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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翌日,秦疏桐到东明殿去见白汲,说明昨夜偶遇晏邈之事。

“是么……”白汲歪坐在椅中把玩着一对玉镯。

“殿下,大皇子虽然病体难支,但晏邈身居要职,他若是站队大皇子,即表示左相一党是大皇子一派。若是左相一党进言,难保皇上不会改立太子。”

白汲将手镯往桌上锦盒中一扔,两镯相触发出一声脆响。

“本宫也不喜欢晏邈。这个人,颇有谋算,又整日围着皇兄转,他要是真想挡我的道,是得尽早铲除。”白汲起身,走过去拉住秦疏桐一只手:“少容,你说该怎么办?”

白汲,当今的太子殿下,今上的第三子,素有玉颜之称,承了母亲的绝色姿容,一双明眸桃花眼盛满愁色时,能教佛也动凡心。

秦疏桐只觉得手心滚烫,他用拇指反扣住那玉白的指节,安慰似的抚了抚,笑应道:“殿下放心,我会注意他的。”

两人对望着,情丝流转,白汲正欲开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汲儿!汲儿!”

白汲听出是阮云梦的声音,松开手忙迎过去。

“母亲,怎么了?”他接住扑过来的女人问道。

阮云梦撞进儿子怀里,满面焦急,两人往殿内边走边说起来。

秦疏桐往边上一让,向阮云梦行礼:“参见妍贵妃。”

阮云梦却像看不见他似的,只和白汲絮絮地说话。

秦疏桐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

这位妍贵妃天生丽质,容颜绝色,深受今上宠爱。自从皇后病逝,儿子白汲得封太子,才稳重许多,但骨子里的怯懦却改不掉。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往东宫跑,万事只指望儿子替她解决。虽说她从前就如此,但近两年尤甚。

“汲儿,你说、是不是你父皇厌弃我了?啊?”阮云梦脸色都见白,可见是真的害怕。

也不知为何,明明白汲已经是太子,母凭子贵,将来白汲得登大典,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却整日为可能失宠而担惊受怕。

“母亲不用担心,父皇现下正宠爱仙音阁的舞姬楚腰,您也知道,仙音阁是儿子把持,楚腰时时回话,父皇还未厌她。”

“那就好、那就好……但是,我听说你父皇前些日子去了苏若兰那儿一趟!他去了苏若兰那儿……苏若兰……”阮云梦显然魔怔了。

“母亲。”白汲扶住她双肩唤她,“母亲!”

她醒过神来,怔怔看着他:“汲儿?”

“母亲忘了?父皇一年只去怡景殿两次,正月一次,八月一次,形式罢了。”白汲柔声道。

“八月……哦,是了,是八月……”

阮云梦总算平静下来,白汲拿过桌上的锦盒递给她:“这对羊脂玉镯是不久前外邦进贡来的,送予母亲。”

她一眼识出那对玉镯通透莹润,成色极好。她一向最爱钗环钿翠,见了这样好的对镯便浮现喜色。

“母亲可喜欢?”

“喜欢!还是汲儿孝顺。”

阮云梦笑着当场就将玉镯一手一只戴上,配上她雪肤葇荑,一时美不胜收。她虽年近四十,但养尊处优地过了二十多年好日子,保养得极好,看着还如刚过双十的少女般体态婀娜、容色娇艳。

白汲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母亲回颐华殿休息吧。”

“好,我回去休息、回去休息。”阮云梦便恍恍惚惚往外走。

秦疏桐仍恭敬行礼:“恭送贵妃。”自然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白汲见阮云梦走远,才对他道:“少容也习惯了吧?”

他轻轻点头,不多说什么,这对母子间像刚才那样的互动,他看过无数次了。

“殿下,后日我将去拜见大皇子,届时……”

“你说什么?”

“晏邈昨夜强邀我去含德殿见……”

白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刚才还和煦如暖阳,此刻却恶狠狠地瞪向他。

“我原也不想,但他态度强硬,我推脱不得。”

白汲踹倒身旁的一只座椅,原地踱了一会儿后一屁股坐回主座,暴躁地啃起指甲来。

秦疏桐略微吃惊,他还没见过白汲如此暴怒,但他又生出一种隐秘的快乐,他想,白汲应当是怕他被白淙“抢”过去吧?白汲对他的这种强烈依赖让他不能不快乐。而且白汲这样不雅的习惯也只有他知道……

不过,若白汲啃坏了指甲,他比白汲更心疼,还是得阻止他。

啪!

“……”

四目相对中,静默无声蔓延。

白汲还是第一次打得他这样痛,虽然平时偶尔会耍些小脾气、推搡他几下,但打是从来没有的。

白汲像是反应过来做错了事,握住秦疏桐僵在半空中的手,那多情的桃花眼蒙上一层水雾。

“本宫一时气急,才不小心打痛了你,少容可否原谅本宫?”

秦疏桐只觉胸口发烫,手背的痛全无知觉了。

“殿下……”他耳中有些嗡嗡的,并未完全听清白汲的话,朝白汲伸手过去,却一顿。

虽然是两情相悦,但这段关系不能为人知,这样光天化日下,些微的逾矩都要小心翼翼。

白汲辨出他没有生气,便道:“少容要记得,去过后,巨细无遗都报给本宫。”

“我明白。”他应下。

应邀到含德殿,秦疏桐原本做好了应对各种可能的威逼利诱的准备,结果……只有一桌酒菜等着他。

“秦大人,请坐。”白淙一脸和蔼地笑望着他道。

秦疏桐微蹙眉,状作恭敬道:“殿下折煞微臣了。”

他坐下后,两人的视线才齐平。

上次遇到白淙,还是在政事堂外,当时他交完公文,正要离开,就见堂外晏邈将白淙抱回轮椅,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白汲将晏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以两人的亲密程度而言,如果白淙要取白汲而代之,晏邈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合谋者。

回忆中的身影和眼前人忽然重合,原来是晏邈的真人上前来给他倒了一杯酒。

“多谢晏大人。”秦疏桐淡然道。

白淙笑起来:“子巽,秦大人似乎很不喜欢你,我看你不如回避一下?”

晏邈没有丝毫动摇,笑道:“殿下莫玩笑了,少容是恪守礼节惯了。”

是他忘了他和晏邈关系很好?还是晏邈确实没皮没脸?他想了想,觉得后者更可信。晏邈这个人从某方面来说,脸皮是真的够厚。

且不说晏邈对待他的态度怪异,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眼前这两人的亲密程度,已经到私下可以不分尊卑的境地。

“少容?啊,是秦大人的字?那我也这么称秦大人,可否?”

“殿下怎么叫都是可以的。”

这位大皇子倒是如传言一般温文尔雅,对他一个五品的吏部郎中都如此客气。

“今日少容能来,我很高兴。听子巽说,你公务繁忙,难得得了空才来的。”

秦疏桐感觉自己的脸僵了一瞬,勉强牵动嘴角笑道:“臣不过一介郎中,不敢说自己公务繁忙。”

“那便多来我这儿走动吧,除了子巽,这含德殿几乎无人踏足,平日甚是冷清。”

客套?试探?拉拢?堂堂的今上长子,人称贤王的楚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对他如此上心?

“少容可是不愿?”白淙见他没有回应,又问一句。

秦疏桐压下疑心:“蒙殿下厚爱,臣遵令。”反正不过场面话。

白淙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甚满意,但还是笑盈盈地举杯:“我的病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吧。子巽、少容,你们都随意些,我们共饮一杯。”

晏邈神态自然地与白淙一碰杯。

秦疏桐则谨守规矩,道了句“谢殿下”后欲饮下杯中酒,却被晏邈伸手过来也碰了一下杯。他一怔,看向晏邈,晏邈并不解释,只对他微微一笑,不带旁意,单纯的示好。

到最后,一顿席面,只秦疏桐一人心中忐忑,吃得食不知味。

待撤了杯盏,白淙忽道:“少容,午后无事吧?陪我去庭中坐一会儿,最近子巽寻了几幅极好的字画,望你能品鉴一二。”

“……”他突然明白了白淙这副态度的好处,能把别人想说出口的拒绝都堵回肚子里。

晏邈推着白淙到庭中葡萄架下,宫侍们早将桌案座椅、一应用具都摆好。白淙招呼秦疏桐到案前,打开一轴画给他看。

画是极品,前朝赵执的丹青,是他的画作中评价最高的一幅,名为雪松迎客。当年赵执被贬灵州,常登灵州名山灵云峰,作下这一副传世名作。赵执家境清贫,遭贬后更是困顿,他的墨宝大多散佚,也不知这幅画要花多少心力才寻得来。

秦疏桐骨子里很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和风雅,又极爱赵执的书画,大概掺杂了些同为寒门的惺惺相惜。桌上的画作,他只一瞥,便移不开眼了。

微微俯身,细细观摩这幅画,他一手悬于画纸之上,手随眼动、缓缓描摹画布上精妙的布局与笔触。

“少容可喜欢这幅雪松迎客?”白淙问道。

他头也不抬:“自然喜欢,赵临溪的笔法用色是极好的。精品,不,是绝品。”

白淙抬手欲触画纸,秦疏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别碰!人手上有油汗,会污坏画作!”但须臾便反应过来,此举冒犯皇子,忙缩回手,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臣失仪了。”

白淙并不怪罪他,反而道:“你快起来。”

秦疏桐确认了白淙确实没有责罚的意思,才缓缓起身,但站得恭敬拘谨,再无半分逾矩。

“既然你喜欢,便送你吧。”

秦疏桐惊讶之下一时无言,半晌才道:“此画贵重,臣不能收。”

“我并不喜欢字画,你既喜欢又会品鉴,送你正好。”

不喜欢为何去搜罗,总不会是为了专程讨好他吧?哈哈。

他脑中划过这个闪念,用目光去白淙眼底探寻答案,换来白淙温柔的回望……

说来,白淙和白汲虽是异母而生,但两人都与今上相像,故两人的面容也有几分相似。他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但眼前人越看越像白汲……

他抿了抿唇,把那些妄念撵走,不敢再与白淙对视,偏过头语气生硬道:“多谢殿下美意,臣不会收。”

三人一齐沉默,晏邈便在此时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我之前在玉福酒楼留了三幅上联,少容好文采,全对上了。”

秦疏桐不记得自己与别人对过对子,仔细回想,才想到之前有一天去仙音阁核对账目,徐蓉说起对面玉福酒楼一位客人留下三幅上联,第三联已过去一个多月还未有人对上。他一时兴起,对完账去玉福酒楼看那几幅上联,的确精妙,想了半日将三联都对了一遍,留了下联就走了,竟然是晏邈的上联。

“下官不知是晏大人留的雅意,唐突了。”他向晏邈拱手道。

晏邈不太高兴:“难道你知道是我出的上联,就要避而远之么?”

秦疏桐很想直言说是,他最不想和晏邈纠缠不清,要知道是他,他绝不去凑那个热闹,一时技痒对什么对子。

“下官只是……敬大人。”

这番说辞全无诚意,晏邈显然不信,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宫女打断。

“禀殿下,太医署送药来了。”

那宫女立在秦疏桐边上静候白淙的吩咐,白淙便看向秦疏桐:“少容,要劳烦你将药碗端来了。”

不明白他为何不让宫女服侍,但不过喂个药,也不麻烦什么,他便捧起托盘中的药碗行至白淙身边。透过碗壁感觉药温正好,他用匙舀起一勺来,弯腰送到白淙唇边。

药碗被拿走时宫女就退下了,在场只剩他们三人,见他如此动作,晏邈和白淙都是一怔。他不明所以,来回看二人神色,手还悬在半空。

白淙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药。晏邈却变了脸色,两步上前抢过碗,递到白淙手中。

秦疏桐才算明白,白淙只是要他把碗端给他,没要他喂。白汲平日偶感风寒,他都是亲手喂药的,把这习惯暴露了。

一时气氛又陷入尴尬,秦疏桐僵在原地。

白淙一口气喝完药将碗搁在一旁,不忘安慰他两句,又叫人拿剩余的字画来给他看,更殷勤起来。但秦疏桐只觉得不自在,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对白汲却是真心的,旁人对他再好也没用。

赏了一会儿字画,秦疏桐估算时辰不早,准备告辞。刚抬头,却见白淙嘴角洇出一团黑红色的血。

“殿下!?”他绕过桌案疾步到他身边。

晏邈异常镇定,从怀中抽出一方巾帕捂到白淙嘴边。白淙接过帕子缓缓将血吐在上面,又缓缓拭净唇角。

这一幕着实诡异,秦疏桐差点就要叫侍卫,但当事人八风不动,连擦血的动作都十分熟稔,不像是第一次。

“吓着你了吧?”白淙竟还在笑。

晏邈接过巾帕,叠好了收进袖中,缓声道:“这药是化瘀用的,殿下吃三四回总要吐一回淤血,三年半了,并无好转。”

对于白淙的病,他略有所闻,大半是从白汲口中得知。这位大皇子四年前突发弱症,宫中御医诊遍了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拿温补的药材先续着命。然而没过半年,腿又不好了,这次诊明了是心肺孱弱以致血脉不通,伤了腿上的经脉,从此便只能坐轮椅,还要常年服用化瘀活血的药。

但服药至吐血,看来这药性很烈,对白淙的身体应该也有损害。

他对白淙没有怨恨,只是厌屋及乌。白汲因为防备白淙,兄弟两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虽然那画面应该算是白汲对白淙剑拔弩张,白淙则如一潭死水对白汲视若无睹。但看到一个刚刚对自己十分礼待的人在自己面前吐血、显出病弱之态,他不可能不恻隐。

“这药……”真的不会伤及身体么?

“这药方还是太子殿下当年寻来送予本王的。”

什么?

白淙神情淡漠道:“我的病症不能服用普通的药,会伤了心脉,所以太子送了一张药方给本王。”

今日从踏进含德殿起,他第一次听到白淙自称“本王”,对白汲的疏离昭然若揭。

“时候也不早了,少容该回去了。我服了药必要休息,不能再招待你。”白淙恢复温润姿态,对他柔声道。

“请殿下保重身体,臣告退。”秦疏桐惴惴地行礼告退,慢慢走出含德殿。

“我送你。”晏邈忽然在他身后喊道。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只见晏邈已到他身后两步处。本想拒绝,却又见白淙坐在轮椅上笑吟吟地在目送他,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在他停顿的间隙,晏邈已步至他身侧,两人无言并肩。

“所以说,我只有像大皇子那样以退为进,你才不会拒绝我么?”

晏邈不知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秦疏桐被他吓了一跳,停下来用几乎是瞪的眼神看他。

“大人何意?”

晏邈也停下脚步,微侧过身俯视他,神情十足坦然地反问:“我的话哪里难懂么?”

“大人不必屈尊来亲近下官,下官也并无攀附大人之意,那日在酒楼对上下联时,下官并不知那是大人出的联。”

“我不是从那时才开始想亲近你,是更早的时候,大约是你入仕后一年。”

晏邈是在开玩笑?还是眼前的晏邈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晏邈?他三年前登科,才开始在长清为官,晏邈是在说,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在注意他了?

“下官才学浅薄,不知大人……”

“呵。”晏邈嗤笑一声,“暂且不说才学浅薄之人如何得中探花。我只想问问,你对我无知无觉是因为太子么?”

“晏大人慎言!”

晏邈仍是笑,拢袖端手、微扬起下巴,轻蔑意味更重。

“我一说太子,你就听不见旁的了。”

秦疏桐很想揪住眼前这人暴打一顿,但他不能,所以除了火冒三丈地怒视他,他别无他法。

他疾走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回身道:“大人,送至此处便该分别了,告辞。”

才刚踏出一步,只觉身后一股力量拉扯,待他站稳,人已被晏邈拉着退回原处。

晏邈紧贴上去与他对视,两人胸贴着胸,脸也仅有一拳之隔。

“你气成这样竟也不愿质问我?不问我为何提到太子?不问我说的亲近是什么意思?你不问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爱慕太子,你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对么?”

“晏邈!”他用没被钳制的那只手边推眼前这人边吼道。

晏邈手上再加几分力道,将秦疏桐抓牢,脸也愈发贴近过去:“你头一次叫我的名字……上次我让你称我的字你不肯,看来还不如惹你生气。你就是这样,除了你喜欢的,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表面上恭敬,其实我在你眼里不过是草芥。”他说完,另一手环过去,将秦疏桐抱进怀中。

秦疏桐这下是真的懵了。心中百味杂陈、脑中思绪翻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晏邈对他的奇异态度,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是这种。

“太子一定没有这样抱过你,你也可以选我的。”

秦疏桐虽然没有习过武,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用上全力挥出一拳,晏邈血肉之躯不可能无动于衷。

见他果然痛呼着捂住腹部,秦疏桐理了理衣袖,后退一步眼神轻蔑地看向那捂着肚子弯着腰的人。

“晏大人,大家同朝为官,不是官职高就能随意欺压下属的。大人还是回府好生休养吧,下官就不去探望了,告辞。”

秦疏桐掉头就走,晏邈在原地捂了半天肚子才直得起身,虽然被打,但他心情不坏,面露笑意。

他自然不会回府,而是折回含德殿。

庭中白淙还坐在原处闭目养神,他还未靠近,白淙已开口:“送了许久。”

他毫不避讳道:“我唐突了他,被打了一拳。”

白淙新奇极了,睁开眼探究晏邈的神态,笑道:“果真像你说的,一眼就能看透。”

“这就是他纯良之处,他却自以为能扮恶人。”晏邈说着也笑,两人不言自明话中之意。

“以后若是伤了他的心,我怕是会愧疚。”白淙语调平淡,听不出有愧疚之意。

晏邈移开视线,思绪飘飘然远去想着秦疏桐,道:“若是能把他从白汲手中夺过来,殿下伤他的心又何妨。”

“好处留给你便是。送我回屋,我要睡会儿。”

晏邈无奈笑笑,将轮椅推至正殿门口后,把白淙抱进屋中。

秦疏桐并没有回府,他念着白汲,一甩开晏邈便赶到东明殿。白汲早就在殿中等他,见他步履匆匆而来才松开绷紧的嘴角。

白汲遣退所有宫侍,秦疏桐才上前坐到他身侧道:“让殿下久候了。”

“少容回来了便好。如何?白淙召你何事?说了什么?”

秦疏桐斟酌着道:“大皇子只招待我吃了一顿饭,然后拿出几轴字画给我看,还要送我,我没收,其他的就没有了。”

白汲似是不信,紧盯着秦疏桐的脸看了片刻,忽笑道:“白淙这是要讨好你?”

“也许是吧,但那与我无关。”他握住白汲的手。

“本宫当然明白,不过白淙那样的风骨,少容不动心么?”白汲把玩着手中白皙的指骨问道。

秦疏桐笑得笃定,他最喜欢的就是白汲时不时的小性子。白淙的确自有一番仙人气度,但白淙只是楚王、是大皇子,再多一点的关系也就是白汲的兄长,又不是他的心上人。就算白淙拿这世上最名贵的字画送他,也比不上白汲对他一句温言软语。

“这世上,我只会对一人动心。”他说得极认真,以致白汲都微怔。

白汲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显出些柔情来:“本宫相信。那在含德殿,可生出什么枝节?少容探出白淙多少底来?”

其实今天含德殿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在秦疏桐看来都不值一提,而白淙从头到尾,也没露出半点马脚,连晏邈也不过与他突发了些私人纠葛。可以说完全看不出白淙有逆反太子之意。特别是他还亲眼所见,白淙长年服用白汲提供的药方,若他不服白汲,怎会这样甘愿吃下白汲给的药方。

“说来,今日我见到大皇子服药,他直言,是殿下给的药方。服下药后片刻,他还吐了血……”

白汲顿了一顿,双目微阖:“那方子的确是本宫给他的,他怎么说?活血化瘀的方子?那其实不是治他病的方子。”

秦疏桐一惊,静待白汲的下文。

白汲笑容诡异,道:“他那年显出弱症,后来又伤及双腿,本宫正好寻来一张药方,能控制他的病情,不是治愈或者防止恶化的,而是让他一直就这么不好不坏的一张方子,以此钳制住他的人。那药吃得时间长了,往后他会一辈子都这样病下去,死不掉罢了。”

原来他一瞬猜想当年或许有过的兄友弟恭是假的,白汲彻头彻尾地厌恶白淙。

“可还有其他?”白汲问道。

他回了神,想到出含德殿时和晏邈一番纠缠:“没了。”

“……”白汲想要确认些什么,无声看了他一会儿,终笑道:“那少容就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让徐蓉物色些上等货来,过几日要招待一个重要人物。”

“……谁?”

如果是进献给皇帝,那不必聚在仙音阁中,直接挑拣了送到宫中便可。

“骠骑大将军谢雁尽。”

盛朝似乎从开国就一直被军神所庇佑,从太祖征西,身边周、杨两名大将,到太宗时的安西将军魏长泽,睿宗时魏长泽的次子魏迟旻。中间隔了几代,到显宗时,又出了一位人称战鬼的纪不屈。现在则是为穆宗效力的谢雁尽。盛朝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天佑之国。

相比于显宗时为世人三分敬、七分怕的纪不屈,谢将军名声要好太多,不仅战功赫赫,于私德上也从无负面风评。众人交口称赞其:治军严明,战功彪炳,忠君体国,雄将之风。

谢家并非名门望族,祖上最多也就得过县伯的爵位,又因睿宗革旧立新,谢家的爵位传传到谢雁尽的父亲便尽了,到谢雁尽承袭父业时不过还沾一点祖辈的余荣。他年少时看透家业兴衰,弃文从武,十三岁少年投军,十五年拼杀,竟无往不利,间有救驾之功,被他一飞冲天,官至于此。骠骑大将军兼山南节度使,战时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全国兵马任其调度。

秦疏桐翻着账本,脑中将谢雁尽的信息梳理了一番。

“秦爷……秦爷?”

“嗯?”秦疏桐才听见徐蓉唤他,“晚娘?”

“秦爷在想何事?”徐蓉将账本慢慢理好,问道。

“这次殿下要‘招待’谢将军,但谢雁尽常年在南境戍边,他的信息我们知道得太少。他喜欢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纤细的、丰腴的?我们一概不知。你可做好了万全准备?”

“秦爷放心,教坊司挑出的拔尖的人加上仙音阁这些年储备的各色美人,必有能让谢将军满意的。”

“楚腰带走了四个仙音阁最好的伶人进宫服侍皇上,仙音阁剩下的人还够用么?”

“不如……秦爷先亲自检视一番?”

“也好。”

天光将暗,徐蓉协同秦疏桐从一暗处楼梯直达仙音阁主楼三层。片刻后,约二十名舞者乐师鱼贯而入,男女尽有。个个姿容出众,环肥燕瘦,一时乱花迷人眼。

领头的白衣男子行至秦疏桐右手边跪坐下,向他行礼:“秦爷安好。”

“季白,倒是许久未见你,近来如何?”秦疏桐笑着抚了抚他的眉眼。

季白身体微颤,轻声道:“小人一切都好,劳秦爷挂心。”

徐蓉坐在秦疏桐左手侧,给他倒上一杯茶,笑道:“这次的人选,季白已精心调教过,他们各自所长,一会儿季白会为秦爷一一说明。”

“嗯。”秦疏桐抿一口茶,抬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先是一出舞曲,十二人作舞,剩余八人奏乐。季白凑到秦疏桐耳边,向他指名各人姓名及年岁。

一舞毕,秦疏桐大致将二十人的姓名、才艺记下。表演中有两三个少年少女不住往他们这边看,他看得出,这几个是年岁尚小,没藏好对他的探究之心和对季白的羡妒之情的。徐蓉掌管仙音阁主副楼的经营,而季白帮着她调教副楼的货品,他是除了徐蓉之外唯一一个不用出卖身体就能久居仙音阁的人。而副楼的人也都知道,这都仰赖于秦疏桐的特许。

季白此时击掌两声,场上的人往两边退下一半,将大件乐器一同搬离。场中十人各取一件乐器,三人执箫、两人执笛,另有两人抱着琵琶、两人抱箜篌,剩下一人含着口笛,十人边合奏乐曲边再舞起来,相比刚才中规中矩的舞曲轻快不少。

秦疏桐看了一会儿也颇觉有趣,夸赞道:“这舞编得有意思。”

“秦爷过誉了。”季白心中欣喜,耳际微热。

舞过高潮,乐声渐弱,十人渐次腾跃、旋转,最后众星拱月将含着口笛之人围在中间舞出最后一个谢幕动作。

季白再一击掌,十人退到场边暗处奏乐,场边的人替换上来,四人各拔出一对短剑,一人取长剑,用的都是无锋的白玉剑,剩余五人水袖飞舞,又换了一出舞。

最后这场舞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飒爽。剑影与袖影翻飞,烛光中场上的白衣身影又与舞者脚底斜映的人影交错,眼花缭乱中不禁让观者沉醉其中,一时不知是该被舞姿吸引住目光还是该被黑白光影晃了眼。

秦疏桐见识过季白的手段,也看过不少他排演的令人惊艳的歌舞,但像今日所见这般独特的还是头一回。他瞥一眼季白,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真像白汲,想到白汲托付他时的郑重神情,他知道,这次笼络谢雁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季白,你也上去。”

他这一声很轻,只有徐蓉和季白能听得见。徐蓉只微顿,神色依旧如常。季白圆睁双目,本不信,待确认过秦疏桐的神情,他才真正死心,眸光黯淡着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后站了起来,拿起备用的白玉长剑旋入舞池中与另一柄长剑对舞起来。

徐蓉不是不怜惜季白,这么多年,季白在仙音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两年半前他本该被高价卖出初夜,是秦疏桐将他救下——说救或许言重了,秦疏桐是看重季白的能力才决定留用,更甚者说,是季白这张和白汲相似的脸……但季白不在意,在他眼里,秦疏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原本死灰一般的心被燃起那么一小撮火焰,却又被秦爷亲手掐灭,这孩子不知该如何的心灰意冷了。但像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去奢求真情。

待此曲终了,所有伶人一齐跪在场中,等着秦疏桐的品评,季白颓丧地垂手而立,迟疑片刻后将剑一扔也跪下来。

“乐舞俱佳,辛苦晚娘了。”

“不敢称辛苦,白公子要办的事是最要紧的。仙音阁里的人都承着公子的庇佑,为公子分忧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且要说辛苦,季白才是最辛苦的那个……”她还是想帮他一把。

秦疏桐看向季白,他跪在人群最前头,恭顺的样子和他身后二十人没什么不同。

秦疏桐招招手,季白会意,走回他身侧坐下,他拍拍他交叠在腿上的双手,笑道:“季白辛苦了,刚才最后一场舞最好,你的剑舞得也最好。你要明白,这次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你是仙音阁最出色的那一个,所以这次我才决定让你也上场。但如果谢将军没相中你,你还是可以像现在一样留在仙音阁。”

季白心中沉痛,心死了大半,蔫蔫道:“小人明白,愿为秦爷分忧。”

见他仍旧闷闷不乐,秦疏桐又道:“一共二十一人,谢雁尽未必选你。如果当晚谢雁尽没有挑中你,你就到雾雨居来找我。”

雾雨居是副楼顶层独一间厢房,这间房是秦疏桐专用。他恋慕了白汲这几年,可碍于身份、情势,最多也就是摸过白汲的手,平日里多是言语上调弄,甚至称不上耳鬓厮磨。他为了白汲清心寡欲是有,但在季白顶着一张与白汲七分相似的脸第一次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的坚守终究还是出现了一处裂口。在这间房里,他也尝过一点白汲的幻影所带来的欢愉滋味。

季白闻言才算起死回生,眼里又重燃了些光,不自觉露出略带羞赧的笑来,重重一点头。

“谢秦爷。”

十一月初,距秦疏桐亲自视察仙音阁的准备工作过了十日,谢雁尽如期回到长清。归朝当日,满朝文武尽列于承平殿,谢雁获得特许,着甲佩剑骑马进宫城,一路策马驰行,意气风发。

行至殿外阶下下了马,他也并不卸甲解剑,两旁侍卫目不斜视,只牵住马便退到一旁,他就这么大步流星跨向殿中。

龙椅上,皇帝白鸣祎大笑着将谢雁尽唤入殿内,谢雁尽上前单膝而跪,高声道:“臣谢雁尽,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朕安,雁尽快起来!”

“谢陛下。”

他起身,将一年多来南方边境情况详细陈述。白鸣祎对他向来信任有加,他又算无遗策,百战百胜,故一个虽讲得慎重,但另一个听的却并不关心战况,只听到他说边境无虞便直笑着与他说洗尘宴的安排。

“雁尽,明日洗尘宴,务必早些进宫。先到御极殿来与朕聊聊。”

“臣,遵旨。”

“父皇。”白汲怕皇帝忘了答应他的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嗯?哦,对了。太子私下还准备了宴席为你接风,后日你去东宫见太子吧。”

“是,臣遵旨。”

这久违的君臣相见,皇帝对这位得力大臣倒是热络,可惜谢雁尽从头到尾公事公办,无动于衷,虽然恭敬,但这场景任谁看了都明白是皇帝拿热脸贴了将军的冷屁股。

秦疏桐列位在大殿后半不起眼的人堆里,将殿上一切纳入眼中,暗笑白氏皇族这一朝着实令人看不懂。先皇后薨逝,皇帝二十年未立新后;宠爱阮云梦,赐了封号又封她的儿子做了太子,却从不派人医治她的疯病;表面上宠信太子,关爱楚王,却未见多少真正父子亲情,反而极器重这位谢将军。照今日殿上光景,如果有人告诉他,谢雁尽才是皇子,他也会相信。

那头君臣话毕,谢雁尽受下封赏,谢恩告退。秦疏桐想得出了神,恍惚了一阵才被临近的脚步声惊醒,谢雁尽正好从他眼前走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他忘了收敛脸上讥讽之色,被看到了……

翌日入夜,乾元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谢雁尽被众人团团围住,敬酒一杯接一杯,他一一接下,态度客气而疏离。

酒过三旬,也不见他有醉意,秦疏桐适时起身过去敬酒,他特地换了大一号的酒杯,满斟了一杯以表诚意。

“下官礼部郎中秦疏桐,敬谢将军一杯,恭贺将军南疆无虞、平安归京。将军的英勇事迹下官也略知一二,久仰将军战神之名,今日得见将军风姿,十分拜服,还请将军受我这一杯酒。”他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我记得你。”

酒液辛辣的灼意还未尽数入腹,他就听到谢雁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在说昨日殿上之事。

“昨日下官……”

“探花郎。”

忽然想到,两个月前晏邈也提起他当年得中探花,难道他中探花算得上是国家大事?一个两个都记得这么清楚。

谢雁尽没再说什么,也满饮了一杯。

秦疏桐坐回原位,心中惴惴,不明白他刚才是什么意思,便忍不住频频觑他。

“少容,我也敬你一杯。”

秦疏桐猛然回头,晏邈已立在他座前,他赶忙起身相迎。

“晏大人,大庭广众之下,请自重。”

晏邈言笑晏晏,也不等他举杯,便主动将酒杯往前递,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悄声些,别人便听不见。再说,我不过是敬你酒,又不是轻薄你,怎么不自重了?”

“晏大人!”

“嘘……喝酒。”说罢他先将酒饮尽。

他不能发作,恐被人发现这边的异状,克制着依言喝了酒。

“你一直在看谢雁尽,怎么,对他有意?”

他不作声,甩晏邈一张冷脸。

“看上去,太子殿下对谢将军甚是殷勤,是否超过对少容呢?”

晏邈侧首看向谢雁尽的坐处,秦疏桐闻言也看过去,白汲已坐到谢雁尽边上,歪着身子与他攀谈,看上去的确十分亲热。秦疏桐知道白汲是单纯地想拉拢谢雁尽,但这画面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泰然视之。

他铁青着脸回过头来,只道:“晏大人,您该回座了。”

晏邈笑了一笑,留下一句“少容许久未去含德殿,大殿下甚是想念。”便不再为难他,真坐了回去。

宫中这场洗尘宴到深夜才罢宴,宫门特此一日开特例,到子时才落钥。群臣赶在子时前出了宫,白鸣祎有意留谢雁尽在宫中过夜,却被他严辞拒绝。

秦疏桐回府后喝过解酒汤,将明日安排在心中默念数遍确保妥帖后才睡下。

依照白汲的安排,谢雁尽去东明殿拜会过他,他再安排人送谢雁尽直接去仙音阁,而秦疏桐只需在副楼暗处静待结果,事后将谢雁尽选中的伶人告知白汲即可。

算着时辰,秦疏桐准备赶赴仙音阁,刚出府门,却见一辆奢豪马车停在门前。

驾车之人迎向他,他才认出是白汲的心腹太监之一,曹运。

“曹公公?”

曹运行过礼,说道:“秦大人,奴婢奉命接大人赴宴。”

“赴宴?是……仙音阁的洗尘宴?”

“正是。”

白汲不会主动把他暴露在谢雁尽面前,怎么会让他在洗尘宴上现身,这不就等于告诉谢雁尽,他是太子的人?

“是殿下的意思?”

“是,但不全是。实是谢将军提出,想要一位熟悉长清的人做向导,最后指名秦大人陪同他饮宴,殿下答应了。”

不知谢雁尽为何指名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猜出他与白汲的关系,但现在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明白了,有劳曹公公。”说着乘上马车前往仙音阁。

谢雁尽已经先一步到了仙音阁,被安排在北二间,秦疏桐进雅间时就看到他已怡然自得地在喝酒,全看不出还需要别人引导的样子。

“参见谢将军。”秦疏桐立在帘内一步。

谢雁尽抬眼,淡淡扫他一眼:“秦大人来了,坐。”

算来他们见面次数不过四五次,秦疏桐当年春闱中第时,南方还算安定,谢雁尽还在长清。秦疏桐进宫受赐官职,两人在殿上第一次见面。很快,南境起战事,谢雁尽便领兵南征,其后大半年甚至一年多才回长清述职一次,三年下来,秦疏桐甚至都不太记得这位战神的长相。

落座后,秦疏桐仔细打量解雁尽,不得不说,解雁尽长了一副标准的将帅之才会有的容貌,剑眉朗目、龙骧虎步,又生了一双薄唇,更显得冷厉而薄情。

“不知将军为何指名下官陪同?”

谢雁尽从秦疏桐进雅间开始就没用正眼看过他,此时才真正直视他:“秦大人一直在长清任职,难道还不熟悉长清?”

说熟悉也不是,说不熟悉也不是,秦疏桐一时语塞。

“仙音阁不是长清最有名的酒楼么?怎的就只有些歌舞表演?秦大人,阁中必定有过人之处吧,大人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明明是请求的话,却半分客气都没有,十足十的命令语气。

秦疏桐敷衍着笑道:“下官不常来,也不甚清楚,殿下应当为将军安排了别致的节目,不然也不会特地安排在宫外。我让小厮去将老板叫来问问吧。”

“嗯。”又是冷硬的一声回应。

很快,徐蓉上楼来,报上姓名行过礼后便道:“早几个月前,就有一位贵人公子来订了宴席,说是招待贵宾。妾身不敢怠慢,安排了几出特别的乐舞招待贵人,本欲等贵人吃过饭食后再请贵人观赏,既然贵人已觉无趣,便请随妾身移步吧。”

谢雁尽停杯起身,秦疏桐见状紧随其后。徐蓉领二人从暗处楼梯拾级而上,三层已经布置妥当,二十一个伶人分在两边跪伏相迎。谢雁尽踏入时顿了顿,很快又提步入内,在主座上坐下。

秦疏桐立到谢雁尽身侧,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忽闻谢雁尽道:“秦公子坐下一起观赏吧。”

秦疏桐略有迟疑,但仍依言坐下。

他等秦疏桐坐定,低声问他:“刚才我在雅间,透窗看到主楼后面还有一座楼,也是仙音阁的产业?”

“听说是,并不确定,一会儿问问老板便知。”

谢雁尽叹出一个尾调上扬的疑声来:“连你也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但听谢雁尽话中语意,他觉得他该知道?

乐舞开始,谢雁尽没再多问,也不再看他。

几出舞曲,秦疏桐是预先看过的,所以并不觉得惊艳,但身边的谢雁尽也波澜不惊,全程面无表情,只时不时喝一杯酒,秦疏桐的心渐渐往下沉。

舞毕,几个伶人上来献酒,谢雁尽不为所动,挑挑拣拣两三杯里喝一杯,秦疏桐看看隐在角落里的季白,向谢雁尽笑问:“谢公子,他们似乎都十分倾慕您,您就没有觉得哪一个特别出色么?”

“倾慕?难道我还要娶回去?”

谢雁尽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秦疏桐一怔,想了想后,朝徐蓉使了个眼色。

徐蓉机敏,上前道:“谢公子似乎好奇仙音阁副楼的营生,长清多少销金窟,妾身敢说,仙音阁就算不是百里挑一,也是世间首屈一指的一处销魂地。”

她一扬下巴,场边即有一名舞姬飘然而至,十指灵动,短短几步已褪了两层外衫,仅着一件鹅黄肚兜,一条水滑的绸裤,面上覆纱,手脚各着一副银铃,翩翩起舞。

秦疏桐还记得季白说过,这女子名绿萝,是楚腰离开仙音阁后徐蓉培养的楚腰继位者。

随着绿萝的动作,另一侧响起琵琶仙音,季白在为她伴乐。

弹到一段缠绵之音,绿萝背对着谢雁尽下腰,身子近乎对折,但她似毫不费力,还能盈盈一笑,唱起名曲相思意。

秦疏桐装作惊讶,陪着谢雁尽看完这一场短暂的独舞,笑道:“原来如此,谢公子,方才一舞,这舞姬色授魂与,可见她对公子钟情。”

谢雁尽不置可否,仍面不改色,对绿萝没什么表示,却夸起琵琶音:“琵琶弹得不错,边境荒芜,不闻丝竹,将士们思乡情切之时偶尔弹铗作唱,琵琶嘈嘈之音与铗声有几分相似。”

“弹琵琶的是谁?”秦疏桐向徐蓉问道。

谢雁尽对绿萝不屑一顾,难道是不好女色好男色?如果是真的,那他也有信心季白能入得了谢雁尽的眼。

季白闻言走到场中,跪拜道:“小人季白,见过两位公子。”

然而谢雁尽依旧不为所动。

季白看一眼秦疏桐的脸色,取过一杯酒,膝行至两人面前,将酒杯捧到谢雁尽面前。

“小人身无长物,若公子喜欢刚才的乐曲,小人愿单独为公子再奏一曲。”

这杯酒,谢雁尽若是接了就是要了季白。

秦疏桐揣摩着谢雁尽的神色,见他似乎有所动摇。

还真是偏爱男色么……

季白的手举了半天,酒杯还没有被接过去,谢雁尽忽的嗤笑一声:“呵,原来真有男人愿意雌伏在男人身下。”

就算季白浸淫在仙音阁多年,这样的话已听过不少,一时也有些怔忪。而秦疏桐陡生怒意,绷不住笑脸,神情扭曲。这是打季白和徐蓉的脸也顺带打了他和白汲的脸。

“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谢雁尽不知什么时候偏头看着他道。

“……并没有。烛光昏暗,谢公子错看了。”

谢雁尽一笑置之,转向徐蓉:“徐老板,这是招待我的那位公子的意思么?”

“这……贵人公子并未明言,算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吧。谢公子若不喜欢,只观赏歌舞便可。”

“看来那位公子有意用这样的厚礼招待我,客随主便,就刚才那名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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