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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但看见对方情绪如此不对,年幼的冯皇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问询姑母是否需要帮忙。

因为家里女儿众多,各房林立又辈分混乱,在称呼上就无法完全按照一二三四五来排序,冯皇后一般都会加个闺名来称呼自己的姑姑们。但在扶住对方的那一刻,她才惊讶的发现,她甚至不知道大姑娘叫什么。

小小的稚童内疚极了,她竟连姑姑的名字都叫不出。

反而是冯廉氏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别在意,这没什么的,毕竟连我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她可以是姐姐,可以是大姑娘,可以是冯氏女,却唯独不能是她自己。

她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在想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冯廉氏的眼中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她死死的捏住了小侄女细弱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是被年娘子带动的那股倾诉欲依旧没有消散,她希望至少能有一个人记得:“我叫曼娘,冯曼娘。”

她不想受家族摆布,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因为整个冯家都是不对的,是畸形的。

过去的她只想逃离这里,哪怕是用死解脱,但现在她反而不想死了,她想毁了冯家!

哪怕冯皇后当时不大,也知道不能把曼娘姑姑说的这些告诉家里的任何人。虽然她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她是应该把这种胆敢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人告诉父母的,但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今天。

也是在一遍遍回想姑母那一晚说过的话的过程里,才有了如今的冯皇后。一方面她是家族最杰出的“作品”,一方面她始终在试图摸索着改变这一切。

她的矛盾、挣扎,从来都不在于家族如何,利益如何,而是她该怎么在对皇帝暴露家族里做了这些恶心事的人的同时,又能保护下那些真正的无辜之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嫁入皇宫时,冯皇后连能不能自救都未可知,也就没办法对别人伸出援手。在当了皇后后,她的想法就变了,她想做些什么,她必须做些什么。她既想救那些还没有受到伤害的姐妹,也想还已经出嫁的姑母们自由。

在当了皇后的这几里,她也一直在为此而默默努力着。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冯皇也没想到她会怀孕,也没想到她有可能会因为这一胎而活不下去。可这有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想生下ta,因为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她想看着ta完完全全在爱中长大。

就像、就像……

“兰哥儿,快看!”絮果清脆的声音出现在了御花园里。因为闻兰因的关系,絮果从小到大其实经常出入皇宫。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絮果作为一个外男,这几年已经在刻意减少随意出入内闱的次数了。

但这一回事出有因。

而就是这么巧的,絮果和闻兰因此时也在御花园里,只不过他们是在花丛这边,因为假山与草木的遮挡,而没能注意到在凉亭中小憩的冯皇后。

絮果正在一脸惊喜的对闻兰因说:“你看到这只蝴蝶了吗?它正要破茧。”

认错爹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杨家。

廉深就这样带着悼念的名头,与妻子携手上了杨家的门。

杨乐当时正准备换下孝服,出门去做事,听见廉深夫妇登门的消息后,才停下了出门的脚步,转而前往了灵堂去确认真假。

他大爷爷为他祖父请了高僧,在棺材周围铺满了冰块,要念满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轮回经,才会安排他爷爷正式下葬。也因此,如今的杨家还搭建着白绸灵堂,只不过在灵堂前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很少了,连不少杨家人都不会再日日来了。

杨乐赶过去时,廉深正与他的夫人冯曼娘一起上香,看上去颇为真诚,却让杨乐没由的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原来廉大人还知道我们家门朝哪边开啊?”

这话说的既无礼又傲慢。

廉深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杨乐不过是一个举子,到底是谁给他的这样对刑部尚书说话的底气?

不等廉深回答,从后面进门的杨尽忠已经先一步开了呵斥之口:“住口!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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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乐不得不慌张的垂下了头,表示自己过于伤心,只是一时的口不择言,希望廉大人不要介意。但只有杨乐自己知道,他不甘心握紧的拳头有多狠。越是被压抑,他就越是怒火中烧。这一年多来,人人都要他忍,要他顾全大局,他也都配合了,可结果呢?他祖父还是死了,杨党也并没有变好,那他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

即便要死,他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

可惜,杨尽忠此时实在是没空关注他弟弟的一个孙子的所思所想,他也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突然上门的廉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廉深做人不至于像其他想要另谋高就、已经背叛杨党的人那么明显,这些天他不是天天来,却也是在杨二老爷死的头天晚上就送上了悼仪,第二天更是白天亲自上门来悼念过的。以杨尽忠对廉深的了解,这个墙头草能做到这一步够仁至义尽的了,不应该再有下一步。

这些天廉深和冯家频繁走动,杨尽忠也是看在眼里,他觉得太正常了,是廉深这种投机分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相反,廉深如今突然回来,才让杨尽忠惊讶。

而廉深也从杨尽忠看上去形销骨立、实则目露精光的外表中确定了,这老头确实没死心,甚至带着一种马上就要成功的喜悦。

皇宫,御花园。

闻兰因没看到絮果说的蝴蝶,因为他先注意到了皇后。

一身凤袍,不施粉黛,被晚产折磨的心力憔悴,但是在对外时——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也始终如教科书般完美。

对于这位皇嫂,闻兰因既不算喜欢,也不讨厌,因为他和她几乎没有交集。自皇帝大婚、皇宫又迎来新一任的女主人后,不要说絮果了,连闻兰因都需要注意避嫌。他所在的长乐宫虽然也属内廷,却在靠近慈宁宫的西六宫,皇后的栖梧宫则属于东六宫。

皇城以无为殿为中轴线划分的东西,闻兰因无故是不会来东边瞎溜达的。

冯皇后对闻兰因的态度也差不多,除了家宴,私下里能不接触就不会接触,连平日给太后请安的时间都默契的错开了。

毕竟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冯皇后,借由放大她任何一个小举动,来证明冯氏女的不贤不慧,陛下合该广纳后宫。不管是闻兰因还是冯皇后,都不想被这样攀扯,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些人捕风捉影的臆想奏折上。

不过,虽然不见面,在日常的饮食起居上,皇后通过宫人对闻兰因的照顾是很用心的。因为不管是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在皇帝、太后的口中,北疆王都还是个孩子呢。

都说长嫂如母,冯皇后曾以为自己和皇帝不会有孩子,对闻兰因真的很是培养起了几分诡异的母爱。

直至如今乍然一见,面对快比她高出两个头、面容硬朗的小叔子,皇后已经在嘴边的话差点没说出来。她甚至很想现在就去问问皇帝,这就是你说的到现在还在耍小孩子脾气的幼稚弟弟?你是对小孩子有什么误解,还是对幼稚有什么误解?

在皇后打量闻兰因的时候,闻兰因也在打量着他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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