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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跳梁

深究起来,谁也不比谁高明。张三家的公子才牙牙学语,老爷子便耳提面命将来一定要做个大官。李四家的千金还未站稳,老夫人已笑口常开夸着以后嫁的必定是个贵人。

如果张家有那个财势,着人将公子圈于一屋,谈笑鸿儒,往来将相,想不做官实非易事。倘若李家有那个能耐,着人将小姐养在深闺,馔玉炊珠,翠被豹舄,要嫁个白丁当真困难。

而魏姓为天子,有的是财势和能耐。所以,目之所及的公子小姐,想要养成什么样,只要肯下足了功夫,大多能养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几代的储君与质子都是从生下来就困于这种刻意的桎梏之内。

等年十五之后再取下来,枷锁印早就深入骨髓。

薛弋寒有,魏崇亦有,所以他对后天之说深以为然。将太傅遣往平城,也算是对薛弋寒一种无声的承诺。纵三人对于太傅去那的原因各有说辞,实则心照不宣。蒙在鼓里的只有薛凌,她太小了,也根本不关注这老头谁是谁,又打哪来。

太傅日常所授和当年薛弋寒学的那些相差无几,忠君体国,修身齐家。差的有点远的,是薛凌。想那老头教了这么多学生,薛凌应是最难伺候的一个。若是据实告知以皇帝,晾来魏崇不会冒险留她养在平城。

偏偏太傅对魏崇与薛弋寒之间的关系洞若观火,连同魏熠,他已候了梁三朝帝王将相。最无力的事情,莫过于亲眼见着自己的学生,从灼艾分痛走到一步一鬼。

故而魏崇问起:“薛家小儿所习如何?”

太傅记起薛弋寒恭敬神色,笑的颇有几分慈祥,道:“略有顽劣,其他皆随了弋寒。”

随了薛弋寒,断不会成个乱臣贼子。

他想自个儿说的也不差,薛凌是远不如京中正经教习的忠臣良将,但其心思澄恻,为人也算良善,待年岁再长一些,有薛弋寒看着,必然不是什么祸乱苍生的主。如此,留在平城也无伤大雅。

太傅瞧着魏崇,想再替薛凌说两句好话,终未成言。还兵符一事太过私密,毕竟说出去不太好听,所以太傅也未得知。他还以为是魏崇顾念旧情,准了薛弋寒将薛凌养在身边,故而多有欣慰。

万事尘埃落定,朝中文武尽在其手,朝外番邦俯首称臣。薛凌在平城胡天胡地的时候,魏崇的皇帝也当得得心应手。

稍有不顺的,应是太子魏熠逐渐年长,江玉枫已可还家。终是占了个在京的便宜,魏崇免不了偶有担心,谁知道江闳一天到晚都与自家儿子说些什么?

另一桩事,便是魏熠与齐家女儿齐清猗两情相悦。若结了秦晋,大半个朝堂的文官都算踩到太子阵营。而齐世言,也是个君臣情深的。审度再三,这场亲事还是热热闹闹的办了。毕竟这些人,都是他魏崇的亲信,只要他在一日,绝不可能反了去。

只是,魏熠除却宫内侍卫,近京再无一兵一卒。

他明否?大抵是明白的。但他还没活到能有力气挣脱几代帝王的苦心孤诣,他习惯了对自己的父皇唯命是从,仁心爱民,不求权夺利。

而魏崇太过关注他的太子,他一面再三强调魏熠的正统地位,另一边没有给过魏熠分毫实权。他利用对魏熠的万千宠爱来打消其他皇子夺嫡的念想,又彻底抹杀魏熠逼宫的可能。

简直一劳永逸,甚至都不担心有哪位皇子篡位后说是先帝遗诏,毕竟朝臣有目共睹,知道魏崇绝无可能废魏熠而改立他人。

并没有什么纰漏,便是魏塱,初也是没什么非分之想。大抵是皇后有嫡子,所以梁诸位皇子都是养在生母身侧。淑贵妃的位分已然不低,所以魏塱也颇为受宠。但这个受宠与太子比起来,云泥之别。

而后宫之中,虽雨露均沾,但皇后从来一枝独秀,据说早些年有捕风捉影之事,魏崇连个中经过都懒的听完。但凡有说皇后不好的,一并拖将出去,喂了野狗。从此姐姐妹妹日常笑闹,亲如同胞。

苗头从何日开始初现,没人说得清,也许草蛇灰线的源头,是霍准灌醉了霍云婉。

霍家并无京中全部禁卫权,那不是魏崇的做派。城南城北兵力一分为二,总司分属两家,其下又有各部数派。而这些人,穿插交叠,三月一交接轮值,去向何部门办事,皆由兵部抽牌子随机分布。霍家以霍云昇为首,而另一家,既是都做了亡魂,便只称得个无名氏。

御林卫其职责乃守城护驾,所以并不会因人员频繁调动而影响办事。原流转轮值,防的有人久占其位,树大根深,也防有内奸借着近皇帝的机会刺驾。魏崇大概想不到,这成了魏塱给予他的致命一击。

社日夜宴,正三月初,恰逢御林卫权力交接,令牌人马汇于一处。座上天子是个仁君,底下的自然也要当个爽快人。换完令牌后,霍云昇与御林卫里众多数的上名字的一醉方休。

待宫内消息快马而来,霍家的人尽数醒转。手起刀落,异心者死后,腰间搜出来的令牌糊了厚厚一层血,都看不清可以调动哪队人马。

好在,也不是必须要看清楚才行,反正以后都不用分了。

据说,淑贵妃未入宫之前,就是名动京城的美人。正如薛凌还未长成,就已家喻户晓。

魏崇可能根本没想过用那半枚兵符制住薛弋寒,九五之尊有些时候和孩童无异,他捏着那枚兵符,大多数时候,或许是对年少之事的欢喜。

是那种,我对你有愧,实属无奈,承蒙你谅解我这份无奈,我定不会再负你。

而薛弋寒生生被那半枚兵符制住,他在平安二城悉心筹谋,无非是明白魏崇绝不会拿了兵符还要赶尽杀绝。一朝战起,兵符必然是会尽快回到他手里的,所以无忧无惧。

情到此处,已经够了,强求再多,圣人尔。

没想到的,是魏崇一朝身死,魏塱登基为帝。薛弋寒何等心思,焉能不明白,他回去拿不到兵符?若他在西北,虽不见令,好歹见将,这仗总还有得打。若他一回,整个西北令将皆无,平城城外又是鲜卑羯族连手,不知道是怎样的生灵涂炭。

他不想把薛家给皇帝,给这个江山却是给的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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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梁

可惜晚了些。

或者说他忘了,他忘了这个大梁江山,本来姓魏。魏家好,江山好不好不一定,反正魏家不好,这江山一定好不到哪去。

有些事,如沉疴烂疾,要想根治,非得刮骨剜心。不然,就合该日日忍着。

虽然他当年将薛凌送回去,其实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只是不送,便什么也没能改变,起码对薛弋寒而言,是什么也没能改变。

他失名,失命,失薛凌。

梁国风起云涌,都在那一夜戛然而止。天牢深处,连火把都带着浓浓的腥气,好似上头燃着的并非桐油,而是人血一般。

狱卒在转角处睡得鼾声四起。来这杀人灭口的事,还有那么几桩,但来这蚊子都难飞出去的地方劫狱,活了四五十岁的牢头尚没见过。

哪来那么多绿林好汉,绝世高手啊。从大牢去刑场的路老长的一截,在哪个点劫囚,他不比在狱里容易。有上下打点进来的能耐,保住那倒霉鬼在狱里不死就足够了。

而薛大将军在牢里吃好喝好,皇帝一天来看好几次。瞧眉宇神色,恨不能进去陪着。所以也就没人担心薛弋寒突然不喘气了。何况,这人才进来一两天,阎王索命,也得看在真龙天子的脸面上缓两天吧。

壶里茶水饮尽,薛弋寒摸索着壶身。火光昏暗,他分不太清这壶是个什么品种,说是白瓷,又略显粉色。说是天青釉,又淡了几分。终归是好东西,他在皇宫呆了十几年,认的出来好东西。

指尖略用巧劲,那圆肚文旦壶便在桌上滴溜溜转的分外有趣。待力道散尽,轻微一声,里头残余水渍合着茶叶沫子在桌上四散开来。管他是什么好东西,顷刻间就成了一堆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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