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本子黄旧, 是很多人喜欢用来记些乱七八糟小事的便携款，当年一度流行, 如今也是许多小学生的心头好，如今却是被拆下封套并扯薄, 记录下了一件件令人触目惊心的交易。
程云珂的猜测没错。郭倩韵确实有特殊的人贩子渠道，但那不是为了买孩子，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贩卖孩子的犯罪人员之一。
得知自己当年做的事还是被发现了，郭倩韵保养得宜的那张脸好似一夜老了十岁，鱼尾纹苍苍，眼神空洞，没什么逻辑地絮絮叨叨许多东西。
“我就知道，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我只是穷怕了，我想赚钱啊，但我没学历、没长相，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我本来想烧掉那个本子的，但我怕他们手里有我的证据……也想过找个地方埋着，又怕万一搞拆迁或者那块地因为什么地方被挖，我再找不到本子，再加上看不见本子心里也慌，就干脆放在身边……没想到……”
“我真的很多年没有继续拐孩子去卖了，程云珂是最后一个……”
说到最后，郭倩韵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角落里，蹲下，将自己紧紧团住，
她早就知道明星这行赚钱快，也是真的一着不慎就容易被查个底朝天，只是看着豪宅豪车以及儿子拿到钱后的快乐模样，也知道“程云珂”从小被自己教得很懦弱怕事，一时没忍住，抱了侥幸心理……
不该贪心的。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她必须为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承担责任。
郭倩韵说的这些都是人贩子的老一套忏悔台词了，警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案情十分清晰。
唯独一点他们想不通。
通常来说，人贩拐孩子时大多选的男孩，因为买家想要孩子都是为了“续香火”、“传宗接代”，除非买去做雏ji这种恶心人的用途，女孩价格相对来说要低很多，得长到十多岁甚至二十岁，可以给山里老汉生孩子了，才是“抢手”的时候。郭倩韵分明是个“东航老手”，却拐了当年压根不记事的程云珂，甚至没有卖掉而是记到自己名下养着，这十分奇怪。
他们又去问郭倩韵。
起初郭倩韵并不想说，但被他们反复劝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才磕磕绊绊地透露出实情。
的确，男孩更好转手也更赚钱，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自然不是她的目标，事情出自意外。
那个时候她怀孕了，正在歇业养胎，没成想贩du的老公在她快临盆时意外被警方抓捕，老公的朋友亦然，只有她因为暂时没和老公领证且明面上看起来和他没有特殊合作逃过一劫。她大哭一场，忍住苦楚，本想悄悄生下孩子养大，却因为精神恍惚，买菜回家路上不小心滑倒，肚子抽疼，再醒来就已经人在医院。
每到当年孩子流掉的那天，她都去那条熟悉的街烧纸。
那天，她拎着一袋子纸，失落地走在熟悉的街道，意外撞到一对男俊女美的夫妻。
男人爱怜地搂着妻子的腰，疼宠地说着什么，女人抱着孩子，和丈夫撒娇……那副家庭和满的幸福模样深深刺激到了她。
她从未那么认真地去盯一家人，前后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终于摸透他们的生活轨迹，趁男人出差在外，女人一个人带娃时，在个人迹罕至且监控死角的地方将她蒙晕，抱了孩子就跑。
眉头拧起，听着郭倩韵只因嫉妒就故意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做法，负责做笔录的女警察不自觉攥紧手中的笔。
“然后呢？”她问，“你之后又把她留下来，没有卖，是出于什么心态？”
低垂着头，乱发遮住郭倩韵的眉眼，看不清面上神情，只语气懊悔、动作瑟缩。
“我本来是想卖她的，但她那么小就看得出五官很漂亮，感觉卖太早亏了，就准备养到十多岁再卖给有钱人，出个高价……”
看着自己申请后得以查看的部分问话视频，程云珂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怪不得“原主”会在日记里说妈妈总是往家里带奇奇怪怪的人，吓得本不想出道的她只得赶紧同意签约，觉得只有证明了自己有挣钱能力，才不会被迫跟妈妈带回来的那些奇怪叔叔甚至爷爷走……
她本以为那只是想让女儿傍有钱人，却原来那些都是“能出得起高价的买家”！
自己意外没了孩子，本应更知道失去孩子的痛，却反倒因嫉妒毁了其他家庭。再加上偷孩子那么熟练，显然在此之前，已经毁了不知多少个孩子和家庭。
尽管心理犯呕，但出于工作职责，女警还是将郭倩韵的话带到：“她说自己知道错了，也请你看在没有把你卖掉，而是一直养你到这么大还让你上了本科的份上原谅她。”
只要受害者出具了谅解书，法院在判刑的时候就会酌情减轻。
“原谅？”程云珂冷笑一声，“就算不死，我也要她把牢底坐穿！”
将想法告知给自己的代理律师之后，她配合警方一起，在网上公告了最新调查进度，表示自己会尽最大可能追责，希望掌握证据的人来联系她的工作团队，也转发了警方公布走失儿童找寻信息的相关信息帮忙扩散……
忙完这些，她才带着多个之前网友讨论她该不该孝顺母亲的相关话题发了条新微博。
【前段时间网上的舆论我一直有看，之所以没发声，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是我的人生，当然由我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动摇我的想法、决定我的人生。牺牲自己、照亮别人的人生，我之前已经过得够多了。但现在，我必须要告诉所有和曾经的我面对差不多情况的孩子：不论是所谓的“生恩”还是“养恩”，都不足以形成道德绑架的条件……】
这条微博的字数并没有很多，但字字句句中透露着的都是“尊重和爱护你自己”的核心观点，被警方盖章石锤了的事情前后极大反转看得网友们心情复杂。
【真的是，不是所有存在血缘或法律关系的父母就一定是有资格被孝顺的父母，重点是看他们平时待你的言行态度。程云珂妈妈，不对，应该说那个人贩子，就是绝对不配被孩子孝顺的那种。】
【呜呜呜呜，我也遇到了和程云珂差不多的情况。我是家里领养的，他们让我嫁给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男人，就为拿三十万的彩礼给弟弟娶老婆，还说养了我这么多年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之前一直在犹豫，觉得答应了自己痛苦，不答应又好像很对不起他们，现在看到程云珂的微博，觉得还是得为自己活。我可以孝顺他们，但绝对不是以牺牲我自己的方式！】
【从国民黑到被家里吸血的小可怜，又从不孝女到被拐受害者……怎么倒霉事都发生在程云珂身上啊。唉，心疼，也不知她的亲生爸妈在哪儿，还在不在找她。】
【想帮程云珂找家里人，又怕她家里人也是极品……算了，反正她都成年了，快大学毕业，也有能赚钱的工作，更不缺朋友，找不找得到亲生父母都一样，还是快乐就好吧，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程云珂小姐姐独美！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就算亲生父母找来了也要看看情况，总归他们连养都没养过，如果是为了来吸血的，关门放我谢谢：）把他们骂得滚出地球！】
…………
至此，网友们一直争辩不休的言论趋向总算统一。
对于网友的看法，程云珂并不在意，甚至那条微博都是她用的演技课下课时间抽空发的。对她来说，这不过是漫长人生匆匆过隙的一点小挫折，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放太多心思在上面。
相比之下，还是“提升演技”这事更让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