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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瑞子很郁卒。我只是想当个好下人而已!小瑞子不只一次对自己说。原本是个清爽的早晨的。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支,小瑞子再次叹息。我只是想当个好下人而已!

小瑞子此刻并不在他自己的房里,确切的位置是,小瑞子蹲着的地方是在房前碧潭的前面,离着紧闭的房门足足有数十步之遥,确保可以听不到任何动静的地方。

我只是想当个好下人而已,为什麽老天爷总是不能让我如愿呢!小瑞子顶着两只熊猫眼,饱含热泪,愤愤地望着青天。

扪心自问,从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虽然没有过什麽功劳,但也是尽心尽责,出了不少苦力。跟着殿下出宫流浪这些时日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有发过什麽唠骚。今天早上,只不过,只不过是做了个小小的梦,梦见自己回到宫里……好吧,是梦到太子殿下当了皇帝,而自己当了总管——当个总管也不算犯法吧。然後,就醒了。

确切地说,是被吵醒了。而且,是被一种一听就知道是什麽的——那种声音吵醒了。

呜——,皇上,娘娘,小瑞子对不住你们,小瑞子有负圣恩,小瑞子万死不能辞其咎——

等等,为什麽要我小瑞子死,明明是太子殿下自己不对,管不住自己个儿,做出这种伤风败俗,有悖伦常之事——

但是,以後皇上知道了,要砍的一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脑袋。呜……,脑袋啊脑袋,真对不住你,枉你跟了我十几年,以後咱们要是分开过了,你可一定不要埋怨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埋怨谁呢!

小瑞子擦了擦眼泪。日已近午了。只有早间见到殿下端了一盆子水进去,但到现在还没出来,难道有什麽问题吗?殿下他们难道不饿吗?

看着门口放的托盘,小瑞子再次犯愁。早上费了半天劲煮的一碗鸡肉只怕现在已经要凉透了。殿下总会饿的,难不成还要他再吃冷饭冷菜?运动了那麽久,身体一定很虚,再吃些凉食,若是吃坏了身子可怎麽好。

犹豫了半天,小瑞子叹了口气。揉揉麻掉的双腿,他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准备把饭菜端走再重新热热。

手还没碰到托盘,小瑞子的脸已经抽成一团了。本来应该寂静无声的房里居然又传出那种声音。

「不要了,崇恩,我受不了了,你放过我吧。」哑哑的声音跟前天的清脆嗓音简直判若两人,可想而知自己今早耳朵受到了多少荼毒。

「景之,来嘛,刚刚你已经好好睡过了,你看,我跟你都这样了,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麽打紧。」除了色色的太子殿下,谁还会发出如此淫乱,不不,是恶心,不不不,是浑厚的笑声。

「不,不……唔唔……」

真的不是故意的,谁叫杜公子家是穷人家。没有钱,房子自然寒酸,房子寒酸,门自然不太好,门不太好,自然就会留出缝隙。咱家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蹲着的地方,眼睛的高度,刚刚好,就在那条很宽的缝前面。

房里虽然没有点灯,但大白天的,谁人看不清楚。白条条的两个人,脱得精光赤溜。杜公子趴在床上,腰被太子殿下高高托着,而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啊,您可是那麽高贵的人啊,居然跟个野兽一样,在那里「嘿咻嘿咻」摇动着屁股插得不亦乐乎。

殿下啊,您当真想要精尽人亡不成?!小瑞子颤抖着指尖,好不容易把地上的托盘捡起来。

「啊!」里面传出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小瑞子手里的托盘差点跌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的,小瑞子暗暗发誓,绝对,绝对,不要再接近那个房门半步。

靠在李崇恩的身上,杜景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李崇恩送到嘴边的食物。

「好吃吗?」李崇恩神采奕奕,一点没有过度劳累的迹象。杜景之懒懒地倚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小瑞子手艺还真不错,我以前就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烧菜,等回了家一定好好赏他。」李崇恩在杜景之额边亲了一下说,「景之,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杜景之想了想说:「那我要去竹林,你陪我吧。」

清冷的月光透过竹梢洒在竹林之中,杜景之的脚步有些虚浮,靠着李崇恩的搀扶,他们分开茂盛的竹枝,来到竹林的深处。

「好美啊!」李崇恩发出一声惊叹。

谁也没想到,在这片竹林深处,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环绕着池塘生长的翠竹把池水染得一片翠绿。月光流泄於池塘之上,随风而动的波面把月光打散成粼粼的银光。

杜景之拉着李崇恩的手来到池畔一株巨竹面前。这支竹子高高耸立着,足有两人环抱那麽粗,甚是壮观。

「这是竹林里的竹王。」杜景之轻轻摸着青青的竹衣,「这片林中的竹子都是它的子孙。从我一出生,它就已经在这儿了,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我每次开心或是不开心都会来找它。」

「崇恩,你有刀没有?」转过身,杜景之问李崇恩。

李崇恩点点头,自身上拿出一把精巧的短匕首。

「竹王爷爷,你忍一忍!」柔声地说着,杜景之拿着短刃在竹干上并排刻上「景之」「崇恩」四个字。青色的竹衣被刻穿,露出白色的竹肉。杜景之又划破了食指,把血涂在了刻字而露的竹肉上,红色的血渗了进去,把字也染成了红色。

「景之!」夺过杜景之受伤的手指,李崇恩将其含在口中。

「崇恩……」杜景之盯着李崇恩的双眸说,「你待我是真心的对不对?」

「我敢对天发誓,我对景之之心,天地可表!」李崇恩举起了手。

「我是个很死心眼的人。虽然只跟你相处三日,但既然把身心给了你,那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离开你。不过,如果你要是敢背叛我……」杜景之微微一笑,目光凛凛,让人不寒而栗。「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过你。」

李崇恩不言,拿过杜景之手上的匕首,在先前刻字的下方又刻上八个字:「不离不弃」「此世不渝」,刻完之後,也学着杜景之的样子割破食指把血涂於字上。

「景之,就让此竹做我们永久的见证吧。」

杜景之解下身上的翠绿短笛塞到李崇恩的手中。「这只笛子,叫搜魂,是先父留给我的遗物,景之自小带在身边,从无一刻离身。今天,我将此笛赠予崇恩,便当作是信物,你收着吧。」

李崇恩拿着笛子欢喜非常,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又从怀中摸出个事物来。借着月光,杜景之看见,那是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用一根金链系在李崇恩的脖子上。崇恩把玉佩解下来,交给杜景之。

「这枚如意是我亲娘送给我的贴身之物,从我出生之日便没有离开过身上。本来我就打算将此玉送给此生挚爱,如今它总算寻到了归宿。景之,见了这玉如意,就好像见了我一般,你将它贴身带着,就如我一直在你身旁,不离不弃,此世不渝。」说着,李崇恩将玉佩系在杜景之的脖子上。

杜景之微微一笑,扑入李崇恩的怀里,四目相接,唇齿胶着,再也分不开了。

收拾完屋子,杜景之留恋地看了一眼,便与李崇恩一起动身上京。

杜景之随身只带个了小包,装上些换洗衣物,倒是两个装满了酒的大皮囊占了不少地方。一路之上一行三人缓游慢行,一个月的路程走了两月有余。小瑞子很想单独与李崇恩谈谈,劝说几句,免得将来落个不忠之名,只可惜这一路,那两人就如蜜里调油一般,无一时半刻不在一起,自己反倒成了多余之人,别说进言,就连靠近李崇恩身旁也甚少有机会了。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後,小瑞子也认了命,索性放开了不再去管他们。

离京城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热了。

官道之上,人来车往,京城富庶机要之地,自是繁华昌隆非比他处。远远望见十里亭,李崇恩勒住马缰止不不前。

「怎麽了?」杜景之催马并行而问。

「此刻进京好像还早了些。天气炎热,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游玩。」李崇恩马鞭一指,「离京城不远有处好景致,如果景之不累,咱们不如先去那里凉快凉快,等日头落了再进城不迟。」

「少爷!」小瑞子凑近了说,「您说的可是西面的翠屏山?那里离京城很近的,您跟杜公子有的是时间可以去那里耍,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片刻。您这麽久没回去,家里人一定很焦急,不如先回去报个平安,改日再出城好了。」

「哎!」李崇恩一摆手,「出来几个月了,又不在乎多这一日。等回了家去,少不得问长问短,礼仪规矩的一大套,耳朵不被念出茧来也不会再放我出来。既然都到了,自然要先去玩上一玩,这才有精神回去应付老头子。景之,不必听这奴才聒噪,我们自己去好了。」

杜景之笑着点了点头,策马跟在了李崇恩的後面。小瑞子张嘴欲喊,终究没喊出声,只得长叹一声,催马跟在了後面。罢了罢了,这次回去,殿下带个杜公子,宫里不定要闹出什麽事儿来,得闲片刻且得闲,由着他们去吧。

翠屏山果真是个好去处。山体延绵,青松翠柏苍苍郁郁,真得有如屏风一般将京城的西面围将起来。山体奇险秀美,高耸入云,堪称京城的天然防御屏障。

刚走进山道,一股凉风便迎面吹来,让人通体舒泰。天正晴朗,出门游玩的人还真是不少。一路之上,但听得游人嘻笑,山间莺啼雀鸣,涧中溪水潺潺,放眼望去,山径之上红男绿女,径旁杂花生树,绿树参参。杜景之与李崇恩并辔缓缓而行,一路细语巧笑,赏叶观花,不觉把时辰也忘了,越行越高,越行越深。

山路渐渐难走,二人索性下了马,将马系在路旁,携手寻路而上。小瑞子怕惊扰了他们的雅兴,只远远地跟着,不敢太过靠前。

走了不知多远,两人额上已经见汗,衣衫也湿了大半。

「歇一歇吧。」李崇恩提议。杜景之刚要点头,突然侧耳凝神道:「你听,那是什麽声音?」

远处,隐隐有雷鸣阵阵,或如千车万马奔腾而来。

「好像是水声,水势听来不小呢!」杜景之说。

李崇恩听了听,略想了一下说:「以前听得有人说,这翠屏山中有一处大瀑布,高达百丈,其声震天,飞花溅玉,水雾弥天,人到了近前,三步之外便什麽也见不到了。听这声音,怕就是这里了。」

「崇恩,我们去见一见吧。」杜景之听了大喜,跃跃而出。

两人相视一笑,携了手快步向上攀去。

水声越来越近,但山路却越来越难走。到了後来,两人得手足并用。湿气渐渐浓重,地面又湿又滑,若没有李崇恩拉着,杜景之好几次差点滑下山去。

等两人好不容易爬到顶上,已是狼狈不堪,就像在泥坑里打了滚,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两手泥泞,连脸上头上也沾满了泥土。虽然人已累极,但一见到对方模样,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所立之处是如一只鹰嘴,突悬於外,不远处,正是那个大瀑布所在。从头顶约十丈处飞泻而下,落下不知多深,只听到轰轰的水声自下而上隆隆传来。水势极急,飞溅的水珠激起一片浓重的水雾,挟着强劲之风,把方圆半里笼罩在烟云霭霭之中。声势之强,让两人几乎站立不住。李崇恩紧紧拉着杜景之的手,从头到脚,从里向外,两人被水溅得湿透,层层水雾让人张不开眼睛。落脚之处,是一块岩石,由於长年有水气滋养,又鲜有人来,石上生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极其湿滑,稍有不慎便容易滑到岩下。

「崇恩,我们回去吧!」杜景之拉着李崇恩在他耳边大声地喊。水声太大,李崇恩听也不清楚。

两人站立的岩石原本埋於土中,经年被水气侵蚀已经把泥土浸得松软不堪。初初站上之时没有什麽,但在两个人的重压之下,石根处的泥土渐渐承受不住,石块倾斜,眼看就要滑落。

几乎同时发现脚下的异样,二人同时惊叫而出,正待後退,却已来不及,脚下滑腻的青苔让二人根本毫无着力之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落下来。

「殿下!」此时方才勉力爬将上来的小瑞子刚刚露出头来,跃入眼中的正是看到二人手拉着人惊叫着落下去的场景,吓得小瑞子神魂俱散。手脚并用地扑到近前,却只看到二人的头顶,只一瞬便倾刻消失在水气之中。

「殿、殿下!」隆隆地水声盖住了小瑞子撕心裂肺般地哀鸣。伏在地上呆了半天,小瑞子突然跳了起来。下到瀑布下面去,不管如何,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屍。只要找着住在这里的山民,再叫上附近的人去寻,总还有一线希望。虽然知道活着的可能不大,小瑞子还是呜呜咽咽地返身爬下山去。

李崇恩紧紧抓着杜景之的手,身体不断地下坠,却丝毫没有办法停下来。耳边传来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突然,「噗咚」一声巨响,身体被什麽东西挡住了,强大的冲力几乎让他昏了过去,身体冰凉,呼吸也停滞。

是水,原来这瀑布下面是一个深潭。李崇恩知道自己与杜景之是得救了,想看看景之的情况,却无法睁开眼睛。身体随着激烈的水流亦浮亦沉。突然,头部撞上了什麽硬物,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李崇恩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紧握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联系就此割断。

杜景之呛了几口水,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来紧紧拉着自己的李崇恩的手松开了。他心里一阵惊慌,划动双手在水中捞了半天,怎奈水流湍急,怎麽捞也捞不到。水寒刺骨,水波打在身上有如重锤一般让人痛苦不堪。杜景之张嘴想喊,但一张嘴立时被灌了好几口水。人在急流之中有如一片落叶,摇摇摆摆,随波逐流,由不得半点自己的意思。杜景之的意识渐渐晕沉,不多时,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到悠悠醒转,杜景之发现自己半边身体浸在水中,半边身体伏在了岸上。那瀑布下的急流把自己冲到了不知名的所在,这里水势已缓,形成一个较宽的浅滩,想是自己被水冲到这里,推到了岸边。

杜景之想尝试翻身爬走,却发现自己胸闷气短,周身疼痛,特别是一条左腿,撕心裂肺般的疼立刻传遍全身。杜景之疼得汗如雨下,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杜景之再次醒来,天已黑透,沉沉夜幕下树影幢幢,死一般的寂静丛林中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杜景之昏沉沉地趴在水边,寒意顺着浸在水中的半截身子侵入体内。杜景之费力地转动头颈四处观望,水面粼粼,看不到半点李崇恩的身影。左腿看来已经断了,如果依旧浸在水中,只怕撑不到明天日出,自己可能就会被冻死。杜景之咬着牙,强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岸上爬,好不容易把半边身子弄出水面,杜景之已经累出一身大汗。

伸手探入怀中,那枚翠色的碧绿如意正静静地挂在胸前,上面彷佛还带有李崇恩的体温。杜景之心定了定,疲痛交加,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时间彷佛已经停滞不前,第一次感到置身於黑暗之中是如此令人安心。身体不再是属於自己的,思想和肉体分离开来,飘飘荡荡不知飞向何处。

不知从哪里透来的光线把杜景之的意识拉了回来,光线穿过紧闭的眼帘映入他的眼中,驱散了缠绕已久的黑暗。脸上感到一丝温热,耳边隐隐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还有甜甜的香气似有若无飘到鼻中。杜景之动了动,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刺目的阳光便让他呻吟了出来。

渐渐适应了耀眼的光线,杜景之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并不是蓝天白云,却是一顶破旧的草棚席顶,四周是原木垒成的墙壁。躺在一侧墙壁旁的床上,身下软软的,好像垫了细柔的草垫。墙上开了一扇窗,阳光正是从这扇窗中射了进来,照在自己的脸上。

好像是得救了。杜景之挪动僵硬的头颈,打量着这简陋木屋中的陈设。窄小的房中除了简朴的粗木桌椅和一个立橱外,几乎看不到什麽东西。墙上挂着蓑衣,猎叉,还挂着一副不知用了多少年磨得发光的弓箭。看起来是户贫寒的山里人家。

杜景之曲起手臂,想把身子撑起来,却痛得叫了一声。再看身上,原来的衣服早已不见踪影,赤裸的身体上盖了一床薄被,露在被外的上身缠着白色的布条,看来自己身上受了不少的伤。有些艰难地掀开被角,杜景之尝试动了动左腿。虽然还是痛彻心肺,但已能让人忍受。低头看时,见腿上已经上了简单的夹板,也被牢牢固定住了。

大概是听到了杜景之的叫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入一个老妇来。那老妇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发色全白,满脸皱纹,手里端着一只粗陶大碗。

「年轻人,你终於醒了啊!」老妇走到床边,满面慈爱笑容。「我老伴把你扛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看看,你昏睡了足足二天二夜,阿弥陀佛,如今总算是醒了。」

杜景之想要说话,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哑艰涩,半天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别说话,别说话,先把这药喝下去。」老妇连忙把杜景之身子扶起来,手中陶碗送到他嘴边,「这些都是老头子在山上采的草药,对付外伤最是有效了。你在水里浸了那麽久,寒气也侵到身体里了,不过好在你年轻身子壮,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杜景之低着头,一口一口把苦涩的药汁喝尽。老妇拍了拍杜景之的肩膀,扶他重新躺下,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又端了碗粥进来。

「老妈妈,这里是什麽地方?」喝了粥,精神和体力都好了些,尽管嗓子还是很疼,望着老妇忙碌的身影,杜景之还是努力地发出声音询问。

「这里啊,是翠屏山里的一处山谷。我跟老伴在这儿住了几十年,靠山生活。我们常常半年才会下山一趟,换些日用品,虽然清苦,但是很悠闲平静。」老妇坐在床边,就着窗口的光线缝补着杜景之被扯破的长衫。

「老太婆!老太婆!」正说着,门外传来呼喊声。

「是我家的老头子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醒过来,一定会很高兴。」老妇人笑着起身开门。

「我把柴堆在院子里了,还有些湿,先晒一晒再用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了进来。

「老头子,你看看,那个年轻人醒了哦!」老妇人身子一闪,拉着老汉来到床边。

「哟哟,果真是年轻人呐,那麽重的伤,我还以为最少要昏三天,没想到这麽快就醒过来了。怎麽样,年轻人,还好吗?」老汉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杜景之绑着夹板的伤腿。

「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杜景之点了点头,「没有两位老人家,我只怕……」

「别客气了,让我遇上那是缘分,也是你命不该绝。你这麽漂亮的年轻人,老天爷可舍不得收回去呢!」老汉说着,跟老妇一起笑了起来。

「但不知道两位老人家怎麽称呼。」

「我姓乔,她是我老伴。」乔老汉指指老妇人。

「乔伯伯,请问您救我之时,可曾在附近发现别的人?我是跟一个朋友一起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他一定也被水冲到那附近了。」杜景之拉住乔老汉的手,急切地问。

「没有啊,」乔老汉想了又想,「我时常会去那个溪边,那天只见着满身是伤昏迷过去的你,周围并没有看到什麽别人。你莫急,我这些天在溪流上上下下多找找,说不定可以找到。如果找不到,也说不定他被别的什麽人给救走了。山崖虽然高,但崖底就是个很大的深潭,应该不会那麽容易死的。」

「老头子,说什麽呢!什麽死不死的,吉人自有天相,你现在就出去好好找找,万一找到了,咱们再救他回来,也省得人家少年郎担心。」老妇人推了一把乔老汉。乔老汉连身称是,赶忙起身出屋去。

杜景之感激地看了眼老妇人,昏沉沉地睡了。

杜景之的腿一天天好了起来,在床上足足躺了二个月,他终於可以柱着拐下地行走了。乔老汉依旧是早出晚归,每日上山掘些草药给杜景之补身体。沿着溪流找了半个多月,甚至一直寻到崖底落瀑的潭边,乔老汉都没有见到李崇恩的踪影,回来跟杜景之说了,虽然很担心,但总算没有找见李崇恩的屍身或是其他,不安之中总算有些安慰。或许崇恩也跟自己一样被好心人救了去,也或许是跟在身後的小瑞子找到了他,带他回到自己家里也不一定。杜景之只有努力地恢复体力,希望自己早日康复,好早些走出深山寻找李崇恩的下落。

又过了一个月,断了的腿骨已经癒合,乔老汉的草药果然管用,杜景之的腿走路之时已看不出什麽异样,但急走或是奔跑时,还是有些跛。看看杜景之恢复得差不多了,乔老汉夫妇合计了一下,备了些用品,带着杜景之出了山。一来去城里买些油盐换些衣物,二来送杜景之去寻人。

进了京城,刚好是八月初八。京城之中处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街市上熙来攘往,商贾去集,热闹非常。乔老汉夫妇去集市采买物品去了,只余了杜景之去打听李崇恩的住处。可问遍了路人,也没一人知道京城中有一户崇姓的大户人家的。

或许崇恩只是化名,他本来是不姓崇的。杜景之想到这里,不觉没了主张,眼见得寻人已成泡影,而崇恩又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杜景之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不知走到了哪里。杜景之抬头四下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夹在人群之中,四下摩肩接踵,拥挤不动。

突然,不知哪里放起了炮竹,远处又隐隐传来炮声,一队黄铠兵士列队跑了过来,手执长戟,把人群分开,压向两边,空出宽阔的道路。杜景之正好被兵士隔在道路的一边。人群激昂起来,欢呼之声不绝於耳。过了许久,已近午时,太阳照得人头晕眼花。鼓乐之声传来,大道之上,行来一队仪仗。

那是一支迎亲的队伍,排场极其奢华。二十四对执金吾的武士,二十四骑披金甲的骑士,二十四对执宫灯的少女,二十四对执花篮的宫娥,连绵的队伍足足排了二里多地,一队队地人马走过,引起人群一阵阵的惊叹。队伍的中间是一架凤舆,八匹骏马拉着,雕金砌玉,气派非凡。

杜景之的目光只在凤舆上扫了一眼,但见到凤舆前时,如遭雷殛一样惊呆了。凤舆前,如群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名年轻男子,头上戴着的是金丝攒就的龙首冠,威风凛凛的龙口中衔着枚鸽卵大的珍珠,身上金灿灿的衣服上绣着五条盘腾的金龙,身份自是尊贵无比。剑眉入鬓,星目如电,仪容严谨,气势逼人。就算身边围了无数的人,他的气质也是如此突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景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揉双眼,定睛再看。端坐在马上的不正是崇恩吗!

「崇恩!崇恩!」杜景之喜出望外,高声呼喊。与此同时,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声音铺天盖地,把杜景之的声音淹灭无踪。

「崇恩!崇恩!」杜景之一边喊一边挥着手,可马上的崇恩就是目不斜视,半点也看不见自己。崇恩渐渐远去,杜景之想追过去,但身边拥挤不动,前面又被兵士挡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崇恩的背影随着仪仗队的前进而消失无踪。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群情激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杜景之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有从刚刚的冲击中清醒过来。

「不论如何,他总算是平安无事。可是,他怎麽会穿着皇室的衣服,置身於此呢?」杜景之嘴里念着,双脚有如灌了铅一样寸步难移。

「太子殿下真是威风啊!」经过身边的人众口一词。

「就是,听说太子殿下长得跟皇上很像的。有这麽位出色的太子,我新唐将来一定会更加繁荣……呵呵……」

「听说太子殿下娶的是左丞相周大人的千金。」

「是吗?听说周小姐相貌出众,温柔娴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呢,是未来国母的最佳人选。那周丞相将来就是国丈了,哎呀,他还不乐翻了。」

「将来太子妃再生个漂亮聪明的小皇孙,那就更好了。」

「对极对极,只是听说这个周小姐天生体弱,不然,让她生上十个八个皇孙,我新唐国那真是皇脉绵绵,千秋万代了。」

太子……太子妃……皇孙……

杜景之脚下虚浮,差点站立不稳。拉住身边的人,杜景之问:「借问,你们说的太子可就是那位骑着白马,头载龙冠,行在凤舆前的那个人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那人白了一眼,「你没见他穿着皇家的衣饰吗。」

「那……那太子的名讳您知道吗?」

「开玩笑,还有大爷我不知道的事儿吗!太子殿下啊……」那人压低了声音在杜景之耳边说:「李是国姓,这不用我说了吧。至於太子殿下,他的名讳是上崇下恩。他的名字叫李崇恩!」

李崇恩……崇恩……

杜景之松开了手,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就算知道他是出生富贵,也绝没想到他会是当朝的太子。太子如何,常人又如何,他还不是一样要娶妻生子。昨日种种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朝荒唐,又或只是春梦一场,梦醒之後,无非船过水无痕。杜景之的嘴里一阵发苦,突然很想笑,放声大笑,又很想哭,纵声高哭。

失魂落魄的杜景之回到与乔老汉夫妇约定的聚集地之时,天已经黑了。老夫妻两人焦急万分,守在路口四下张望着,看见杜景之回来,急急地迎了上去。

「景之,你怎麽了?为什麽这麽晚才回来?」乔老汉问。

看见老夫妻俩,杜景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急得老俩口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儿。」杜景之擦擦泪,强笑着回答。「只是好像见到我那失散的友人了,但是又把他跟丢了,心中伤感而已。」

「那好啊,你那个友人总算平安无事,景之你应该高兴才是。」乔婆婆安慰着。

「对,乔大娘。我想,我暂时先不跟你们回山里去了。既然有了他的下落,我想留在京中继续打听,总要见他一面才行,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他。等我这里安顿好了,再去山中看望二老。」誓言总是誓言,太子又怎样,杜景之咬着唇暗下决心。

看杜景之主意已定,原想说些什麽的夫妻俩只得由他。第二天,乔家夫妇留了些散碎银钱给杜景之花用与杜景之依依惜别後回翠屏山去了。

杜景之可以肯定,当日在街上看到的太子就是竹林中与自己订下盟誓的崇恩,但是要见太子一面何其之难。围着皇城转了一圈之後,杜景之几乎快要放弃了。想了又想,只有先找个住处安定下来,日後总会找到机会相见。

拿着乔氏夫妇留下的银子,杜景之找了处破旧小屋先住下,又去采买了些笔墨纸砚,每日在皇城附近摆个小摊儿,代人写家书及讼状之类赚些笔资,又在空闲之时写些字画儿卖。虽然每日收入微薄,但也足可以糊口。

守了两月有余,一日黄昏,杜景之正要收摊儿回到住处,却听到一阵马蹄声。抬头见时,那朱漆的宫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从里面奔出十余骑来。正中一人衣穿黄袍,远远地看不真切。杜景之心头一阵狂跳,连忙跑到路边踮起脚尖张望。正看着,前方的马已经跑了过来。杜景之突然看见一张熟脸,穿着宫中太监的服饰,不正是一直跟着崇恩的小瑞子。

「崇恩!」杜景之守了这许久,总算等到机会,当下毫不迟疑,立刻奔了出去拦住马头。见到路上突然窜出个人来,为首的骑士急急勒住马缰,收势不住差点踏上杜景之,杜景之吓得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你不要命啦!竟敢当街拦马!」那骑士气急败坏,手中鞭子当即就要抽下去。

「等一下!」李崇恩策马上前挡住了骑士。

「是,殿下,此人当街冲撞,惊吓到了殿下,是小人该死!」骑士连忙下马,跪在了李崇恩的面前。

李崇恩上下打量跌在地上的杜景之,面上阴郁之色丝毫未减:「算了,你看他吓得脸也白了,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我们赶路要紧,你把他拉到一边就行了。」

骑士应了声,连拖带拉把杜景之拉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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