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称
你还看到小区的铁拉门，看到小区里的树上挂了彩灯，一闪一闪，圣诞树似的，可能是又要庆祝某个临近的节日。
门卫室的保安伏在桌上打瞌睡，半天没有抬头，不然你猜他肯定要看向你这里，毕竟你像冰雕般站了很久，而你记得那个保安又很喜欢看热闹。
最后你才看到那个站在路灯下，背对着你抽烟的人慢慢转过了身来，与你对上目光后微微一愣，唇角挑起你熟悉的，完美无缺的微笑。
路灯下的细小光粒无序地浮沉，其实是雪吧？不然为什么周瑜看起来像是冰雕玉砌，像白雪化的幻境。
他比你记忆里更好看了。
周瑜放下手中的烟，如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你的脸上，没有移开半分。
凌晨的夜晚太安静了，静得你轻轻打了个哆嗦，怀疑眼前的周瑜其实是你醉酒后的梦境。
就在你快要忍不住转身逃离的时候，周瑜的唇瓣微张，喊住了你。
他喊的是：“妹妹。”
你收住了逃离的脚步。
心脏像是悬在半空的气球，没有飘远，也没有被戳爆，而是悄无声息地漏了气，慢慢缩回一团，落到了地上。
你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
这其实是你构想里最完美的结局不是吗？久别重逢后，周瑜和你能够摒弃前嫌，成为正常的兄妹。
只是比你预料的早了几年而已。
周瑜还站在路灯下静静望着你，嘴角温和的笑意里带着试探，像是在尝试你能不能接受他迟来想弥补给你的亲情。
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拔起粘在地上的脚跟，走到周瑜面前，低声喊了一句哥哥。
——迎接你如愿以偿的完美结局。
这一切都离奇得不像是现实：凌晨两点，和周瑜坐在沙发上，像你们以前常做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你们是情侣，哪怕沙发大到能挤下五个人，你们还是紧挨在一起，没有距离；
而现在你们分坐在沙发两边，在这个暧昧的时间保持了礼貌的间隔。
周瑜抿了口杯中的水，润湿后的唇瓣沾上晶莹，你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住，杯子也只有一个。现在周瑜用的就是你的水杯。
你感谢周瑜没有问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倒一杯水。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温和的声音在平静的空气里搅起涟漪，周瑜浅色的瞳眸里流露出和你记忆中不同的温柔，轻易松动了你的心防。
“……一直在这里。”从他身边逃走后，就一直在这里。
和你预料中不同，周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叹息。
“很久了啊。刚开始不容易吧。”
明明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不知为何，你却没办法把视线从周瑜脸上移开分毫。
你一直知道周瑜有副太漂亮而显得疏离的五官，以至于看谁都是冷的——哪怕是抬琴砸人的时候他也不会有挑衅或得意的表情，总是清清淡淡，恍若谪仙。
曾经只有你能贴在他的怀里，凑到鼻尖相碰的距离，看到他瞳孔里深不见底的涡旋。因为强烈爱意形成的涡旋——能让你心甘情愿被吞噬，溺毙其间。
可现在那能让你灵魂震颤的涡旋已经消失了。你再看向周瑜的眼睛，只能看到温柔流淌的溪泉。细腻的，包容的，润物细无声。
像一个完美的兄长一样。如果要说有什么缺点，也只是对妹妹多了几分溺爱。
周瑜告诉你他是因为工作调动来了这座城市。而且刚好和你租在了同一个小区。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可能血缘羁绊就是那么神奇吧。”
你听到周瑜释然地轻笑，心口却像密密麻麻爬满了虫蚁，刺痒一片。
他不问你为什么逃走吗？不问离开后有没有想念他吗？不问现在你是怎么看他的吗？是把他当前男友，还是哥哥？
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你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攥紧——就像都忘了一样，摇身一变成为你久别重逢的哥哥。
你当然不是想回到过去。你对自己说。逃走这件事也没有后悔。只是你一直以为过往的故事是你和周瑜之间的一个结，想要成为真正的兄妹，你们怎么也要好好谈谈，需要时间去把这个结解开。
可现在周瑜却告诉你，把那些感情当成一个结的只有你，而他早已经走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在作祟，让你觉得不甘心。后来周瑜又问了些你近况的问题，你有问必答，但明显态度冷淡，从不主动挑起话题。
等周瑜开始讲自己的事，你更是只剩了“嗯”“好”的敷衍字句。
如泉流淌的温柔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你看到周瑜站起身，走到你的面前来。
距离被拉近了，你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还记得周瑜靠近时的紧张反应：心跳加速，肌肉绷紧。
然后，周瑜温暖的掌心覆上了你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我知道我过去做了不好的事，你现在对我有所戒备很正常。但我保证，我以后会做一个好哥哥……能试着接受我吗，妹妹？”
不过几秒，带来温柔触感的手掌就已经及时收回，让这个抚摸的动作不止于超过亲情的界限。
心脏随着手掌的撤离猛地空了一下，你呆了呆，抬头对上周瑜温柔依旧的眼睛。
你突然就酸了鼻子，哽咽着低声喊了句“哥哥”。
周瑜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眼角微微挑起笑意。
“已经很晚了，哥哥先走了。其他的明天再说。”
是啊，很晚了。就是因为太晚，你现在还恍惚着眼前已经成为哥哥的周瑜是不是一个梦境。
而周瑜已经走到了门口，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你一眼。
眉眼温柔，声音也温柔：“妹妹，晚安。”
门开了又合，咔嗒的清脆声响昭示着现在房间里真的只剩下了你。
你过了几秒才回过味来：周瑜称呼你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叫你的名字了。
妹妹。可以很亲近，也可以很疏离。
太晚才入睡的代价是第二天你下午一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躺在床上呆了半天，你想起来今天还是周末，就算睡到晚上也不会有人责怪你。
毕竟你昨天喝了酒，凌晨才回到家，又遇到了周瑜……
是啊，你遇到了周瑜。
你从床上下来，分不清突如其来的头疼是因为宿醉还是想起了那个人，打算去喝杯水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等把水杯凑到唇边的时候，你突然想起这个杯子是昨晚周瑜用过的，然后又想起他那沾上晶莹的唇瓣。
你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下一秒，你把满杯的水倒进水槽，里里外外将水杯洗了个干净。
关上水龙头后，你盯着水槽里湿淋淋的水杯和自己的手，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周瑜昨晚说，“其他的明天再说”。你恍惚了一下。所以他今天会过来吗？
你这才想起昨天你们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如果周瑜想联系你，就只能来你家找你。也许他上午已经来过一趟，但你睡得很沉，没有听见门铃声。如果是那样，他会以为你是故意不给他开门吗？
算了，管他怎么想。你转了个身，将没喝几口的水杯留在厨房桌上。就算成了兄妹，也没道理就要你和他扮演兄友妹恭。
你看了眼手机确认时间，发现现在正处于吃午饭还是晚餐都不合适的尴尬期，但一天没吃东西的你已经饿得不行。
去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吧，多买点当晚餐。
考虑到可能和周瑜偶遇的时候你犹豫了一瞬，随即下定决心：不至于因为他就连家门都不敢出了，要是遇到就随便说些话应付，这有什么。
虽然说是这样想的，但你潜意识里果然觉得还是不要遇到更好。因此在便利店看到周瑜的背影时，你的心脏被猛撞了一下，差点就要抱着购物篮往外跑。
但在你有所行动前周瑜已经转身了，看到你以后他先是惊讶，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和昨晚在路灯下见到你时一模一样。
他向你走来，连台词都没有变：“妹妹。”
你只能勉强露出笑容和他问好。
走向收银台后，周瑜一件一件把自己购物篮里的东西拿出来。似乎是注意到了你盯着那些商品的目光，他解释一样开口：“昨晚睡得太晚，下午才醒来……吃午饭还是晚饭都不合适，就来这里多买点。”
原因和你一样。但更重要的是周瑜买的东西，也和你购物篮里的几乎一模一样。都买饭团和三明治就算了，为什么连选择的口味都相同？你看着收银员将饼干和薯片也收入塑料袋，有种转身把篮子里的东西都丢回货架的冲动。
最后你还是没有转身，那样也太幼稚了。周瑜看着收银员把同样的商品一件件塞进购物袋，倒是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原来的口味不生产了。”
听到周瑜突然开口，你愣了一下：“什么？”
“薯片。”周瑜轻声道，“所以我现在也吃这一种。”
你想起来了。曾经的你和周瑜都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薯片，家里的茶几上永远摆着几包。
来到这个城市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对逛便利店和超市都提不起劲，所有日用品都靠网购。等到后来你愿意一个人出门采购时，却怎么都在货架上找不到原来喜欢的薯片。
本来以为是就这个城市没有，你还奇怪过为什么，原来是那种口味停止生产了。
你随口应了句“这样啊”，突然就有些心不在焉。
结完账后，周瑜主动提过两个购物袋，提议要送你回家。
你想自己去拿袋子，但是被周瑜避开了，他的态度温和而坚决：
“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拿这个当借口的话，你就不好说什么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瑜很简单地讲了些自己的事。像是自己来这里多久了，做的是什么工作。
他说自己现在是公司职员——你在心里惊讶，表面上还是闷不吭声。如果是旁人看来，周瑜在大公司担任要职肯定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你总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地下贝斯手区分开来。
周瑜和稳定的工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快走到家的时候，周瑜突然想起来一般问你要了电话号码，存好后露出放心的表情。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和哥哥打电话，我们是家人。”
你飞快地扭转过头，不想看周瑜嘴角温和的笑意。
这副完美的哥哥形象，和他的职员身份一样，被你敏感地认为是虚伪的假面。
在外人面前周瑜总是完美无缺的。无论是大学里崇拜他的低年级学生，还是老家那些对他满意至极的亲戚，都觉得周瑜就该这样：风清月明，温润如玉。
明明不是这样，你冷冷地想。为什么还要在你面前伪装？你知道他有多恶劣。
如果要问为什么，你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不再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对于周瑜来说——
你是外人了。
周瑜送你到了家，你略粗暴地夺过他递给你的袋子，打开门后回头露出一个假笑，语调欢快：
“再见，哥哥。”
砰的关上门后，你脸上的笑容顿失。太糟糕了，与其拥有这样一个哥哥，你宁愿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周瑜。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和周瑜有关的糟心事，你坐到沙发上，一样一样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边吃边看电视好了……拿着拿着，你的动作停了下来。
在购物袋的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包烟。
这个购物袋是周瑜的。
“你拿错购物袋了。”
“抱歉，我现在去和你换回来。”
你很快地回复：“不用。”
反正你们买的东西都差不多，而你不想再在今天见一次周瑜。
你想了想，打出新的一行字：“烟的钱，我转给你。”
聊天框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周瑜很快发来了新的一条消息。
“还是我去拿吧。我记得你不抽烟。”
你深吸了一口气。打出：“没关系，可以拿来送朋友。”
“身边很多朋友，他们都抽烟。”
对面的人安静了半分钟，你上下快速翻动着不长的聊天记录，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那就当这包烟是哥哥送你的，不用转钱了。”
你把手机丢到身旁，烦躁地骂了一声。片刻后，又重新把手机拿起来，发过去一句“好”，附加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包。
自那以后，你的生活似乎又回归了正常：上下班，周末和朋友出去玩，平平淡淡又一如既往。
——除了你偶尔会遇到周瑜。
有时候是上班时从小区出来，看到他正好出门；有时候是深夜从酒吧回家，看到他站在路灯下，低头点燃一根烟；有时候是去超市大采购，结账后拎着沉重的购物袋抬起头，刚好看到周瑜站在前面，拧开刚买的汽水。
如果是普通的前男女朋友，你大可以装作周瑜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刻意扭过头避开他，或是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他不仅是你的前男友，还是你实实在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
所以你只能僵硬地露出一个希望足够惊喜的微笑，伪装欢快地喊一声“哥”，然后向周瑜走去。
周瑜总会微微侧过身，回应给你同样略带惊讶又欣喜的笑容，温和地向你招手。
“妹妹。”
如果是在超市遇到，他还会提议帮你拎购物袋回家，而你无法拒绝。
于是你们就并肩走在街上，你低着头，想保持安静，周瑜却坚持时不时挑起话题。那些话题关于工作，关于朋友，关于天气和晚饭，你从所有不熟悉却必须保持礼貌的老师，长辈，点头之交那里都听到过。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周瑜问你走了那么多路累不累，你实在是不耐烦了，靠近他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你用甜腻到自己都犯呕的声音，刻意和周瑜撒娇：“才走这么一会儿怎么会累。倒是你问了我一路的话，不累嘛？”
和你们一起坐电梯的还有一个女孩，她本来一直在看手机，听到你的声音，忍不住抬起了头。
你为自己忽略了还有人在场而尴尬，刚打算开口解释什么，就听那个女孩真诚赞叹：
“你们感情真好。”
什么？你愣了一下，甚至忘记收回勾住周瑜衣袖的手指。
最后是周瑜温和地笑了一下。
“谢谢，但是。”
“我们是兄妹。”
那个女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好到了她的楼层，她小声而迅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从电梯里溜了出去。
随着电梯门重新关上，你终于反应过来，刷地收回勾着周瑜衣袖的手。
电梯里陷入沉默，你别过了头，双颊火辣辣地发烫，难堪又窘迫。
你刚刚和周瑜撒了娇，当别人误认为你和周瑜是情侣时，他礼貌又坚决地开口否认了。
你想骗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一开始你只是想恶心周瑜一下，没有更多的目的。
可就在那个女孩由衷对你们的感情表示了羡慕后，你突然意识到：
扯周瑜的衣袖，是你在还和他谈恋爱时撒娇的惯用手段。
恋人和兄妹，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你知道你不可以和他接吻，做爱，不可以和他十指相扣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那其他呢？
无论是晚上周瑜送你回家，还是你扯着他的衣袖撒娇，放在任何一对普通男女身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暧昧。
那如果你们是兄妹，这些事情就合情合理了吗？
叮，电梯到了楼层，缓缓打开门。
你和周瑜并肩走过楼道，你从提包里找出钥匙，插进锁孔。
你的手有点抖，开门时比平时多用了一点时间，周瑜就耐心地站在你身后等你。
门开了，你打开玄关的灯，转身从周瑜手里接过塑料袋。
楼道里的声控灯啪的熄灭，你退后一步，身后是明亮的灯光，而身前的周瑜隐没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你。
你犹豫了，在不知第几次被周瑜护送回家后，你做出了和以往不一样的选择。
“……哥，要进来坐坐吗？”
周瑜迈前一步，从阴影走进光亮，原本分辨不清的表情变得柔和。
“好。”
房门关上，吞噬最后一丝光明，整条楼道陷入彻底的黑暗，掩盖了不知是谁不可告人的心。
“哥，你先坐，饮料零食茶几上都有。我收拾下东西。”
你把周瑜丢在客厅，拎着购物袋进了厨房。
厨房离客厅很近，你蹲下来打开冰箱冷冻柜时，正好听到周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还没吃晚饭吧，晚上打算吃什么？”
你把购物袋里的速冻一样一样塞进冰箱，开口答：“刚刚买了速食。”
速冻产品的包装袋和冰箱里的冰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等这股噪音过去，周瑜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才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厨房口。
“那不如一起吃晚饭吧？我也买了速食。”
你蹲在地上仰起头，看到周瑜冲你晃了晃手中的意大利面。
而你的购物袋里也正好只剩下一盒冷冻的意大利面——你本来打算晚上吃这个。
你用力关上冰箱，听它发出砰的响声，手撑着柜门，笑眯眯地抬起了头。
“……好啊。”
要和周瑜一起吃晚饭就已经够别扭了，而最后事情的发展更是完全出乎了你的意料。
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意大利面加热好后，你们甚至没有端到餐桌上面对面吃，而是一人捧着一个盘子坐到了沙发上。
面前的电视播放着某部经典电影，茶几上摆着两罐开了的可乐。
——这顿晚餐已经远远超出了填饱肚子的意义。
周瑜就坐得离你那样近，你几乎能通过薄薄的衣衫和夹在你们之间的空气，感受到他体温散发的热度。
客厅的灯关了，只剩下电视屏幕在发着光，你和周瑜坐在黑暗里，像是某种秘密的共谋者。可当你的余光瞥到周瑜平静的侧脸，心跳重了一拍，你掩饰性地低下头，又怀疑此时心生杂念的只有你一个。
周瑜真的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暧昧吗？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关了灯的客厅里看电影，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都可能碰到对方的手臂。
兄妹真的也会这样做吗？
你心神不宁地吃完了意大利面，放下盘子的同时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可乐。这个动作让你越过了明暗的分界线，你看到自己伸出的手被电视的荧光照亮，在黑暗的鲜明对比下显现出几乎苍白的颜色。
像突然被灯光暴露的秘密。
你猛地收回了手，连可乐也没有拿，后背撞上沙发。
周瑜坐在你身边，挤出一声疑惑的气音。
然后你才发现你和周瑜已经靠得那样近，连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一起。当周瑜因为你的动作转头看向你时，他的长发甚至蹭过了你的侧脸，轻柔如绸带的触感让你不自觉轻轻抖了抖。
“怎么了？”
周瑜看向了你，模糊的光影下他的眼睛呈现出柔和的蜜色，你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了某种黏稠的氛围在你们之间流淌。
这个距离，凑得太近了。再往前一点鼻翼都能碰上，也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吐息。
大脑突然空白，你没有后退也没有答话，只是僵直着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任由周瑜又低了低头，再度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也还是兄妹吗？你看着周瑜停顿了几秒，突然缓缓倾身，思绪乱成一团。
身体几乎相贴，头发也像汇合的河流纠缠在一起，这样也还能称作是兄妹吗？
你看着周瑜越凑越近，他眼底的蜜色黏稠，是能溺死猎物的温柔。在这一刻，你丧失了所有判断能力，不知道是推开他好还是该出声制止他，又或者做最坏的选择——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你唯一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
周瑜打算吻你。
可是他没有。
周瑜伸出的手抚过你的额发，无名指轻柔地蹭过你的脸颊，然后，他退后了几分，和你回到正常距离。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纸巾的碎片，小小的白色方块软塌塌地贴着他的指尖。
“怎么会把纸巾沾到头发上，是刚刚在厨房弄的吗？”
“……可能是吧。”你转过头，快速拿起茶几上的可乐，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胃部一抽一抽的，是痉挛般的怪异感觉。
你分不清刚刚自己的感情里究竟有哪些成分杂糅而成。紧张？害怕？不知所措？还是……期待？
你打了个激灵，咽下的冰凉液体在胃部翻涌，凉意窜上心口。
绝对绝对不可能是期待。
不可以是期待。
再见，明天见，下次见。
你忘了你和周瑜告别时说的哪一句，只记得微笑着挥手告别后，你背靠着门站了很久。
想象里的电梯门开了又合，发光的楼层提示数字缓慢下降到一，足够多的时间被预留给里面的人回到自己的家。
下一刻，你拎起装了速食包装盒的垃圾袋，冲出大门。
扔完垃圾后，你喘着气往回走，直到要用钥匙开门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捂着胸口。
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要跳出胸腔。
你烦躁地握拳，恨心跳依旧咚咚响个不停，而偏偏你还知道不是剧烈运动的原因。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你躺倒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当周瑜靠近时，大脑完全无法下达推开的指令。
……不可能是因为你还喜欢他。你翻了个身，用力抱住一旁的抱枕。早在很久之前，你就已经下定决心要逃离那段悲剧的恋情。
你躺在沙发上想了很久，最后给自己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周瑜出现得太早了。
如果再过五年，十年，他出现在你面前。那时候你已经多了丰富的阅历，也有了新的恋情，再面对他就可以落落大方，言行得体。
可你现在还只是刚入社会的青年人，岁月还没来得及磨去你身上年少气盛的那一面。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旧的情人，新的亲人；周瑜做得比你好，你本应该向他学习——可你又因为他做得太好而不甘心。
周瑜以前把你宠坏了。现在你在努力忘记那个恃宠而骄的女孩，周瑜的出现又打乱了你的进程。
更要命的是，你的身体还记得爱他的反应——
在他靠近时，自然而然地，期待地屏住呼吸。
你开始刻意躲着周瑜。
上班时间一样，就提前两小时出门，哪怕这意味着要在早餐店发呆一小时，到了公司再打着哈欠泡咖啡。
你开始在工作日的晚上参加聚会和联谊，故意拖到最后一个回家，那时的街道冷冷清清，小区门口除了保安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相反的，周末你不再晚归，而是一天到晚都窝在公寓里，闭门不出。
你也不再去超市，不再去便利店。有了网购改掉这两个习惯很轻松。
你规避所有可能和周瑜偶遇的事件，效果也很显着，你连着两个星期都没有再见到他。
——除了想象和梦境里。
周瑜像是团纠缠着你的影子，哪怕你不再和他见面，你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起他。
有时候是朋友聚会时，当在座的某个人讲了有趣的笑话，包厢里笑声震翻了天。你举着玻璃杯附和地笑，心脏却突然空落落的，然后脑海内便滑过周瑜站在路灯下清冷的侧影。
有时候更糟糕，那个许久未见的人会来梦里找你，告诉你他还爱你，还想和你在一起。你们在你公寓的床上缠绵，所有的亲吻和爱抚都是那样熟悉，皮肤相贴的温度让身体兴奋地轻颤，渴望更靠近的距离。
然后你会突然从梦中惊醒，靠在一个人的床上大口喘气，像条濒死的鱼。
“我送你回家吧？”
你回过神，看到身边人热情的面孔，极快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去掌心的冷汗。
你又回想起昨晚的梦了。
身边的人还在期待地等待你的回答，你把掌心的纸巾揉成团，歪歪头，扬起嘴角。
“好啊。”
也许新的恋情能有助于覆盖旧的痕迹。
一路上你都心不在焉，全靠陪着你回家的那个人努力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你随意地和他搭着话，在快达到目的地时，那人犹豫再犹豫，终于抛出了邀请：
“周末要再一起出来聚聚吗？”
你顿了顿：“好啊。”
身边的人明显有些欣喜过头，说话的语速一下快了起来。你试图应和他的情绪，配合地转过脸对他刚刚说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再看向前方时，你突然停住了脚步。
“……哥？”
你想起来了。答应了被送回家的建议后，你比以往更早地和朋友们告了别。
现在这个时间会遇到周瑜并不奇怪。
周瑜站得离你很远，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你确信他没有笑。
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你的方向，没有靠近也没有转身。
他在等你向他走过去。
走向周瑜的时候，你突然抓住了身边人的手，像要宣扬什么一样握紧。
周瑜的视线在你们交叠的双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移到你的脸上。
“今天出去玩了？”
“嗯。”你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声音，“我们周末也要出去。”
你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就在你的心脏越发揪紧的时候，周瑜开了口。
“祝你们玩得开心。”
你咬了咬下唇的软肉，可周瑜却没看向你，转而向你身边的人点头致意。
“谢谢你送我妹妹回来。”
你的男伴表现得受宠若惊，你却因为他明显想讨好周瑜的态度感到难堪，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那……周末见？”
他小心翼翼地和你还有周瑜告别，你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反倒是周瑜客气地说了再见，礼貌之余还带了几分亲切。
等那人转身离去，原地只剩下了你和周瑜并肩站立。
“回家吗？”周瑜出声问你，你听不出他的语气和刚刚有什么不同。
你掉转过头：“我可以自己回去。”
身后传来周瑜略带惊讶的叹息，他跟在你身后，没有走上前和你并肩。
“我们已经在小区门口了。”
你加快了脚步：“可我们不是同一幢楼吧？我要自己回去。”
“嗯……”周瑜的声音放轻，你似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并没有打算送你到家门口。
你越发觉得难堪，差点直接跑起来。
“总之我走了。”
“等等。”
周瑜拽住了你的手腕，在你放慢步子后手劲一松，极快收回了手。
“周末记得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
温和的，来自长辈的嘱咐。
你捉住自己的手腕，用力磨蹭了一下刚刚被周瑜碰过的地方，没有回头。
“知道了。”
然后，连句“再见”也没有，你快速逃离。
太讨厌了。你回到家，懊恼地把包扔到桌上。
哪怕你都已经把人带到了周瑜面前，明确告诉他周末要去约会，他也依旧波澜不惊。
对比之下，不死心试探的你就显得幼稚可笑。
消息提示音响起，才离开的男伴已经迫不及待来询问你周末的计划。
你没有心情，随便回了句“都由你安排，我想要惊喜”。
然后，忽略掉对方信誓旦旦的“一定会用心安排”，你走进卧室，将自己扔到床上。
“阴魂不散……”你喃喃自语，开始考虑起搬家的可能性。
比起在周旋里一次次输掉试探，不如还是早早逃走为好。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你翻了个身，描摹床单上的花纹。
反正逃离周瑜这件事，你已经有经验了。
你顺从心意，开始看各种租房信息，连着几天下班后都和中介去看了房，当真找到几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忙着挑选合适的新家，你把周末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周五晚上收到对方的消息才恍然想起，回复了一句“好”。
应约后你发现那人所谓的用心计划不过是无功无过，电影加晚餐，典型的约会套路。
不过似乎没什么好不满的。你想，你们甚至不是朋友，在他说要送你回家的那个聚会上，你们是第一次见面。
本来就只是被你的皮囊吸引才提出邀约的，这样的人也不应该指望他能带来什么惊喜。
到了约会的最后，那人接了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的电话，歉意地说他得提前回去了。
你倒是没多生气，随意敷衍了句“好”，就看他拿起外套冲出了餐厅。
你搅拌着咖啡，手撑住脑袋。因为没什么期待，所以也没什么好失望——就是觉得好浪费时间，来约会不如去和中介看房。
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餐后，你走出餐厅，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下雨了。
夜风将雨丝吹进门帘，你往后退了一点，心情变得有点阴郁。
餐厅离家走路只要三分钟，打车太过愚蠢，可你又没带伞。
“抱歉，能让一下吗？”
有客人从你身后礼貌地出声询问，你才意识到自己堵在门口站了很久，低声道歉后让开空间。
看着短期内没可能减小的雨势，你认命地叹了口气，将包顶在头上跑了出去。
走路三分钟，跑回去只要一分钟而已。雨也不算大得离谱，今晚并没有太糟糕。
——如果不是你在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摔了一跤的话。
如果不是你倒吸了一口气，打算爬起来时，有人用伞帮你挡住了雨；而你抬起头，发现那个人是周瑜的话。
你抓紧了被雨水浸湿的手包，站起了身。
“……谢谢。”
周瑜不知从哪里拿出纸巾递给你，你犹豫了一下，极快接了过来。
“他没送你回来吗？”
在你展开纸巾的同时，你能感觉到周瑜一直注视着你。你抿着嘴，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擦手包上的水珠。
“先擦擦脸。”周瑜叹了口气，再次拿出纸巾，帮你抹去脸颊上的水渍。
你抬起头，看到他专注的眼神，迅速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今天玩得不开心？”
柔软的纸巾蹭过额角，你闭上了眼，以免被纸巾碰到眼睛。
“还可以吧。”
纸巾移开了，你睁开眼睛，看到周瑜静静地注视着你。
“那你喜欢他吗？”
……你咬着唇，没有说话。
夜色里，路灯下，雨帘中，周瑜的眼睛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光。
“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的声音压得很低：“就那样。”
周瑜伸手捂住了你的眼睛。
他的掌心柔软又冰凉，也许是因为在雨帘里站了太久，他的手掌还沾上了一点湿润的气息。
你眨了眨眼，睫毛紧张地扫过他的掌心。
“你一直都是这样。”黑暗里，周瑜的声音像是经过放大，直接在你的耳边响起，“擅长逞强，却不擅长说谎。”
“所以你说不出喜欢那个人。”
周瑜静静看着你。
如果他问你还喜不喜欢他呢？
你会回答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