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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釜底薪(厚着脸皮求月票)

 

攻大员的仗,徐惟学毛海峰等都打得相当郁闷,进军虽然神速,可是一路都没遇到激烈的抵抗,占领了村落之后也没能得到多少战利品,就像憋足了一口气挥出一刀,这一刀却落空了,再想挥出第二刀就觉得很倦怠了。他们本来希望通过这场劫掠战得到物资,如今却每天都在消耗。

破山是很想以攻打南大员来引吴平出海救护,然后再利用那群虾兵蟹将来消耗吴平的战斗力,眼下海盗军的军力仍占优势,若能引吴平决战,以优势兵力歼灭澎湖水寨的水军,那么李彦直的海上力量就会崩塌一半,东海的制海权就会落到王直和破山手中,这也是破山最后的机会了。

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忍得,吴平在澎湖调兵遣将,连吕宋的增援船只都到了,他自己却又龟缩在澎湖不出,只是派遣小支船队袭击海盗军的中段与西翼造成骚扰,却绝不摆开阵势与王直对敌,看这态势,就算王直和破山的联军将南大员都攻陷了他也要保存实力。

破山将兵力分为十个劫掠纵队,企图深入骚扰大员,跟着包围安平镇,王牧民则将兵力集中于一处,全力防守安平镇。安平无论是地理位置是战略位置都是南大员的核心,又与澎湖成掎角之势,只要守住了安平镇和澎湖,海盗军的大军就难以在南大员站稳脚跟。

“想破安平?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王牧民手下多是机兵乡勇,但他发了狠,同时他又在所有粮仓都准备了柴草等引火之物,只要安平有不守的迹象就要焚毁所有物资。吴平虽然手握精锐,但他不肯损耗兵力,面对徐惟学的挑逗尽量用柔,敌进则退,敌退则进,以炮火封锁了澎湖湾的出入口,以小支船队骤出突袭,尽量保持水师的灵活性。

“拖住他们!拖到都督南下我们就赢了!”

虽然战争的局面仍然是海盗军占据上风,但大员方面也算守住了最艰难的第一波攻击,不过这个战果的代价却是安平镇以北沿海村落的主动放弃。

一向安逸的大员,在李彦直入主之后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残酷战争的洗礼。这时,开发出这片世外桃园的陈羽霆却一路不宁地走在从福建前往上海的路上。

他是很不情愿地被押上船,在海路上频频东望,牵挂着大员的安危,但等他一上岸就再没时间容他继续牵挂了。

他的人才抵达粤港,便有老陈家本家的族叔来找他,问他泉州市舶司的事情。原来李彦直到达上海之后便放出消息说朝廷已决意开海,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也不用谁去做宣传,没半个月就传遍了南直隶以及浙闽赣诸省,成为整个东南讨论得最热闹的大话题。

大员打仗,民生凋敝,这些陈羽霆认为极为重要的事情商人们全都不屑一顾,他们关注的是朝廷要怎么开海,这市舶司要怎么征收榷税,更重要的是怎么拿到买卖的份额——也就是“货引”。

按照现代的经济常识,外贸交易当然是越繁荣越好。但按中国历代边境榷场的规矩,商人们并不是有货就能卖出去的,外国商船有货物运到,得符合规制的,才许进口,中国商家有货物运到榷场的,得也得符合规制,才能出口。而这“规制”一般不是明文,只是主管官员说了算。

进出口不但货物种类有限制,而且货物数量也有限制,比如市舶司规定今年只许出口一万担生丝,那么到时候运到市舶司的货物哪怕有十万担,最后能合法卖出去也就只有这一万担。而决定谁能卖出去谁不能卖出去的,不是看货物的质量与价钱,而是看谁能拿到“货引”,也就是说要看谁能买通主管官员。

在中国,自古至今最热门、最暴力的行当都存在着这种权、钱交易。

如今东南即将开海,市舶司的事情自然是李彦直说了算,若能找到他那肯定没问题,可李彦直的地位太高了,是当今朝廷数一数二的大红人,商人们有几个有那么大能耐直接打通他的门路?因此数省商人戮力争取的,便是那位市舶司总管的欢心。

可是市舶司总管是谁呢?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消息,说上海市舶司总署大总管的人选已经敲定了。

“是谁?”陈羽霆在马车上问他的族叔。

“就是好侄儿你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陈羽霆的族叔兴奋得满脸泛红:“说起来李都督真是够意思啊,一南下就交给你这么肥的差使。侄儿,你可一定要给叔叔留些货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当然,到时候叔卖了多少货,里头也准有你一份的。”

陈羽霆听得心中冷笑,在开海禁之前,大明市舶司的交易量其实也不小,但所征收到的榷税、水引却常常不过几千两、几万两,而商人们也没有因此而享受到“低关税”的好处,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政府、商人“多输”的局面,就是商人们得拿出比正常税收高得多的钱来行贿,以取得“货引”。因此市舶司纵然开了,朝廷也没能收到多少正规关税,大部分的利润都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

“叔你不用来跟我讲这一套。”陈羽霆摸着十字架,道:“若这次三……”他还是习惯叫李彦直三公子,最近才学着转口:“若这次都督真让我主管市舶司总署,我不会像以前那么搞的,我会让大伙儿自由贸易,榷场关税也会公开颁布。这些黑钱我不会收的。”

他的这声冷笑让他叔大感尴尬之余又觉得没把握,陈羽霆在大员一直是秉公办事,但他叔却不相信这些。

他叔想:“哪个官不贪的?你以前是个里长,是个不入流的小吏,现在要做大官了,我就不信你还不收钱。哼,这会不肯答应我,多半是要待价而沽。”

其实在边疆海岛开衙立政,这等政治实绩可比一个官员在中原地区做到巡抚、总督难得多了,但像陈羽霆他叔这样的人心里才不这么评价呢,他就看你是里长还是知县,是几品,是多大的官,是多肥的缺。至于这个官做的事情对国家产生了多少正面影响,那就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了。

这月港只是陈羽霆的第一站,跟着经泉州、福州,来托付走门路的人是越来越多,陈羽霆被搞得不胜其烦!等进入浙江境内时,他每晚歇下,都有人从窗口偷偷扔东西进来,那些东西不是毒蛇毒药,而都是带着拜帖的金银珠宝。陈羽霆分毫不动,第二天打开门就走,留下了满屋子的铜臭。

众商家纷纷哀叹,有的说:“看来这陈大人还是个清官啊。”

但很快就被人反驳:“什么清官,他这是要做给李都督看的——要是他现在就公开受贿,若有什么风声吹到李都督耳朵里,等到了上海,说不定这大总管的位置就轮不到他了。”

众人一听,齐口称是,却又有人道:“这么说来,咱们是应该等他正了官位之后,再走门路了?”

好几个有城府的商家嘴里不说什么,心中却都冷笑:“等人家正了官位之后你再走门路,那时早就迟了!”他们都想这礼还是得送,只是这送礼的手段却需要斟酌。

中国官场的通例,大部分官员虽然见钱眼开,却不是见钱就收——送礼者要做得艺术、做得符合规矩、做得投其所好,这才能撬开当权者的心扉。因此商人红顶的学问,与官场高升的学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日陈羽霆已到杭州,看看离上海已经不远,忽然有马车赶上,马车后帘忽被风吹起,现出一双绝世佳人来,娇容如月,相映如镜,竟是一对双胞胎,陈羽霆透过车窗,看得呆了,他的车夫刘洗倒也识趣,就问:“陈老爷,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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