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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片场

 

和唐晋搭戏的女演员是个新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长着一张古典美人脸,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她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不但早就已经到场,还包了一辆车给剧组所有人都送了一杯冰美式当见面礼,这气派这大方,直接和剧组跳过相处磨合期。

相比起女新人对剧组的热络,唐晋冷淡许多,所有亲切的信号都是陈墨发出的,他好像一枚陀螺,周旋在唐晋左右,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记不清了,似乎是从听到媒体议论唐晋开始——“拽什么拽啊他,我看他就红不过3个月!”那时候陈墨正在厕所隔间,来剧组采访的媒体人就在厕所里大谈特谈,批判唐晋的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人品低劣一定有天会翻车,陈墨心里一咯噔,当下根本没和经纪人商量,在媒体离开的时候默默地把车马费从300加到了1000。事后,陈墨跟唐晋地提起了在厕所听到的事,甚至把擅自加车马费的事也一并说了,没想到唐晋发了好大的火,责备他多管闲事。

“你以为他们那些狗东西会领你的情吗?”唐晋的冷笑让陈墨心里一片冰凉。“他们不过是见风使舵的玩意儿,你真当他们是根葱啊?我是不是给你太多钱了?”

陈墨还记得当时喉头发紧的感觉,满嘴的苦涩,眼中酸涩强忍,他是不懂唐晋成长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但当他自己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他没有一天不在和人低头哈腰,因为他不愿意有一点丢掉工作的可能,因为他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他一分也不敢丢掉,他没有半分退路。

他有时会偷偷羡慕唐晋,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能够恃才傲物,有时又会偷偷恨他,恨他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职业,恨他好似一点也不珍惜他拥有的一切。

“你一共给了他们多少钱?”唐晋突然问到。

“5……5000。一共是五家媒体,都是网媒。”

唐晋低着头看他,陈墨一时愣神,直到唐晋朝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带起来他耳畔的头发。“那5000块我打你工资卡上,下月的工资。”陈墨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唐晋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看你都快哭了,不就5000块吗?我还你好不好?”

陈墨条件反射地摇头拒绝,唐晋的百夫长黑金副卡在他手里,他的吃穿用度极其节约,平时花得并不多。况且,这也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可他要如何开口让唐晋去维护自己圈内关系,他甚至不屑去交际,而他好像又没有立场说什么。

他仅仅是一个助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性伴侣,他哪里有资格教他怎么做人。

“是咖啡不合口味吗?”突然,一个靓丽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是秦簌雪,秦国的秦,簌簌落下的雪。”秦簌雪笑着介绍自己,伸出去的手停下,因为看着陈墨正端着两杯咖啡,陈墨听到有人叫他,才突然回神。

“哦,没什么的,不是不合口味,是我家艺人肠胃比较弱,对吃的喝的都有些要求,他喝冰美式,胃会疼的。”陈墨的声音柔软又温和,秦簌雪听着舒服极了,眯着眼睛笑说:“你可真细心,我助理和我一样是大头虾!”

“大头虾?”陈墨喃喃重复。

“唔,就是很粗心的意思,我是广东人来着。”秦簌雪人比看起来活泼许多,一点也不吝啬时间和陈墨聊天。

“雪~~”两人一同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秦簌雪的助理在叫她,小姑娘长相可爱,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也对陈墨打了一个招呼:“雪,b组导演叫你准备了。”

“好!”秦簌雪回头看她,“那待会儿聊咯!”秦簌雪跟着助理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对陈墨说:“这冰美式一杯35块呢,可贵了,你要是能喝记得喝哦!”

陈墨笑着掉头应承,觉得这女孩着实鲜活可爱。

唐晋在a组已经开拍了,他和秦簌雪分开拍各自不在一起的戏份,以保高效率。导演从美国回来,从签合同开始就把八小时工作时间作为硬性条件写了上去,他拉了两个同系同学做ab组导演,又把他上一个项目的摄影师也请来,说都是合作过项目的人,彼此比较了解各自的习性,能保障时间表上的任务都能按计划完成,平台方才点头答应。

赵迩思看着很学生气,实际上做事雷厉风行,他缩减了一些岗位,亲自和ab组导演沟通,省掉沟通成本,从不讲闲话,还端了保险柜来,把摄制组的所有人包括演员的手机全部锁进柜子里,要求所有人不许玩手机。有人打趣他要是有人把保险柜整个端走怎么办,赵迩思就说,平台预算够,我给你们所有人都上了保险。

其实保险保人身不保财物,这是赵迩思开机时来的唯一一个玩笑,他用扩音器朝陈墨喊:“你坐上去,坐保险箱上,我叫制片给你加钱。”

所有人都笑了,陈墨也笑了,他真的一屁股坐在了锁手机的保险柜上。

赵迩思沟通能力极强,他的剧组也极有效率,陈墨不属于制作组的工作人员,所以他或者秦簌雪的助理都可以玩手机,不在管辖范围之内,但他的手机一直息着屏,聚精会神地观察剧组的拍摄。

相比一些剧组的草率和敷衍,这个剧组最大的特点就是专业,学院派出身的导演组,往往更会做计划,他们会在开机前就把所有需要调遣的资源盘点好,开机之后就不再处理冗杂琐碎的事了,故事板也早就开了大会对过,以保证所有人胸有成竹。虽然这部戏的背景为现代近未来,但特效成分不多,多数还是实拍,可即使特效镜头不多,视觉特效总监也在场,以便随时提供拍摄指导。

陈墨仅仅是看着,就已经心潮澎湃,既是敬佩,又是向往,他看着赵迩思极其严肃的指导,秩序极佳的现场人员,感觉就像一块无限大的幕布,现场演着他梦中的情节。

本来,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吧……如果我没有辍学的话。

陈墨心底的声音喃喃低语。

大三的时候,他的许多同学就已经开始到处流窜拍戏了,戏剧学院的学生分三种,一种是有家世的,父母亲戚有圈子背景的,早就大小有过项目经验的,一种是和唐晋一样家里有钱的,就是考不进去也能靠捐款进去,还有一种就是他这种的,凭着脸和狗屎运考进去的。虽然大家都是同学,但那可不敢说是一路人,别人穿着名牌花枝招展,他永远是地摊买来的白t和鞋底磨薄的无名球鞋,别人约着一起去尝新开的奶茶店,他在门口干看着,说不渴。

他觉得他已经尽力表现得体面,但囊中羞涩的事实却依然让他的人际关系逐渐变得岌岌可危。

有些人说他装,老是低着头整天对人爱答不理的,不知道在傲什么,有些人看透了他的穷,看着他笑着走开的背影用他能听到的声音议论他。刚开始,他还会尴尬,会打两句哈哈,说几句逗乐的话,收获几个零散的笑声,后来他想通了,他对于他的那些同学而言,只是一个无用的人脉,是出了校门之后不会再遇见的人。

一开始,他辅导员知道他的情况,叫他去申请特困生补助,鼓励他好好学习以后拿学院奖学金,将来还能申请国家奖学金,当时他听完确实备受鼓舞,那被他省吃俭用努力打工赚来又花出去的学杂费,好像只要好好学习就能挣回来。

他当时真的是这样想的。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人际关系不行,连拉他进影视表演制片群的同学都没有,他也不好意思问别人,他甚至会去公告栏上找去剧组工作的机会,或者一天打完工回来,用他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用他那屏幕都裂出缝来,已经有三分之一屏幕发紫的手机去看那些他平时基本不看的软件,微博、小红书,等等,有招人的就请假去试。

他白天在一家洗车店打工,戏剧学院的有钱人多,老师、学生、圈里人、大款,最差也是开日本车,他们洗车店档次不错,经常能接到豪车生意。陈墨虽然请假多,但是他人老实,话不多,干活又卖力,老板见他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也待他不错,特别给他指派了个性格热心的老师傅,手把手教他洗车。

而他和唐晋,就是在洗车店里认识的。

他还记得前一天刚下过雨,唐晋的车溅了泥,就开到这里来洗车,黑色的迈凯伦整个底部都裹上了一层泥浆,唐晋从车上下来,骂骂咧咧说还没卡宴好开,皱起的眉眼正对上了来招待他的陈墨。

“怎么是你?”唐晋率先开口。

陈墨一愣,惊讶对方竟然记得自己:“你……记得我?”

唐晋嗤笑了一声,一脸的莫名其妙:“都上了快一学期的课了,我就是瞎子也该记住你了。”

陈墨窘迫地闭上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半长的头发从耳朵上滑下来。

唐晋是他们这届第一名考进来的,文化专业都不错,配上他修长匀称的身材和轮廓俊郎的脸庞,即使在帅哥云集的表演班依旧显得出类拔萃,所以他一进校门就是个光芒万丈的存在,每次表演课要组队,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最多的,他就是有一种气场,好像只需要轻轻一笑,所有人都会朝他望去。

陈墨单知道他人帅又有钱,只是没想到他能有钱到能开迈凯伦的地步。

“不过也是,每次看到你,你都不正眼看我,不记得我倒也正常。“唐晋看着他低垂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逗逗他。

“我不是,我没有!“陈墨紧张地抬起头否认,一双眼睛水汽氤氲,正盯着他看的唐晋和他抬起的双眼撞个正着。

那也是唐晋第一次看清陈墨的脸。说来也奇怪,课大家都是一起上的,可他偏偏就从未和他分到过一组。陈墨人如其名,平时话少也不爱搭腔,喜欢离人群远远的,偶尔唐晋看他一眼,也只能看到细白的脖颈,他好像很久都没理发了,头发看起来没怎么打理过,虽然黑亮,但有些毛糙,喜欢别在耳上……显得很脆弱。

唐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就没有和陈墨说过几句话,也许仅仅是打过几次不声不响的招呼,或者一起上大课的时候对过几句台词,可他心里就是毫无理由的,为他下了一个奇怪的定义。

“洗车多少钱一次?“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唐晋好像终于想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呃,648,全车清洗加上内部消毒。”看唐晋又皱起眉头,他又赶紧说:“你可以上大众点评,上面有券,一样的服务是348……如果你还是觉得贵,还有不带内部消毒的,168。”陈墨好像生怕说错话一样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

“这么多套路……先洗车还是先给钱啊?”

“都行的。“

“要348的吧。”

“好。”

“那就先洗车。“说罢,唐晋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往外站了几步,下巴一抬叫陈墨自己干自己的去,陈墨也点了一下头,挽起工服去开水泵。

陈墨干活完全不像他说话的时候那么温吞,他把头发都扎了起来,别成了一个小揪揪,动作已经很熟练了,洗车,打蜡,虽然动起来不快,但半点也没停下。

唐晋就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陈墨假装没有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他实在是没想明白,洗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在担心他这个同学不好好对待他的豪车?

迈凯伦设计大胆,车身崎岖,会有些积水在车身上,要用水泵抽出来,比洗别的车麻烦一些,饶是房里开着挺大的空调,洗着洗着也开始出汗了。

陈墨习惯性地抬起胳膊用上臂袖子擦脸,冷不丁被唐晋问了一句:”你洗一辆能拿多少啊?”

陈墨一愣,又笑笑:“一台十五吧。”

唐晋听到这个数字差点笑出了声:“那你一个月得洗多少台啊?“

陈墨听出了唐晋的不屑,心里微微有些难受,又有些生气,不知道唐晋问这么多是想干什么,但因为他是客人,他就还是说了:“300台,因为我是兼职,店长说300台以上就能给提成。”

唐晋更不理解了,这人得穷成什么样才能紧着这累死累活挣来的不到五千块钱?

“难道我挑一个贵一点的套餐也不能让你多提一点儿吗?”

陈墨有些吃惊,唐晋想让他……多挣一点?

“我不是正式的员工,所以拿的也是固定的提成,拿不了什么激励补贴什么的。”

“你怎么不去找点儿别的工作,跑跑剧组什么的……你长得好看,演得也不错,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唐晋嘴比脑子快,他讲完自己也愣住了,对于一个没讲过几句话,接近于陌生的同学,他说的话未免太失分寸。

陈墨显然也被惊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唐晋会和他说这些,这些……几乎是赞美的话。

表演班人少,想拿名次也不容易,陈墨的成绩忽上忽下的,其实离当初立下的愿望有相当的差距,想拿学院的奖学金,每次大考掉出前三就没戏了,而且和别的同学相比,他的综合分数偏低。

老师说他不够开朗,不够舒展,演大开大合的人看着让人难受。

他自己也想知道什么才叫大开大合,可他好像很难学会,就像让他足够大声的说话一样困难。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演的好呢。

唐晋,陈墨不自觉地又看了他两眼,不知道为什么,唐晋好像一直在看着他,因为他每次看唐晋,都会看到他的双眼。

其实他又怎么没去剧组试过呢,可是在北京的剧组本来就不算多,他不能够跑的太远,群演最多一天挣500,可是有时候没活,就得一直空等,而他根本等不起。他也去当过淘宝模特,他没有经纪人也没有签公司,也不愿去外地,他人脉本来就不广,半天也等不来别人要他的模卡,就算一次挣得多,也还是不够。

“陈墨!”唐晋怒吼。“陈墨!”

陈墨这才回过神来。

“你给我过来!”

陈墨赶紧抄起唐晋的水杯一路小跑过去,二话不说把杯子拧开递了过去。

谁知唐晋却没接,盯着他问:“和那个女的聊挺欢啊。”

“我……”陈墨没想到他当时在a组那么远都看到了。

“聊什么了?”唐晋问道。

“呃……她说,35块钱一杯的冰美式很贵,要我记得喝……”唐晋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他说:“离那个女的远一点。”

“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你和她说了几句话啊,你就人挺好的。”

陈墨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陈墨答不上来,因为他刚才压根没看。

“你压根儿就没看。”唐晋声音又大了起来。

“导演叫我坐这箱子上,离得比较远我看不太清楚。”

“你是我助理又不是他助理,你管他干嘛?”

“好啦……我跟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剧组在上海搭了雪景,正值秋高气爽,为了制造雪景,剧组加班加点铺上了假雪,特效导演也早就指挥设置好了绿幕和追踪点,只有近景是雪地,拿绿幕一遮,镜头显得简单又荒凉,让陈墨忍不住好奇它最终的模样。

和大部分人幻想中的不一样,拍戏其实是一个机械又重复的过程,项目不同,导演的要求也不同,越是不入流的导演越随便,越是没什么要求,也许这和导演的级别有关,有些导演资格浅,在演员面前都说不上话,自然也学会闭嘴没有了要求,有些导演要求多,爱抠细节,爱讲感觉,但又说不明白,于是就一遍一遍地拍,要演员协助他们找感觉。

而赵迩思和那些导演都不一样,他也爱讲感觉,但他讲得出他要什么感觉,于是这种要求从过去的“无理取闹”变成了无形的压力,谁达不到他的诉求,谁就是水平有限。

片场肉眼可见的气氛紧张越来越紧张,赵迩思本来就不喜欢在拍摄期间开玩笑,他会带演员看回放,指出演员在哪一分哪一秒让他不满意,要再拍一条。

出错的不是唐晋,是秦簌雪。

明明是很简单的拥抱镜头,秦簌雪好像就是放不开。这一段是最后的内容,由于是前后呼应,所以导演选择一起拍,也就是说唐晋和秦簌雪要演同一个场景下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唐晋向着陈墨的方向把女主角抱在怀里,演得很投入,

陈墨正看得入神,手机在手里震了几下,他赶紧起身跑来远离拍摄地,看了一眼是林洛同打来的,虽然有些纳闷,还是接了。

“你好?”陈墨小心翼翼地问。

“陈墨是我,林洛同。”那边的林洛同语气不慌不忙,不像是有什么大事找他的样子。

“嗯,看到了。”林洛同的头像就是他的自拍,太阳光下的他微眯着眼,抬手遮光,笑得很灿烂。

“你现在在哪儿呢?”

“啊……我在上海呢,晋哥正在拍新戏。”陈墨好奇林洛同为什么打电话来,有些紧张地问道:“我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你那了吗?”但是他记得乌龙也就出了上回那么一次,还是因为唐晋急着叫他走,平时他都很小心的。“还是……还是你要找晋哥?”

那头的林洛同沉默了一阵子,林洛同隐隐约约有些不爽,对方好像假设他不会没事打电话给他——虽然通常情况下,确实是只有助理才会打给助理,明星的微信通讯录金贵得很,一般不给经纪人级别以下的人脉自己的私人微信。

但是陈墨除外。林洛同可以不和唐晋加微信,但不能不加陈墨,陈墨和唐晋就是完美的反义词,唐晋有多讨人厌,陈墨就多招人喜欢。

林洛同冷不丁地想到上次唐晋抢了陈墨的手机,明明在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还说些令人震惊的床笫骚话,接近无赖地示威行径。当时林洛同花了好一阵子消化唐晋把陈墨睡了的事实,他一方面难以接受,陈墨这种好脾气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心智还在未成年的唐晋?另一方面又有种隐隐约约地恍然大悟,如果他们之间存在着这种关系,那么陈墨对唐晋的一切逆来顺受好像就有了解释。

“喂?”陈墨不大不小地喂了一声,因为林洛同长时间的不回话,陈墨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挂了。

“嗐,公司前些日子给我新配了一个助理,大学生刚毕业,今天给我掉链子了,我本来现在应该在香港拍广告的,结果都到关口了,证进闸口才发现没有签注,我前几天叫他办的事,他办到爪哇国去了!我退回去又去找自助签注,来来回回现在两个小时了。”林洛同的话题有些日常的琐碎,陈墨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会和他说这些。“这都算了!”林洛同大声叹气:“他还哭!大男孩儿了,给我哭哭啼啼的,最后还要我去安慰!给他买早饭叫他别紧张,大不了我打电话给导演道歉嘛。”林洛同抱怨着都笑出声了:“我感觉我真像他妈似的,白得那么大一儿子。”

陈墨也笑了,林洛同和唐晋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他为人非常幽默开朗,为人处世很成熟,也有耐心。如果是唐晋,他都想到他会怎么骂了——你干的好事儿,误工费你出?

唐晋的脾气就像沸腾的水,小少爷从小到大没受过气,谁敢惹他,从第一秒开始就会被国骂问候遍祖宗十八代。总之,陈墨不知道要谁来尝试才能让唐晋像林洛同一样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和谁都愿意沟通。

“哎……”林洛同说罢又叹了口气:“你忘记了对不对?”陈墨愣住,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事,心里开始鼓噪,害怕林洛同又提起让他难堪的那一通电话?

“上回,我说你来当我的助理,唐晋开多少,我开双倍。”林洛同与其认真:“再不然三倍也行。”陈墨办事认真,人也漂亮又斯文,林洛同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顺眼的不得了,再见到他在唐晋面前被呼来喝去的,明明办事那么贴心但就好像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唐晋似的,让人看着心里就不舒服。

陈墨依稀之间好像又想起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好像收到了一条唐晋发来的消息,大概是和他说晚上想吃什么。

陈墨虽然几乎和唐晋一起出入一起上下班,但晚上到住的地方还要给他做饭,菜先在app上下好,人到家放下东西卷起袖子就可做饭了,为此,只要是超过一个月工时的工作,唐晋都会选择找个带厨房的长租。唐晋胃不好,喜欢吃稍微清淡点的东西,他虽然挑嘴,但只要是陈墨做的,他都会好好吃完。

有时甚至唐晋也会问他:“陈墨,你没有脾气的吗?”陈墨只是笑笑,对他来说,有份正常的工作,有地方睡,还有钱照顾奶奶,已经比什么都强,他又有什么好发脾气的呢?

看着他好脾气的笑,唐晋会忍不住心痒牙痒,会把陈墨搂过来亲,咬他的唇,直到有其他人打搅。

林洛同在电话那头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陈墨的沉默,他有些挫折又有些烦躁,突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中气十足的声音和稍微高涨的情绪一字不落地落尽了陈墨的耳里,让他的心沉重地跳动了一下。

当时的那种难堪又回过劲儿来,原本他以为繁忙的工作会让大家都忘记那个荒唐的电话,没想到还是被拿出来说了。

可林洛同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可话到嘴边仍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和唐晋不是林洛同想象中的那种情侣关系——他们的关系远不到那么健康那么世俗,配不配,根本不是他能去想的事情。

林洛同知道自己有些冒犯了,但也笃定以陈墨的脾气不会对他做什么强烈的回应,想到这儿,他甚至觉得他和唐晋一样利用了陈墨的温柔的个性。他不爽地撇嘴,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在逼你,如果你想通了,觉得我来得条件可以,你随时能到我这来,真的!”

林洛同说得认真又诚恳,反倒叫陈墨一时无法干脆的拒绝。

那边的戏暂时拍完了,唐晋活动着肩颈朝低着头的陈墨走过去,到他跟前打响指。陈墨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该吃饭了吧?”

“嗯,那个女的说中午她请客,下午拍快点大家早下班。”

“哦,那,那你去吧。”

“不去,你今天不是带了两份饭吗?”

陈墨不知道他竟然还惦记着他上午做好的饭:“大家都去的吧,你是男主角,怎么可以不去。”

“那你和我一起去。”

“你们明星是一桌,我们助理……”

“你不去我就不去。”

陈墨好想叹气,这个少爷。

“去去去……”

陈墨答应完,唐晋脸上又开始得意。

林洛同挂完电话也有点想抽自己几巴掌。

虽然他是打心眼儿里认为唐晋配不上陈墨,但他挑明白说,不就意味着他承认了他把唐晋那些该死的荤话都听进耳朵里了吗?设身处地地想想陈墨的感受,他应该会特别特别尴尬吧?

当时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唐晋是个自私到目中无人的家伙,这是他本来一直就知道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能离谱到这个地步,电话py要当着他的面玩,仿佛他是py的一环,既不把他放在眼里,也绝对没有尊重陈墨的意思。

陈墨是个极其薄脸皮的人,尴尬的时候耳朵都会红透,他的口头禅是对不起,即使在不需要他道歉的时候,他总是那个先给台阶的人。

陈墨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个助理。

林洛同每次见到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他有明星一样标志的外形,在正常男人间偏高偏瘦,皮肤白皙,五官舒朗,淡如白水,看起来温和毫无攻击性,眉眼恬静,也许是习惯了礼貌待人,嘴角总是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徒增几分神秘。他的背脊总是挺得很直,偶尔低头,头发会偏向一边,露出纤长的脖子,那种纤细和脆弱在他身上围绕,说不出来的……勾人。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勾人,当他意识到内心在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一个男人,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到一种难言的怪异。

进组的时候是林洛同率先和陈墨打了招呼,要不是唐晋不冷不热地把陈墨使唤走了,他是真的以为他是同组刚来的演员。

林洛同出身双教师家庭,从小家里管教得很严,为人做事向来规规矩矩,从来不无理取闹,也不找父母讨要些什么,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在高二的时候和家里说要去考表演。

家里对他的期望原本是做个律师或者医生,总之就是双高知眼里的正经职业,半点没想过他要去学表演。在他的父母眼里,他一直只是个喜欢看电影的影迷,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想把下半辈子的前途和这种不着调的爱好拴在一起。原本林洛同已经准备好恳求父母尊重他的决定,却没想到父母只是忧心忡忡地问他有没有想好未来的发展方向,有没有准备好如果失败了要怎么应对。

林洛同有些意外,但更多是感动。他早在找父母谈话前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自然也能给他们无可辩驳的回答。他以往就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万一考不上戏剧学院,他就复读一年,就当gap了一年,虽然他的压力会变大,但他同样也有了试错的机会,失败了就放弃成为演员,安心重考一个综合类大学,学一个将来能平稳就业的专业。

考前表演学习机构的培训费是一笔巨额资金,原本林洛同打算硬着头皮找父母要,没想到他妈妈给他拿出了一本存折,里面是给他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他妈妈笑说这是他自己的“听话钱“,原本就会在某一个他需要的节点还给他。

现在就是时候了。林妈妈笑着摸着林洛同微红的眼眶:”我儿子长这么帅,人那么优秀,注定就是不平凡的。”

命运确实没有给他平凡的机会。

林洛同善于学习的头脑让他学习表演同样的无往不利,也许是他在增加阅片量的同时,已经在心里默默跟着演了千万遍了,当站在面试官面前的时候,他就像找到了真正被观众注视的舞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审视的目光,有的是无尽的欢呼。

他的学院生涯和他以往的学习生涯一样顺利,良好的家教教会他待人谦和有礼,相对殷实的家庭环境让他身上少了世家子弟身上毫不遮掩的贵气,多了几分地气,所以他在学校相当吃得开,大小舞台表演没有断过,大三就经学姐介绍找到了剧组的实习,还没进入大四就有好几家公司对他抛出橄榄枝。

一切顺利得没有任何波折,直到他真正进入这个圈子才是他感觉自己平庸的开始。

即使进了业内相传还不错的公司,他也不是公司的唯一选择。

学历、容貌、身材基本已经不再是被筛选的条件,他作为备选演员,和其他演员的照片上了同一个看板,里面有他的同学,也有他的学长学姐,他们是一样的白底免冠照,看起来根本就一模一样。

片方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但在学生、毕业生里找主角是他们绝对不会考虑的事。

有过往拍戏经验的加分,有人内推的更好,导演制片有合作经验的演员最好,但最重要的事得紧着投资方推荐的演员——于是林洛同总是失败在“差一点”上。

虽然家就住在北京,但他不敢回家,他害怕看到父母担心的目光,更害怕被质疑当初的选择,所以他宁可住得差一点,辛苦一点。

比他条件差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甚至会住进农民房、违建楼、地下室,在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地方打扮得光鲜亮丽,然后出门试镜,他们害怕错过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机会。他有退路,但他知道更没退路的人都去哪了,他们有些人急了,会答应钱色交易,去爬导演制片甚至场记的床,然后等一个兑现的承诺。

其中有个人就是给他介绍过机会的学姐。

当时他去一个剧组试镜,可是面试的人里面没有导演,制片人说不等了,叫他演,演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叫他回去等通知,就在他要下楼的时候,在走廊里撞见开完房的学姐和导演。

他还记得学姐当时穿着一件有些暴露的红色吊带裙,大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着,那个长得有些歪瓜裂枣的中年胖男人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从他身边经过,撞到了他的胳膊,却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学姐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脸上的妆有些晕开了,他递了一包纸巾,对她说:“你口红都花了。”

学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攥住他递来的那包纸,然后快速地离开了。

当晚,林洛同到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大哭了一场。

他只是喜欢表演,但不意味着他能付出额外的东西换取能表演的机会,他甚至觉得,如果真的此路不通,他就考研、考博,争取留校做个老师也好。

即使他做不了演员,但重要的是他能够继续表演,纯粹的表演。如果要他用身体去换得机会,也许他连表演本身都会觉得恶心。当心爱之物被玷污,也就失去了他所爱的光彩。

这种想法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会有人说他天真又可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失眠很严重,能一躺到天亮,晚上瞪着天花板想着看不到边的未来,想着明天的账户上还能有多少钱,想着如果当了老师,又能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想如果回到家了,怎么和爸妈说,或者明天出门买菜,万一碰上熟人了该不该打招呼……他知道自己有退路,可他知道他一退,就是和梦想彻底地告别。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他会被这些事困扰,就像他从未设想过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

可他现在睁眼闭眼,都想不出不平庸的人生该怎么过。

这种低迷一直持续到他拍了电视剧《如梦令》。

《如梦令》是一部架空古装偶像剧,不但是第一部给他完整角色的电视剧,也是他第一次和唐晋合作的剧。

唐晋此人,只要接触过一次就不会想再接触第二次,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做事大少爷做派,衣食住行无不挑三拣四,除了导演制片外难得他一个好脸色,装都不屑装,唯有摄像机一开,人才变了个模样,正常得不像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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