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不等薛凌作答,便老老实实指了路,后恭敬着低头让薛凌先走。这态度着实太过良好,以至于让薛凌觉得先前是否误会了江玉枫为人。她依着丫鬟所指,拐了七八个弯摸到他山居院门口,还没叫门,便听得里头莺莺燕燕笑作一团。
薛凌举在空中的手缓缓缩回去,手腕放置于左手掌心,摸索了一会才走到一边,找了个空缺口做贼般窥视里头情况。
并无什么结果,除了薛璃脸上面具醒目的标明了身份,其他一个也不认得。里头案桌朝阳而放,上有焚香氤氲。薛璃坐在椅子上,说是拿了笔,实则在小心翼翼的扶着身侧女子描眉,旁边还围了一圈粉黛七嘴八舌的指挥或叫好。
薛凌是来过此地的,印象也颇深,那晚薛璃也是这般与下头丫鬟纠缠。她经常去翠羽楼扛苏远蘅,前十四年混在鲁文安身侧,混账事也见得多。只说男女之事,人之常情,见怪不怪处,自是生不出什么礼义廉耻,不过是皱了一下眉,算是鄙夷这蠢货形骸放浪。
然多看了两眼,她忽地认出了薛璃扶着的那个姑娘。
薛凌仍不知怜音的名字,但前几日才在陈王府见过,见面的过程又不太愉快,再加上那张脸实在很好辨认,一经记起,她便无半丝怀疑,薛璃扶着的,确实是江府原来择好的那个待嫁新娘。
只是……那姑娘的脸,比自己当晚卡着她脖子时还要苍白,里头透露出来的灰败之气,隔着数十步,仍瞧的一清二楚。
薛凌一捏手腕,院里头薛璃换了只笔替怜音点丹蔻,又是一众拍掌笑闹。
薛凌收回视线,转了个面,将身子靠在墙上,张大嘴狠吸了两口气。歇了少卿,才直起腰,冷着脸沿原路回到了住处。桌上茶还是冷的,碗碟剩菜也在,她重重坐在椅子上,握起杯子一饮而尽后,走到里屋躺到了床上。
她终于明白昨夜江玉枫所言从根源处拔了是什么意思。江府所有事情的根源,是娶了一个根本经不起查的齐三小姐
如果齐三小姐死了,那便是从根源处终结。
“齐三小姐自嫁过来就抱恙……舍弟现还衣不解带的守着……若是不治……也是生死有命。”
若是不治,齐三小姐便从世间消失,再不会有人通过蛛丝马迹翻出,原来江府娶了薛家的小少爷。
是该死个人,薛凌摸着胸口荷包想。死在江府里,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往恶毒了说,不过就是江府受不了这桩亲事,将人给弄死了。
她翻了个身,料来江府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早死早安心,只是没奈何不能死的太早,所以今天还有那人一口气。
她记起当晚在陈王府,怜音张狂跋扈的恶心样,对这个人并无多少怜悯。只是当初这场婚事是自己搅和来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江府没必要非得赔上条人命才能把隐患消除。
多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她又困在烦躁里不能自拔,归根究底还是齐世言那老东西,若不是为着那蠢狗,也不至于如此。真要是死个人,这债不该自己来背吧。
江玉枫再来找薛凌时,她仍和衣卧在床上未起。江玉枫放下手上东西,依礼背对着她,说是稍后一并去问个安。
薛凌只是叫自己一道儿去魏玹处,僵了片刻,认命般爬了起来。听见动静,江玉枫道:“衣衫在桌上,你且换上,府里用过晚膳再去”。说罢便往外走。
薛凌没依言去拿衣服,而是叫住江玉枫道:“京中的人,你们打算放谁上去?”
江玉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瞧着薛凌,又垂眼似是思索了一下,再看回薛凌时,方答道:
“就李阿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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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薛凌避开江玉枫目光,佯装不屑道:“怎地选了他,糊墙也不挑块好泥巴,府上挑不出人了么。”
语间逞强的意味分外明显,江玉枫却好似不察,并未没有追问其他的,道:“东西确实烫手,与其让好东西烧化了,倒不如随便丢个烂泥进去,看看能不能锻具名瓷出来。”
他又略微笑了一下,道:“待去过瑞王府之后,再与你从长计议此事,如今沛公还在京中,何必急着让项庄把剑舞起来呢。你更衣吧,免得稍后误了时辰。”
薛凌将视线移回江玉枫脸上,嘴唇抽动了几下,近乎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不知道江府打的什么主意?”
江玉枫只作未闻,信步出了门。薛凌坐在椅子上屏息良久,听着门外确实没了丝毫动静,才缓缓喘了一口粗气,站起来去拿江玉枫送过来的衣物。
薛凌到底是紧张,不仅仅因为事关宋沧性命,还为着江闳父子奸诈如狐狸,要骗二人上当实属难事。且她习惯了万事强求,成竹在胸,所以在面临这种结局难料的场景时,生涩的如初出茅庐。
捏着手上布料,她想刚刚应该脸上神色应是破绽百出,江玉枫背对自己瞧不出也就罢了,但说话分明也有局促咬舌,何以江玉枫竟然也没怀疑自己?
然就算恐其中有诈,也只能先把李阿牛放上去再说,起码江玉枫确实说的是要把李阿牛放上去。普天之下,再找不出谁比这个人更合适去接手御林卫的权了。
能堵住百官之口,能消魏塱心头大患,是宋沧的手足至交,还……薛凌换了衣衫,将关于李阿牛的思绪掐灭在最后一个念头:还跟霍家和魏塱有仇。
她并不担忧给江府撒的那个谎言,且先借着这个谎言蒙蔽住江闳,让他以为可以拿捏自己。待到李阿牛拿到京中权柄,宋沧从牢里出来,江府会落到什么光景,薛凌还没去细想。但随便找个时节,告知李阿牛真相即可,无需担忧惹出误会重重。
江玉枫自是对薛凌那会的慌乱了如指掌,也知薛凌傲慢口气不过是在遮掩内心不情愿。但他并不知薛凌是担忧谎言被拆穿,他只是以为,薛凌非大奸之人,做了这等恶事,即便当初是为了逃命不得已而为之,仍免不了午夜梦回之时,要因惊惧而汗流浃背。
如他,如他当年心怀鬼胎去看薛府的小丫鬟。
可惜的是,这种事做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正因为经历过,他便认为自己或多或少理解薛凌身上的恐慌,这也正是昨晚江闳听着薛凌语调生硬却并未起疑的缘由。不过就是一个自以为是英雄少年被生活所迫作了鸡鸣狗盗之事,耻于和旁人说起,表现怪异些也实属情理之中。
他们不拆穿,是大发慈悲的怜悯。
怜悯当然不是坏事,有了这点怜悯,江闳父子便不曾研讨过,有没可能薛凌根本就是在撒谎。他二人心照不宣,当年江府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烧个村子又算得什么?
坏事是,这根本就不是怜悯,他们从未怜悯过薛凌,他们只是在为过去的自己开脱。他们觉得薛凌做这些事情理所当然,接受的顺利成章,仅仅是希望薛凌早点收起那副良心刺痛的样子。
免得,照出他们他们空无一物的胸膛。
反正薛凌当年确实被霍家追到了明县处,确实有个村子被燃了个精光。那李阿牛能站到那个位置上的原因,也只能是确实。
这个人,在玉璃大喜之日也是到过府上的。如今他既是京中红人,江府的帖子自然不会少了他一份,且江府当时还没与薛凌对质,本有心借此机会探探此人和薛凌的渊源。
然李阿牛虽今非昔比,但终不过才数月光景,还远没到混迹官场如鱼得水的地步。他自从宋沧处知道了薛凌的真实身份,这事儿便像根刺般扎在心里,他想要亲自与薛凌问个明白,却又从未试图找寻过薛凌的下落。
哪怕苏凔还未入狱时,李阿牛亦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而宋沧本是酒后失言,酒醒了后怕不已,巴不得李阿牛不再提起,又怎会主动再说起此事。
荣华富贵过眼,皇恩官运加身,权力与金钱带来的快感,人一旦沾手,就舍不得丢,更遑论李阿牛是个黎庶乍起。他既惦记着薛凌,又唯恐自己去找薛凌闹出什么动静,将来宋薛二人的身份败露,牵连到自己,拥有的一切,转头就要烟消云散。