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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夏习清摇了摇头,说了谎,「我不知道。」

「失恋了吗?他不是没有恋爱嘛。」昆城语气沉重,「我之前以为这一场戏他得磨很久,我看过自珩之前的片子,他是个有天分的,但很明显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他笑了笑,「他之前一遇到感情戏,就脱了,从那种情境中脱出去了。如果是一般的那种青涩的感情,还可以用他的演技弥补,但是真的要掏情绪去演的大戏,他演不了,他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可以掏。」

昆城看着屏幕,「所以我以前就说,演员还是得恋爱的,不然让他们去演不存在的东西,太强人所难了。」

「他这忽然开窍,我是真没想到。」

夏习清没听完他说的话,也听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说着他走向仍旧坐在地上的周自珩,比他早一步的是搭对手戏的宋念。

「自珩,你没事吧?」宋念开口满是担忧。夏习清的脚步放慢了些。

周自珩仍旧埋着头,抬手摆了一下,像是拒绝,宋念正犹豫要不要拉他起来,一隻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抽掉了他指尖还夹着的那根烟,抓住了周自珩的手。

几乎是一瞬间,周自珩的头抬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握住了自己,也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夏习清半蹲在周自珩的面前,将烟头在地上碾了碾,伸过手去拍了拍周自珩的背,「你怎么像个孩子,哭起来没个完。」说完他又摸了摸周自珩的后脑勺,「这么伤心啊。」

周自珩难得从他的身上得到这些安慰,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涌出来,实在丢人。

夏习清差点忘了,周自珩本来就是个孩子,没有任何经验,有的只有一腔热血和赤诚的心,可再赤城再热切,也有遇冷退缩的时候。

他回头对宋念温和地笑笑,「你在这儿他可能觉得有点儿跌份,没事儿,他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宋念心里很清楚,她也笑了笑,「那我先过去了,我今天杀青,晚上一起吃饭啊。」

等到宋念一走,夏习清就伸手抱住了周自珩,摸着他的头毫不留情地嘲笑,「小孩子才会这么哭。」

本来周自珩就觉得很丢脸了,偏偏夏习清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他只好回怼道,「你也这么哭过。」

夏习清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烧那天他在周自珩怀里哭被他发现了,他一下子推开周自珩,「你那天醒着?」

「什么醒着……」周自珩抹了把脸,「我就没醉啊,醉的人是你,你自己喝得烂醉抱着我哭,一直哭。」

醉?夏习清皱起眉,难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天,「什么时候?」

「思睿跟我们喝伏特加那天,录完节目之后。」周自珩也察觉出一点不对,「不然你以为哪天?」

夏习清躲开了这个话题,生拉硬拽把周自珩拉起来,拿出湿纸巾扔他怀里,「自己擦擦。」

「哭得我头疼。」周自珩仰起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夏习清忽然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戴上了一枚素银戒指,之前一直没有的。

他想开口问,又犹豫了。

「导演等着呢,你快过去。」

宋念是个会来事儿的性格,剧组上下都喜欢她,杀青的时候副导演特意买了个大蛋糕给她庆祝。

晚饭前夏习清回房车上换衣服,车上没人,他自己关上了门也没开灯,忽然听见车外有什么声音,好像是小罗和笑笑。

「这个宋念真是无语,这是他们团队买的热搜吧,还有这些营销号。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谁跟他有绯闻啊,我们自珩是什么家世的怎么会跟她…… 」

「嘘!你可小点声吧别让自珩听见,还有那谁。这件事蒋茵姐肯定会处理的,都是小事儿这算什么啊。」

夏习清胡乱把t恤套在头上,拿出手机,微博直接推送了一条消息。

[周自珩宋念因戏生情!?各种情侣物品石锤放出?]

这种标题党……他点进去看了一眼,里头无非是一些同款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上次一起去吃饭的视频截图,大部分都是断章取义。就算夏习清再怎么混账,也很清楚周自珩对宋念是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的。

手指滑到最后一张图,夏习清的手顿住了。

那是他今天上午才发现的那枚素银戒指。相对应的,宋念曾经在自己的微博晒出过一枚款型类似的铂金戒指,不过日期已经是上上个月。

夏习清关了手机,一下子拉开车门,吓了还站着门口的小罗和笑笑一大跳。

「习、习清?你在车里啊。」

「怎么了?你们怎么在这?」夏习清把耳机摘下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吃饭吧你们。」说完他自己朝着大部队走过去,路上遇到道具组一个小姑娘,她甜甜地朝夏习清笑了一下,「习清,吃饭去?」

「嗯,」夏习清也礼貌地笑了笑,还帮她拿了一个装道具的大袋子,两人并肩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晓梦,你们组负责自珩道具的人是谁啊?」

天还没黑,夏习清藉口逃了杀青宴,自己一个人戴着口罩,绕着华安里狭窄拥挤的社区走着,周自珩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有事,去找以前的同学了。

他说过的谎多到不胜枚举,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会撒谎了,尤其是面对周自珩的时候。

闷热的气温扭曲着情绪,经过一家老旧的音像店,外放的喇叭音质很差,但放的歌品味到是不俗,起码不是那种烂大街的广场舞伴奏。

夏习清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斑驳的海报,歌词模糊又清楚地往耳朵里灌。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

强硬到自满]

他低下头。

周自珩亲手为他打开那扇幻彩大门,通往天堂。

但他不敢踏进去,他不属于那里。

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打转,到处都是烟火气围绕着,只有他一个人冷冰冰的。如果周自珩没有遇到他,他或许还是那个天资聪颖又幸福的演员,演不出失去的悲痛感。

如果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受,可以不下意识逃避就好了。

可这完全就是把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割裂出去,太难了。

不知怎么的,他走进了一个涵洞,里面好像是积了水,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夏习清抬头望过去,这个涵洞和华安里所有的涵洞都不一样,它的顶盖不是不见天光的钢筋水泥,而是薄荷绿的塑料棚盖,还没消退的阳光从上面打下来,折射成漂亮的绿色,如梦如幻。

夏习清捲起裤腿走进去,彷佛被绮丽童话吸引的孩子,一步步靠近洞穴中的珍宝。

烂漫的薄荷色光线将他包裹,涵洞内的墙壁也是蓝绿色的,和变了光彩的阳光融为一体。夏习清觉得惊喜,这个在外界看来混乱拥挤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漂亮的隧道,色彩的美妙让他暂时忘记了地上的积水,也忘了来到这里的初衷。

忽然,他听见声响,正要戴上口罩。却发现隧道的转角走过来的,不是别人。

是同样讶异的周自珩。

「你怎么在这里?」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周自珩远远看着他,两个人的小腿都埋在积水里,水面荡起的波纹扯着两个人,成了唯一的维繫。

自己劣质的谎言就这么被拆穿,夏习清不由得低头,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我不想去杀青宴,四处转转。」

「也不想见我?」

夏习清点点头,没有说谎。

周自珩苦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半透明的涵洞顶,薄荷色的夕阳蒙在他的脸上,「这个地方是我上个星期发现的,很漂亮对吧,一进来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上个星期……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水族馆,走在水族馆的隧道里,我就觉得自己和那些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在海里游泳。」周自珩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好久没去了,以后应该也不能随便去了。」

他低下头去看夏习清,「你说这里是不是很像水族馆的隧道。」

夏习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真好啊。只有我们两个游客。」

「嗯……」

周自珩有一个怪毛病,难过的时候说一些乱七八糟没有边界的话,这个毛病早就被夏习清发现了,他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你应该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吧,」周自珩果然又开始了他一贯的老毛病,「你肯定知道。不过其实大家对这个理论都有误解,人们总是把薛定谔的猫理解成一个二分类的选择,a或者非a,其实不是的,那是一种迭加态,是a且非a,就好比被他关在盒子里的那隻猫,他的状态并不是生或死,而是生且死。除非他打开盒子确认,这种迭加态都不会坍缩。」

夏习清低着头静静听他说着,像个十分称职的听众。

「我第一次学到这个理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顿了顿,没有等夏习清回应,「我觉得那隻猫好可怜,如果是我,一定舍不得把它放进去,可如果放进去了,我也一定舍不得打开盒子,去确认他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果然,轮到我的时候,我的确不敢去打开。」

夏习清微微皱眉,抬眼去看他。

「如果不打开这个盒子,我可以假装他活着,就这样维持表面的美满。」周自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们会永远困在这个迭加态之中,你或许爱我,或许不会,总之谁也不知道结果。」

「如果我的感情只是简简单单停留在喜欢的层面,我会安于这个迭加态,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够了。我喜欢你的才华,你的狡黠,你眼角眉梢的风情。你的缺点,你的过去,甚至你和别人之间的暧昧,都不足以影响我。」

夏习清早就看出来了,可亲耳听见他说,夏习清的心还是不由得颤了颤。

「但是不行,我控制不了这份感情疯长,他自己变成了爱,然后我就没辙了,我开始妒忌、愤怒、恐惧,我担惊受怕地藏起来,怕你发现我对你的心思,然后一脚踢开我,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那里,藏到我自己都失去分寸,没有办法继续藏下去。」

他的情绪越来越重,压得他说话都变得艰难,「你知道吗,我居然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你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好了,比如一幅画,一个雕塑,成为我的私有物,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这些阴暗面太可怕了,把我活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周自珩艰难地笑了笑,「它开始折磨我,也逼着我折磨你。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他的脚步走在积水里,水流的声音迴盪在空旷的涵洞,波纹一层层推着夏习清的双腿,试图逼他后退。

他应该后退,他应该逃走。

可夏习清一动不动。

他的脑子转得很慢。

他不想这样下去,是什么意思……

想结束吗?终于不愿意再忍受了吧。

「我现在就想让这个迭加态坍缩。」周自珩站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双肩。

这一刻,夏习清竟然希望自己失聪,最好什么都听不到。

原来他也不敢掀开盖子。

「夏习清,我爱你。」薄荷色夕阳的最后一点残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笑起来,「盒子打开了。」

「挺简单的。」

这个表情和语气,和强迫自己抽烟的高坤如出一辙。

夕阳下沉,涵洞开始一点点变暗。

夏习清仍旧低着头,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答案,其实他也并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答案,他的脑子里闪现的都是过往,那些伤害无时无刻出现,击溃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信。

「我没有在等你回答。」周自珩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温柔得要命。

他的手再一次垂下,却被夏习清抓住,周自珩有些不解,「怎么了?」

夏习清摸到他左手那枚戒指,被周自珩躲开。他抬起头,「我问过道具了,他说这个不是给高坤配的戒指,你为什么要戴?」

「不是,这个是……」周自珩的眼神有些闪躲,夏习清便更加确信这有问题,「你在心虚什么?」

「我没有。」周自珩很快反驳,然后脸上露出自暴自弃的表情,「我没有心虚。」

他嘆了口气,将那枚戒指取下来,摊开手和戒指一起递过去,递到夏习清的面前。

夏习清的视线一开始被戒指吸引,可当他正准备拿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了真正的答案。

他无名指被戒指遮住的那个地方,纹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那个花纹和图案,是之前自己趁他睡着时用签字笔在他手上随意画的。

夏习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周自珩躲闪又尴尬的眼神,「这个戒指就是我在路边买的,用来遮纹身。我怕你看见,就很尴尬,但是我喜欢这个小玫瑰,想一直留着它。」

「我……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喜欢我,也不能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周自珩一脸忐忑,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我可以,不是,我是说、我们能不能试试看,你如果真的不喜欢,随时都可以……」

话还没说完,积水里,一双脚忽然踩上他的脚。夏习清的声音闷闷的,好像经年累月浸泡在某种蓝绿色药水里似的。

「天黑了。」夏习清抬头,眼睛亮亮的,彷佛蒙着月光,「抱我。」

周自珩欣喜不已,忐忑的心臟几乎就要爆炸,他紧紧地抱住夏习清,牢牢地抱着,彷佛害怕他反悔似的,「你、你的意思是……」

「试用期。」夏习清把头埋进周自珩的肩窝里,「我随时随地可能退货的,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周自珩开心得像个孩子,他又差一点哭出来,「当然、当然可以。」

看到他这么开心,夏习清又开始自我怀疑,「我可能还是克服不了,我从来没有和别人真正地恋爱过……」

「我也是。」周自珩吻着他的头顶,「我们一起,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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