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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内蒙往事

 

电视开着,乔伊看到她自己的节目乔伊秀,本想赶快调过去——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在电视上的样子,但是,她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遥控板没有按下去,她听到很久以前的一期节目的重播片断,那里面在说:

“生活中总是缺憾一些东西,身体有了,头脑有了,却没有婚姻。等到真的有了婚姻,身体和头脑又都不见了。”

乔伊愣愣地看着电视里的自己,感到自己是被自己的子弹打中的那个人。

冰舞表演现场

冰舞表演现场,稀稀落落坐着几个观众。乔伊是对号入座的,可是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她不知道那个名叫“蔡宣宣”的女孩,为什么派速递公司送这场冰舞演出的票给她,票的背面写明“与你的朋友小夏有关,有要事相告”

速递的邮件是派人送到电视台来的。

门卫打电话叫乔伊下来取邮件的时候,乔伊正在化妆。当时她只画了半边眉毛,粘了半边眼睫毛,像个“半脸人”那样翩翩从楼梯上下来。她经过门卫室的玻璃窗的时候,偶然看见自己的脸,她停下脚步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脸似的,她想,这个左右不对称的“半脸人”究竟是谁呢?

一半是张晓光的妻子,另一半是雪狼的情人?

这想法使她内心受到煎熬,她也不知道怎么,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这样。冰舞演出票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寄来的,快递的蓝色封套里还附了一封短信,信中说她叫蔡宣宣,在兵器知识编辑部工作,她希望能跟乔伊见上一面,谈谈有关赵楷和小夏的事。

小夏生前的剧本,乔伊还没有交给任何人,媒体已经在这段时间炒作了几轮,弄到了“剧未开拍已先红”地步,这是小夏生前所没料到的吧?乔伊认为越是这样越要慎重,要不然对不起朋友。

冰舞比赛已经开始了,那个叫宣宣的女孩仍未出现。她说要在冰舞比赛的现场见面,该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吧。乔伊独自坐在那里,关掉手机,专心欣赏起比赛来。

上场的是一对法国选手。女人穿着一身像花瓣一样淡蓝色的超短裙装,美得就像一滴冰水,在光滑的白色冰面上轻盈地滑过,男伴紧跟其后,与之身体交错缠绕,做出各种高难动作。男女间在运动中缠绵不止,令乔伊想到情侣的死——优美的死,想到小夏和赵楷。

“对不起,我来晚了。”

有个穿藕荷色小外套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乔伊的座位旁边。她坐下来,把小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里面是一件白得像奶油雪糕似的白色高领套头衫,整个人新鲜得就像一枚水果。

“你好,我是蔡宣宣。”她伸出一只手来跟乔伊握了一下“我是赵楷的朋友。”

“知道,你在信里提过。”

“哦,是吗。”

女孩沉默了,那情形似乎有点僵,她好像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接。这时候,冰面上又换了一对选手,他们来自美国,与欧洲选手如梦如幻的表演方式不同,他们似乎更现代,充满热情,两个选手非常年轻,一个19岁,另一个21岁。女孩穿着红裙子,男孩穿着白衬衫和改良过的牛仔裤,看上去就像日常生活中的样子。那段冰舞的确也包含了几大段舞厅舞,有拉丁有爵士甚至还有现在正流行的街舞。

宣宣和乔伊两个人都看得入了神,谁也不再说什么。

场上又换人了,这次是一对俄罗斯选手,他们如贴在水面上飞行的灵魂,美到极致。舞得正欢的时候,宣宣忽然开口说话。她说:“乔伊,咱们出去一下好吗?”

她俩一前一后往外走,观众席里不时爆发出掌声,乔伊回头看那对在冰面上飞行的精灵,滑着冰,迎着风,女人身上的流苏沙沙作响,她轻软得就像一面旗帜,男人擎着这面旗帜,高速飞行,仿佛要去什么地方——一个梦想中的秘密花园吗?

环形休息厅里静得出奇。两个女人在一把条形座椅上坐下来。她们看上去像陌生人,坐得距离比较远,谈的话题也比较僵。如果这时恰好有个人从她们面前经过,并恰好看到了她们,一定以为这是一对情敌,正为她们共同爱着的惟一的男子在那儿谈判。

其实,她们谈的完全是另外一个话题。

与爱情无关。

“你知道吗,他们曾经设计死亡,哦,我是指赵楷和小夏。我跟赵楷是在驾驶学校一起练车时认识的,赵楷人很好,很有男人味,我们在一起特别开心,我们曾经一起出去吃过饭,喝过茶,就那么几次吧,次数不算太多,但我们无话不谈,而且我们在一起特真诚,谁也不骗谁,真的,你见过那种肝胆相照的男女朋友吧,他们可能没有肉体的关系,但他们的心灵与心灵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秘密通道,他们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可以和自己沟通。”

“有一次,赵楷约我一起去看电影,在电话里他说是冯小刚导演的电影,我说那我不想去,因为我讨厌看冯小刚那类低级趣味的电影,但赵楷说一声叹息不是贺岁片,他们同事看过,说拍得挺好的。后来我们就去了。”

“看完电影我问赵楷,是不是也遇到了一声叹息里面的问题。赵楷点头。我又问他,是不是跟小夏。他又点点头。后来我们去了一家冷饮店,就是在那家店里,赵楷告诉我一个惊人的计划,他说他打算把小夏的作品炒红,他说一个写东西的人要想成名有两种办法:“一是在很年轻的时候自杀,二是活得比一般人要长得多,照着九十、一百岁活,第二种办法太漫长,还是第一种办法比较切合实际。”

“当时我问他是不是想设计假死,让他女朋友小夏的电影剧本轰动。赵楷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他‘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傻丫头,我逗你玩呢。”

乔伊对这个小丫头所讲述的故事半信半疑。宣宣说:“我来找你没别的意思,惟一的目的就是如果有可靠的、有才华的导演,希望你尽快把剧本交出去,把电影拍出来说不定是那对故去的情侣的心愿。”

这时候,乔伊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掌声。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掌声是为小夏未来的电影而响起的,虽然那部电影还停留在纸上,但掌声已注定存在于未来的某个地方,这世界的排列顺序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先发生什么、后发生什么是按顺序排列的,事件就像一把混乱的扑克牌,发生的次序充满偶然。

宣宣说完她要说的话,站起身说了声“走了”然后她藕荷色的身影沿着回形厅的边缘,慢慢消失不见。她的出现和消失,都给乔伊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包括她提供的“设计假死”的信息,都让乔伊感到费解。

脑海里冰舞的影像仍在晃动,男女间相互追逐,缠绵,重叠,离而不舍,舍而不离,分分合合,但最终还是要缠在一处的,就像赵楷和小夏那对恋人的死。

谁能说他们死前没有经历过挣扎?

谁能说他们死前没有一点遗憾?

谁又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的真人还活着。”乔伊想起张研的话来,觉得毛骨悚然。

春暖花未开

乔伊和雪狼走在街上,天气暖和多了,但女人们还是舍不得脱下脚下长长的靴子,今年靴子特别流行,并且有流行到夏天的趋势。乔伊脚上也穿了一双靴子,因为几天前她跟雪狼约会,雪狼曾经说过这双靴子很好看,所以这两天她一直穿着。

路边的花还没有开,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春天的意思。他们也无心看什么街景,他们是在去报名参加“歌手大奖赛”的路上,虽然乔伊可以代为推荐,但本人到场见一下面也还是必要的。

雪狼从一出门,情绪就不大对头,他看上去别别扭扭的,他是被乔伊从家里硬拖出来的,雪狼说他可不想去参加什么大奖赛“没那个必要。”他说。

乔伊不能理解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他们走在闹市区的行人道上,边走边吵,有不少认出乔伊来的人,回过头来看她,但她一脸无所谓,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雪狼说:“我不用你可怜,我不用任何人可怜。我靠本事吃饭。”

“这怎么是可怜呢?”乔伊说“有本事的人才去参加比赛呢,没本事的人只敢在酒吧里唱唱,见不得大世面。”

“对,你说得都对,我是见不得大世面,那我求求你,现在就放我走吧?”

两人停下脚步,四目相对,僵持在那里。很多人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目光异样,还有的人叫出了乔伊的名字。“是在演戏呢吧?”“对呀?肯定是在拍电视剧。”路人自作聪明地议论着,很快地,四周就聚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事情仍僵着,看不出有任何缓和的余地。雪狼拨开人群,跳上一辆飞奔而来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乔伊站在原地,觉得无比委屈。

晚上,他俩又和解了。

雪狼到乔伊彩排的现场去接她,他开着朋友那辆二手吉普车,行驶在夜晚北京霓虹闪烁的街道上,车里开着很响的音乐,边开车边唱的感觉简直就像飞一样。他把车停在剧场外面,等她出来。他想这次一定要好好跟她说,不能让她再失望了。

终于,乔伊出现了。她站在光的所在,是那样美,她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朝雪狼走过来。

“你同意了?”她笑盈盈地问雪狼。

“同意什么?”雪狼吸了一口烟,把烟雾吐向半空中。

“参加歌手大奖赛呗,还能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要不你不会来接我。”

“上车吧。”

乔伊拉开车门,上车。雪狼将车打着火,把车倒出停车场。乔伊问雪狼是怎么想通的。雪狼一边开车一边说,还不是为了你。乔伊说,怎么是为了我,参加比赛如果拿了奖你就出名了,你是为了你自己。

那天晚上,乔伊一夜没回家。她从没这样做过,心里很难受。她身体的半边被雪狼的身子焐得很热,没有挨着他的那半边却冷得出奇。她一遍遍地拧亮床头灯看表,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盼着天快点亮,还是盼着与情人在一起的夜晚无限漫长,天永远都不亮。

她睡得很不踏实,一度萌动了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的想法。手伸到枕头底下去摸手机,手机蓝莹莹的光令她越发感到不安。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裸体,她把手机关掉了。

雪狼翻了个身,将她搂进怀里。

她推醒他,说有话要跟他说。

“有什么话,你说吧?”雪狼睡眼蒙眬地坐着。

乔伊说:“我想好了,我要跟他离婚。”

乔伊以为雪狼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坚决反对,或者,热烈支持。但是没有,他的反应相当平淡,只说了声:“哦,就这事呀?”

“难道这事还不够重要吗?”

“重要是重要,但现在是凌晨3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说着,搂住她躺下来,用吻堵住她的嘴,不再让她说话。

就在乔伊一夜未归的那个晚上,张晓光接到“庞局”因受贿罪下台的消息。走仕途的人最怕跟错人“庞局”一倒,就等于张晓光背靠的那棵大树倒了,张晓光必须赶紧躲得远远的,不被大树砸死就算万幸了。

那一晚,屋子里静得出奇,没有电话,妻子也不知去向。张晓光一直坐在窗前的那把木椅上,任月光冷冻了他的脸,麻木而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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