吗?”

贺平楚并无半点犹豫:“不会。”

苏南庄笑了起来,笑声也是轻轻的。他似是呢喃,低声说:“你还真是……”

贺平楚抬腿欲离开,我跟上他。一旁的士兵抽出了刀刃。

“我祝愿你。”苏南庄侧着脸被压在地上,面无表情,语调平直。

“祝愿你此生顺风顺水,行至最高点后身旁无人相伴。祝愿你此生独享尊荣富贵,亲友凋零。祝愿你此生薄情从一而终,负人负己——”

那话语骤然终止,我回头张望,见苏南庄的人头已经落了地,黄土上残余一片鲜血。

接到口谕后我们即刻启程,历时一月后,我们回到了京城。

我在这段时日内勤加修炼,御火之术精进不少,已能做到不依靠心中郁结之气便能催动明火。自此点灯都方便不少,还省下了火折子。

回去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不少,一则辎重少了许多,二则人数也少了。

我们回到京城后,不及休息,贺平楚要直接去面见皇上述职。

我在府上等他,他巳时入京,戌时方回。

厨房在准备晚饭,他说皇上留他用膳了,叫厨房不用做太多,够我吃就行。

我坐在矮桌前,拿洗好的葡萄吃,问他:“皇上和你说什么了,要这么久?”

他正在换常服,系衣带时显出一把劲瘦的腰。他道:“说了许多,先是说北边的事,又说东边的事,再说文武百官的事,东拉西扯的,无非就是要刺探我的态度,试试我的忠心。”他系好了衣带,拍了拍袖子,接着说:“他还说要给我赐婚。”

我一愣:“赐婚?”

“雍亲王的郡主,到了出阁的年纪。皇上的意思是,这次我大胜归来,再许我一门亲事,喜上加囍。”

我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心如擂鼓,声音都颤起来:“你答应了?”

贺平楚冲我一笑:“我说我是断袖。”

我一时傻了,眨了眨眼。

贺平楚也上前来拿了颗葡萄,坐到我身边,说:“雍亲王虽为异姓王,但与皇上多年来交往密切,想也知道,皇上是又准备借郡主往我身边安插个眼线,我自然不能答应。”

我悬着的心方才落地,他这么一说,顿时又不满了:“难不成若不是眼线,你就要应了这门亲事了?”

贺平楚哈哈笑了两声,说:“不是眼线也不行,我已经是短袖了,怎么能误了好姑娘的前程。”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说是不是?嗯?”

我被说得脸上一热,反驳道:“关我什么事,你是断袖是我害的吗?”

贺平楚佯装疑惑:“难道不是吗?那我可得去问问老褚,我是因为谁才变成断袖的。”

我急了:“你问他干嘛!”

贺平楚在我后颈捏了捏,低笑着说:“知道害羞了?可别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我脸上真真是要腾起火烧云了,连忙转移话题:“你说你是断袖,皇上就真的不给你赐婚啦?”

贺平楚说:“他要我把你带进宫里给他看看。”

他说起这话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真真是对他五体投地了,他是怎么做到永远都这么波澜不惊的!

我问:“他说让我什么时候去?”

贺平楚说:“就这两天吧。”

我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我扒拉着贺平楚的胳膊:“进宫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见到皇上要说什么话?要是说错话做错事了,我不会被拉出去杖毙砍头吧?”

贺平楚说:“怕什么,你不是狐妖吗,他要想杀你,你就拿火烧他。”

我对他的敬佩没有二话。

他拍拍我的肩:“我开玩笑的,凡间事你们妖应当是不能插手的,要杀皇帝也是我来杀。”

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竖起耳朵左右张望了一下,紧张地问他:“说这么大声干嘛!”

贺平楚被我捂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我松开他,他说:“别担心,我这两天教你一些,也是够应付的。你毕竟不是皇室之人,行事有些许错漏之处也无伤大雅。”

他这样说,我好歹放心了些。但先前我不懂事想跟着贺平楚进宫时,他说宫中凶险,再加上遇上太子又那样不愉快,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晚上,我学完了见到皇上、皇后、妃嫔、皇子时要行的不同礼数,与贺平楚躺在床上,还在想着这回事,闭着眼也睡不着。

贺平楚察觉了,揽住我的肩,说:“不用怕,我会护你周全的。”

我心下一阵暖意,“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和他吻在一起。

肌肤相亲时,身体总会变得格外敏感,触碰间的温度彼此传递着,仿佛被温暖包围了。

贺平楚轻声问:“这么舒服?”

我闭着眼,没办法回答他。他抬着我的腰,托着我的臀,凑到我耳边,气息扑打在耳廓上,有些烫人。他低声说:“都湿了。”

我受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抓着他胳膊的手一松开,立刻就失去了支撑,如疾风骤雨中颠簸飘摇的小舟。

片刻后,贺平楚突然将我抱了起来,坐起身。我后背紧贴着他,坐在他的怀里。太深了,我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贺平楚指尖摩挲过我的腰,停留在我的小腹,掌心贴在那儿,问我:“感受到形状了吗?”

我真的有种自己要被他顶穿的错觉,慌乱中也摸到自己的小腹,掌心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我带着哭腔说:“不要再顶了……”

贺平楚吻着我的耳朵安抚,频率放慢了些,却仍是进得深,出得浅。他动作谈不上激烈,我们以最亲密的方式纠缠在一起,更像是拥抱。

我迷蒙着,恍惚着,沉湎进了这样的温存。但这样的姿势毕竟是不好发力,贺平楚又把我放在了床上,从身后进入,顷刻间,我就被淹没进了一片汹涌浪涛。

结束之后,我躺在床上,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有东西从身下流出来,滑过大腿有些粘腻,我叫了贺平楚一声,想让他带我去清理。

贺平楚却没像以往那样将我抱起。难得的,他像是还没尽兴,在我的锁骨和胸口噬咬着,弄得我有些疼,又觉得痒。

我浑身筋骨都散了,勉强抬起手落在他脸侧,问:“怎么了?”

贺平楚沉默片刻,又在我乳首咬了咬,这才说:“北疆那一日,我差点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我笑了:“真的吗?我以为你说你命不该绝,是真心实意的。”

他也笑了:“话是这么说,真到了那个地步,自然也就怕了。”

我睁开眼,黑暗中,他眸光闪了闪,像一泓清泉。我心头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狐妖一族有一门秘术,可以狐尾换一命。”

贺平楚仍在我身上舔吻着,有些含糊不清地问:“没有了尾巴,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起我的梦,仿佛被拖回百年前,身体有些颤栗起来,说话间的气息仿佛都带着血腥味,“可能会死。”

贺平楚笑了:“那可不行。总不能我还活着,你却死了,最不济也一起死才好。”

我抚着他的长发,见那青丝在月华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我问得认真:“狐尾可生死人医白骨,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竟不肯要?”

贺平楚笑着反问我:“你不是说我可以长命百岁、荣华富贵的么?怎么,狐妖说的话也能有假?”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又低笑两声,道:“哪天我真死了,那也是命数,来世又重活一遭便好,用不着你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我问:“那若是你死了,我去陪你,岂不是白白搭上两条命?不若直接送你才好呢。”

贺平楚默然片刻,问:“你当真愿意为了我去死?”

我说:“我愿意。”

贺平楚轻声说:“你愿给,我便要。你若不愿,我不强求。我只怕你哪天悔了,却拿不回来了。”

我搞不懂了,他到底要还是不要?

不等我问出口,贺平楚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好了,不说了,睡吧。”

他的话语温和平缓,竟像是有什么奇效,我顿觉困意袭来。便也懒得再想,放任自己沉入一场无知无觉的深眠。

一夜好梦。

翌日,方用过午膳,便有人来传御旨,招贺平楚进宫用晚膳。虽没提及我,但我们都知这就到了我要进宫的时候。

时候居然到的这样快,我才只勉强记住要怎么行礼。贺平楚将人恭送出门后亦是皱了皱眉,却只拍了拍我的肩,说:“放心,不会有事。”

我们便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即刻就进宫。

行进路上,我心下难免有些忐忑。倒不是真的怕冒犯了皇帝被拉出去砍头,我没那么容易死,人间诸般事宜我也本就没太放在眼里。只是贺平楚与我的关系如今已是人尽皆知,我若是出事,只怕他也会受到牵连。

只求皇帝此次叫我前去没安什么坏心,别趁机借此事拿贺平楚开刀。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贺平楚身陷囹圄,我便不可能袖手旁观。但那样一来,也就不得不坏了妖族不理人事的规矩。

如此胡乱思索着,不消片刻,我们便进了皇宫。

这九重宫阙,我此前不过在高墙外偷看过一回,更是还未看清便被突然杀出来的那个可恨太子打断。这回终于亲身走了进来,眼前没了遮拦,更觉这宫殿巍峨宏伟,庄严肃穆,放眼望去,玉楼金殿精雕细刻,层层叠叠,就连栖于其上的脊兽都气宇轩昂。

有人一路为我们引路,带我们走上石阶,在一座高耸建筑前停下。我仰头看去,头顶金色牌匾书写“太和殿”三字。

有人先一步进去通报:“贺将军到——”贺平楚与我对视一眼,我们一同上前去。

大殿大门敞开,一人正坐于上座,头上并未顶着冕旒,身上纹龙黄袍却彰显不凡身份。在他之下,两侧亦已有人落座,我一眼就看见离皇帝最近的太子,他脸上笑容绝称不上善良。在他身侧,有一我从未见过的女子,妆容衣着都素,却是端得一幅出水芙蓉姿态,见我看她,便莞尔一笑,既娇且美。

她既是能坐于太子身侧,想来身份定是不一般。联想先前贺平楚与我讲过,他有一妹妹,是为太子妃,想来便是这位。不得不说,他们二人虽都生得极好,却并无几分相似之处,既然如此,太子妃真实身份无人知晓便也不足为奇。

贺平楚进入大殿后,行进数步便站定,冲上座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臣,见过陛下。”随后保持行礼姿态向一旁侧身:“见过殿下,见过太子妃。”

我亦有样学样,没出差错。

皇帝哈哈大笑,说了免礼,叫人领我们坐下。我们坐在另一侧,对面便是太子与太子妃,他们二人简直形成鲜明对比,一个笑得阴险狡诈,一个笑得娇美动人。

人还没来齐,几人便坐着闲聊。皇帝目光投过来,先赞了贺平楚北方一仗凯旋而归,守住了边疆土地,还赞他逢战必胜,大将军做得当之无愧。不过是些场面话,我听着便觉得虚伪,却只能笑着不言语。贺平楚也笑得灿烂,对这话极其受用似的,又表现得十分谦虚,说自己不过是仗着老天给的好运气。

他们你来我往客套完,皇帝目光转向我,我便知他终于要拿我开刀。他嘴角下耷,眼睛有些浑浊,不是一幅慈悲相。听闻他早年独断专横,弄出许多灭门大案,晚年又沉于酒色,不理朝政,是以面相既有着凶狠,又透出五脏有亏的疲态。须发虽未白,却已是皱纹横生,皮松肉弛。

他看着我,问:“这位便是言公子?”

我再次朝他行礼,道:“草民见过陛下。”

他呵呵笑着让我平身,沉吟片刻,道:“朕先前还在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让贺将军宁可背上断袖之名,也不愿接受朕的赐婚,今日一见,这才豁然开朗啊。”

太子却阴阳怪气:“就是不知这位言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与贺将军结交,莫非是什么世外高人?”

贺将军微微一笑,说:“他本是西南小县一郎中,因战时救治伤员与我结识。”

对面的太子妃这时开口,笑着说:“医者仁心,看来言公子不仅气度不俗,俊逸非凡,还菩萨心肠,救死扶伤,想来贺将军被吸引,也是情有可原了。”她音色不高不低,却十分特别,如水声潺潺。虽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却是登时便对她生了许多好感。

她话音一落,贺平楚便笑起来,皇帝亦哈哈大笑。至于太子,虽能看出还想再阴阳怪气几句,却也硬生生忍住,附和着笑了几声,只不过脸色很不好看。

这样看下来,气氛倒是显出几分祥和。席中人不多,大抵都是皇家人,聚在一处,倒有几分家宴之感。

只是我看人也到得差不多,却迟迟不见开席,几人依旧在你来我往闲话,不时绵里藏针,说不尽似的。不禁有些诧异,难道是还有哪位重要人物未到,敢让皇帝也等着他?

正这么想着,门边突然有人高声通传:“二殿下到——”

我应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人大步走进,步履带风,未束的发胡乱散落肩身。他在大殿中站定,行了个礼,朗声道:“父皇,儿臣来吃了!”

原来这位就是二皇子,我还记得贺平楚说过,他被下药的那家青楼就在他的名下。

皇帝的面色说不上好看,问他:“都等你呢,在忙着做什么?”

二皇子面不改色:“禀告父皇,怡红院的莺儿突发疾病,身体不适,儿臣忙于救治,这才来晚了些。”

皇帝脸色更黑一层,贺平楚嘴角微弯抬杯不言语,只有太子哈哈大笑起来,说:“二弟啊,狎妓便说狎妓,还用得着煞费苦心找出这种说辞?”

二皇子也笑起来,不等皇帝发话,便自顾自在太子妃右侧坐下,说:“儿臣是怕惹父皇不高兴,这才出此下策,不是有意隐瞒,还望父皇莫要责怪。”

皇帝看他半晌,该是早已习惯他这副样子,鼻腔里哼出一声,倒也没当场发作。

人终于到齐,这才有歌女上前献艺,菜肴也一一端了上来。

二皇子与太子闲话几句,想起向贺平楚敬酒,敬他保住我朝江山。待放下酒杯,他目光一转,这才看见我似的,一脸惊奇,脱口而出:“哪来的……人?”

我见他两眼直放光,又见他话锋生硬转变,读他口型,疑心他原本想问的是“哪来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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